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背光（七）

边城小镇。

往后一步，是祖国，往前一步，是缅北。

小镇的地理特殊性，注定了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也许某个走过的路人，是个毒贩；也许两拨正在谈判的西装革履的生意人，谈判的内容却是军火生意；也许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杀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也许对面过来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大汉，真的只是来旅游的客人。

沈敬初坐在一家酒吧里，对着窗外出神。

袁凯逃到南疆，是警方最后收到的消息，然后，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最近几个月，缅北有一条线渗入到内陆，倒卖违禁军火，贩卖毒品，甚至拐卖人口，无所不为，才引起警方注意，但是，每次的行动，都在这个边陲小镇上戛然而止，再往南，便没有了线索。袁凯在缅北肯定有老巢，只是一直找不到。

在周野和沈敬初之间选一个人卧底，是组织上的决定。他们俩个，同班同学，同期毕业，同时工作，论外形和性格，应该是周野更合适，最后由沈敬初完成任务，仅仅是因为他的一个理由，他说，周野是独子，而他还有个弟弟。

他想起来，临出发前，局长跟他说：“敬初，我们的消息是线人提供的，袁凯的人会在小镇谈军火运输的生意，这是近期唯一一个接近他的机会，但是，线人随时可能反水，所以危险性太大，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要硬来。如果不行，立马撤回来，我们再想办法，一切以安全为第一位。”

他安静地坐着，看似不动声色，头脑却在不停地运转中。

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他不准备给自己留下退路。

现在是白天，酒吧里客人并不多，只有角落里有个斯文的中年人和一个刀疤脸的男人面对面坐着，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刀疤脸突然提高了音量，“我要四成！”

中年男人看了看窗边的沈敬初，竖起食指，轻轻地压在唇上，示意他小声点，随后压低声音说：“东西是七爷的，人脉是七爷的，甚至路线都是七爷的，你不过是出了些人力，你觉得七爷会同意吗？”

中年男人抬手招来店里的服务员，递了张钱，又指了指沈敬初。服务员会意，接了钱，过来对沈敬初说：“先生，那边的两位先生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环境，您看……”

“知道了。”沈敬初起身，“这附近还有什么景点值得看看吗？”

服务员告诉他：“去老街看看吧，前面直走到头，向右转个弯就到了。”

沈敬初道过谢，便慢慢悠悠地出了门。他还没有走到对面，酒吧里突然传出来杯子摔碎的声音。随着那一声脆响，对面迅速涌进去十几个人。

沈敬初退到街道对面的冷饮店前，冷饮店老板伸手将他拉进去，小声对他说：“小伙子，外地人吧？”

沈敬初点头，“我只是来旅游的。”

老板随手关上门，“今天这情况，看来又是黑帮火拼，你先在这里躲躲。”

沈敬初诧异地问：“这些人不怕惊动警方？”

老板压低了声音告诉他，“这里离边境线近，真出了人命，直接扔到缅北也就算完了。”

酒吧里，刀疤脸用枪指着中年男人的头，“罗嘉，袁七来南方才不过几天，就想在缅北一手遮天？”

中年男人轻轻地拨开他的枪，“七爷的手段有多恐怖，你还不知道？”

“那就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了。你应该想的是，你今天能不能离开这里。”刀疤脸笑起来更阴森，“罗嘉，我倒要看看，死人怎么向袁七告状？”

罗嘉似乎并不惊慌，“七爷知道我出来是跟你谈判的。”

“那又怎么样？”刀疤脸毫不在意，“缅北乱得很，谁能证明就是我杀的你？”

“你就这么肯定你能杀了我？”罗嘉突然笑了，“谁不知道我四肢不勤，这么重要的事情，七爷怎么可能放心我一个人来。”

沈敬初在冷饮店里看着，就见另一群人也闯了进去。他看了一眼老板，老板叹了口气，“看来对面又要装修了。”

四肢不勤的罗嘉已经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在刀疤脸开枪之前躲到了桌子后面。

沈敬初远远看着，心想，就这样矫捷的身手也算四肢不勤？

随着他的动作，两帮人也迅速地混战到一起。

沈敬初拉开店门就冲了过去。老板一把拉住他，“小伙子，这些人没一个好人，你别冲动。”

沈敬初突然想起那天离开家的时候，老爸对他说：“敬初，我和妈妈不可能说出不让你走的话来，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

爸爸应该是都明白的吧？

他转过脸说：“老伯，谢谢你！但是里面有一个熟人，不救他出来，我今后没办法跟他家里人交待。”

沈敬初趁乱冲到酒吧里面，拉起罗嘉就跑。刀疤脸在后面叫：“拦住罗嘉，别让他们跑了。”

罗嘉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拉住就跑，惊悚程度丝毫不亚于被刀疤脸的枪指着脑袋。他气喘吁吁地问：“你是谁？”

沈敬初眼角余光看见刀疤脸举起了手里的枪，他一把掀起一张桌子，将罗嘉扔过去，接着低头躲过子弹，待到刀疤脸回过神来，沈敬初已经逼到他面前，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出把匕首，压在他的动脉上，“都住手！”他沉声命令在场的人。

在场的人本来就被枪声震惊了一下，再看到刀疤脸被沈敬初挟持，便都停了下来。罗嘉的人迅速围到他身边。罗嘉站了起来，“去把车开过来。”

有几个人跑出去开车，沈敬初押着刀疤脸往门外走，等车开过来，罗嘉对刀疤脸笑笑，“老钱，买卖不成情意在，这次承蒙兄弟如此款待，七爷定会上门感谢。”他看向沈敬初，“小兄弟，如果不嫌弃就一起走，我们借一步说话。”

