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陶 玉 琨
图 片：选自网络
开心的事往往一笑而过，有时甚至不留什么痕迹 。忧伤的事却总是印在脑中，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一 七岁本应是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年纪，而我却忧郁了。 一天放中学的路上，在经过厂里的大操场时，一个阿姨主动接近我，把人的生生死死讲给我听。见我不信，她明确地告诉我:等你长大了，你妈妈就老了，等你老了，你妈妈就死了，你就没有妈妈了。 天呀！我怎能没有妈妈！走过那个操场，我便陷入了极度的忧伤之中。 记得那时我家的邻居收玻璃，放学后，我常去拾玻璃卖给他。我拎着篮子，想到将来会失去妈妈，边拾边流泪，有时竟自言自语：妈妈，我不能没有你呀！妈妈，我愿意替你去死。 我就这样一人独处时就痛苦，就忧伤，就流泪。 最难熬的是晚上入睡前，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妈妈，就难过得睡不着。那时就希望听到厂里广播声响起，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呀！为了减轻痛苦，有时求上幼儿园的二妹讲故事给我听，她不肯讲时，我就拿一分钱哄她讲。 我就这样日也忧夜也忧地受着煎熬，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我仿佛掉进了巫婆的魔窟，绝望无助。看看身边，小伙伴们在快乐地玩耍，妈妈在开心地忙碌。我为什么要如此忧伤呢？ 我终于下决心把我的痛苦告诉妈妈。聪明的我编了个谎话:“妈妈，隔壁的二姐姐天天哭，说她长大了，她妈妈就会死了。真的是这样吗？”“不要瞎说!”妈妈大声地训斥我。 啊！原来这是瞎说。我终于走出了童年的忧伤。 
二 弟弟两岁时患了病毒性肺炎，爸妈急急忙忙带着弟弟去盐城附医看病了。 那时我家住在上冈砖瓦厂，离盐城有五十多里路。当时我十一岁，二妹八岁，三妺五岁。爸妈临走时很不放心，再三叮嘱我带好两个妹妹。 天呀，我连火柴都不敢擦呢！我大着胆子擦，可刚擦出火花就吓得连忙扔掉了，一连擦几根都是这样。 我出门求助了！“叔叔，你会擦火柴吗？”叔叔笑着说:“我哪会擦火柴呀！”我不知道叔叔是逗我玩的，心想：擦火柴好难哟，连叔叔都不会呢！ 在生活的逼迫之下，我终于学会了擦火柴、生炉子、做饭。那时适逢放暑假，我在家带着两个妹妹，等着爸妈回来。 一天晚上，我在邻居家玩时，听到我家的公鸡叫了。邻居奶奶说：哪有公鸡晚上叫的，这不是好兆头呀！她的话使我立即想起了在盐城看病的弟弟，便有了心事，立刻回家了。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难受。我的宝贝弟弟，你好点了没有啊？你是爸妈唯一的男孩，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呀！ 忧心忡忡的我下决心到盐城去看看弟弟。我和两个妹妹商量：明天大姐到盐城去看看弟弟好吗？两个妹妹坚决不让我去盐城，无论怎样哄都没用。我急得直哭，她们见我哭也跟着哭，最后姐妹三个抱头大哭。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夜晚，屋外雷声隆隆，屋内哭声一片。 那天天亮时，我已拿定主意，安心在家带好妹妹，等爸妈回来。 等待爸妈的每一天都是伴着忧伤度过的。担忧着弟弟的病，担忧着一旦弟弟的病治不好，爸妈会承受不了。 我已做好准备，如果岀现最坏状况，我会跪在爸妈面前，对他们说:爸爸，妈妈，姑娘照样养娘，将来我养你们！ 谢天谢地！四十多天后，爸妈终于带着痊愈的弟弟回家了! 
