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土故事:漏三的心病

 梦回乡关 2023-07-18 发布于浙江

清晨,在村中的大街上。

一群中年妇女七嘴八舌,你问我,我问你。

“刚才的急救120去谁家了?”

“去漏三家里?”

“谁病了?”

“王健病了?”

“不是,是漏三犯病了。”

这时,村里的大个从漏三家走过来说。

“孩子马上要过事呀,漏三又住院去,王健咋整呀?”几个妇女又像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漏三的父亲任老汉身高一米八,皮肤黝黑,膀阔腰圆,有把子力气。村中管他叫老黑。家中很穷,二十五六也没有娶上媳妇。

上世纪六十年代,年轻的时候,正赶上闹洪水。村中的房屋倒塌无数,许多家庭居无定所。灾后,家园需要重建。那时,都很穷。盖房的主要建材是土坯。

扣坯是个力气活。常言道:扣坯铡草,不如死了好。可老黑当时是扣坯的好手,人又实诚,村里找他帮忙的很多。天气暖和后,他一家接着一家扣坯。

他来到白妞家,扣坯。白妞的父亲得病死得早,一家孤儿寡母混日子,急需有个男人帮衬。

白妞芳龄二十,人长得白白净净,水水凌凌,怪招人稀罕。白妞的娘早想给她找一个合适的人,看到老黑后,打心眼里喜欢,人虽然长得黑,有把子力气,又老实可靠,我闺女跟了他受不了罪。

又和白妞商量了一下,白妞嫌老黑黑。白妞的娘说:在农村能干活,就有饭吃,混日子不吃俊、不嚼俊!

第二天,让村里快嘴张婶去老黑家提亲。老黑家有弟兄四个,日子混得紧巴巴的。有人给孩子提亲,老黑娘很高兴。这样一来二去,老黑和白妞的亲事算定下来了。

秋后,白妞家的房已重建完,老黑和白妞结婚了。老黑住在白妞家,混起了日子。白加黑越混越得(音děi,方言,“好”的意思)。没几年,两口生了三个孩子。

老黑在外帮忙,白妞在家操持家务,日子虽然过得紧巴点,但一家子其乐融融。

大儿子任德和女儿任信学习一直很好,相继考上了重点高中,陆续考上了大学。

孩子上学需要学费和生活费。老黑就没黑没白地在村里的盖房工程队干活。白妞在家除了料理家务,在责任田干活,还喂着一百只鸡,用于补贴家用。

漏三正上小学,放学后就帮家里喂鸡、拾鸡蛋、清鸡粪,星期日跟着父母到责任田干活,由于家务活耽误了功课,逐渐跟不上班,小学毕业后就没有上初中,留在家中。


任德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并成了家。照顾老人根本指不上,前几年还能联系上,现在音信全无。

任信大学毕业后嫁到了外地,本来生活可以,也常常补贴家用。老黑在村里逢人就说:我花钱指着外地的,伺候有家里。村里人常常羡慕他。

前几年,任信家里发生了变故,丈夫到外地出差,发生了车祸,虽然保住命了,但成了植物人。加上孩子上高中,也无钱照顾老家了。

漏三由于整天劳作,面部黑里透红,整个人看上去敦敦实实,壮得跟小牛一样。跟着父亲在村里盖房工程队干活,父子二人挣现钱,也不误种庄稼。有花的,有吃的,日子红火着呢,很惹人羡慕。

邻村的闺女王健看上了他,王健过门后,生了一个胖小子,取名叫任明,虎头虎脑,很招人待见。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老黑已经头发全白了,走路踉踉跄跄。得了脑血栓,常年服药。白妞得了小脑萎缩也卧床不起。老人接二连三地住院,一下子让日子紧紧巴巴起来。漏三除了照顾老人外,还要拼命挣钱,维持一家老少的生活。

老黑和白妞两年内相继去世,漏三为父母治病和发丧,向亲戚乡亲借了五万元。

长年累月地劳作,无休止地操心,漏三四十岁时头发已经花白。为还清债务,他在村里成立了自己的工程队,带领村民,十里八乡的活,全部包下来。

小儿子任明也长大了,没有考上大学,就加入了他的工程队。

漏三考虑到儿子要结婚,就必须有房。于是,在村北的宅基地上盖了四合院,在农村里可以说是一流。

谁知到了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婚俗风气水涨船高,媒婆来介绍对象,说:城里必须要楼房,还要有车,否则免谈。讲究“三斤二两,一动不动,万紫千红一片绿”,这是男方硬件标配。

三斤二两是指百元大钞的重量,按照一百块钱1.16克来算的话,三斤二两那就是15万块钱。所谓一动就是指车子,不动就是房子。“万紫千红一片绿”指的是一万张5块钱、一千张百元大钞,至于一片绿,就是指面额50的钞票。

现在人们省事,结婚直接给姑娘18.8万。期间见面礼、改口费……繁文缛节,处处是钱。

为这事,两口子愁得上吊的心都有,日子刚有起色——唉!咋整呀?