沈敬初点点头，“恐怕我也只能跟着你了。”

沈敬初挟制着刀疤脸，掩护罗嘉安全上车后，自己才坐进车里，在关上车门前将刀疤脸推了出去，几辆车绝尘而去。

罗嘉这个时候才问沈敬初：“小兄弟是来旅游的？”

沈敬初苦笑道，“我倒是希望自己是来旅游的。”

罗嘉问：“小兄弟好像是有难言之隐？”

“到这个地方来谋生活的人，有几个没有难言之隐呢？”沈敬初叹了口气。“我是属于年轻气盛，女朋友劈腿富二代，我气不过，去找他们算帐，结果失手杀了人。”

“看着你斯斯文文的，居然也是背着人命的。”罗嘉笑了笑，“不过，就冲着你刚才救我的勇气，也不是一般人。我们现在要回缅北，你要不要一起？”

“我背着人命，怕是会连累您。”沈敬初看起来有些犹豫。

罗嘉大笑，“在缅北，谁的手上没有几条人命？”他将手递到沈敬初面前，“我叫罗嘉，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缅北。”

“沈敬初。”沈敬初轻握住他的手，“承蒙嘉哥不弃。”

“以后就跟着我吧，等哪天入了七爷的眼，保你在缅北横着走，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罗嘉向后靠进汽车柔软座椅里，长叹了一声，“今天多亏了你，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沈敬初答应着，“好。”随着车子在一个隐秘的路口拐弯，沈敬初明白，为什么找不到袁凯在缅北的藏身之处，因为袁凯的人根本就没有正大光明地过边境线。

他向后靠了靠，默默地看向窗外，这一去，便是用血肉之躯将祖国和战友挡在身后，前方纵然是龙潭虎穴，也要孤身去闯一闯。

缅北。

一个隐藏在山林里的小村落。

沈敬初在一幢别墅前下了车，那种刻进宿命里的熟悉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前一世，温若言的王囯。

罗嘉看了他一眼，“怎么了？看你好像有点紧张。”

沈敬初点了点头，“袁七爷的名头太响，说不紧张，是假的。”

罗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七爷是个很惜才的人，只要你有能力，早晚要在缅北出人头地的。”

有人出来，“嘉哥，七爷让您进去说话。”

沈敬初跟在后面，那人伸手拦住了，“七爷只让嘉哥进去。”

罗嘉回过头来，“你先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过了很久，又有人出来，“沈敬初，是吗？七爷叫你进去。”

沈敬初跟在后面，那人跟他说：“七爷在书房等你。”

书房的门虚掩着，那人轻轻地推开门，在门口说：“人带过来了。”

里面有个很清冷的声音说：“进来吧。”

沈敬初进到书房，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坐着的中年男人，从转椅上回过身来，尽管坐着，沈敬初仍然能够看出他身姿挺拔，四肢修长，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打量着沈敬初，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浅浅的笑意，透着水一样的寡淡，显得凛冽而无情。

沈敬初十指慢慢蜷起来，紧紧地握住，这个人，就是名动南北的袁凯！谢峰，你说，是吧？

袁凯淡淡地开口，“沈敬初，是吧？”

沈敬初道：“是。”

袁凯身子突然往前倾，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好像不怕我？”

“我对七爷不是怕，是敬畏。”沈敬初说，“七爷又不会滥杀无辜，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查过了，你没骗罗嘉，你确实有案底，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杀的人只是重伤，还没死。”袁凯笑了笑，“可惜了，一表人才，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不适合你，再过些年，等风头过了，我想办法给你换个身份，还是回国内吧。”

“也许这就是我应该过的生活呢。”沈敬初轻轻地叹了口气。

袁凯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年纪轻轻的，你信命干嘛？”

沈敬初说：“也不是信命，是认命。”

“罗嘉已经走了。”袁凯说，“你合我的眼缘，就跟着我吧。”

“好。”沈敬初很认命。

“刚来就跟我，你不应该很开心吗？”袁凯向后靠进椅子里，“看你也不是很惊喜啊。”

沈敬初笑笑，“起点越高，压力也就越大，这个道理我懂。”

“看你年龄不大，倒是清醒得很，你说的也对，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就相当于把一只羊扔进狼群里，你太文弱了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了你。”袁凯表示认同，“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沈敬初摇摇头，“七爷的心思岂能容我随便揣测？敬初愿闻其详。”

“按理呢，你是罗嘉带回来的人，跟着他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我见到你之后就改变了主意。”袁凯站起来，走到沈敬初面前，“你只是看起来文弱，凭你的实力，罗嘉根本就驾驭不了你。”

沈敬初抬眼看了看他，他明白他的疑问，“沈敬初，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在枪口之下救人。”

他走到门边，“来人！”

有人应声而来，他吩咐着：“带沈敬初找个房间住下，他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了，跟兄弟们说，见了面都客气点。”他回过身对沈敬初说，“先去歇下来吧，今后有事，我会让人叫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在村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来人领着沈敬初去房间，“这里是七爷的书房，他平常是歇在三楼的，你就住二楼吧，书房过去最后一间，可以吗？”

沈敬初点头，“谢谢。”

“我叫细仔，就住你隔壁，有事叫我。”细仔很八卦地问，“敬初哥，是吧？刚来就能留在这别墅里的，你还是第一个。听说你在刀疤脸的枪下救了嘉哥，嘉哥是七爷最器重的手下，按说七爷不会跟他抢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非要把你留在身边。”

沈敬初看了他一眼，“想听实话？”

细仔凑得更近了些，“实话是什么？”

沈敬初想，总不能告诉你，他怕罗嘉驾驭不了我吧？他淡淡地笑了笑，“实话就是，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