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就把脑袋埋进桌子里去了。 细细碎碎的呜声从缝隙里漏出来,听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莫西莫西,他在哭??? 我有种天上下了一道雷,结结实实地把我劈了一遭的感觉。 哥,还能这样的? 陆辰光……不是,陆祁光仿佛坏掉了一样,开始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我人都傻了耶。 手忙脚乱地座位上立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在各自社交的宾客,有些束手无策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陆祁光。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是醉了吧——”这么反常,除了醉酒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可是……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桌上的桃子味气泡酒,这可是女孩子爱喝的低酒精饮品。 陆祁光,酒量居然这么菜的?我感觉我一拳能打他十个? “你们家的酒精基因是不是全长陆辰光身上了……”吐槽。 “我没醉,谢谢。”听到我的质疑小祖宗不乐意了,陆祁光整个人忽然跟弹簧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我只是喝了酒以后话会比较多。” “你岂止是话多……”戏也挺多的…… 陆祁光看了我一眼,他的脸已经全烧红了,像个刚刚被洗干净的蛇果,眼神迷离的像是迪厅里的灯光,就没有转换成一种颜色过。 “喝醉了就回家吧,别搁这丢人了。”我忍不住劝他,起身就想带他走。毕竟我实在不知陆祁光的酒品怎么样,醉酒后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里这么多人,要真闹出洋相了可难收场。 陆祁光听了我的话是相当不乐意的,他立刻离开摆出了一副坚决不从的架势,团抱着手臂锁住自己。 “不可能,你要是不想和我待一块你就先回去……” “……一会还有烟火表演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说到最后便越多了几分委屈,随后眼神就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不可以不走吗?” 最后,他这样说,声音轻飘飘地落进了尘埃之中。 我哑然。 回忆过去的这段时间,我和陆祁光正儿八经相遇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归国宴有一次,展会有一次,真要算比较长的相处,也就是这段他顶着陆辰光名字的时间。 可这段时间里的陆祁光并不是真的他,只是一个维持着“陆辰光”人设的他。 总的来说,我是不太了解陆祁光这个人的,总之没有像陆辰光那样了解,而他两又实在不相像,所以我也想不出,他从一开始到现在究竟是在闹什么情绪。 但有一点我大约是可以肯定的。 他比陆辰光更怕孤独。 “我没说我要走,你少给我加戏了。”我搓了搓胳膊,又重新落座。 “再说你都几岁了你,还没见过烟火吗?” 得知他是陆祁光之后,我的语言系统也转变得放松起来。 怎么说呢,陆祁光给我的感觉,还是要比陆辰光容易亲近些。 “没见过二零一五年七月十八号的烟火。” “……”看来醉得还不彻底,还知道今天几号呢。 “行行,那你别喝了,人菜瘾还大。”我把酒杯往远处推了推。 “不喝酒那干嘛?”陆祁光的表情似乎快乐了一些。 “吃沙拉吃沙拉。”我感觉我现在跟太阳幼儿园哄小孩的幼教老师一样,随意卷了一叉子草递给他。 “嗝——” 又是一个桃子味极其浓郁的嗝,直直冲着我的脸来。 “陆祁光,你故意的吧!”我被这股甜的腻人的味道冲击地差一点要吐出来了!我捂着嘴表情凝固。 陆祁光看着我有些恶心要作呕的模样,立刻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退了两步。 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丰富得跟桌上那盆沙拉似的。 他又搞什么飞机? “孩子不是我的……和我没关系哈。” “……”想揍他了。 我久违地想起了一个被我常用语形容陆祁光的词。 好贱啊,这个男人。 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告诫自己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然后又端起了桌前的果汁喝了一口,打算散散这股甜腻的味道。 而陆祁光也终于安分收敛了他的那些戏码,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候。 在等候什么呢? 也许是那一场烟火。 烟火表演是晚正八点开始的,当属年轻人的活动,户外的草坪上聚集了一群活跃的男男女女,等待一场花火。 仙女棒是主办方发放的,陆祁光却没兴趣要,我对着应侍生点了点头后便多拿了他的那份。 “要烟火的是你,不要烟火的也是你。”接过后,我对陆祁光说。 “只是想看烟火而已。” 他端坐在位置上,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早已见识过他的任性,懒得多言,用火机点燃了手头的仙女棒,看着它一点一点的闪耀着火花,然后把它递到了陆祁光的跟前。 在漆黑的夜里,唯一的光束炸成了一团分散的枝条,枝条的上方还有枝条,好似一张复杂且密集的思维导图。 “那你现在看到了吧。” 面对凑到跟前的火花,陆祁光的视线只是短暂地停留,然后便越过了烟火,看向我。 我被那双明亮的眸子所震慑,陆祁光的眼睛是那么亮又那么通透,好似装了一罐星星的玻璃罐子,摔碎了糅杂进一片银河。 我们被烟火的光芒驱逐着视线相会,片刻的对视,直至烟火燃尽,光全部黯淡下去,便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轮廓。 莫名有些梦幻的场景,让我几分恍惚。 