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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往事:温润和平,休休有容的马一浮

 明日大雪飘 2023-07-17 发布于上海

民国时曾被顾颉刚许为「江左治礼,无出其右」的沈文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来到当时的杭州大学中文系工作。他晚年著《蒋庄问学记》一文,追记一九六三年四月造访西湖边的蒋庄向大儒马一浮请学,其中写道: 「四月天气,淡日晴和,青山新绿,春水漪涟,坐在雕花格子窗前,望望南屏山,谈论经儒传记,亦平生快意事。……出于治学的路数不同,我的问,先生(引者按:指马一浮)的答,有一致,也有违异,都在『容别解』、『求圆融』中进行的。」 这段文字清丽典雅,「容别解」、「求圆融」说得尤其好。

马一浮往事:温润和平,休休有容的马一浮

1957年5月,周恩来陪苏联伏罗希洛夫到杭州西湖蒋庄拜访马一浮。左一为时任浙江省省长沙文汉(沙孟海之弟)

马一浮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我国当代的理学大师」。浙江绍兴人。他是我国最早把马克思《资本论》介绍进来的一位学者。年轻时,从美国留学回来,住在西湖边的广化寺,粗茶淡饭遍读文澜阁的四库全书,以寻找救国之道:「国事艰难,世道益苦,推求其根源,皆由学术之大本未明,心性之精微难知。」那时他的名气就很大,掌北京大学的蔡元培邀马一浮执教上庠,马一浮不去,答曰:「古闻来学,未闻往教。」 丰子恺在浙江省立一师念书,曾跟随老师李叔同去杭州城内延定巷旧六号(弼教坊银锭巷)访问马一浮。丰子恺后来在散文《陋巷》里描写了他当时见到的马一浮的形象: 「……他的头圆而大,脑部特别丰隆,假如身体不是这样矮胖,一定负载不起。 他的眼不像L先生(引者按:即李叔同先生)的眼地纤细,圆大而炯炯发光,上眼帘弯成一条坚致有力的弧线,切著下面的深黑的瞳子。他的须髯从左耳根缘著脸孔一直挂到右耳根,颜色与眼瞳一样深黑。我当时正热衷于木炭画,我觉得他的肖像宜用木炭描写,但那坚致有力的眼线,是我的木炭所描不出的。」

马一浮往事:温润和平,休休有容的马一浮

马一浮与李叔同

马一浮往事:温润和平,休休有容的马一浮

20世纪50年代,马一浮在杭州虎跑“滴翠崖”摩崖题字与弟子丰子恺(左一)等人合影

一九三二年间,熊十力听说马一浮大名,把自己的《新唯识论》邮寄给马一浮,并附函请马一浮指教。几个星期没有回音,一天忽然有客来访,客人报过姓名后,才知是马一浮。熊十力问马一浮为何不给他回音。马一浮说:你寄来了大作。我只好把它仔细看完,所以迟至今日始拜访。两人自此以后研理探学,虽见解不同,而相交莫逆。 马一浮学贯中西,笃行进德,宏通圆博,境界辽阔。他以为,儒佛、儒道、佛道,以及儒、佛、道内部的种种门户之争,都该破除: 「末流之争,皆与其所从出者了无干涉。……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机者执之即异。」 这是他在《复姓书院讲录》里的话。「大量者」指的是识广宽容者,「小机者」说的是识浅量狭者。斤斤计较于派别门户,实在都是由于自己「局而不通之过」。

马一浮往事:温润和平,休休有容的马一浮

马一浮(中)与谢无量(右)于杭州

马一浮总结读书之道,作出四点概括: 「一曰通而不局,二曰精而不杂,三曰密而不烦,四曰专而不固。」 马一浮又具体解释道: 「执一而废他者,局也;多歧而无统者,杂也;语小而近琐者,烦也;滞迹而遗本者,固也。……通则曲畅旁通而无门户之见,精则幽微洞彻而无肤廓之言,密则条理谨严而无疏略之病,专则宗趣明确而无泛滥之失。」 马一浮固然是就读书而言,但这么一种开阔博大的气象,实在也是可以引申到我们的文化教育乃至文化建设和文化创造的态度、方法上面来的啊。

