|
蔡锷号松坡，湖南邵阳人，清光绪年间，以秀才考入梁启超在长沙主办的时务学堂。他认识到欲抗强权，巩固国防，唯川、滇、黔较有条件，于是同梁启超、蒋百里等首倡大西南主义。当时缅甸、越南等处，都成了英、法的殖民地，对我国西南方面威胁很大，所以他们主张在川、滇、黔建立国防力量。  他从日本士官学校卒业后，先到广西任军事教官。清宣统年间，李经羲任云贵总督，调他到云南任协统。当时总督衙门的总文案熊范舆是梁党，他有熊做内助，更可放手做事。他治军有方，不用私人，赏罚严明，深得官兵信仰。辛亥武昌起义后，云南跟即响应，他被推为都督。这时他对云南军事政治积极整饬，一面以援川为名，派他的士官同学韩建铎为司令，率领谢汝翼、李鸿祥两梯团由昭通入川。韩系北方人，仅负总司令的虚名，实权完全操之于谢汝翼、李鸿祥二人。 谢、李等到了川境后，首先就委彭汝鼐为宜宾知县，多方摧残地方力量，例如残杀富顺司令范华斋，川南总司令黄方，可以概见。又以滇人黄德润等夺揽盐税权，肆无忌惮，激起了川人的愤懑。重庆蜀军政府派胡景伊为代表，刘声元副之，与滇军交涉。成都军政府亦派王桂馨、邵从恩、王琦昌等与韩建铎、谢汝翼、李鸿祥及自贡支队长黄毓成进行交涉，订立合约，由蜀军政府拨款三十万元，送给滇军，如滇军出师北伐，四川按月补助军饷十五万元。事实上滇军将领得了这笔款项，就率队返滇。蔡锷当时对他们也失掉了控制。 谢汝翼、李鸿祥由四川退回云南后，多方逼迫蔡锷，企图取云南都督而代之。蔡锷自任都督后，通过参谋部次长陈宧，与袁世凯通声气，有时蔡致袁电，也由陈译转。我记得有一次蔡致陈宧亲译电，很坦率地将他处境的困难告知陈，主要的意思就是说谢汝翼、李鸿祥想当云南都督，他们以云南人地方关系进行排外，蔡非走不可。为顾全面子，希图由中央来电调他入京。他走后对云、贵人事的部署，建议以唐继尧为云南都督，另请在叶荃、黄毓成、刘显世三人中选一为贵州都督。当时这些电报，都由我同刘杏村保管。我曾同刘杏村向陈宧建议，蔡所保三人中，只刘系贵州人，叶、黄均是云南人，应以刘显世继任黔督为适宜。经陈宧商承袁世凯后，以威字号将军调蔡锷入京，调唐继尧继任云南都督。因刘显世资望较浅，改为贵州护军使。  蔡锷奉调入京后，袁世凯异常重视，曾命陈宧代为招待，陈即派我同刘杏村负招待责任。我记得蔡锷第一次会见袁世凯下来，非常高兴。他同陈宧、刘杏村、殷承和我在晚餐的时候说：“项城今天称呼我为松坡先生，是出我意想之外的。”陈宧向他开玩笑说：“喊你先生，就是要你先死。”足见陈、蔡交非泛泛。袁世凯接着就发表蔡锷为全国经界局督办。后来袁氏要撕毁孙中山南京临时政府所颁布的临时约法，进行所谓政治会议、约法会议，都把蔡锷作为工具，甚至总统府统率办事处都叫蔡参加，表面上对蔡颇为重用，其实就是企图羁縻蔡氏，蔡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一九一五年筹安会成立，袁世凯积极进行帝制的时候，特别注意蔡锷的言行，随时都派有便衣侦探跟着他，甚至有一天军政执法处竟派军警到蔡锷家里搜查。蔡愈不自安，于是借醇酒妇人来掩饰，使袁氏不注意他，暗中同梁启超、戴戡、陈国祥、蹇念益诸人密商，如何逃走，如何进行反对帝制。 唐继尧只知有个人权利，对袁氏帝制他是拥护的。封侯后，他甚为满意。他的父亲更为高兴（后来唐转变态度，他父亲曾竭力阻止）。