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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澄湖畔

 苏迷 2023-07-09 发布于上海

孙月霞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外乡人,第一次听说阳澄湖是在研究生导师栾梅健老师的惊人之语中。老师给我们讲陆文夫的《美食家》,讲得兴起,说他自己其实也是个美食家,证据是只要一品蟹,他就知道这只蟹是阳澄湖东岸的还是西岸的。原因是阳澄湖西岸的土是黏土,蟹要掘地三尺就要使劲,蟹腿就更加鲜嫩。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曰:“美食家啊,美食家!”

  后来,因缘际会,一晃到阳澄湖畔工作已经近二十年了。到阳澄湖畔自然也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阳澄湖的春自然是美的,河岸逶迤,岸芷汀兰,菜花金黄。若干年前我写过《当油菜成了花》一文,感觉阳澄湖畔的油菜花多半还是倾向于花的要义,自然是乡村振兴提档升级的结果。不过,单就纯正菜籽油本身,以及与之带来的一切美食,比如明前的螺蛳、菜花塘鳢鱼,等等,亦是可以让人垂涎欲滴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美食总是首当其冲的地方记忆。

  说起美食,自然要说阳澄湖的秋。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阳澄湖的秋。那种平湖秋月,那种湖水汤汤,那种似乎着天着地又缥缥缈缈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若是秋天,若是有雾,沿着阳澄湖“美人腿”一路过去,明明知道两边都是人家,若隐若现的粉墙黛瓦却像是在仙境。若是傍晚,若是将雨,漫天的火烧云泼下来,加上岸边苍黄的芦苇飘飘,似乎真要吟诵几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若是晴空,若是无云,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了,一切都是透明的,敞亮的,瓦蓝瓦蓝的。伸手可及的蓝,泼下来的蓝,足以满足你对蓝的一切想象,满足你对湖的一切想象。

  金秋十月,自然是品蟹的佳季。印象中,若干年前,陪老师去阳澄湖莲花岛品蟹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那时候农家乐还不多,颇具历险的野趣。农家开着快艇来接我们,浩渺的湖面被犁开,越走越窄时,湖岸深处的人家就出现了。印象中,主人家的狗特别有意思,前前后后地叫唤着,好像我们昨天刚刚来过。老母鸡自顾自地觅食,不怕不让,并不感觉有可能变成盘中餐的担忧。鸭或者鹅总是有的,昂首阔步地扯着嗓子叫唤。老师们谈童年时吃大闸蟹,必然吃得满口噙香,十指流油,油滋滋黏腥腥;也谈明人张岱的描写,“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元气淋漓的大闸蟹上来时,打开蟹壳,蟹黄深红如鸭蛋,黄油沿着手指往下流淌。雅俗自然就通了,本身都是生活。后来,又总是会想起《红楼梦》里的品蟹宴,极繁至简,至简即繁。当然,现在再去阳澄湖莲花岛,有非常有特色的游客中心,上岛也会坐上更加稳健的大客船,感觉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湖积淀下来是土,土积淀下来是人家,人家积淀下来是街。去阳澄湖畔,当去阳澄湖镇的老街,总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各种各样的河鲜,各种各样的叫卖声。都是自家养的、自家腌制的,或者自家种的。最终感觉阳澄湖就是自己的,自己就是阳澄湖的。真是一种奇妙的乡土中国的感觉。理发店总是有人光顾,有老居民,也有寻访来的,张着新奇的眼神找乡愁。理着分头拿着老式推剪剃头的小师傅,总是扬声笑着和老街坊打招呼,似乎很多的故事不言而喻。老街拐角处,一户有着“耕读传家”砖雕门楼的人家,门口一棵老槐树斜着身子,倚在一片很大很大的水面上,对岸的人家影影绰绰;墙面总是灰灰白白,不太起眼,甚至有些斑驳,如果配上晒的被子,如果配上种的蔷薇,如果配上布满皱纹的沟沟壑壑的老人的脸,亲爱的,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江南?

  老街上有很多的石板,很多的碑文,很多的历史。老街上有济民塘和济民桥,讲的是晋大将军开仓济民的历史。妙智庵前面是一湾不算浅的湖水,芦花纷飞,野鸭嬉戏。对面的灵应观,听说是当初姚广孝学徒的地方。最让人脚踏实地、心满意足的是老街的粮仓。非常饱满的感觉,在黄昏里,展现不愁吃不愁穿的底气,不得不说江南鱼米之乡真是一个好地方。

  我们总是说,故乡的含义绝不是地理位置上的能指,更是意识的源头、心灵的源头。做人最初原始而混沌的体验,却会变成一生精神上执着的守望。对于艺术家更是如此。所以,当有人觉得奇怪,说沈周一生的游历并不广泛,南到杭州,西到镇江等地,平时也就是西山、虎丘等地转悠,如何能开创吴门画派人文山水画?到过沈周生于斯长于斯的阳澄湖畔,就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了。沈周的《渔庄村店图》这样写道:“渔庄蟹舍一丛丛,湖上成村似画中。”走在这样的景象中,真有一种穿越感。沈周的很多小景画作,像《荔柿图》《椿萱图》《芝田图》《瓶荷图》等,大抵都受益于这样富足而丰饶的水乡生活的积淀,并由此滋养的闲适情绪吧。

  夕阳下的小巷石板的光感总是最美。与街并行的小河逶迤向前,河水瓦蓝瓦蓝的,打着波纹,奔向湖,奔向另一个瓦蓝。总让人感觉:此心安处是吾乡。

  还有很多在脑海中停留过的场景,比如村上湖舍三月的桃花,比如那个叫作“田美美”的菜园,比如可以策马奔腾的欧野耕读园;还有那些湖畔深处的人家,“来的都是客”的新时代阿庆嫂——民宿女主管马二姐,投身乡村振兴的吴老师,以及种西瓜的音乐才女小李子,等等,太多的让人感动的力量在催生阳澄湖新的明天。

  我听过阳澄渔歌,上了年纪的阿婆,不很齐整的牙齿,嘴瘪着,脸上爬满皱纹,银发飘飘。吐字不很清楚,嗓音有点沙哑,却很认真,有宗教般的虔诚。“啥个弯弯水滩旁,啥个弯弯姐房中;啥个场化喷喷香,啥个河里断船行?”“凹菱弯弯水滩旁,木梳弯弯姐房中;庙堂里厢喷喷香,天上银河断船行。”于是,所有日常生活的情意和风花雪月的变迁就在其中了。

  阳澄湖水总是汤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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