三 十六岁那年，我经历了全家下放的伤痛，除父亲外，全家被下放到盐城县潘黄公社杨坝四队。 得知这消息的那一刻，我几乎崩溃了。这里是我从小成大的地方，这里有我亲爱的发小姐妹，这里有我热爱的生活……我怎么舍得离开呀！ 随着搬家日子的临近，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想到将再也看不到日夜冒烟的大烟囱，再也听不到那隆隆的机器声，再也不能和小姐妹们一起劳动、一起玩耍、一起唱歌跳舞，我的心就痛。 不良的心情引发了生理的变化，就在搬家前的那个下午，我的初潮来了。我惊恐不安，不知所措，就出门去找妈妈。 我找到了妈妈，她正躬着身拔菜。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把它最后的余辉洒在我们娘俩身上。我站在妈妈身旁，难以启齿。妈妈并没有发现我，继续拔菜。犹豫了片刻，我终于开口了：妈妈，我裤子潮了。妈妈愣了一下，抬起头，立刻扔掉手中的菜，拉着我的手说：跟妈回家。回到家里，妈妈边安慰我，边告诉我道理，边帮我打理。打理好后，妈妈又去拔菜了。 那天晚上，我多么想去和小姐妹们道个别，可是我没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她们面前哭。 最难熬的是那天的夜，我躺在床上，一阵阵针扎似的心痛使我难以入睡。我反复提醒自己，将来一定要记住，自己曾有过这么一个痛苦忧伤的长夜! 精神上的折磨，身体上的不适，到了搬家那天，我几乎处于麻木状态，不知道梳洗，不知道吃饭。 厂里用一条大船送我们全家。开船的那一刻，我泪崩了。再见了，大烟囱！再见了，我曾经的家！再见了，我的小姐妹! 那天到达目的地时，天巳经黑了。刚爬上岸，就有一条狗叫着窜了过来，好吓人。赶走了狗，父亲告诉我们，将要经过的第一户人家过去是地主，我的心立刻紧缩了一下。 我环顾四周，漆黑一片，找不到方向。我看看脚下，也看不到路在何方! 父亲领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新家。 黑暗中，我挺起了胸，告诉自己要坚强，无论前面的路多么艰难，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 
四 高一的那年暑假，我到父亲单位一一上冈砖瓦厂去打工。 每天起早摸黑地在高温天气里搬砖头，一个多月下来，我竟挣到了五十多元钱。 我要回家开学了。临走前，父亲把我挣的钱连同他的工资共八十多元都交给我带回家，并再三叮嘱我:路上千万要当心。 沒有包，我把钱放在左手边的裤袋里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先要跑到上冈，然后乘汽车到盐城。我从来没看过也没碰过这么多钱，想着妈妈见到这么多钱时的惊喜，想着弟妹们拿到钱能交学费时的笑脸，我浑身是劲，加快步伐朝前走。 很快就到了上冈，我买好车票，见时间还早，便到车站附近的一个商店去看看。在那里我看到了我早就想要的雨靴，多想买呀。我心动了！我把手伸进囗袋了！摸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一阵犹豫后，我果断地走出了商店。我要把钱都交给妈妈，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站在路边等车，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原来是父亲厂里厂长的儿子小吴。他叫我把票退了，跟他的拖拉机回盐城，并说他先到农具厂办点亊，很快就回来。我看到拖拉机上都是男的，立刻谢绝了他。 终于等到车来了，可我摸遍全身竟找不到车票了。就是这么怪，汽车刚开走，车票就找到了。无奈，我只好等下一班车了。 小吴他们办完事回来，见我还没走，便又邀我跟他的拖拉机回盐城。我不再拒绝了，反正小吴是熟人，怕什么! 一路上，我非常小心，不时地按按左手边的裤袋。要到新兴时，他们说要去吃晚饭。我说：你们去吃吧，我给你们看拖拉机。谁知他们把拖拉机一直开到饭店门口，我只好跟他们一起去吃晚饭了。 吃了一碗馄饨，我们又出发了。买馄饨的钱是一个无锡知青付的，我和他又不熟，不想欠他的情。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沓钱，拿出一毛钱给他。他坚决不肯收，我只好把钱又放进口袋里。 那位无锡知青就坐在我的左手边，他不断地挨近我，我反感极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不断地前移。 终于到了盐城电厂了，他们几个就住在这里。我长吁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顿时惊叫起来:“我的钱没了！” 小吴把我安置在女生宿舍，他们几个人借来加长电筒，把拖拉机重新开到新兴，帮我沿路寻找。 宿舍里只有一个女工，我哪有心情和她说话，我呆呆地坐着等待消息。 一个多小时后，小吴他们回来了，钱没有找到。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 我自责，我痛苦，我绝望……我如何熬过这一夜呀！