但云南中下级军官大多反对帝制，尤以杨蓁、邓泰中、董鸿勋等最为激昂。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十日左右，李烈钧、熊克武等一行数人，由香港潜往昆明，唐继尧深恐李、熊等入滇宣传反对帝制，激起滇军将领的反袁情绪，遂派人到河内阻止李、熊等前往云南。延至十二月十几日，因各级将领不赞成唐的这一举动，唐顾虑部下生变，始准李、熊等到昆明。王伯群持蔡锷亲笔信，于十二月十五日到达昆明，说明国内外反袁的空气甚为浓厚，甚至北洋派首脑人物段祺瑞、冯国璋等都反对帝制，唐继尧的态度因而稍微活动，但仍然愁眉苦脸，并不真想反袁。  十二月十九日，蔡锷同戴戡、殷承瓛等到了昆明，倡议反对袁世凯背叛民国，反帝的声浪，高彻云霄。滇中部分将领，暗中并有拥蔡倒唐的酝酿。唐迫于形势，不得不掉头，乃决定一九一六年一月一日设立云南都督府，以唐继尧为都督，并组织护国军。由蔡锷统率的第一军，分两路向四川前进，一路由昭通老鸦滩进攻叙府，一路经贵州毕节向四川永宁方面进攻。 当蔡锷入滇之初，曾致电陈宧，略谓：“自国体问题发生，远识之土，曾多方进劝，而袁终不见听。锷不得已涉足东瀛，周历南北，知日本之所以谋我者蓄蕴已久，而国人之欲图倒袁者，蔓延更广。我公高瞻远瞩，若能登高一呼，将见众山立应，除此大憝，另建新邦，此间同人佩公甚至！”等语。陈宧接电后，不但不接受蔡的意见，反而复电严加指责。他遵照袁世凯的命令，派伍祥祯、冯玉祥由叙府向滇境进攻，以刘杏村为总指挥，两军在叙府老鸦滩之间，发生激战。伍祥祯部炮兵发出的炮弹，往往落在自己步兵的行列内。伍是云南人，官兵认为伍必然同云南有勾结，意志不免动摇。护国军第一军第一梯团刘云峰所指挥的杨蓁、邓泰中等支队均系云南的精锐部队，所以伍部屡战屡败。 叙府失守后，陈宧怀疑刘杏村在其中作祟，因刘杏村事前曾一再劝他反对帝制之故。当时我住家在成都皇城后子门，陈接到叙府失守电报的深夜，叫他的丫头来喊我，一见面便说：“我决心干哟！叙府的败仗，我看杏村是有计划的。”他越说要干，我越说干不得。因我同刘向来一鼻孔出气，陈是知道的。我恐陈在欺骗我，探查刘杏村的秘密，不能不采取这个态度。因我不松口，陈就发急了。说着，他就提笔亲拟致刘存厚的电稿，大意谓：“叙府方面杏村已有布置，请刘存厚在电机上速催蔡锷兼程来川，共策将来，奉命特达，并盼电复。”电尾署名邓汉祥。我看了后，力言不可。陈慨然曰：“我们这种关系，你还对我不放心吗？这是我拟的亲笔电，你发出后可以把原稿存起来。”刘存厚接电后，跟即复电说：“二公如此决心，是川人之福，亦国家之福。松坡正由滇向毕节前进中，到毕节后才能在电机上说话。”从此之后，陈宧对袁氏帝制就采取两面手法：一面利用我和刘杏村、雷飙同蔡通声气，一面嘱将军署参谋长张联棻同曹锟、张敬尧等联络。因张联棻系北洋派分子，同冯国璋有关系。  当护国军与曹锟所指挥的北洋军在泸、纳一带进行拉锯战的过程中，贵州刘显世于一九一六年一月二十七日宣布独立，广西陆荣廷于三月十五日宣布独立。反对帝制运动蓬勃发展，袁世凯知道大势已去，为妄想保持反动统治政权计，于三月二十三日宣布撤销帝制，希望同护国军讲和。发出申令文后，跟即致电陈宧，略谓：“称帝非凯本意，乃执事所深知。