马一浮既然学问这么好,又这样的圆融无碍、虚怀若谷,不存先入之见和偏见,所以前来和他交往请益的也就络绎不绝:梁漱溟、马叙伦、陈独秀、沈尹默、汤用彤、朱光潜、周孝怀、金香严、叶左文、曹子起、陈撄寗、林同庄、熊十力、锺钟山、邵潭秋、程演生、苏曼殊、李叔同、夏丏尊、夏承焘、严群、龙榆生……这些人物,梁漱溟是以「强项令」著称的哲学家,马叙伦也是国学家,陈独秀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沈尹默是新诗人和学者,汤用彤是哲学家,熊十力是哲学家,朱光潜后来成为有名的美学家,苏曼殊是多才多艺的诗僧,李叔同是近代文艺先驱,夏丏尊是教育家和作家,夏承焘是古典文学学者,严群以治古希腊哲学闻名,龙榆生是词学家……马一浮的弟子和后学中,有国学家(如罗庸、戴君仁、王驾吾、金景芳、吴林伯等),有经济学家(如寿景伟),有艺术家(如丰子恺)……

浙江诸暨人寿景伟,字毅成,专攻经济学、后来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他的父亲是诸暨耆宿,极为钦敬马一浮。他去世前驰书美国,对寿景伟说:毋庸奔丧,他日学成回国,务须礼马先生为师,以体究人伦之道。后来寿景伟归国,请人介绍拜见马一浮,申述来意,马一浮再三逊谢。寿景伟恳言:「某父死未能奔丧,又不克遵父遗命,将何以对先人于地下?」马一浮感其诚,也拗不过,于是把寿景伟收在自己的门下。 浙江慈溪人洪允祥,字樵舲,号巢林、佛矢,曾致力于阳明之学,后来又潜心钻研佛典。个性豪迈,耿直可亲。他一九○一年进上海南洋公学特班,当时就与同学李叔同、谢无量等,同为蔡元培心目中的高材生。谢无量介绍他与马一浮认识,洪允祥惊为「神人」。他虽年长马一浮九岁,执意拜马一浮为师。洪允祥常向马一浮请教诗道和佛法。马一浮也很愿意跟他探讨学问。

马一浮曾对那时学校师生间无感情的现象有过一些话,他说:「当今学校,不如过去的书院。教师为生计而教,学生为出路而学。学校等于商号,计时授课,铃响辄止。」他的心目里还是存在著对书院的一份理想的。 抗日战争爆发后,马一浮受聘设在四川乐山的复姓书院任主讲(因马一浮不愿自任院长)。复姓书院创办于一九三九年,书院不合民国学制,是蒋介石特准设立的。当年三月,教育部聘定屈映光等十五人筹备书院。六月一日,教育部公布《私人讲学机构设立办法》,书院的存在遂有了合法性。马一浮为复姓书院所定的宗旨是: 「讲明经术,注重义理,欲使学者知类通达,深造自得,养成刚大贞固之才。」 哲学史家任继愈有一篇《马一浮论蒋介石》的文章写到马一浮。马一浮抗战中到重庆,哲学家贺麟酒楼设宴,熊十力作陪: 「席上有一盘菜熊先生尝后觉得味道不错,叫人把它移得近些,吃得淋漓尽兴。马生举箸安详,彬彬有礼。」

写到这里,任继愈宕笔开去,引申对马、熊两位学者风格作出比较: 「这两位学者治学不同,性格迥异。熊先生豪放不羁,目空千古。马先生温润和平,休休有容。」 「温润和平,休休有容」这两个词用得真好。这正是马一浮的气象:读书的气象,治学的气象,教书育人的气象。 马一浮去世后,沈文倬又数次到花港—— 「以后,四时看花,常到西山公园去。斜阳一角,微雨满湖,踯躅回廊,回首望那紧闭著的雕花格子窗,不禁泫然。」

人去楼空,精神应当永存!(周维强:《马一浮休休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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