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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晓亮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述国亡诗》 据传，这首诗出自五代十国末期后蜀花蕊夫人费氏之口，诗意哀怨幽长。 她既哀叹蜀中十数万将士没有骨气和血性，又怨恨后蜀国主孟昶（音同场）不战而降，是一个没种的怂包男人。 但她的怨恨与她的纤弱的身体一样绵软无力。 费氏原本是坊间一个歌姬，不仅生得貌若芙蓉，身如细柳，肤白像脂，秀发似瀑，而且擅长歌舞与宫词，这个受老天过度偏爱女人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来众多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也会招来许多平俗女人嫉妒的眼神。 后蜀最具权势、最会享乐的老大孟昶岂能放过这个世间尤物，就用一道圣旨和一顶花轿把费氏抬进富丽堂皇的后宫，做了他的贵妃。大概是因为费氏妩媚娇嫩，艳丽多姿，所以，王公大臣以及嫔妃宫女就借前蜀徐妃的名号，称其为“花蕊夫人”。 《新五代史.后蜀世家》记载，孟昶的老子经国有方，给他攒下殷实的家业，继位几年来，承蒙天帮忙，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疆无战事，国内无干戈，市场稳定，百姓安宁，一派升平和乐的景象。孟昶如果能抢抓机遇，趁势图强，那么，后蜀必定会异军突起，雄霸一方。 遗憾的是人不攒劲，孟昶胸无大志，整天只沉迷于玩乐，他把后宫数千嫔妃划分成十二个等级，并按照一定数量编成侍寝班组，酒饱饭足之后，就把值班的嫔妃召至榻前，抱着最宠爱的花蕊夫人逐一点选，给那些脸蛋俊美、身材窈窕的嫔妃比照公卿士大夫品秩加封位号，轮流陪吃陪喝、陪玩陪睡。每到月底发薪水的日子，孟昶亲自操持，由花蕊夫人点名，嫔妃逐个上前伸出娇白温热的小手，接过孟昶递来的或多或少的银子。看着数千张明艳如花的笑脸，听着一声声婉转如莺谢恩，孟昶很舒坦、很受用，以至于忘记了当夕是何年。  对于饮食，孟昶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御厨和嫔妃“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变着花样给他做美食、美味，以满足孟昶挑剔的味蕾。花蕊夫人来了兴致，也会亲自下厨别出心裁整出些珍味佳肴来调剂男人的胃口，据说，她制作的“绯羊首”和“月一盘”滋味绝美，最受孟昶的喜爱。正是因为花蕊夫人的厨艺与她的容貌一样超群出众，所以，她把男人的心抓得很稳、很牢。 孟昶起居用度更是豪华奢靡，史书记载，孟昶耗费巨资在摩河池上修建起一座水晶宫殿，以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镶嵌琉璃，大殿上广置明珠、翠玉，夜晚整个宫殿流光溢彩，璀璨耀眼。寝室内鲛绡帐帷、青玉枕头、金丝罗衾、精美凉席，就连小便盆也是镶金嵌玉，七宝装饰。《宋史.太祖纪》里说，宋太祖灭掉后蜀得到这个精美无比的便盆自叹道：“溺器要用七宝装成，却用什么东西贮食呢？穷奢至此，安得不亡！” 孟昶和他的美人们纵情于亲手缔造的“人间天堂”，白天附庸风雅吟辞作赋，夜里宴饮笙歌逍遥快活，把朝廷政事、边疆安全、部队军务、百姓生活等等重大国计民生像破抹布一样丢在一边，若是催的急了，就索性把政务交给心腹大臣处理，自个儿专注享受美食、美乐和美色。 上行则下效，蜀中很快刮起建豪宅、纳美妾的攀比风与奢靡风，而且日趋猛烈，把后蜀大厦吹得摇摇晃晃。 花蕊夫人脑子里还留存些许危机意识，她明白这并不是蜀国的盛世繁华，而是群体的最后疯狂，长此以往，必定国破家亡。于是，在一个月明之夜，花蕊夫人躺在孟昶的怀里委婉地规劝他克欲修行，专心朝政，内整吏治，鼓励农桑，安稳百姓；外强联盟，整饬军队，加强边防。 孟昶却不以为然，若无其事地说：“爱妃过虑了，我大蜀国富民强，兵多将广，入川道路险阻，且门户坚固，外敌何惧？良辰美景，春宵苦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后来，花蕊夫人又劝说过几回，都没有奏效。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左右孟昶的意志，改变他的做派，所以，只能无奈地迎合她深爱着的男人，陪着他花天酒地，优游宴乐，看着他醉了醒、醒了醉，唯一想做的、也能做到的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跪拜佛祖，祈求祸事晚一些降临。 公元964年，宋太祖赵匡胤命令悍将王全斌率领大军攻打后蜀，临行前，特意叮嘱部从：朕已经给蜀主建好宅邸，起居用度一应俱全，你们攻克蜀城后，不准侵犯蜀主家眷，无论老幼，一律完好无损地送到京师，由朕亲自发落。王全斌不是糊涂蛋子，他揣测主子之意不在蜀主孟昶，而在花蕊夫人。于是，当场拍着胸脯表态：坚决执行圣命，保证蜀宫女眷不少一根毫发。 