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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遥 图|张芮
作为高三狗的家长，宅家的生活，最重要的群除了“工作群”就是“家校联系群”。我有好几次因没有及时回复老师而被“通缉”，因为从大年初二就上班，每天大清早的这个时间段就在骑车赶路中，电话没听见，到了单位才想起来了，家校群里的例行报平安没报，果然，微信上有无数贾花花妈妈的留言，电话也是她打的。这个贾花花的妈妈说好听些是热心肠，有一天，她竟然异想天开在一个语文作业群里要求所有人把微信名都改成“某某某妈妈（爸爸）”，还强调，不是改群里的名字，是改微信名字，很快有人抗议了，有妈妈说她不可能只是谁谁的妈妈，有爸爸说自己朋友圈里的合作方太多，不方便改成某某爸爸，贾花花的妈自己改了两天，又改回来了，理由是不方便工作。
不过，正常的现实世界应该就是由贾花花她妈这种人推动的，如果都是我这种只活在自己的精神乌托邦里，那谁来拯救地球？娃的班主任李老师也是个热衷于拯救地球的，跟我相反，她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来对付工作，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她战斗力爆表的时候，和一群高三小怪兽斗智斗勇，教导他们批评他们表扬他们骂他们爱他们，如今上不了课，她就在线上开展管理工作，现在不仅要管小怪兽，还有50多个老怪兽要管，李老师就像一个总指挥，在群里眼珠子不错的盯着，谁没回复，谁还没回复，她带领着这一支信息部队，逐渐把这一帮乌合之众的文科生家长训练的令行禁止也是奇迹。用娃的话说，除了贾花花的妈，大多数家长打开手机都是我这样子，本来去看家校联系群的，手一滑就滑到武汉去了。而如今让李老师训练的，都比警犬还听话，每天早上7点开始发平安消息的时候，刚开始一个跟一个还相差十分钟，接下来，是一波一波发，这几天越来越集中，几乎都集中在7点到7点半之间，紧锣密鼓的秒发，如今简直就是拼手速了。以至于当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拉进了六个微信群的时候，简直要疯了，我抱怨说，我也是抗疫一线要上班还要洗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连周末都不休息，我又不是千手观音变形金刚我哪有时间管你作业？娃只好把她的一个小号名字改成“某某妈妈”专门在六个群里传作业，因为她知道指望不上我，从小我除了不得不替她写作业以外，就不爱跟她的作业有任何亲密接触了。凡是她的敌人，更是我的敌人，她如果见不得作业，那我跟她的作业更仇深似海。这些都是各科的微信群，老师们在群里布置作业，有家长在群里监督作业，有的家长特别负责，老师还没要求上传作业，他就喊叫着要检查作业了。地理群里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家长愿意承担检查作业的责任，地理课代表香香，把自己的头像换成她爸的照片，冒充家长进了群，进去以后马上戏精附体，跟贾花花的妈妈热烈讨论地理作业的事，贾花花的妈妈给“香香的爸爸”布置的检查作业的任务，香香本尊想了想，决定欣然接受，因为这样的话，自己的作业可以不被检查。
娃的姐妹群“怡红院姐妹团建”里效仿香香，纷纷把头像照片换成中年秃头大叔，或者花花草草，名字也换成四个字的“一米阳光”“风行水上”“上善若水”什么的，其中一米阳光刚换了名字进群，就发现了和另一个“一米阳光”撞名字了。冒充妈妈的“一米阳光”就不改名，死扛着看谁先改名，她们的姊妹群里随着头像和名字改变，一个个戏精附体，都纷纷使用中年人用的表情包，“祝你幸福”“干杯”“朋友您好”，握手、微笑、玫瑰花、还有不知道啥意思的喝咖啡，她们讨论，这个表情是“请你喝茶”的意思吗？想不通这么恶意满满的表情，爹妈们为啥还乐此不疲的使用？有的娃早就独立了，几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现在回家过个年，又被老师用手机监控管理起来，还吆喝着家长一起管控，跟管犯人一样？娃不由得感慨，17年前非典时期，应该不是这样吧？我说当时网络可没有这么发达，当时把你送回乡下去了，各个大学都隔离了，听说有学生翻墙出去吃米线。娃说上了大学还要麻烦，听说要加很多微信群，光微信群里布置的事就多的完不成，不加还不行，考试报名都得用微信报。就像福柯说的，现代社会就是一张网，谁也逃不脱。这种人被信息打捞、网住、控制的状况，前所未有，而且你只能随波逐流，你没法挣扎，越挣扎越困住。你想着今天不看手机，好吧，明天就得多看很多信息补上。你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桃花岛，人越被隔离，越被信息捆绑在线上，就像无方向的船只，轻飘飘的，飘哪是哪。看似我俩相谈甚欢，问题和平解决，我俩默许的规则是我拿手机，她拿iPad,谁看见消息谁回，可不一会儿我俩就反目了。这一天，群里晚上11点发了个消息要求回复，结果这个晚上，Ipad和手机刚好都在我手上，搞得贾花花的麻麻又上天入地的找我。为此，我和娃发生了争执，都谴责对方不操心不负责，ipad就成了替罪羊成了烫手的山芋，被我扔在娃的书桌上，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娃气呼呼的冲到客厅，把ipad又撂到客厅里。估计在其它人看来，应该是我俩在争执ipad的使用权问题，其实本质上，我俩都在表达对线上管理方式的焦虑，大半夜还发啥信息呀！？军训吗？啥时候吹哨子啥时候集合？刷存在吗？控制狂吗？我不由得指责娃，你干嘛那么在乎群里的消息？你干嘛被带节奏？你别理这些不行？娃还比较清醒，立场坚定地说：“不行!”我一想，也就是不行，马上高考的学生，除了服从管理，没有其它出路。 发一篇三年前的稿子，选自随笔集《酱醋茶扮成诗酒花》。 作品常见于《中国新闻周刊》《三联生活周刊》《读者》《时代邮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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