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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美国学者窦德士所著《嘉靖帝的四季》（九州出版社）读书札记。 13岁之前，朱厚熜大概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做皇帝。但是，天命所归，挡不了。 1521年，29岁的正德帝朱厚照驾崩，无子。 首辅杨廷和与皇太后张氏迅速同意远在安陆（今湖北钟祥）的朱厚熜继承帝位。朱厚熜的父亲朱祐杬是弘治帝朱祐樘同父异母的弟弟，而朱祐樘是朱厚照的父亲。 朱厚熜是去世于1519年的兴王朱祐杬唯一存活的儿子，现在的兴王。 所以，朱厚熜是接任自己的堂哥继承大统的。 代表朝廷前往安陆迎接朱厚熜进京即位的是这样一帮人：定国公徐光祚（明太祖麾下大将军徐达的后代）、寿宁侯张鹤龄（太后之弟）、驸马都尉崔元（朱厚熜祖父成化帝女儿的丈夫）、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以及三名太监。 朱厚熜先行出发，前往北京继位。他的母亲蒋氏过些时日再动身。 车驾到达北京以南约30公里的良乡时，礼部的使者已经在此等候，向兴王朱厚熜呈上了进京的程序。 由于朱厚熜的身份还是兴王，他将从所有来访亲王指定的入口，即北京城的侧门东安门入城，而不是从正阳门（今前门）入城。 朱厚熜阅读之后对他的导师袁宗皋说：“遗诏以吾嗣皇帝位，非为皇子。” 意思很明确，你们既然请我来做皇帝，我就要以皇帝的身份从正门入城，而不是以藩王的身份走侧门。别的话不用再说了，袁宗皋已经会意。 13岁的朱厚熜，还没登上皇位，就已经知道要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严了。
第二天，朱厚熜的大部队到达北京郊外，首辅杨廷和在那里第二次请他从东安门入城。 袁宗皋极力反对：“现在是皇上来继承帝位，怎么能再从藩王之礼？”他大声要求开启大明门，并由此入城。 杨廷和没有立即同意，转告张太后，太后最终向年轻的朱厚熜屈服，让他从正中的大明门进入北京。 这是朱厚熜在关于礼仪之争和获得大明王朝最高统治权的漫长斗争中取得的第一个小小胜利。 入城同一天，举行了登基大典。此后，我们就可以用他的年号“嘉靖”来称呼这位新皇帝了。
“大礼议”的起源，在于以首辅杨廷和为首的大臣基于父死子继的皇室正统，要求嘉靖同意成为自己的堂兄正德帝之父、自己生父的同父异母兄长——弘治帝的养子。 因为，嘉靖是亲王的儿子，而这名亲王并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所以，嘉靖只有通过死后过继，成为皇位相继的序列中的一名先皇之子，他才能成为正统的皇帝。 杨廷和的论点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必须要这样做吗？不过继就不能明正言顺了？往上倒一倒，都是朱元璋的子孙。 这些所谓的规矩，在儒家经典中有没有出处？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先例？没听说过。 杨廷和是三朝元老，他从1507年开始就一直是大学士，1518年成为首辅。而正德帝厌恶傲慢的文官，在他统治的16年间，内官和侍卫军官以忽略、蔑视的态度和偶尔的残暴行径对待文官集团。 现在来了一个小皇帝，杨廷和们想要通过控制他找回文官的尊严。 同样是13岁登基的正德帝，他们控制不了，现在怎么就自信能够控制嘉靖了。嘉靖是个省油的灯？ 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嘉靖第一任首辅杨廷和，并非嘉靖任命，与嘉靖有着天然的矛盾，再整出这桩事出来，位子铁定坐不久的。 更何况，朱祐杬仅存嘉靖这一支血脉，如果嘉靖过继给弘治，他这一支算是就此断了。深爱父亲的嘉靖当然不愿同意。 不仅如此，这个问题还牵扯到嘉靖的母亲蒋氏。 嘉靖继位五个月后，他的母亲在随从的护卫下抵达北京以东的通州。驸马都尉崔元和大学士蒋冕在那里正式迎接她。 礼部向嘉靖建议，他的母亲从正阳左门入城，然后经过一连串侧门，到达她在紫禁城中居住的宫殿。 这俨然又是一场关乎礼仪的权力游戏。 嘉靖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下令，他的母亲必须从正中的大明门入城，然后谒见太庙（即皇室祖先之庙）。 