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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利青 | 我在等待“芝麻开门”

 大河文学 2023-07-19 发布于河南

    

也许是受农耕文化影响太深的缘故,我完全秉承了家乡人耿直淳朴的天性,对于当年“昼出耕耘夜绩麻”的历史从不讳言,不管时光如何流逝,也总能准确地抓取那些已经泛黄的记忆。

曾经多次流连在引丹水库边,望着汤山禹山起起伏伏的山峦,看着南沟北湾里的溪水缓缓流淌,听着东坡西坡上虫鸟的欢叫,闻着田野里四处弥散的庄稼气息,只觉得村子像极了耕作劳累的乡亲们,懒懒散散地依偎在水库旁边,沉沉地做着一个生态梦。我曾用心去感受家乡岁月变迁的模样,却怎么也擦不掉那些芝麻粒似的零零碎碎的乡村印迹,任由它沿着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延伸向远方,肆意地铺展着自己的春夏秋冬。

家乡最具幸福感的季节应当是秋收季节。一年到头,只有收获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梦想转化成现实的喜悦,而收获的过程则极其讲究时间与速度。夏季麦收时,“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强调“抢收三夏”贵在一个“抢”字,否则错过最佳收获时间,无法做到颗粒归仓,秋收更是如此。与麦收时节的热浪翻滚不同,秦岭淮河一线的秋收时间段位于中秋节前后,以芝麻、黄豆、玉米之类的农作物为主。此时,凉意渐起,秋高气爽,体感相对舒适。况且目之所及,稻菽浪涌,景象壮阔,乡亲们喜上眉梢、笑逐颜开,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仿佛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

由于“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传播度太广,以至于人们在潜意识里总以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乃是万古不易的真理。其实,泱泱华夏,地域辽阔,播种未必全在春季,收获也未必只有秋季,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各区域的农事也未必完全步调一致。在我的家乡,芝麻、黄豆、玉米是在夏收之后播种,秋收则要等到中秋时分。而且收获也决非轻而易举之事,在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年代,更需付出艰辛的劳作。尤其是收割芝麻,既讲究技术,又需要体力,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粗活,而且收获程序也相对繁杂,极其考验耐心。但芝麻却是家乡最重要的食油原料,八谷之中,惟此为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据说以本地芝麻为原料的小磨香油独具特色,声名远播。

作为来自热带的作物,芝麻既怕冷又怕涝,特别不好伺候,性喜地势高、透水性好的土壤。家乡处于南北地理分界线上,属于暖温带区,光照充足、雨量适中,为芝麻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生长环境。而且土壤中含有多种矿物质,芝麻籽粒饱满,若以本地原始工艺榨油,出油率可达75%,富含人体必需的不饱和脂肪酸,色泽清澈透亮,油味甜润清爽,清、香、醇兼而有之,传言“无风香三里,有风十里香”,若烹制菜肴,则可去腥臊而生奇香;若配制中药,则有清热解毒、凉血止痛之功效。因此,对于芝麻,乡亲们不敢有丝毫轻忽,唯一的缺点就是,芝麻的产量有些差强人意。

我的收秋历史可能要追溯到少年时代,甚至是小学时代,由于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一切只能在记忆里搜寻。

记得那是中秋的前一天,我随同家人一起去田里收割芝麻,作为“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农民,自然无需旁人提醒,自觉带上提前磨好的镰刀,肩扛着茅草绳,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目的地进发。

