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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一生不离中药

 気子 2023-07-19 发布于辽宁

鲁迅说过否定中医的话,其中最常被人们引用的一句话就是:“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这里有误读,先看原文:


“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便渐渐地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因为这些幼稚的知识,后来便使我的学籍列在日本的一个乡间的医学专门学校里了。”


要知道,这篇文章是鲁迅41岁时写下的,表达的是他17岁时决定去日本学医时对中医的看法。以鲁迅17岁时对中医的评价,代表41岁的鲁迅对中医的真实想法,这是非常可笑的。


其实,鲁迅是一个铁杆的中医爱好者。在他的一万几千册藏书里,西医书籍寥寥无几,而中医书籍却占据很大一部分。根据《鲁迅日记》可见一斑:


1914年9月12日“买《备急灸方附针灸择日》共二册。”


1915年2月21日“至书肆买《毛诗稽古编》一部八册,景宋王叔和《脉经》一部四本。”


1915年7月29日“上午寄二弟信并本月家用百元(五十二),有《脉经》四本。”


1923年2月2日“午后往留黎厂买景元本《本草衍义》一部二册,二元八角。”


1923年2月26日“下午其中堂书店借到《巢氏诸病源候论》一部十册。”


1923年4月27日“上午往高师校讲。往直隶书局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一部二本,一元四角”


1927年8月2日“买《六醴斋医书》一部二十二本”(注:此套书包含《褚氏遗书》《肘后备急方》《元和纪用经》《苏沈良方》《十药神书》《加减灵秘十八方》《韩氏医通》《痘疹传心录》《折肱漫录》《慎柔五书》等)


1927年8月12日“下午修补《六醴斋医书》。”同年8月17日“下午修补《六醴斋医书》讫”。


1930年:翻译《药用植物》《药用植物》系《中学生自然研究丛书》。


1933年4月25日:购买日本出版的《支那中世医学史》。


由上可见,从青年时代开始直到晚年,鲁迅一直在购买、阅读中医古籍,做过大量研究,对中医的病因学、脉学、针灸学、方药学都有涉猎。


鲁迅对中医学的兴趣和研究一直没有间断过。他没有停留在中医理论上,而是在生活中积极利用中医药为自己和家人治病,将有效的方法向亲友推荐,对中医给予高度评价。


从《鲁迅日记》中可以看到,他在相当长的时期中时不时地用中医方法疗病。如日记载:1912年11月10日“饮姜汁以治胃痛,竟小愈”;1912年11月23日“下午腹痛,造姜汁饮服之”;1916年1月22日“晚因肩痛而饮五加皮酒”。


从1912年起,在《鲁迅日记》中,多处可见这种活动的记录。这与鲁迅身体多病有关,许广平回忆:“以三十三岁的青壮年时代的鲁迅,就因'无日不处于忧患中’,折磨得他'胃痛’'神经亢奋’'头脑岑岑然’'齿痛’'头痛身热’'咳嗽’,仅以1913年为例,这一年的1月、2月、3月、5月、8月、10月、11月、12月各月中都有害病的记载。”可见,鲁迅因身体多病,不断地在中医里寻找办法。


鲁迅在写作时常运用中医之理来阐释问题。如1930年发表的《好政府主义》:“因为自三民主义以至无政府主义,无论它性质的寒温如何,所开的究竟还是药名,如石膏,肉桂之类——至于服后的利弊,那是另一个问题。”在写于1936年8月的《“这也是生活”……》中,鲁迅强调论人论事要“全面”,否则便难免偏颇:“于是所见的人或事,就如盲人摸象,摸着了脚,即以为象的样子像柱子。中国古人,常欲得其“全”,就是制妇女用的“乌鸡白凤丸”,也将全鸡连毛血都收在丸药里,方法固然可笑,主意却是不错的。删夷枝叶的人,决定得不到花果。”鲁迅在文中肯定了中药炮制的理念。


鲁迅还肯定了中药的有效性。《伪自由书·推背图》:“……先前一定经过许多苦楚的经验,见过许多可怜的牺牲。本草家提起笔来,写道:砒霜,大毒。字不过四个,但他却确切知道了这东西曾经毒死过若干性命的了。”


写于1933年6月的杂文《经验》一开头,就说古人传下来的经验,有些是费去了许多牺牲所获得,因此极可宝贵。接着便以《本草纲目》为例:


“偶然翻翻《本草纲目》,不禁想起了这一点。这一部书,是很普通的书,但里面却含有丰富的宝藏。自然,捕风捉影的记载,也是在所不免的,然而大部分的药品的功用,却由历久的经验,这才能够知道到这程度,而尤其惊人的是关于毒药的叙述。我们一向喜欢恭维古圣人,以为药物是由一个神农皇帝独自尝出来的,他曾经一天遇到过七十二毒,但都有解法,没有毒死。这种传说,现在不能主宰人心了。人们大抵已经知道一切文物,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医药也如此。这么一想,这事情可就大起来了:大约古人一有病,最初只好这样尝一点,那样尝一点,吃了毒的就死,吃了不相干的就无效,有的竟吃到了对证的就好起来,于是知道这是对于某一种病痛的药。这样地累积下去,乃有草创的纪录,后来渐成为庞大的书,如《本草纲目》就是。而且这书中的所记,又不独是中国的,还有阿剌伯人的经验,有印度人的经验,则先前所用的牺牲之大,更可想而知了。”


鲁迅对李时珍及其《本草纲目》赞赏有加。他说“中国没有肯下死功夫的人,无论什么事,如果继续收集材料,积之十年,总可成一学者。”他在《坟·看镜有感》中写道:“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心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如《本草纲目》就是,这书中的所记,又不独是中国的,还有阿拉伯人的经验,有印度人的经验。”