我明天还能再站起来吗？ 第二天我站起来了，魂不附体的我坚定地向自己的家走去。在我的眼中，这世界已变了样，在我的感觉中，地球好像停止了转动。我不理解为何别人能正常生活，更不能理解别人为什么能笑得出来！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损失。 我终于无精打采地踏进了家门。妈妈见到我大吃一惊:“玉琨，你怎么了?”我笑了笑:没什么，太累了。 弟弟妹妹们看到我回来，高兴地说:大姐回来了!有钱交学费了! 我骗他们：爸爸不放心把钱交给我，过两天他自己会把钱送回来的。 当天晚上，我偷偷地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他我把钱丢了，我不想再读书了，我要到他厂里做工，供弟弟妹妹读书。 过了几天，父亲回来了。由于着急上火，他的喉咙已经哑了。他安慰我，叫我安心读书。他没有告诉妈妈我丢钱的事。父亲把从单位借来的几十元钱给我们交了学费。 父亲不放心我，过了两天又回来了。这一次父亲把我丢钱的事告诉了妈妈，并做足了妈妈的思想工作，不许她抱怨我。妈妈不仅没抱怨我，还安慰我，鼓励我好好读书。 这件亊的结局很好，年终厂里补助了我家八十元钱。 
五 我的妈妈长得很美，自然的大波浪卷发，瓜子脸，白晢的皮肤，大眼睛。在妇女中妈妈永远是很出色的。 父亲常年在外，妈妈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姊妹五个拉扯大。 妈妈六十岁那年患了贲门癌。刚查出来时，我们很焦虑，怕妈妈知道病情，怕妈妈不肯手术。 妈妈沒要我们烦半点神，她不追问自己的病情，只是乖乖地配合着医生和子女，从不问为什么。 妈妈住院准备手术了，手术前，她坚决不要我们陪护。她说：就妈妈这身体，照顾两个病人都没问题，你们去忙你们的。 手术的前一天下午，妈妈竟然从医院溜回了家，忙着为全家人包了一顿饺子。我的好妈妈，你当时是怎样想的呀！难道您已做好准备，在为亲人做最后的晚餐? 妈妈做的是大手术，手术后是很痛苦的，可坚强的妈妈从来不啍一声。医生都佩服妈妈，叫其他病人向妈妈学习。 妈妈终于岀院了，我把妈妈接到家中照料。偏偏这时父亲的哮喘病又犯了，在医院抢救，已下了病危通知书。真是雪上又加霜！人到中年，不堪重负呀！幸运的是父亲终于有惊无险，闯过了鬼门关。 坚强乐观的妈妈与病魔顽强斗争了三年多后，生命到了弥留之际。此时的妈妈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眼睛浑浊，手肿得比脸还要大。 我们心疼妈妈，姊妹五个轮班陪护着妈妈，陪她走完最后的路程。 那是一个春季，那年的春雨特别多，春雨敲打着窗子，也敲打着我的心。我的心被敲痛了！敲碎了！妈妈，我怎能没有您呀！妈妈，您可知道我小时候曾多么害怕失去您吗？ 母爱并未停止，妈妈用她的方式仍给我们温暖、安慰和关爱。 我们见妈妈老躺着难受，就把她扶坐起来，让她靠在我们胸前。妈妈把头在我们胸前来回轻蹭着……妈妈爱不动我们了，她是用这样的方式再亲亲她的孩子啊！ “乖乖，妈妈的养育之恩你们都报答了。”我顿时泪如泉涌，哽咽着说：妈，您的养育之恩我们永远也报答不完呀！ “乖乖，妈妈是去天堂，妈妈往那条路上走无所谓，妈妈一点也不难过。”我轻轻地擦去妈妈眼角浑浊的泪水，点点头：妈，我知道。 一天，妈妈把几个儿女都叫到她身边，她说:“你们不要难过 ，妈妈到那边不是一把手就是二把手，二把手已经定下来了。妈妈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我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当然不信妈妈到那边能当上二把手或是一把手。我知道这是妈妈发自心底的最后的爱的誓言！面对这感天动地的母爱，任何赞美之词都配不上，我唯有用感恩之心跪拜…… 妈妈太痛苦了，我们准备用药物减轻她的痛苦。妈妈对我说:“玉琨，如果不难受，妈妈就不麻烦你们了。”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这是一个母亲生命的结束语！就在说完这句话的那天下午，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妈妈走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悲伤。最受不了的是梦中之悲，失去理性的节制，任凭心痛，任凭泪流……妈妈给了我们太多的爱，但最震撼我心灵的是她要告别这个世界时给我的最后的母爱。 天堂里的妈妈，今生已别，来生再续。来生我一定要找到您，依偎在您温暖的怀抱里千声万声地叫您妈！ 风柔柔地吹，泪悄悄地流……就让昨日的忧伤随风飘去吧! 
【作者简介】陶玉琨，女，网名小玉；江苏盐城人，1953年出生。插过队，教过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文学和音乐，不改真诚善良清纯快乐之心性，喜欢用朴实的文字记录生命中点点滴滴的感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