眼前是一望无际、金黄一片的芝麻地,涌入耳廓的是芝麻叶片发出的沙沙声,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发怵。芝麻传统的收割方式是整株收割,在距离地面3、4厘米处斜向上割断,但切口不能太过尖利,否则会扎伤人畜。割芝麻时,最好能顺手拍落芝麻秆上的残叶,然后再打捆、架丛或堆垛。每捆芝麻用茅草绳捆成直径20厘米左右的一束,每丛(堆)大约4至6捆,交叉堆成圆锥状,并留好通风空隙。我当年人小力气弱,总是用膝盖顶着芝麻,双手协同完成捆绑作业。若需堆垛,切忌图省事,大垛闷堆,否则会造成籽粒霉变。金秋时节,天干物燥,芝麻秆会在阳光下自然风干,待芝麻蒴逐渐开裂后,倒立芝麻捆,无需叫“芝麻开门”,只要用木棒轻轻拍打,芝麻粒就会“大珠小珠落玉盘”了。不管是黑芝麻、白芝麻,均可照此法操作。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那块芝麻地面积有些大,从开镰到全部割倒,总是累得人直不起腰。芝麻秆油性大,入手滑腻,手感不好。且收割芝麻,动作单调重复,十分枯燥。田地里除了镰刀发出的嚓嚓声,偶尔还夹杂着我被芝麻茬扎伤发出的哎吆声。由于地块实在太长,怎么都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我创造性地进行了“横向穿插”,分段收割,基本上要分割多次,才勉强跟上大家的行动。即便如此,也是直到月上柳梢才堪堪完成了第一步工作,仅仅割倒了芝麻而已。期间,我还坐在田垄里休息了好几次,意图稍事休息、恢复元气。在累得直不起腰的那一刻,我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古训有了更加深切的感受。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由于需要准备晚饭,家人们提前打道回府,留下我一个人“打扫战场”,继续完成收尾工作。

月亮升起来了,清清亮亮的银辉瀑布一般倾泻在田野里,四周传来一阵阵蟋蟀蝼蛄的鸣叫,偶尔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飘过,我慢悠悠地收拢芝麻,心里静寂得如同秋天的田野。有人说,虫鸣是庄稼高产的催化剂,我深以为然。这虫鸣也算是一种胎教音乐吧,合奏起来就是一曲“农田交响乐”,若是庄稼听了,或许会起到促进果实孕育的效果。民间传言,“蝼蛄蟋蟀叫,各唱各的调”,实则大谬不然。就像此刻,蝼蛄与蟋蟀琴瑟和鸣,唱和之间颇有些同频共振的意味,我忍不住有点想笑。忽然间想到“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的词句,不过我没有心情去深究其创作背景,但我知道这“寒蛩”,其实就是深秋的蟋蟀。生于斯长于斯,我早就习惯了它们的“唱念做打”,但要说心里古井不波,那是有些夸张。我一边想着,一遍干着农活,竟产生了一些奇妙的联想,不由自主设想起自己的未来:会不会一直在田间地头静听秋虫呢喃,或者是“蛙声一片”?会不会一直在田垄里侍弄庄稼、憧憬收成?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产生了多少个“假设”,但那天晚上我却始终都没有想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秋风习习,虫鸣声声,丝丝缕缕,宛如天籁。天地间,月色朦朦胧胧;原野上,夜色迷迷蒙蒙。但朦胧的又岂止天幕下的月色与夜色?

收秋的季节最忌下雨,通常而言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俗话说,“不经秋风,怎得春雨”,由于满身疲惫,我没有心情去求证什么万事万物、彼此孕育、彼此成就的大道。我只知道,风调雨顺才能成就乡亲们的一季收成。而芝麻、黄豆、玉米的成熟期前后相连,收获期差不多足足有十天半月。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睡觉都不敢睡踏实,深恐有什么不长眼的雨点落下,破坏了我的清秋大梦,而且还要时刻准备着奔向田里、奔向麦场,去苫盖那些已经成堆成垛的劳动成果。在那个时段,没有时间去计较什么情怀诗意,没有心情去想什么田园牧歌,一切不问因果,只要不下雨就是最好的结果。

前些年回乡,曾经熟悉的芝麻地早被整治的变了模样,村前的麦场也消失不见了,村道上很少能见到嬉戏打闹的孩子,村子里也少了些袅袅升起的炊烟,空旷的村庄静寂的让人觉得不太真实。一个人穿行于村道小巷,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来不及更新的老房子,似乎是经不起岁月的折腾,墙体已经沟壑纵横、痕迹斑驳,宛如风干开裂的芝麻蒴……一种失落和无奈倏忽在我心底幽幽升起,冰凉的只剩下一个遥远的旧梦。

我怔立当场,身体动弹不得分毫,难道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家乡?一瞬间,那些曾经牵肠挂肚的乡愁倏然而逝,再也激不起我任何想要走下去的心情……

自此以后,我一直都在默默祈祷,期盼着家乡能给世人一个“芝麻开门”的惊喜,更愿在未来的日子里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作者简介


范利青,军转干部,河南淅川人,现供职于珠海市直单位,人力资源管理师、工程师。爱好文学,记录生活本真,收藏点滴美好,在不同媒体发表文章及论文多篇,曾获市级征文奖项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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