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走过的草地，现在是什么样子？

策划人语

八十余年前红军走过的草地，现在是什么样子？

今年，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迎来建州70年。日前，《金融时报》记者走进了这片土地，走进若尔盖草地、走进小金县、走进当年红军走过的地方。记者发现，这里的人们依然保留着朴实的革命传统，在《七根火柴》《金色的鱼钩》故事的发生地，人们始终憨厚、团结，有着英雄情结，坚守本职工作；记者发现，这里有数不尽的绿水青山，雪山、林地、牧场、野生动物，原始且丰富的生态资源得到了完整保护；记者发现，这里有辛勤劳动、冲锋在前的奋斗者，以哈弄夺机为代表的劳动者们数十年淡泊名利、辛苦耕耘……正是这些，令这片土地发生了且发生着沧桑巨变。

翻开祖国的地图，在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地处四川省西北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北部，有片美丽的高原草甸湿地——若尔盖。

若尔盖的风光如诗如画。黄河第一湾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神韵让人神往，热尔大坝草原上碧绿的草地、迷人的湖泊与星星点点的帐房、牛羊相映成景，黄鸭、黑颈鹤常栖于湖畔、嬉水自乐，梅花鹿、林麝成群结队、穿梭林间……殊不知，这里也曾是红军长征途中非战斗减员最多的地方，是《七根火柴》《金色的鱼钩》等悲壮故事的发生地。

多年来，长征精神、民族精神在这里汇聚，碰撞出鲜明的时代火花，“生态、活力、畅通、和谐、幸福”的若尔盖建设如火如荼。日前，记者跟随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若尔盖县乡邮投递员哈弄夺机一同走进了这片神奇的雪域高原，在重走“长征邮路”过程中体悟“平凡铸就伟大”的力量……

“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憨厚，朴实！

见到哈弄夺机的第一面，这两个词扑面而来。

哈弄夺机

今年39岁的哈弄夺机话不多，是个典型的藏族汉子。皮肤黝黑，个头不算高，但十分结实、俊朗。他穿着一套橙绿相间的工作服，右胸佩戴党徽，因为常年穿着，袖口处已有些磨损，党徽却擦得锃亮。

“我们若尔盖人最喜欢牦牛，它们憨憨的，肯吃苦、讲团结、重奉献。”在若尔盖人的眼中，做好本职工作，就是顶顶重要、顶顶荣耀的事情。

哈弄夺机告诉记者，他是个“邮二代”。小时候，穿着制服、拎着挎包，扛着二八自行车翻山越岭的父亲让他第一次有了英雄情结。“2007年，我成了那个为乡亲们讲解最新政策的送报人。入职第一天，父亲告诉我，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干成、干好，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父亲的嘱咐，哈弄夺机一直记着。

哈弄夺机投递党报党刊。

若尔盖县共13个乡镇，除了唐克镇由途经的干线邮车负责交接外，其余12个乡镇由3条平均海拔约3500米的乡村邮路串起，往返一趟要1080公里。仅“班佑——巴西乡”一条邮路便要途经5个村落，服务当地的藏、汉、回、羌、彝族群众1.36万人。这条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最艰险的邮路，沿途布满红军长征遗迹，也被称为“长征邮路”，红军长征途中走过的危机四伏的“草地”就在这里。

哈弄夺机已经在这条路上奔跑了16年，从23岁到39岁，跑了40多万公里，跑坏了3辆邮车，也跑过了自己最好的青春时光。

16年如一日的坚守，哈弄夺机归结为这样一句话——“我的工作很普通，若尔盖像我这样的人很多。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苦吗？我不觉得”

“冷！彻骨的冷！”

2018年3月17日，那是哈弄夺机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虽已是春天，因为海拔较高，那时的若尔盖气温仍徘徊在0℃左右，夜晚最低能到零下十几度。