在夜幕裹挟的朦胧,陆祁光低下头笑了笑:“是了,就是这样的火棒子,以前我在大院偷放了一整盒。” “偷放?” “平城的三环内自零五年开始就不许放烟火了,为了整治那几年很严重的雾霾问题——可雾霾又怎么是几株烟花的错呢。” 我恢复了一些记忆,雾霾确实是平城那几年火热的话题没错。 “可惜,这样的一株烟火寿命太短了,连支撑写完我的姓氏都不够。” “放太多的火药不安全。” “嗯,我知道。” 陆祁光看了我一眼,然后挑了挑眉:“所以才羡慕你,姓氏简单。” 他伸手拿了一支我手里的烟火棒,然后没有什么犹豫地点燃了它,飞速在空中有力地划下了一个字。 冬。 还未燃尽。 他便又飞速写起了另一个字。 南。 正好。 “你考试写名字优势一定很大。”陆祁光回头将燃尽的烟火棒丢往一旁的箱子,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要是我不姓陆就好了。” “……”我想,他说的应该不只是烟花写个名字费时这么简单的事。 烟火表演进入了小高潮,巨大的烟火在空中成一簇一簇绚丽的花,照的陆祁光的侧脸光影明灭。 线条流畅的下颚线在光的恩赐下忽明忽暗,带着一种电影质感的美丽。 “可以的。”我思考了一下,对陆祁光说。 “'陆’是左右结构的字,可以拆解成两个部分来写,我来写'击’字的部分,你来写'耳朵旁’的那个结构。” “可以写完的。” 我重新拿了两根烟火棒,递给陆祁光一根,然后走到他的身前,微微岔开了腿,立于比他稍低的位置。 指着面前这篇空白的天空,开始分配。 我框选了一块区域:“这是米字格,这一部分用来写的你的部分,这一块归我。” “要一起开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 陆祁光的手臂从的耳侧伸出,在我的视野里,只留下一段纤细的手臂,和一株孤单未燃的烟火棒。 我将我手里的烟火棒的点火头和他的点火头碰在一起,那一瞬,我有种唯美的错觉。 烟火在接吻。 伸手用火机同时点燃了两段火棒,火花迸射的那一秒,触碰的接口便迅速分开,回归至前面这片空间开始描绘规定的比划。 陆祁光要写的内容比我多,但他的速度也比我快。 当字写至末尾时,我不清楚,是我倒在了他的怀里,还是他的胸膛靠上了我,总之,我们的身体碰在了一起。 心,有节奏地乱了一拍。 我对于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还是挺敏感的,离得太近,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胳膊用力时带起的那股风劲。 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桃子味大概已经被晚间的风吹散了,只留下些许的沁人心脾的香。 现在,我像是一只被他圈养在臂弯里的猫。 直至“陆”这个字被完整拼凑写完,他仍没有放下手臂,举着燃尽的火棒呆滞了好一会。 我弓了弓腰,从他的手臂一侧钻了出去,耸肩笑了笑:“你看,写完了吧。” 陆祁光垂下了手臂,看了我一眼。 “嗯,是的。” 随后又笑了起来:“可是,你写的是陆辰光的陆,还是陆祁光的陆呢。” 没有什么铺垫的疑问,来得突兀。我捏着燃尽烟花的手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揣测起来了陆祁光提问的心思。 在我的认知里,陆祁光是个比陆辰光难懂的人,尽管他更好相与,但这样的人往往也更难摸透。 与越多人相处得好,便意味着越多的牺牲,这样人总归是舍去了一部分自我在成全别人,于是留给自己的内容更少,也就更不清楚本身是何模样。 更不要说我和陆祁光在一起的大半时间里,他用的都是陆辰光这个名字。 他同陆辰光之间的相处一直是我最捉摸不透的,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可以自然的在一起共事,又可以如此不遗余力地相对。 在不危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可以对你好,在没有竞争的情况下可以一起玩,在矛盾发生后一个不在乎一个像没发生的继续循环前两种状况。 当一个不在乎,碰上了一个无所谓。 陆祁光不喜南锦平,对陆辰光的态度也暧昧。 是计较南锦平当年没有选择他成为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继承人,还是因为商场上的一些利益,我不清晰。 总之,我读不懂他胜过陆辰光更多。 “不是同一个字吗?” 我将手中的烟花棒丢进了一旁的箱子,这般不措意地开口。 我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保守的答案,既不开罪陆辰光,也回了陆祁光的话。好似他的提问,就真的只是单单询问一个“陆”字一样。 这算做是一种信号,一种我对于你话中深意并无深究念头的信号,所以你大可不必来讨要我的答案,因为我并不关心。 于是陆祁光便也接收到了我的意思,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看不出任何不妥的端倪。 陆祁光心心念念的这场烟火终于还是燃尽了,好似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已然明白,今夜只是他短暂的任性,也许是憋久了,也许是想要短暂的喘息,他用自己的名字活了这样一夜。 过了今晚,他大概还是会继续依着陆辰光的模样和性子说话做事,而我也只肖配合他。 我是莫名相信陆辰光的。 也许是因为下属对上司天生的忠诚罢,感觉这东西太玄妙,我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那一夜他说的“晚安”让我早有预感,今天所会发生的这一切。 我不问他为何要顶替陆辰光的一切,也不问陆辰光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既然不说,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如今能做的,唯有等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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