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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书香

 寒芦 2023-07-12 发布于河南

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在他的散文集《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中,把伊斯坦布尔饱含帝国斜阳的忧郁特质,称之为“呼愁”。我对这种“呼愁”,心向神往,所以想在郑州的身上,寻找一丝类似的忧郁。对于郑州这座中庸的城市来说,忧郁这样的词语,于它的气质来说,毫无匹配的根由。如果说,硬是把“呼愁”往这座城市身上安放的话,唯一让我感到哀伤的,那只有书籍与我一路相伴而来的城市记忆。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的第一部不带拼音,真正意义上的图书,是一套简略版的《上下五千年》。这套书一共三本,是父亲在国棉五厂附近的商业大厦对面的新华书店买的。那时,我大概刚上小学,迫不及待的想融入浩瀚的书海。八九十年代的商业大厦,是当时西郊最为繁华的地带。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形形色色的儿童游戏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唯独新华书店,可以让我每个周末,都能沉浸整个下午。记忆中,新华书店的格局已经模糊不清,我只记得它在一栋灰色三层小楼的一楼,空间不大,但分为了两个大厅,没有提供看书的坐位。那套《上下五千年》,被我反复的翻看。当时由于所认汉字不多,书中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起的历史典故,大多都不解其意,只是把它当做一个个精彩的武打故事。后来,随着城市的变迁,新华书店湮没在废墟之下,原来的地方被更高的楼房所代替,却并没有给书店留下尺寸的位置。从此,令我念念不忘的小书店成为最深的记忆。

美国作家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集,是大舅在我十岁的时候送我的礼物。书中有篇小说《最后一片落叶》。那片画在墙上永远不会落下的绿叶给了奄奄一息的病人求生的希望。这样意味深长的情节着实令我着迷。最后一片落叶,带着我进入世界文学的殿堂。与此同时,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突然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贩卖盗版书籍的流动书摊儿。我用攒下的零用钱买了两部文学史上的璀璨巨作,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雨果的《悲惨世界》。这两部书对我来说,内涵深奥难懂,断章取义的翻阅大概,至今都未完整读完。流动的书摊儿一时间成为我放学之后除了小吃摊儿之外最常驻留的地点。有时是在十字路口,有时是在大礼堂广场,有时是在公共厕所对面。无论在哪,总会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蹲在三轮车边聚精会神的进入到书中的另一个世界。

九十年代末,郑州的第一个大型购书中心开始营业。它的出现,一时间令整座城市的学龄青少年为之疯狂。种类繁多的书籍,舒适的读书环境,成为市民周末闲暇的高品味之地。爱读书的人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知不觉多了起来。一座城市,因为有了这样一群嗜书如命的人,以及这样优雅的读书氛围,才更显露出城市厚重的文化底蕴。一种无形的文化引力在整座城市里蔓延。平实、祥和的精神内涵托起了人们细微的幸福感。那一年,我未满十三,父亲因病去世。巨大的悲痛把年幼的我拽入深渊,孤独的感觉逐渐占据了我的内心世界。我迫切需要一种力量把我从悲痛中打捞。就在这时,我认识了海明威和《老人与海》。坚强的老渔夫圣地亚哥和他的小渔船,成了我那个时候的摆渡人。随后,我又买了《永别了,武器》《太阳照常升起》《丧钟为谁而鸣》三部作品。海明威成为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就是那个时候,我养成了随身携带一本书的习惯。书籍,成为我可以随身携带的避风港。无论我身处何种环境,只要掏出随身携带的书,周围的一切都会一下子变的风平浪静。我躲进我的避风港,任身外的世界风雨飘摇或者杂乱无章。

