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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杂记

 新用户1329AiGw 2023-07-15 发布于云南
今天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旧俗要剪发剃头。发个杂记,回忆点理发旧事。
  理发杂记
     一
我体质不好,按照中医的说法,属于精血不足,壮年即开始脱发,每次洗头,落发无数,水中漂浮数不完的烦恼。等过了不惑之年,就已经谢顶,所剩头发已廖廖无几,都长在后脑勺。头秃瓢了就秃瓢了,偏偏有人爱对你说这是聪明绝顶。听到这样的话,那是一定不能当真的,因为实际上就是句戏谑语。我倒是自我感觉秃有秃的好,只剩下脑后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自然不用当然也不可能留什么发型了,这就特别的好打理,根本不用花钱到外面理发,在自己的家里就可以解决,这么多年来,我就是买了把充电推剪,只要稀少的头发稍稍一长长,就由根本没有接受过理发技术培训的爱人操持电动推剪,熟能生巧地三下五除二剪短了事,既省钱也不费力。洗头也变得简单,要不了几滴洗发液,轻轻一抹,五六捧清水即可洗得干干净净,还真是既节约又环保。还有更加欣慰的就是,既然头顶上已没了头发,就算犯了小过小错,也不必担心被别人揪住小辫子不放,反正脑袋顶上已空空的放着青光,你还能拿我怎么的?这可以视作无发者其实已无畏。当然,也有略略遗憾之时,那就是遇到极其愤怒的事,也不可能用怒发冲冠来表达和宣泄情绪了。

    二
早些年,就是改革开放前,理发还不像现在的普遍叫作“理发”,更不是现今那种时尚的“美容美发”的叫法,那时一般都按照旧俗叫成“剃头”。那个时候的理发店,一般都是小集体单位,门口墙上竖挂的牌子,或门头上横悬的匾额,赫然写着“某某国营理发室”,某某多是革命性的名词或者地名街道名。在这种理发室里面从事理发职业的,有男有女数人,一般都穿着白色上衣,无论年长年轻,也不论男女,皆被称为师傅。那时候的民间,也会有极少的自己一人单干的理发从业者,但不管剃头技术如何,哪怕技艺再高明,都不被称作师傅,人们往往当面直呼其名,在背后则称之为剃头匠——这是种沿袭旧俗的传统称谓,因为在更早的旧时,自明清以来,中国社会分工已极为细致,种类繁多的职业被归纳为“三教九流”,“下九流”中的第五流即为剃头匠,排在巫师、娼妓、神棍、更夫之后,但又在吹鼓手、戏子、叫花子、流动摊贩之前。如此分类,剃头匠归属社会最底层,而戏子的地位也不高,照此传统看,加上观察现实表现,如今也没必要把那些演戏唱曲的明星们看得多么的了不起,大多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粉饰太平的红男绿女,当了小丑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

改革开放以后,随社会发展时代变迁,那种曾经客人进进出出的国营理发室,逐渐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从事理发职业的个体劳动者不断增多,上点年纪的人还会把理发叫作“剃头”,年轻人则大多只会将剃头叫作“理发”了,而更青春的新生代,已习惯把理发时髦地说成“美容美发”。现在,大街上,传统老派理发室也不容易见到,各种装饰的“发廊”遍地开花,门店再大些、装修花哨的就叫作“美容美发厅”,更大更豪华的则称作“美容美发院”。

     三
我年青的时候,1990年代至2000年代初期,头发也曾长得乌黑茂密过,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剃一回头。我喜欢到固定的一家理发店剃头,去的次数多了,和店主混得烂熟。这一间理发店,开在蒙自老城区北大街中段,内部方围十来平方,不够宽敞,但拾掇得还算整齐,也就不太显得狭窄。室内中央摆放一张可旋转、升降、后仰的老式座椅,早已被起起落落的剃头者坐得很有些陈旧了。上午来剃头的人不算多,会有空椅虚位以待的时候,到了中午和下午,那就十分热闹,座椅上随时坐着剃头修面的各色人等,地上落满的头发,也忙不得及时打扫,显得凌乱不堪,并且散发出淡淡的身体气味。靠墙放着三四把简易折叠椅,挨近门口处摆一条木头长凳,都供等候者落座。其间常常人满为患,有真要剃头的人,也不乏无事串门闲聊者,店内时时烟雾缭绕,人语喧闹,笑声不断。过路人门前经过虽不驻足,但总会斜眼往里瞅看,也一眼看到了门口的招牌——马廖理发店。招牌不大,无任何装饰,字体也很普通。然而,店主马廖却并不简单。