“我刚从热尔乡麻尔村送完邮件返程，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雪，邮车不小心侧滑进路旁深坑中，油管被冻裂漏油了……”那天，哈弄夺机记得很清楚，“没有手机信号就没办法报急救，我只能凭借以往经验钻到车底维修，修一会儿就上车取会儿暖，得有十几个来回吧。”说到此，哈弄夺机仍有些后怕，最后一次钻进车底时，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路面冻住了，只能从“凝固了”的衣服中慢慢蹭出来。蜷缩在驾驶室里的他，又累又饿又冷，最终昏睡过去……

“当我们同事沿途一路寻过去找到他的时候，已是凌晨1点了。周边时常有狼群出没，他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满身满脸黑油，头发粘在一起，让人揪心。”说起当时的情景，中国邮政集团有限公司阿坝州分公司总经理孙平仍然心有余悸。

“长征邮路”并非浪得虚名。如诗如画的美景背后，是一日数变的天气，复杂多样的地貌，长达半年的冬季常常给地表裹上湿滑难行的“冰壳子”，暴雪、泥石流、塌方、飞石更是时有发生。

白茫茫的雪天，除了天上的鹰，就是地上的邮车。

当记者问及“苦吗？后悔过吗？”哈弄夺机回答说：“苦吗？我不觉得。若尔盖人从小听长征故事长大，和翻雪山、过草地相比，我的工作算不上苦……”

哈弄夺机为游客们推广当地旅游资源。

现在，不少若尔盖人自发当起了讲解员，为前来旅游的游客讲起了发生在这里的长征故事……

“我的邮包里装着美好生活”

6月15日，记者跟随哈弄夺机一同踏上了这条“长征邮路”。

上午8时30分，烈日当空，哈弄夺机像往常一样，驱车前往“长征邮路”第一站班佑村。沿途猎猎作响的经幡旁，整齐排列着政府为牧民建造的安居房，点缀在这片土地上的“综合便民服务站”时常可见。

“这十几年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以前，草原上的路坑洼不平，三四公里的路要走4个小时，如今来回一趟30分钟就够了。”谈到以前骑摩托车送件的经历，哈弄夺机甚是感慨，“现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车了。”

近些年，网购的“春风”也吹到了这片雪域高原。路途中，哈弄夺机向记者介绍，以前这三条线路每周跑一次，现在每周5班到乡镇、每周3班到村，主要乡镇的小型仓储逐步搭建，各种智能化设施设备陆续投入。2022年7月1日，若尔盖县全面实施“邮快合作”，普遍服务“最后一公里”的问题正在有效解决。

“现在包裹一车都装不下。春节前夕是我们这里的旺季，一般每天都有四五千件包裹，干到夜里一两点是常有的事。当然，寄递物品越来越丰富，像吉他、化妆品、宠物食品等都有。”

一到金秋时节，哈弄夺机便肩负着新任务——投递高考录取通知书。这两年，哈弄夺机欣喜地发现，高考录取通知书比之前又多了。在国家政策支持下，这里的孩子们上学条件不断改善，越来越多的草原孩子考上了大学。哈弄夺机的两个女儿先后考上大学，“快递通知书都是我亲手送的。”说到这里，哈弄夺机很是骄傲， “我一直觉得，我的包裹里装着美好生活。”

“阿克，报纸到了，今天还有包裹！”不到10点，邮车驶到班佑寺站点，远远地看到僧人早已在寺庙门口静静等待。由于常年按固定时间走固定路线，僧人早已知道哈弄夺机何时会来。将手中的党报党刊和几个包裹交给僧人，哈弄夺机驱车赶往下一站阿西镇茸戈村……

“要帮乡亲们富起来”

邮车颠簸着穿过草原，在羊群和牛群的包围中，哈弄夺机带记者走进了罗科的牧场。

“第一次来是去年11月。”哈弄夺机拍拍罗科的肩膀，用藏语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向记者介绍，“在若尔盖大草原，农牧业是发展基础，尤以牦牛产业为主。”许多像罗科一样的牧民，辛勤努力，全年无休。夏季顶着强烈的高原紫外线劳作，冬季长途跋涉到“远牧点”放牧，以家中的牛羊维系着小家庭的收支“良性循环”——牧民用今年的销售收入计划明年的所有开支。

