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往事：首战板家窝

文/余秋里

1939年1月29日，三支队成立的第二天，我和常德善同志带领全体指战员，迅速向大清河北开进。一路上，我一边熟悉3个连的干部，一边找地下党的同志了解大清河北的情况。地下党的同志说，河北古称燕赵，这里自古多豪杰，冀中是燕赵的腹地，千百年来更是英雄辈出。大清河流经冀中，两岸村庄稠密，人口众多，更是民风强悍，民族意识强烈的地区。这里的义和团和老百姓曾英勇抗击过八国联军的侵略，有反抗外国侵略的光荣传统。日寇占领大清河北以后，设立了不少据点，不利于我军的活动，未来的斗争将是复杂的、残酷的。地下党的同志还介绍说，冀中五分区有些部队，但组建不久，战斗力比较弱。另外还有几支游杂武装。

三支队向大清河北开进

部队进抵文安县时，我主持召开了一次支队排以上干部会议。会上，我向大家传达了贺师长的指示，介绍了我了解的大清河两岸的地形、民风和敌情。我充分讲了挺进大清河北的重大意义，也讲了斗争的复杂性、艰巨性。我提出，我们要进到大清河北，而且要站住脚，建立根据地，敌人必然会拼死反抗，我们怎么办？很简单，三个字：打胜仗！不打则已，打则必胜。要打歼灭战，不能打击溃战。只有先打几个漂亮仗，才能打开局面，站稳脚跟，才能巩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最后，我提出，我们是老红军，要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为新部队做个好样子。

120师骑兵行进在冀中平原上

我刚一讲完，几个连队干部便纷纷表示决心，要求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们。看到同志们旺盛的斗志和饱满的热情，我心里想，有这样的英雄部队，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完成。

我们是1939年2月1日搭便桥通过大清河的。一进入北岸地区，就和五分区取得了联系。得知霸县驻敌300多人，新城驻敌200多人，白沟驻敌250人。这些据点的敌人，近日不断到据点10余里的地方活动，企图扩大占领区。五分区的同志还谈到一个情况，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从2月2日起，日军开始执行所谓'南号作战计划'，对冀中地区的第四次围攻即将开始。近日大清河北日军频繁出动，似乎是这次围攻开始的前奏。我和常德善同志研究后当即部署部队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正在战斗中的三支队

2月3日深夜，三支队进到新城县东南50里的板家窝镇。我们到达时，群众已经熟睡。进村后，我们立即派出警戒。随即召集连级干部开会，我提出，为了不惊扰群众，各连队以班、排为单位，露宿街头巷尾，在能避风雪的柴草垛下合衣轮流休息，要做到身不离枪。

清晨，有些群众打开房门，看到村中有不少八路军，'八路军来了'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村。群众一齐涌到了街上，拉着指战员的手，让大家到屋子里去休息。还有的拿着刚煮好的鸡蛋往战士的手里塞，见此情景，有的战激动得热泪盈眶。战士们有的帮老乡挑水，有的扫院子。宣传队的同志则在墙上写标语。一会儿，墙上写满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军民团结起来，粉碎日军的侵略和扫荡'的大幅标语。

余秋里与贺炳炎

群众看到战士们不肯到家里去，就赶紧回家做早饭。正当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五分区的一位同志气喘吁吁地跑来向我们报告，他说，白沟和新城之敌300余人乘7辆汽车，向五分区游击三团驻地蛮子营进攻。这个团是新组建的，战斗力薄弱，接触不久即退走，敌人正向板家窝进犯。我感到情况紧急，立即和常德善同志一起，找了全村地势最高的一所房子，我们站在房顶上观察周围地形。我们发现这个村子很大，街上有铺面、有作坊，还有卖烧饼、做生意的。

村中有很高的砖房，墙很厚，有枪眼，有垛口；周围有护村河，河岸有堤，堤上大都是柳树；村南有一座桥，桥的南边又是一片村庄。看了以后，常德善同志对我说：'我看这里的地形不错，我建议就在这里伏击敌人。政委，你下决心吧！'我考虑了一下说：'我同意你的意见，就在这里伏击敌人，给日寇一个沉重的打击。'我还说：'我们来这里之前，我向地下党的同志了解了这里的情况，这里的群众基础好，有地下党，村长也是抗日的。这是我们伏击敌人的一个有利条件。'

紧张的战斗

决心已定，立即召集各连的干部进行部署。常德善同志作了具体布置：一连在村北；八连在村西，守一条通向村里的巷道；十一连在村西南。随支队行动的一个游击大队，在村东警戒。支队部在村子中间一个老财的高房子里，旁边是干部大队。常德善同志部署以后，我讲了打好这一仗的重要意义。我说：'从各方面反映的情况看，日军的这次行动是第四次围攻冀中的一部分，我们给敌军以沉重打击，对于配合冀中主力部队粉碎敌人围攻，对于我们在大清河北站稳脚跟都有重要意义，我们一定要打好这一仗。'

指战员听说要在这里伏击敌人，个个精神抖擞，情绪高涨。大家抢时间修工事，在村外的高坡土岗上，挖了掩体和简易的战壕；在村内打通了户与户之间的院墙，在高房顶上修了简易的工事。老乡们把做好的饭菜，送到阵地上，一边帮战士修工事，一边督促指战员吃饭。