马廖身材不高,是身上没有赘肉的那种矮小个子,为人剃头无数的他,头发长得却不算好,脑门头光亮,不短的发丝稀稀疏疏,全都往后梳得滑滑顺顺的。留了两撇长长的八字胡,时不时习惯性地捋一捋。马廖虽然只是个剃头匠,没什么社会地位,但却算得上是个民间名人,只要说起理发的事,老蒙自人都会提起他,并认为他是这个行当的佼佼者,少不了要对他的剃头水平作一番评论和夸赞。许多人理发只认他的手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光顾一次,人再多也会耐心等候,轮到坐定后,不用开口交待,马廖也不多问,哪个熟客喜欢什么样发型,需要剃到多长多短的分寸,他了然于胸,记得一清二楚。他的手艺着实高超,平头,板寸,中分,飞机头,大背头,领导发式,港式明星发型……只要你说得出来,他都能够按照客人的意愿,修剪得丝毫不差恰到好处。他的手艺其实属于慢工出细活的套路,剃头只用四种工具,一把推剪(原先使用手动推剪,后来也改用电动推剪),一把折叠式剃刀,一把旧塑料梳子,再就是还有一把条剪。剃头前马廖双手提着大块的白布围巾抖两抖,从理发人的胸前往脖子上一系,然后示意往座椅上坐稳后,就开始左手持梳子梳压头发,右手使着电动推剪,嗡嗡嗡的犁剪掉一卷一卷的头发,等推剪理出基本的发型后,操起条剪一刀一刀的细细修剪,那把条剪张张合合的脆响,咔嚓咔嚓的急促而有节奏。有时候,他心情好得来了兴致,就会根本不动一下推剪,仅凭一把条剪,就把一个头精细地剃好,顾客大为满意,并连声称赞他技艺出众。这种时候,马廖嘴里过奖了过奖了的回应着,脸上神情却极其自得,很有几分炫技后的满足。

头发打理好了,接下来的是剃须修面,热烘烘的毛巾连擦几遍脸面,要是下巴胡子长得又多又硬,还要用热毛巾捂一捂,然后涂抹上肥皂泡沫,提起锃亮的扁长剃刀,在油黑发亮的皮条上擦磨几下,把座椅往后一仰,一手轻按面颊,一手操刀贴面游走,一阵沙沙的轻微细响,刀锋过处胡须皮毛一刮而净。及至脖子下喉处,理发者有些紧张,喉头不由自主地蠕动,但马廖毫不迟疑,疾缓有度地让刀锋顺势细腻滑动,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未几,见好即收,剃刀轻轻放回台架,座椅重新翘起回正,毛巾擦拭脸面后,轻拍后脑勺一巴掌——好了,头面清清爽爽焕然一新。

马廖喜欢跟顾客边拉家常边剃头,他本身爱闲聊,是个话唠子,手艺也确实精湛,从不因聊天出半点差池。他一点也不忌讳与人谈起自己的底层出身,也从来不因生在市井清贫人家,从小老街上晃荡、小巷里乱窜,血气方刚时四处游荡,长大后靠剃头为生而自轻自贱。他最爱讲的一句话,是说他干的剃头活计其实并不一般,那可是“操天下头等大事,做人间顶上功夫。”马廖与人聊天,天南海北的话题都能讲,什么样的话头都立马接得上,俨然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的派头模样。常常就会讲起老蒙自的种种轶闻,仿佛民间的奇人高手他都结识过,也似乎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江湖风云变幻。假如哪个不大相信他说的人与事,回了几句抬杠的话,他就会报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份,强调自己习练的是少林小红拳,少不了还手持着剃头工具忙不得放下,就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稳稳当当地扎个四平马步给顾客看,既是想证明自己,又意在镇一镇不识数的客人。他身上确实有种难以形容的江湖气,但凡进他小店的人,大多廖哥长廖哥短的跟他亲热,很多人因为找他剃过几次头后,就成了他的朋友。他对人总是非常的客气,不只是为了做生意套近乎的那种热情,还有几分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友善,也可以说是种朴素实在的礼貌。到他店里剃头,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哪怕你是一方神圣,也都得讲先来后到,一律按顺序排队,这是他始终坚持的一个规矩。他也不掩饰自己经常希望每天能够多有几个人来剃头,这样的话就可以多有一些收入。偶尔通过交谈,他要是认为真的遇到了穷人,那么多少也会给这个客人微微的一点优惠。不过,对那些衣着光鲜者,即便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常客,就算是朋友弟兄相称,他态度上虽然十分殷勤,收费却从不优惠打折,真的是缁铢必较。

找马廖剃头的人中,不乏蒙自各界的活络人物,主要是冲着马廖超群技术去的,对马廖也客气,但就是放不下身上的优越感。马廖照常笑脸相迎,但说话多了些不卑不亢。等剃好头,这种人昂首挺胸走了以后,马廖会一脸不屑地跟店里的其他人说,傲哪样啊,老子的饭碗又没有搭在他的锅边上。马廖自然不愿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从来不会向这些人开口请托办事。他信奉忍为先、和为贵,不惹事生非,但如有急难事情找上门来,他也不慌张,习惯用求人不如靠朋友的江湖方式来处理解决。马廖的大哥,头脑灵光,善用人缘,靠剃头起家,后来经过拼命打拼,发展到租用三星级酒店的地盘开办美容美发厅,生意非常红火。然而,因早年不知何种缘故,兄弟相互心有芥蒂,分道扬镳后基本断了往来,从此马廖不管遇上什么样的难事,就算碰到了天大的困难,也从不相求于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大哥。这样看来,马廖的身上,充溢着浓烈的江湖习气,混杂不少圆滑市井气,但尚存几分倔强的不低头求人的骨气,也不失为算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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