“当时卖不出去。”罗科指着门外的牦牛向记者说道：“去年11月，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家里的牛羊长足了膘，但因为疫情，我从牧场'出不去’，收牛的买家'进不来’。”他天天紧皱眉头，脸上写满焦虑。“过了11月，牛就会一点一点减重，特别发愁，孩子们都刚刚稳定下来，家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罗科后怕道：“如果不是哈弄夺机帮忙找到渠道，一年的辛苦白费不说，过年没挣到钱、贷款还不上都是火烧眉毛的事。”

“帮乡亲们富起来”，一直都是哈弄夺机的朴素心愿。在他奔走下，共有80余头牦牛以牧民满意的价格被卖到若尔盖川青源牧业有限责任公司，仅罗科一家便超出预期收益8000余元。

为了让牧区转场的孩子及时领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哈弄夺机连续几天发动他认识的所有人联系考生家长，终于把这份希望之书及时送达；为了让80多岁的老人尽快收到药品，他下班后又驱车100多公里专门投递；为了帮助陷入泥坑、抛锚的车辆以及高原反应严重的外地游客，哈弄夺机在邮车里常备铁锨、搭铁线、牵引绳、红景天、氧气罐等物品……他的邮车走遍了若尔盖的所有乡村，架起了一座牧民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若尔盖县所处的阿坝州，面积占四川省近六分之一，GDP却占四川省的1%都不到。“牦牛如果一户一户卖，永远不能成规模。”这些年，哈弄夺机一直在思考，“我能做些什么？”

哈弄夺机与罗科探讨牦牛销售渠道。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们牦牛吃的是中草药，住的是风景区，喝的是矿泉水……”腼腆的哈弄夺机如今已能坦然面对镜头，提到家乡的好产品时，语气也不由自主振奋了些。

6月17日上午，一场名为“川工带川货 助力乡村振兴”的带货直播活动在哈弄夺机电商工作室进行，他以带货主播的身份为大家介绍了包括牦牛肉、奶粉、雪域索当茶在内的多款当地特色产品。

哈弄夺机在直播中推介当地特色产品。

“我一直在邮路上送信送包裹，随着国家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我发现自己能做的事越来越多。”哈弄夺机告诉记者，随着时代变化，他也从一名普通乡邮员向管理型人员转型，利用碎片化时间学习，拿到了国家开放大学行政管理专业的毕业证书，还成立了劳模创新工作室。“我在这里出生、长大，我爱这片土地，希望能为家乡发展出份力。”截至6月17日，哈弄夺机劳模创新工作室共开展大型直播带货6次，销售额超过253万元。

“当初为了支持当地产业，哈哥不仅帮我们主动联系奶源、免费发放10万册宣传页，还建议我多考虑当地就业，为我普及保险知识。”工作室合作商、雪域索当食品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能泽波里告诉记者，2020年雪域索当茶收购了奶渣25吨、青稞100吨，为当地创收158.6万元，帮助全县115户贫困户脱贫。

一个人带动一群人，一群人温暖一座城。在“哈弄夺机们”的带动下，当地企业逐步因地制宜开展“普遍服务+农村电商+快递物流+金融”综合便民服务试点。仅阿坝邮政储蓄银行就累计服务个人客户6.13万户、建设信用村107个，其中若尔盖县7个；涉农贷款结余18.44亿元，若尔盖片区涉农贷款结余1.04亿元；建立助农取款点48个，销售普惠保险11.55万元。

如今，若尔盖县正依托当地丰富的文旅资源全力打造文旅品牌，高铁也在规划建设中。不久，若尔盖县辖曼镇河拉村以“镇主导、村抱团、户参与”方式建设的自驾游营地“牧野部落”也即将开业，这不仅可以满足游客在大草原黄河边品味高原小城“慢生活”的心愿，还可让当地村民搭上文旅“快车”，走上致富路。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哈弄夺机笃信于此，并深信不疑。

来源：金融时报 记者 李丹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