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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权杖及其他 | 郁 土

 郁土 2023-07-12 发布于上海

(“即享影像”拍摄)
七月四日下午,上海大学与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合作培养的2023UTS学士学位、硕士学位毕业典礼在上海大学伟长楼隆重举行。友人发来视频,典礼开始,全体毕业生起立,在音乐声中,中澳双方领导一行九人身穿导师服,庄严步入会场,走在最前者手持学术权杖开道,在其带领下大家依次登台,他将权杖插入舞台前面中间的位置,然后众委员入座,毕业典礼宣告开始。学术权杖之神圣,由此可见一斑。
今日,毕业生们身着学士或硕士、博士学位服登台,由导师或院校领导给拨穗、授予证书已属常见,然在毕业典礼上持学术权杖入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询诸上海其他高校之友人,如复旦、华东师大、华东政法、上海体院、上海商学院等,不闻有此仪式。
上网搜,知国内已有多所高校在毕业典礼时使用了学术权杖,它们是华南师范大学、陕西师大、湖南科技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山大学、暨南大学、西安交大、首都医科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然在全国两千八百多所高校中,于毕业典礼上持学术权杖入场者,仅此数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就是今日之学位服,在上世纪八九十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也是缺席的。非但此也,我一九八四年大学毕业,印象中毕业时是开过一个全校大会,然毕业证、学位证书,都是以班为单位,统一领回来,在教室里发给大家的。今日沪上高校毕业生身着学士服,每个人登台由导师拨穗、颁给证书的盛况,放在十年前,恐怕也难得一见的。
杨福家先生(1936~2022)先生于1993年至1999年担任复旦大学校长,2001年出任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校监)。我看过一篇对他的专访,记得他曾说,英国大学校长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便是参加毕业典礼,给每个毕业生颁发证书、勉励并合影。讲到这里时,他说他对不起复旦大学的学生,因为他任复旦大学校长期间,从未给每个毕业生单独颁发过证书。也就是说,至少在1999年之前,国内的顶级名校如复旦者,其毕业生也享受不到每个人都登台,由校长颁发毕业证并合影留念之殊荣的。
已退休的同事徐老师曾言,他的一位好友之女儿多年前赴澳大利亚读书并获硕士学位,老俩口千里迢迢赶赴澳洲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典礼那日,每名毕业生都登台由校长颁给证书并合影留念,典礼整整进行了一天。晚上,毕业生及家属在学校餐厅用餐,大屏幕上播放着白天的毕业典礼影片,每当自己的孩子登台时,亲朋好友又起立欢呼一番,自始至终,餐厅里欢呼声不断。老友印象极为深刻,回国后特意写文以纪念之。如此隆重、充满仪式感的毕业典礼,当时在国内高校闻所未闻也。
澳洲高校传统应该自英国来。此生虽无缘赴英伦读大学,然关于英国大学的书还是读了几本的,最早是金耀基的《剑桥与海德堡——欧游语丝》。它带领我神游剑桥与海德堡这两座世界著名的大学城,其深入程度可能远超一般走马观花者。

然后是陈之藩的《剑河倒影》,记他在1969年去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两年的见闻与感受。
最后是剑桥教授艾伦·麦克法兰的《启蒙之所 智识之源——一位剑桥教授看剑桥》,麦氏1960年入读牛津大学,1971年受聘为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院士,在剑桥大学工作、生活了40年。该书初版于20097月,正是剑桥800周华诞之时。其所记剑桥之历史、文化、社会、思想等,又是金、陈两位所不能比拟的。然印象中,此三书就都未涉及到学术权杖。怕记忆出问题,今晨又爬梯将三书从书架高处请下来,快速翻阅一过,的确没有。
为何三位作者都未写学术权杖呢?金耀基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陈之藩在美国高校当老师,麦克法兰一生任教于剑桥,毕业典礼上学术权杖登场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又有什么好记的呢?的确,同事言有一年她去剑桥的三一学院,就见一队教授身穿礼服走了过来,为首者手持学术权杖,很是引人注目。