鲁迅对《本草纲目》非同一般的重视,放在案头常常翻阅。鲁迅去世后,从他的遗物中发现有几十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从《本草纲目》中摘抄的药方,他常常向身边的亲友熟人推荐这些药方。


鲁迅在上海的时候经常和弟弟周建人见面,兄弟俩在茶余饭后,常常谈及《本草纲目》或中医以生草药治急病见效等事。鲁迅的“抱腰龙”,是用民间的草药方治好的。所以他很佩服“草头郎中”,认为他们以简单的生草药治病,却有很好的效果,可惜这些医药没有得到重视,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或者因为年久失传因而湮没无闻,对这一点他曾深表惋惜,以为没有人来对它加以整理研究,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鲁迅对《验方新编》中的一些药方非常赞赏。鲁迅说过年轻时家中所藏医书,能用于治病的只有“这宝贝的《验方新编》”。《我的种痘》说它苦口婆心劝人种痘“大足以感人”。许广平也说鲁迅“曾经亲自介绍一位朋友用它治疗孩子的疝病”。周氏兄弟对《验方新编》非常了解。周作人在《中药可用》《常山》等文中,也感激《验方新编》曾治好兄弟的痢疾,自己也用过好几回。


周海婴谈到鲁迅为自己治病,酷暑天在背上贴中药,三年持续治疗,病竟然好了。鲁迅用“蒸汽吸入法”,或贴“安福消炎膏”来治病,但效果不佳,用芥末糊效果最好:


“用一个脸盆,放进二两芥末粉,冲入滚烫的开水,浸入一块毛巾,待芥末汁浸透以后……绞去水分……热敷背部……十几分钟后撤去……经过这一番热敷,感到呼吸大为通畅,而且又困又乏,缓缓睡去,往往可睡个通宵……但有时哮喘剧烈……父亲就直接用二三两芥末,加凉水和匀……贴在背部。此糊虽凉,但越敷越热,刺痒灼热,颇不可忍”。


这是鲁迅从《验方新编》中学来的“治哮吼妙法”:


“病发先一时,用凤仙花连根带叶,熬出浓汁,乘热蘸汁在背心上用力擦洗,冷则随换,以擦至极热为止……再用白芥子三两,轻粉、白芷各三钱,共研末,蜂蜜调匀作饼,火上烘热,贴背心第三节骨上。贴过,热痛难受,正是拔动病根,务必极力忍耐,切勿轻易揭去……”


“治哮吼妙法”分两个阶段,先用药物擦背生热,不生效,则以白芥子等药调饼敷背。鲁迅则先用湿毛巾热敷背部,病重则用芥末调糊敷背。二者在流程和效果上大同小异,只是鲁迅有所简化和改良。鲁迅亲自操作,屡试不爽。


许广平因过度劳累,白带颇多,西医让用冲洗方法,两个多月,没有见效。鲁迅经人介绍买了'乌鸡白凤丸’给她服用,见效又快又好,连西医也感到吃惊。鲁迅把这回的经验告诉一些朋友,他们的太太如法炮制,身体也好起来了。后来鲁迅还把白凤丸介绍给萧红服用,因她也是体弱劳累,生活不安定,以至患了妇女的月经不调症,结果也治愈了。


1930年鲁迅翻译了《药用植物》一书。《药用植物》系《中学生自然研究丛书》的一种,读者是以青少年为主的中学生。此书的翻译可以说是鲁迅晚年给予青少年的珍贵馈赠。


鲁迅时常把中医中药治病有效的点滴经验分享给医学刊物。1934年7月,厦门国医专门学校创办《国医旬刊》,刊载了众多中医师以西医知识阐释传统中医的文章。当年11月间,第1卷第11期之上,鲁迅刊发了一篇署名为“周树人”的《医药感言》。文章颇为简短,为中医正名立威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在随后不久的1934年12月间,该刊第二卷第四期之上,他又发表了一篇《时疫论》,仍秉承坚决推崇中医的立场,大谈中医理论对“时疫”发病原理的解析,甚至于还抛出了独家“验方”:


“時疫一症,瘟病也,皆因雨喝不時,寒暖异候,故天上热气而下降,地下毒气而上腾,人在气交之中,偶有不慎,而熏蒸感触,遂染此时疫之病。医得其法,一药便可復元;医失其法,数剂难延残喘也。起病之初,寒热往來,与伤寒之少阳症,约略相似。但伤寒由手而入,始于足太阳,其病順传,故左脉恒盛於右脉,而时疫则由口鼻而入,鼻通於肺,始于手太阴肺经;其病逆传,故右脉恒盛於左脉,此其所以异于伤寒者此耳,及其传变而化热,筋骨酸楚,胸腹胀痛,或兼咳嗽而有血痕,或咽喉肿痛,或吐泻交作;或但吐无泻,或单热无寒,或寒热俱无,而四肢厥逆,种种现症不一,重者拟用清温败毒饮,轻者擬用竹叶石膏湯去半夏,均加入泻肺清热之药,若其热入心包,体倦神昏,似睡而非睡,或兼谵語,或手足抽搐,舌苔或黃或焦或黑不等,須用清宮汤加减,或锦纹煎水送牛安安宮丸,抑加入三黄泻心湯,无不剂投立效也,此树人所经验之法也。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矣。至于气升痰喘,病已入於膏肓,虽和缓再世,而投以九转灵丹,亦多无能为力也。”


把中医的理法方药摸得一清二楚!这真的是周树人吗?当然!此时的“周树人”已经不是彼时的“周树人”了。彼时的“周树人”一心要“树”立国人之自由,所以批判中医。此时的“周树人”一心要“树”立国人之自信,所以推崇中医。思想立场与价值取向,业已“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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