王健的奶子常常隐隐作痛,晚上疼得有时睡不着。本想上医院查查,又怕花钱,只能到村里的小诊所拿点药顶着。

漏三五十岁的时候,头发全白了,腰也佝偻了。这几年农村的建筑基本上没有了,很多年轻人到城里买了楼房,有些零碎的修修补补的活,也接不上趟。

晚上,二人商量孩子的婚事,打算向亲友们摘摘借借,交个首付在城里给儿子买楼。

漏三一家三口到城里打听买楼的事。漏三说:怎么也是到了城里了,咱先到医院问问医生,看看你的病。

于是,他们去了医院门诊,到了妇产科,医生详细询问了王健的病情,刷刷开了张检查单,然后说:你做个钼靶检查吧。

做完检查,拿上片子,医生看了看说:这情况需做空芯针穿刺活检。

按照约定时间去取检查结果,医生把漏三叫进去,悄悄说,“这个必须做切除手术。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住院吧。”

漏三忍不住问医生,“是什么病?”医生说:“是乳腺癌,如不切除,可能性命难保。”

漏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得了乳腺癌?这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

漏三和王健乘车到地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是不是城里的医生诊断错了。

他们来到地级医院门诊挂了专家号,专家又进一步诊断,结果和城里医院一样。

无奈,漏三陪着王健在医院度过了一个多月。开始检查、手术、输液、放化疗等项目的治疗。漏三瘦了,眼窝塌陷了。

这天,王健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各项指标基本合格,带了一些药物,漏三收拾收拾东西,二人回到了家中。

春天,万物复苏,经过一冬天的调理,王健的病得到了控制,脸上出现了红晕。

在农村里,一些老人习惯了农村的生活,不愿进城和孩子们住在一起,只好把家中的旧房进行重新装修一下,以便舒服一些。于是,漏三的工程队,在乡间干一些改地暖、刮膏、吊天花板之类的零活,很是忙碌些日子。

一天晚饭,漏三嚼着馒头,感觉吞咽不痛快,并伴有隐隐疼痛。他想:可能是上火,春天天气干燥,多喝点水就好了,并不拿它当事。同伙给他烟,他说:上火,不抽。一连半月,总是这样,人们看到他脸明显地瘦了,说:到医院看看,光吃不下东西可不行。

他直接来到地级医院门诊挂了专家号,专家详细问他的饮食和哪个部位不舒服,多长时间。然后,让他做肠胃镜进一步检查。经检查,诊断为贲门癌。

晴天霹雳,震得漏三站不稳脚。这个家,可怎么过呀?

漏三从医院回到家里,没有和妻儿说出实情。只是对他们说,医生说让我住院,有点上火,输输液,我就回来了。

漏三返回医院后,积极配合医生进行了手术治疗,经过术后的保养,恢复也比较快。只是身体没有从前健壮了,再也干不了力气活了。

有时到工程队看看自己的儿子干活,和同伙聊聊天,遛遛弯。


漏三的儿子任明上过高中,心灵手巧,上活很快,他接过父亲的班,管理着施工队。建立了微信群和公众号,十里八乡的活全包下来了,活干不清。

这个家庭太穷了!尽快给儿子娶上媳妇,就是漏三的心病。

缘份来了挡不住!邻村的闺女玲娟看上了他,她父亲十年前驮着白菜赶集,被一辆汽车撞到,在医院里抢救,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家中有一个哥哥,前年大学毕业留在了新疆,声明不再回农村老家了。玲娟和母亲相依为命,只是脚有点跛,这是小时得小儿麻痹症落下的毛病,但不影响干一般的活。

媒人说着玲娟的情况,刚开始,任明不愿意,嫌对方是个拐子。可母亲劝说,看看咱家的情况,人家要是没有毛病,怎么会找咱这种人家,我们买不起楼,我和你爸又有病,人家不要彩礼。常言道:有老上(指岁数大了还娶不上媳妇)的小子,没有嫁不出的闺女。任明思忖再三,也就同意了。这样,任明和玲娟互相来往了起来。

漏三最近一段时间,感觉解决大便时,特别难受,有时大便中带着血。怕花钱,一直拖着不看病,后来挺不住了,就问村中诊所的医生。医生说,你最好到医院检查一下,因为你服着药,我也不敢给你开药。

