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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烈火燃烧一样的天气一天一天持续，连云彩都被烧光了的天空中无遮无拦，整个世界都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日复一日地逼近大地上的生命极限。一周之内连续多个气象高温纪录都被突破，最高气温、连续最高气温、日最低气温高限、连续日最低气温高限…… 早晨起来担心地看一看，还好还好，树叶还都在树上，没有被烧光。与真正的大火燃烧的状态还有一点距离。 不在建筑密集的城市而在还有庄稼树木的郊外的话，早晨起来的这一段时间就还有一丝适宜生命体的宝贵清凉。 屋子里热得不行，已经无法想象没有空调的时候人们是怎么过夏天的了。回答其实很简单：没有空调的年代，高温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没有空调的年代，人与自然的互相镶嵌程度远比现在要深。 让人惊喜的是，户外，远离城市的户外树荫下，就还有这难得的一丝清凉。坐定了就会意识到有风，有不太热的风。不在建筑物之内，不在空调房里，走到自然环境里，只要找一个树荫坐定了，还是比在室内要坐得安稳。尽管路静人稀，没有人做这样的选择，谁也不愿意冒险到没有空调保护的地方承受预想中可能无可阻挡的高温。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真的是有风、有树荫、有蝉鸣，它们联合起来，维持着高热下的生机。 城市化的后现代语境中，身体一向是在高度封闭的建筑环境中过着对其自身本性来说属于舒适而消极的生活。交通工具的普遍使用（人们不是自主运动而是花钱或者出力被运送）和在室内场景中完成的连续生活模式，是越来越多的人的生活格式。连锻炼也是在健身房、旅游也是在设定了路线与全部视野充分模拟了规划建筑格局的景区景点。不从事真正的体力劳动，也不在户外过日子，更不会让身体像植物动物那样充分体会四季，身体主要是和医疗与吃喝拉撒性有关的对象物，不再是感知自然的主体，也就失去了适应自然的调节机制，更是人们无法抵御超出气温限度的低温或者高温的形成某种程度上的身心退化的原因之一。 相对来说说，那些喜欢户外的人，根本上都是在用身体在大自然中感受，而不是让身体在城市里被运载和被治疗或者作为性的工具使用。置身在自然中，恢复出身体感受自然的功能来，这是喜欢到户外行走的一个根源。 我对于自然的爱好主要倒并非出于这种理论认知上的有意反拨，因为一直认为自然界的风霜雨雪高温低温之间总是存在着各有其特色的美，对于自然美的追寻客观上矫正着城市化的室内生活的弊端，而身体对美的感受性以及由这样的感受性出发的思绪飞扬的状态，于人实在是一种极高的享受。 这种认知和行为习惯屡屡都被自己的不懈的实践验证着，热到这样的时候，只要走出来，走到自然中来，就也还是有一幅幅审美的场景，不期然地展现在眼前。行走者通常所能体验的的那种甜蜜的孤寂、亘古的和平、如画的温馨依旧能流淌在这段酷热的历程中。 没有车也没有人的林荫大道上，参差的阴凉是点缀在阳光的利剑下的一个个救赎点或者是大海中的岛屿，在阴凉里慢行、在阳光下快走，就仍然可以分段感受到自然对人的容纳与照拂。 绿色的杨树叶衬托下的天空格外蓝。绿色的杨树叶有很多明亮的反光点，那是过分热情以至失控的阳光给它们着的色。 杨树冲着阳光的一面是亮绿，背着阳光的一面是暗绿。不管亮绿还是暗绿，杨树叶在这么灼热的阳光下，都依旧遵循着不为所动的自身茂盛的生长逻辑。 草是嫩绿、浅绿，芦苇是比草要深一些的绿。柳树的绿又比芦苇深一些，杨树比柳树又深一些。这样的炎热季节里，其他颜色的草木都已经收敛而去，只剩下了穿绿衣服的高低错落的植被。所有的绿色都是有层次的，显示着自然按部就班的秩序。觉察到这种依旧存在的秩序，对连续高温、连续突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极值的后果也就有了一定的内心判断：至少现在不会完全失控，还是在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天不我弃的信心还是要有的。
路边的一种茅草被风吹得都向一侧低着头，隐约已经有了黄叶、枯叶，有了秋天的信息；这可是刚刚入伏的小暑节气，如果不是看花了眼，就一定是看到愿意看到的那种内心所愿下的发现。秋天该是一个多么美的季节，只有在不是秋天的季节里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比如现在这样时时处处都会有烫人的感受的烈日高温之下。 植物比人耐高温。高大的杨树依旧碧绿，树下的小草依旧郁郁葱葱。只是那些稀疏的不是很高大的树木，连同树下的花草一起好像都收缩了自己的身量，努力减小着自己被太阳直晒的身体面积，它们也快受不了了。这些低矮树种过去由密集的叶子形成的蓊郁的荫翳已经荡然无存，在炽烈的阳光下，一切都已经一览无余。高温和干旱紧密相连，小型植被根系不深，不能及时从地下补充水分的话，就有了这样的枯萎之相。 在这样的地方，刚才被巩固了的信心就又有了动摇：沙漠化的到来也许会比想象的快很多。 好像是为了抚慰这种源自现实景象的悲观判断，傍晚的时候天空中终于有云遮挡住了阳光，阳光在云后面剧烈地挣扎，所有云的缝隙里都射出箭一样的光芒。云堆积着，镶着金边，底部有了宝贵的黑暗。阴郁和黑暗是连续多个高温天气里人们最愿意回想与期盼的天象，觉着那才是人所应该生活于其下的天空适宜的模样。 一座座云连缀起来，在天空中形成了一种海滨地带才会有的云水一色的气氛。手机朋友圈里一片晒图的欢呼与热闹，一向为雾霾笼罩的本地实在是少有这样壮丽的天空景象。 这么多的水汽都是在连续暴热的日子里被吸上天空的吧，在本就严重干旱、地下水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漏斗区的地方，这未必是好事。与自然而然的海滨不一样的是，这样海滨一样的云所覆盖的已经是越来越接近于沙漠化的华北平原。 那些被眼前的壮丽景象所陶醉的人，一定是这么想的：至少，眼前是美丽的，暂时忘掉了高温的煎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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