(“即享影像”拍摄)
大学本是舶来品。在其刚进入中国的那二三十年间,其生长也异常勃兴,中华大地似乎特别适宜这棵外来之苗木,国立、私立与教会大学竞相辉映,国立大学如中央大学、交通大学、同济大学、中山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重庆大学、武汉大学、四川大学等;私立高校有南开大学、大同大学、复旦大学、厦门大学、武昌中华大学等;教会大学则有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辅仁大学、齐鲁大学、东吴大学、金陵大学、沪江大学、岭南大学、震旦大学、之江大学、雅礼大学、华中大学、湖滨大学、福建协和大学等。国立、私立与教会大学各展其能,各具特色,为我国的高等教育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诚如谢泳先生所言,民国时,我们与世界接轨最好的,一是高等教育,一是新闻出版。只是不知,当年的大学毕业典礼上,有无学术权杖登场?
1949年之后,高等教育的发展出现了变化,先是确立了学校“向工农开门”的教育方针;然后便是院系大调整,那些享誉国际的私立与教会大学,如燕京大学、辅仁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圣约翰大学等,便从中华大地上彻底消失了,其院系被合并到经过改造的公立大学。燕京大学的校址成了北大燕园的一部分;辅仁大学的校址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圣约翰大学的校址上是华东政法大学;齐鲁大学的校址现为山东大学齐鲁医学院;而金陵大学的校址则是南京大学。
然后便是工农兵就读师范学校或大学。村干部的女儿比我大,被录取到了地区的师范学校,她回到生产队干活时,讲起考试的经过,考官问“牛角长在牛耳朵的前面还是后面”,别人都不会,她答对了,于是就被录取了。这批工农兵学员毕业后,无法胜任教学工作。后来我读大学时,他们这批人又被召回再次接受教育。毕业后我分配到师专教书,政治系有名北大毕业生,不上讲台,做着教学秘书的工作。我感到奇怪,一问,才知他是工农兵大学生,上不了讲台的。
当时有部电影叫《决裂》,里面的两个情节令人难忘,一是龙校长同意一名青年工人入学,又批准一名农村妇女入学,因为她非但识字,还能够写句子。所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讲,因对大学毫无概念,只能从电影里所拍的大学及其教授来了解大学,便是这么副模样。假如民国时期创办大学的先贤如张伯苓、马相伯、陈嘉庚、胡敦复们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即便经历了如许多之曲折,然这株人类文明之树,终究还是在中华大地上顽强地扎下了根。自从1977年恢复高考,有多少莘莘学子不再受限于家庭出身,凭着优异的成绩,昂首步入大学校门,四年苦读,成为各行各业之中坚力量。如若没有恢复高考后迅猛发展的高等教育所培养之人才,我们又怎会发展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发展靠的是人才,从前的不看成绩,只看家庭成分的工农兵大学生,能承担此一重任吗?而在2024QS世界大学排名中,北大、清华、浙大、复旦、上海交大也进入了前100名。
改革开放后,在大学毕业典礼上,先是毕业生们各自着装,后来是身着统一学位服,头戴学位帽;现在,国内少数高校更是有学术权杖引领学位授予委员会的导师们登台;学生们则身穿学位服,头戴学位帽,登台由导师拨穗,学位授予委员会主席颁发证书。学术权杖、学位服与导师服、拨穗等,连同现代大学制度,均为舶来品,然其为我们带来了文明与进步,其谁曰不宜?
相比国王权杖、教会牧杖来,学术权杖的作用,就是保持学生在校期间能够独立地追求知识与真理,磨炼分别是非之能力,“保证毕业生能够辨别有人在胡说八道”(哈佛大学艺术与科学院院前任院长杰里米·诺尔斯)。由此看来,学术权杖还是有些魔力的,否则,又怎么理解那些多官员不辞辛劳地在职读博呢?

这根学术权杖,它有八百多岁了。不过,我们的皇帝权杖(玉玺)比它的寿命更长——两千多岁了!在皇杖面前,它就还是太嫩了点!

二零二三年七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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