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旧稿新改：春天的迷幻

春天的迷幻

那些年，我漫游成瘾，冬天还没有真正过去，我就开始在故乡的大地上游走。等到大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还在不停地边走边看，仍然在蒙自东南一带的山野间游荡。群山绵延起伏，天地辽阔静美——蓝得透明的天空上，各种形状的云块，洁白如棉，东一朵西一朵地飘荡。慢悠悠的云影，悄无声息地拂过广阔的原野，一直醒着的大地，感觉到了她们的轻柔。乡村和山野，静谧得有些寂寥，鸡鸣狗吠随着炊烟飘远，田间地头和山林之间，清脆欢快的鸟啾此起彼伏。

和煦多情的春风，像再也不用呆在家里躲避冬天阴寒的小姑娘，咯咯的欢笑着，从山坡上往下跑。顷刻间，风的裙裾扫过之处，青草和树叶开始复绿吐翠，各种各样的花儿，凑热闹似的次第绽开。稀疏散落在坡地上的梨树，兴奋地擎起一支支巨大的火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桃树也不甘势弱，来不及吐冒叶芽，就赤身裸体摇荡出一片片粉红的云霞。热烈而恣肆的油菜花铺满山野，更是近乎疯狂地汹涌澎湃。我的目光飘摇不定，看见灿烂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空气撒落下来，闪动着停驻在舞衣轻曼的油菜花上。花势正旺，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花瓣，在大地的胸脯上起伏不定，像夕阳映照下的海浪沸腾荡漾。那些黄灿灿的花朵，借着阳光的温暖，在风中用彼此的幽幽芬芳和簌簌颤动，亲密无间地窃窃私语。纷纷扬扬的花粉四处弥漫，裹挟着浓郁旺盛的花香涌来荡去。蜜蜂像活泼可爱的精灵，贴着花海幸福地飞舞，嗡嗡地吟唱，为酿制甜蜜而忙碌。五颜六色的蝴蝶也悄然出现，扑扇着漂亮的翅膀，尽情卖弄翩跹的舞姿。繁茂的花蕾之下，不知疲倦的昆虫，像些好动的村童顽皮嬉戏，轻灵地在纷披的枝叶间跳跃飞窜。

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摇荡出醇浓的气息，洋溢着少女身体的芳香。不知不觉之中，我仿佛中了春天的迷幻术，安宁的心是柔软的，双腿绵软轻飘，而脚下的土地，也被洒在身上的淡黄花粉浸软了。迷失在密密匝匝的油菜花地深处，明媚的白天，也会奇异地出现恍惚的梦境，我有点头晕，犹如喝多了香浓的甜米酒一样，不由自主地生出腾云驾雾的飘浮感。我以为自己走进了自然之神的后花园，头发和皮肤被花粉染黄，香甜的空气已将骨头软化，人一走神，出窍的灵魂，直趄花海深处游荡。

许多年以后，回忆起模糊迷离的往事，年轻时候的那种梦幻感，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如昨。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有当年在一所乡村中学的附近，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穿花布衣衫的女子，手握着书卷，漫步在油菜花地间。阡陌如织，我与那个清秀俏丽的身影，轻而易举地错过。之后，黄昏很快来临，起伏的油菜花渐渐安静下来。我走到村口，回头眺望，弥漫着浓烈香味的油菜花地，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绚丽，温暖，无边无际的寂静。突然，宁静被撕破，一大群村汉和少年，叫骂喧嚷着，追打着一个年轻小伙冲出村子。紧随在他们身边的两只黑瘦小狗，汪汪汪地使劲狂狺。那个衣冠不整的小伙子，犹如一只张皇逃窜的老鼠，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片油菜花地，后面是穷追不舍人们，他只能无助地奔跑、跌倒、翻滚，一大群人粗暴地踩踏着油菜花，一大片油菜花被糟蹋得狼藉不堪。

站在路边的一位枯瘦老汉，颤颤巍巍地轻喊，造孽啊！造孽啊……见我惊诧不已，老人叹了口气，抖声抖气的告诉我，那个小伙子真是可怜，一到春天花开，就会染上“菜花毒”，三天两头的发作花癫病，一发病，呆痴痴的盯着大姑娘小媳妇傻笑，少不了就要被骂挨打。我心里十分难过，为那个一到春天就发病的小伙子感到心酸，也为自己无力阻止那些被当作了乡村游戏的拳打脚踢而羞愧。

春去春又回，年年花不断。许多许多年过去以后，山野间铺天盖地盛开的油菜花，已经成为人们春游观光的绚烂壮观风景，我却不再是流连忘返的漫游者。然而，只要当年的往事一浮现，我仍旧会在心里面，为开满油菜花的多情土地，还有那个无法抵挡油菜花诱惑的年轻人，轻轻地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