漏三到地区医院,做CT检查,医生说:你住院治疗吧。你得了直肠息肉。实际就是直肠癌,医生没有直说。

漏三按照医生的安排,办了住院手续。开始住院治疗。经过手术,切除了病灶,又经过放化疗,身体恢复得比较好。可是,插着管子解决大便,生活起来非常不方便。

漏三两口生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村里传开了,人们感慨这个不幸的家庭。

村里的郝书记,听说他家的情况后,派主管民政的康主任进行核实,经过党员会讨论,一致同意给因病致贫的漏三家办低保户。


花开花落又一年,三年的疫情终于结束了,在三年疫情期间,工程队也没活干。

媒人到家商量玲娟和任明结婚的事。经过两家人的商量,决定五月一日结婚。

晚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到床上。漏三和王健二人还在商量着什么。漏三把家中的一些情况跟王健交代了。家里还有五万元的外债,眼前还要给孩子办婚事。王健说:你放心养病吧!家中的事我再和乡亲们张张嘴,玲娟这孩子懂事,会理解的。

第二天清晨,王健起床开始做饭,起床时看看身边漏三。只见漏三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张着大嘴,喘着粗气。王健喊他,他也没有反应。王健把任明喊起来,看看你爸是怎么了?任明顾不得穿鞋子,光着脚丫子,跑到床前,上前喊着:爸——爸——。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任明拿出手机拨通了地区医院120,请求急救。

大约半小时,急救120到了,邻居大个也赶来帮忙,人们把漏三抬上急救车,急救车一溜烟开走了。

火红的太阳在东方冉冉升起。村里管农合报销的康主任来到了漏三家,进门就喊:三哥,太阳晒着屁股了,还不起床。

这时,王健听见有人来,急忙从屋里出来。满脸愁云地说:唉,你三哥住院去了。

什么时候,昨天我还看见他遛弯呢。康主任说。

今早起五点,来的急救120。王健说。

三哥的第二次住院农合报销,昨天我到镇上开会时顺便办回来了,这样吧,我回去开车,咱俩去地区医院把钱送过去。

康主任说着就往外走。

不一会儿,康主任的比亚迪开来了,王健上车,来到了医院。

漏三经过抢救,已经脱离危险,正在输血。医生说:他是溶血性贫血,造成昏迷,只有住院治疗。

康主任将农合报销交待清,拿出二万元,说,这是乡亲们的捐款,任明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康主任握着他手说:有什么事跟咱村里说,别一个人为难。

康主任说:明,你告诉你爸,让他安心养病。家里的事,有村里、有老乡亲们呢,订下的婚礼日期咱不变。

康主任和王健回到村里。康主任说:还有半月就到五一了,就是任明的结婚日子,你有什么事情,我们村里都兜着,一定把婚事办好。

康主任把漏三家的事情,跟郝书记做了汇报。郝书记召集村委会,为帮扶漏三家做了周密的安排。

漏三的病,经过治疗,身体状况明显好转,自己已经下床走路了。漏三对任明说: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准备吧!

五一的早晨,东方日出,微风习习,漏三家的大门口,彩色的气球在胡同上空飘来飘去,大红双喜字一路延伸到新娘子的家。迎亲的大红拱门上写“任明玲娟喜结连理”,火红的婚联写满祝福,音响里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音乐。

乡亲们前来帮忙的人,个个喜笑颜开。

郝书记跑前跑后,安排婚礼流程,还指派村里最好的车辆披红挂彩,到新娘家娶亲。

康主任在家张罗酒席和招待。

这时,村妇女主任领着身着红色服装的秧歌队,伴着锣鼓,热热闹闹进入了家门。

十一点十分,大门口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新郎抱着漂亮的新娘,踏着红地毯入了洞房。

十一点五十八分,郝书记主持婚礼:请准婆婆喜公公步入婚礼席上。郝书记又重复了一遍。还是不见漏三,心想:喜公公还真沉住气了。大家开始议论起来。

康主任说:你看,来了。大家伙的目光,都瞧向大门口,王健挽着漏三,踏着红地毯缓缓地走向婚礼席上,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紧接着一对新人步入,人们沸腾了,几个年轻人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原来,昨天晚上,郝书记在电话里和漏三进行了沟通,漏三身体恢复得很好,和医生商量准备参加孩子的婚礼,护士早早地安排输液,在十一点输液完毕。郝书记派村的民兵连长接回漏三。

在父母的祝福下,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一对新人完成了人生大典。

一对新人笑了,漏三夫妇笑了,整个院子充盈着笑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