城市的读书氛围继续扩张,随处可见的书报亭,在城市的每过角落里静静的驻守着。我经常会在伏牛路中原路口的书报亭购买杂志,也会在桐柏路中原电影院附近的音乐书店看报纸。本以为,这些城市街头的书报亭,将成为这个城市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为城市的人们提供可以的遮雨的屋檐。没想到,不久以后,当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书报亭也成为历史的时候,那些曾经习惯于在书报亭下取暖的人,该从哪里去寻找那些丢失的温度。陇海路的书城,应该是2000年左右,郑州最大的购书场地。它是在整座城市浓重的读书氛围下,以及商业发展的需求里,催生的产物。足足500米长的,鳞次栉比的书店,优惠打折的价格,成为本地以及外地人批发零售书籍的首选之地。庞大的书市,繁多的书目,更适合有着购书目的前来的书迷,却不适合我这种漫无目的的淘书者。局促的店面,尽量节省空间摞满书籍,连下脚都不容易,更别说安安稳稳的看一会儿书了。所以,我都是奔着书的名目而去,买完就走,并不经常闲逛。书城,估计是郑州大型图书批发零售业最后的春天。随着电子商务的兴盛,当当,京东,亚马逊等专业网络书城,更加方便更加实惠了人们的购书需求,实体购书广场也逐渐门庭冷落,直至关门拆迁。一个热烈的购书时代走向末路,浓重的读书氛围也随之消散于无形。

古玩城旧书市场是我光顾最多的地方。古玩城的叫法名副其实,是在唐代夕阳楼遗址上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诗人的意境复原建成的。夕阳楼同黄鹤楼、 岳阳楼、烟雨楼、 鹳雀楼一样,同为唐代八大名楼之一,无数文人骚客在这里留下了千情万意和脍炙人口的佳句。唐代著名诗人 李商隐客居郑州时写下名句《登夕阳楼》:柳暗花明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旧书市场位于古玩城二楼的露台上,虽然面积不大,都是地摊试的沿街陈列,但是价格便宜,种类也多。除了购买废旧大学专业书籍之外,我还购买盗版文史书和过期杂志。旧书市场不仅让我利用最少的钱买到更多的书,而且还满足了我淘书的乐趣。来这里淘书的,以老年人和大学生居多,他们,都是真正爱读书的人。不嫌弃书的破旧,爱的纯粹是书里面灵动的文字,而不像有些假文青那样,爱的只是书的精美装潢,以及读书时孤芳自赏的感觉。逛旧书市场犹如赶集,熙攘拥挤,嘈杂无序,有时要淘到如意的书,还必须赶个大早。人和旧书之间,仿佛早就有了前世的约定,两者之间的一见钟情,都是一低头的缘分。我喜爱这种淘书的感觉,随意,洒脱。热闹的场景充满市井的韵味,挑书时忘我的境界又把灵魂带入幽静的山野。遗憾的是,越是老旧的韵味,越是市井的喧嚣,越是容易被时代的变革所取代。旧书市的离开,让一批爱读书的人感到一种失落的哀凉。幸运的是,古玩城还在站原地,诉说着一座城市的“呼愁”。

随着娱乐产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更期待走进影院,或是狂舞酒吧KTV,没有多少人愿意走进书店,安安静静的看完一本书。如今,端坐在书店里看读书的,更多的是阅读绘本的孩子。读书的热潮在这个并不忧伤的中庸之城备受落寞。一座没有精神依托的城市,可悲到哭泣。幸好,还有一批固执的读书人,默默的坚守着那份对书的热爱,建立了许多独立书店,我去过的有城市之光、纸的时代、书是生活、西弗弗,等等。虽然目前由于行动受限,一只手翻书也多有不便,我也改成用更为方便的电子阅读器来读书,但我衷心支持那些独立书店店主,希望郑州的独立书店,也能如同台湾的诚品,南京的先锋,苏州的猫的天空之城那样,成为城市的文化坐标。

  我想,郑州读书文化的潮起潮落,应该勉强称得上这座城市的忧伤吧。一座城市的灵魂和魅力,不在乎这座城市有多新,走多远,而是在于这座城市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文化传统,是否记得出发的地方在哪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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