宫廷官员掀起了一场抗议的风暴。嘉靖无奈，请求母亲在通州等待。同时，他命令锦衣卫以太后礼向她提供法驾法服。 嘉靖母亲蒋氏在通州听说北京的官员极力要求嘉靖认弘治帝为父时，愤怒地说：“ 怎么能让我的儿子去认别人做父亲？” 蒋氏的反应自然可以理解，自己的儿子认伯父做了父亲，那她这个母亲现在是什么身份了？如同再嫁自己丈夫的哥哥一样。因此，她坚决拒绝在蒙受这种羞辱的状况下进入京师。 两边僵持不下，嘉靖哭着告诉弘治的遗霜张太后，自己想退位并将母亲带回安陆。 与此同时，嘉靖今后青年时期的心理导师、初期最重要的首辅——张孚敬，出手了。 张孚敬出身平民，1498年中举，时年23岁。此后从1499年到1517年，他连续七次在每三年于北京举行的会试中落第。1521年，他终于考中进士，已经是46岁了，比考生的平均年龄大了10岁。 这张孚敬虽然考试不行，但是深谙官场，他知道大明王朝谁最大。在关于礼仪的问题上，他站在了嘉靖这边。早在两个多月前，他就上呈了第一道长篇奏疏《大礼或问》，对嘉靖帝以弘汉帝为皇考这一要求的正当性提出了质疑。 这一次，在嘉靖的母亲拒绝从侧门入京之时，他上了第二篇《大礼或问》奏疏。 这封奏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嘉靖的母亲拒绝进入北京，嘉靖以退位为威胁，加上这封支持嘉靖且有说服力的奏疏，致使杨廷和不得不采取折中的方案——将嘉靖的祖母邵氏和母亲蒋氏一并称后，并指示礼部追尊嘉靖的父亲为帝。 于是，在耽搁了近两周之后，嘉靖的母亲从大明门进入了北京城。她并没有同意谒见公共性质的太庙，而是拜谒了两座私人祖庙——奉先殿和奉慈殿。 关于礼仪的第二次斗争，嘉靖又胜利了。 然而，此次让步之后，杨廷和与许多其他官员，在皇室死后过继的问题上坚决不妥协，拒绝再次让步。 1522年年初，嘉靖不情愿地屈服了，同意以弘治帝为皇考。 嘉靖在关于入京走哪个门的事上取得了两场小小的胜利，而这最关键的一场，终究是败给了杨廷和。焉能不怒。 多年以后，嘉靖仍因此事对杨廷和耿耿于怀。杨廷和在1524年3月14日致仕。1528年，嘉靖剥夺了他的全部荣誉，算是解了心头之恨。第二年，杨廷和便去世了。 可是关于礼仪的争论并没有真的结束。
1524年3月17日，也就是在杨廷和致仕后的第三天，嘉靖对礼部尚书汪俊说，自己要再次讨论此事，皇室正统的完整性需要保持，而皇帝尊崇自己去世的父亲的情感也要得到满足。 嘉靖在杨廷和离任后第三天便迫不及待地旧事重提，可见他内心对于认谁作父这件事是多么在意，更见杨廷和能量之大。 这一年，嘉靖16岁，这位正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又要玩一场波谲云诡的权力的游戏。 嘉靖从奏疏中察觉到，在支持他的官员中，有五个核心人物。他们是张孚敬、霍韬、桂萼、席书和方献夫。他们赞成嘉靖不以弘治帝为皇考的愿望，认为“皇位继承是一回事，而家庭继承又是一回事”，并进行了强有力的论证 。 嘉靖下令，传召他们进京。 4月24日左右，反对嘉靖的礼部尚书汪俊自称身体不适，请求致仕。嘉靖答应了，但是直到汪俊去世，嘉靖都认为汪俊是在装病。 吏部提出了两名接替汪俊位子的人选，都被嘉靖否了。他以自身权力，任命他的支持者席书为新的礼部尚书。 “大礼议”开战之际，礼部尚书换成了皇帝的支持者，这对反对派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打击。 “大礼议” 争论的首要问题，是嘉靖能不能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朱祐杬在紫禁城建庙的问题。 吏部尚书乔宇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在皇宫内建庙使得在安陆王府建庙变得毫无必要，而且，这样做，会使嘉靖家族的小宗与皇室大宗相混淆。其他一些知名人物附和了他的观点。 但是嘉靖仍然建了。 席书还在来京的路上。嘉靖任命了一名反对者、礼部侍郎吴一鹏为临时礼部尚书。同时，他直接下了一道特旨，命席书抵京后，即刻就任礼部尚书。 按照已确立的先例，礼部尚书通常由吏部推荐的翰林官担任。 席书两个条件都不满足。 这是这位16岁的少年天子在以挑衅的方式展示他的权威。 反对者掀起了一波抗议风暴，他们要求嘉靖撤销这一任命。 嘉靖又一次一意孤行，对这些抗议置若罔闻。 6月10日，嘉靖父亲之庙完工。 一群官员奉命前往安陆，奉迎嘉靖父亲的神位并安放在新庙内。这其中就包括反对者吴一鹏。 你不是不愿意我建庙吗？我现在建好了，还要派你去迎神位，你敢抗旨吗？