指战员欢呼胜利

刚准备就绪，村东就响起了枪声。敌人在村子东边打了一下便转到了村北，跟一连接上了火。由于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还以为是往常的一些游击武装，没想到碰上了八路军主力团的3个建制连。敌人啃不动村北，就边打边向西运动。步枪、机枪、山炮、九二步兵炮、迫击炮，一齐向村里开火。想从村西和西南角上突破。我八连、十一连死死顶住。敌人的炮火把垛口炸平，把房子炸塌，战士们就撤到下边，高墙挖枪眼，矮墙作堑壕，继续和敌人战斗；负了伤的也不肯下火线，撕块衣襟包一下，有的甚至包也不包，依然坚守在阵地上。从上午7时到下午5时，敌人先后发起4次猛烈冲击均被我击退。黄昏时分，我来到了十一连阵地上。他们原驻守在宝泉居的院墙内，由于敌炮火将围墙炸塌，就转到一座楼房内。在楼房四周的墙壁上修起了一道道掩体，形成了两道防御纵深和两层火力网，敌人拼死也攻不动。

我正在向连长储汉元询问部队伤亡情况，忽听得枪炮声骤起。原来既疯狂又傲慢的敌人不甘心失败，又依仗其火力优势，发起了第五次冲锋。在敌炮火掩护和武士道精神的驱使下，一群身穿黄色野战服，手提三八大盖枪，头戴钢盔的日军，摆开战斗队形，两三人一伙，利用土坎、土墙作掩护，探头探脑地朝我逼来，领头的是一个小队长。我十一连的指战员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待敌人进至离阵地八九十米处时，突然一声令下：'打！'步枪、排子枪、手榴弹、掷弹筒一齐向敌群压去。

激烈的战场

眼看十几个敌人应声倒下，但是大群敌人并不后撤，而是呼啦一声散开，躲到隐蔽物后面同我们对射。已经倒下的受伤的敌人，有的居然也爬起来，拖着枪往沟坎里爬，继续向我射击。我心里想：'这些军国主义分子，还真有点武士道精神，非要给他点厉害不可”我正想组织火力,给敌人以严厉的打打击,忽然看前沿阵地上猛然跃起一个人,率领战士们向向敌人冲了过去。细一看,原来是十一连指导员钱治安。他个子不高,可打起仗来却非常勇敢机智,在粉碎国民党“围剿”和长征中立过不少战功。

因我见钱治安所率的战士已与敌人展开肉搏,便命令部队迅速出击。刹那间,杀声震天,八连和游击大队从不同方向朝敌人扑过去。这时,不少少群众赶来支援,有的举着铁锹、锄头、棍棒向敌人冲去;有的抬着担架,抢救伤员;有的给指战员送来了大饼、馒头、鸡蛋,我军士气更加高昂。日寇抵挡不住我军的奋勇冲击,步步后退,然后爬上汽车,狼狈逃窜了。战后査明,这次战斗共毙伤日军80余人,其中有一个小队长,我军牺牲17名,负伤9名。

在大清河边行军的队伍

2月16日,在雄县米黄庄召开大会,参加的有三支队指战员、民兵、地方干部和群众,共11100多人。我在会上讲了话,讲了板家窝战斗的重要意义,介绍了牺牲的17位同志的英雄事迹,号召大家向革命烈士学习,化悲痛为力量,前赴后继,打击日本侵略者,为死难烈士报仇。这是一次追悼会,更是一次动员会。这次大会以后,很快就掀起了参军的热潮,仅板家窝镇就有322名青年参军。

板家窝首战告捷,意义十分重大而深远。首先,给大清河北为所欲为、不可一世、肆意烧、杀、抢、掠的日本侵略者当头一棒,打击了它的嚣张气焰,从此再也不敢恣意妄为,轻举妄动了。

雄县板家窝镇今貌

其次，打破了日寇不可战胜的神话，振奋了当地人民抗日胜利的信心。在这以前，群众看到日寇耀武扬威，国民党军队望风而逃；游杂武装只会向老百姓要粮要钱，却不打日本人，对于能否打败日本侵略者，缺乏信心。这次战斗以后，广大群众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到处传颂着八路军打败了日本鬼子的胜利消息。

冬日里的雄县板家窝镇

第三，树立了我党我军的光辉形象，扩大了我党我军的影响。广大群众认识到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真正抗日的。战斗一结束，在我军的驻地，劳军的大车络绎不绝，纷纷拉着猪肉白面前来慰问。附近的游杂武装纷纷和我们接触，要求收编。不少群众将子弟送到部队，要求参加八路军。此后，三支队不论走到哪里，老百姓一看到臂章上有个'八'字，头上戴斗笠，脚上穿草鞋的，就翘起大拇指说：'这是贺龙的部队！''老八路来了！'

夏季的板家窝镇

特别重要的是，坚定了三支队坚持平原游击战的胜利信心。部队从晋西北山区来到冀中平原，对在平原开展游击战感到心中无数。这次战斗的胜利说明，我们这支部队不仅在山区可以打胜仗，在平原地区也是能够打胜仗的。

总之，板家窝战斗的胜利，为我们在大清河北创建革命根据地，为三支队的成长壮大，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本文选自《余秋里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