今不忍生灵涂炭，已明令撤销承受帝制案，望即转电松坡，婉为劝解，务期化乖戾为祥和，协力同心，共济时艰。”陈宧据此转电蔡锷，蔡复电略谓：“滇省起义之前，痛切陈词，亦不过求其取消帝制，惩办奸佞而已。不图项城不省，致构兵祸，同类相残，言之悲梗！今天牖其衷，翻然悔悟，削除帝号。在弟初意，原不乐再事多求，唯此后国家根本建设问题，应如何解决？项城仍继充元首，于纪纲法律，对内对外之威信，有无窒碍？即置纪纲法律及国家信用于不顾，而委蛇迁就，他日之翻云覆雨，谁能为之保障？”等语。陈宧照原文转电袁世凯，袁又复电说：“接阅松坡电，实感愧交集！退位不成问题，所虑者，凯此时若决然远引，北方各省，尤其是北洋派、宗社党等，难免不横生枝节。若因此而使国家更蒙无穷之祸，于心难安，故拟商松坡稍假时日，使有补过机会，一俟善后部署就绪，即行归里，还我初服。如松坡顾虑难释，执事即可为我担保。”此电当非代拟，袁之贪鄙恋栈，利令智昏，于此可见。陈将这个复电又转致蔡锷，蔡就没有理会了。 蔡锷认为袁氏一日不去，则夜长梦多，曾一再致电陈宧，促其早日独立，逼袁下台。川省独立之后，蔡锷甚为高兴，曾有电致陈宧、刘杏村等人，略谓：“四川独立，竟观厥成，二公之苦心毅力，深堪佩仰！诸兄翊赞之功，足垂不朽。如袁氏因川事发动，翻然彻悟，退职去国，则二兄一举手投足之劳，胜于雄师百万矣！” 成都独立后，袁世凯命曹锟援助周骏、王陵基率兵西上，讨伐陈宧。陈命冯玉祥到东路布防，冯不赴命，并坚决逼陈退出成都。陈宧电请蔡锷派刘云峰、雷飙两部来援，蔡已慨然应允，因扼于参谋长罗佩金，未成事实。罗意图利用周骏、王陵基驱逐陈宧。罗知陈、蔡关系密切，陈若在川站稳，只利于蔡而不利于罗。因罗的最终目的，系在逼走蔡锷，夺取川省军政权。陈无法恋栈，只好离开川省，取道北路出走。到绵阳后，我力主摆脱冯玉祥，由嘉陵江水道赴渝，因戴戡所部黔军已到重庆，我认为与其靠冯部，不如靠黔军。陈宧甚以为然。陈宧离开成都后，滇军顾品珍、雷飙及川军熊克武等即奉命进攻周、王，周、王往北道逃窜，蔡锷、罗佩金跟即到达成都。  此时黎元洪已升任大总统，段祺瑞为国务总理，任命蔡锷为四川督军兼省长。我们到达重庆时，罗佩金与蔡锷之间已发生尖锐的分歧，蔡在愤懑之下，兼以宿疾加剧，遂决定到日本就医，电请北京政府以罗佩金代理川督，戴戡代理省长，并电约陈宧在重庆等侯他。蔡到渝后，喉病加剧，谈话吃力，曾对陈宧说：“二哥，你怎么不失败哟！像刘存厚这样的人，你叫他当师长，在泸纳战役中，命他打仗，他就东推西推，说他部队人数很少，要领钱领枪弹时，他的人数就加多了。”我同蔡、陈住浮图关李家花园十余日，又同船东下。我与陈宧到汉口都上了岸，蔡则直航上海东渡，到日不久，即病死东京，噩耗传来，莫不为之悼叹。 蔡锷的思想，虽受梁启超的影响，但他对人事一贯主张公正。例如他由前线到成都，经过简阳时，熊克武认为反对袁世凯帝制，是由进步党号召，蔡锷发动的，国民党对此役的关系较小，与其被排斥，不如自动请辞，于是备好辞呈面交蔡氏，并愿将所部无条件交出。殊蔡锷不但没有准熊辞职，而且认为熊无权利思想，极为器重，遂给以第五师师长兼重庆镇守使。蔡锷不培养个人军队，不用私人，不乱要钱，在旧社会混乱风气中，能够树立起一种风格，确属不易！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