张孚敬和桂萼最终于6月末到达北京。 对于这两位离经叛道的嘉靖支持者，京师官员们愤怒地做出反应。科道官及御史弹劾张、桂、席等人，说他们是想靠逢迎上意谋取私利的马屁精。 对于这些奏疏，嘉靖仅批了“知道了”，就将它们发布出去，让群臣讨论。他怎么可能会处置支持自己的人？ 而张孚敬和桂萼二人的任何奏疏，他都留中不发。 这便是少年皇帝玩弄的权术——把反对者们置于明处，而支持者们则始终在暗处。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 7月13日，嘉靖又使了一招。他宣布任命张孚敬、桂萼和方献夫为翰林官——张、桂二人为翰林学士，方为侍读学士。 在院的翰林官们的反应异常强烈，有的翰林学士拒绝到院，形同罢工。院里居然还有人放出话来，如果张、桂二人到院，必定挨揍，两人称病不敢到院。 7月22日，杨廷和之子杨慎为首的36名翰林院的低级官员要求辞职，他们自称，无法接受桂萼及其同党作为自己的同僚。 杨慎此人，大家可能不太了解，但是他所作的《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 ，应该是无人不晓吧。 8月3日，在吏部任职的方献夫请求辞职回乡。 8月5日，吏部尚书乔宇被准予致仕。 8月11日，嘉靖下旨，命礼部准备方案，向天、地、宗庙、社稷宣告，从今以后将“本生”一词从他母亲的尊号中去掉。仪式将于8月15日举行。 “本生”，暗示着并非本生的继母的存在。去掉“本生” ，意味着，他不再承认弘治帝的妻子是自己的继母。 群臣反对。嘉靖派一名宦官要求首辅批准这个仪式，毛纪和石珤都推辞了。嘉靖斥责了他们。 随后，少年天子于左顺门召集廷臣，亲自宣布，仪式将于四日后举行。 8月14日，仪式举行日的前一天。大约十分之一的在京官员停止了工作，在左顺门举行了一场示威活动。 对于示威能否使嘉靖改变主意，示威者们也不知道。在左顺门外，两百多名大小官员跪伏于地，并开始哭喊明朝正统的第一位和最近一位皇帝的庙号——太祖、孝宗。 附近的文华殿内，嘉靖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声。 喧哗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嘉靖派太监命令他们离开，并没有什么用。直到将为首者八人拿入诏狱，他们才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喧哗又开始了。嘉靖命锦衣卫将他们全部逮下诏狱。 示威失败了。去掉“本生”称号的仪式按照既定日程于8月15日举行。 嘉靖对于此次示威十分生气，认为这是对他个人的直接藐视。 8月19日，他下旨，将其中134名中级官员从狱中带至午门，各廷杖三十。之后，大多数人被拖到皇城边上释放，其中7人于8月27日再次下狱并被杖责。 有17人因廷杖之伤而死，其他示威者或被降职外调，或被削职为民，或终身谪戍边卫。 8月20日，嘉靖父亲神位从安陆到达北京，宫里举行了盛大仪式，将其安放在建于紫禁城中的观德殿内。 这一次大礼之争，是嘉靖胜了。 但是这场地震并没有真正结束，余波发生在三年之后。
1527年，爆发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这就是所谓的“大狱”。大狱牵涉一位难以捉摸的白莲教领袖——李福达。他被朝廷镇压后逃脱，改名张寅被抓。最后李福达案转变成了关于大礼的全体投票。 1527年8月31日，嘉靖任命桂萼为刑部尚书，张孚敬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方献夫为大理寺卿，彻查案件。 张孚敬利用这个机会，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把20余名言官以及杨廷和过去的党羽都免了职。李福达则从监狱中被释放。 嘉靖开朝的最大事件“大礼议”，最终以这位年轻皇帝的完胜收官。
从13岁到20岁，嘉靖从少年成长为了青年，靠着自己政治才能，镇压了顽固的反对派，在朝中建立起了自己的绝对权威。 从今以后，大明朝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他朱厚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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