实际上，王全斌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当年赵匡胤还是后周节度使的时候，就听说过蜀川超级美女花蕊夫人，为此，他做过几回花花绿绿的梦。如今眼瞅着梦想即将成真，他岂能允许鲁莽的兵士节外生枝，把他的美梦打碎？ 孟昶事先没有应急预案，只好仓促应战，他指派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领兵拒敌，结果大败。宋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逼成都。孟昶见大势已去，便走三国蜀汉刘阿斗的老路，竖白旗、纳降书，自缚请罪。 城陷国破，花蕊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却无力回天。孟昶没有以身殉国，她自然也不甘心以身殉情，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再说，王全斌派有重兵看守，就算她想上吊或者投井以死明节也没有机会。 赵匡胤心痒如猫挠，急切地想单独召见花蕊夫人，亲眼证实传言的真伪，却又担心给王公大臣留下好色的口实。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便生出一个冠冕堂皇的主意：封赏孟昶及其家眷。 《宋史演义》中有这样一段描述：谢恩那天，花蕊夫人才近太祖，便有一种香泽扑鼻而来，令人心醉。仔细端详，只觉得千娇百媚，难以言喻，等到花蕊夫人口称臣妾费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时，那一片娇音，如莺簧百啭，呖呖可听，方才把太祖的魂灵唤了回来，但两道眼光，仍射在花蕊夫人身上，一眨不眨。花蕊夫人临去时的一泓秋波，更是勾魂摄魄，直把宋太祖弄得心猿意马。 演义毕竟是艺术性的小说，有虚构和夸张的成分，不可全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花蕊夫人倾国倾城的姿容亮了赵匡胤的眼，也动了他的心。对于这一点，《宋史》《续资治通鉴》等正史里虽然没有确切的记叙，但从人性来判断是能够得出这个结论的。孔老人家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都认为食与色是天理，是本性，更何况正值壮年，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宋太祖呢？再说，他发动陈桥驿兵变，披上黄袍取后周而代之，不是为了权利和美色，那又是为了啥呢？ 照理来看，孟昶必死，而且速死，唯有这样，赵匡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无所顾忌或者说名正言顺地把花蕊夫人据为己有。事实也确实如此，《新五代史》记载：孟昶到京师（河南开封），被拜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为秦国公，七天后暴疾而终，追封焉楚王。 花蕊夫人进宫叩谢厚葬丈夫之恩，赵匡胤见她全身缟素，愈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便乘此机会留她在宫中侍宴。花蕊夫人身不由己，只得宛转从命。宴席中间，赵匡胤知道花蕊夫人能吟诗作词，就让她即席吟诗，以助酒兴。花蕊夫人沉思片刻吟道：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全唐五代词.采桑子）。 赵匡胤击掌叫好，并点头示意她再做一首。花蕊夫人此刻悲欣交集，怨恨交织，脱口吟出开篇那首《述国亡诗》，赵匡胤听罢长久不语，连饮三杯，随后，霸道地拽住花蕊夫人纤弱的手，径自回到寝宫。过了数日，花蕊夫人又变成北宋的贵妃，自此赵匡胤每日退朝必到花蕊夫人那里赏舞听曲，宴饮嬉乐。 花开有时，花落有期。人的生死也大抵如此。  北宋末年的蔡绦在《铁围山丛谈》中说：花蕊夫人降宋后，赵匡胤的亲弟弟赵光义也十分垂涎她的美色，但无从得手。一次，花蕊夫人跟随两兄弟从猎后苑，席间，赵光义趁她采摘花枝之际，突然拉弓引箭，射中花蕊夫人后心，当场气绝身亡（原文：调弓矢，引满拟兽，忽回射花蕊，一箭而死。） 不过，后世也有许多史家和学者则认为，赵匡胤与花蕊夫人缠绵日久，审美疲劳了，情趣也疲惫了，移情别恋于更年轻的娇美宋女，花蕊夫人郁郁寡欢，最终忧郁而亡。 当然，这都是野史传说或坊间传闻，究竟孰是孰非，没有多大的争论价值，就好比取一瓢长江水，探讨水是来自于嘉陵江还是汉江一样没有实际意义，它仅仅是一个故事的结局，一个让后人警醒的启示。 傲放枝头有人羡，落花成冢谁人怜。生在男尊女卑、王权专制时代，花蕊夫人的美貌注定成为男人欲望的原罪，她也注定成为时代的祭品、失血历史两颊的红晕。 —END— 【专栏作家】高晓亮，在网络和报刊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出版有历史散文集《两汉三国竞风流》。现居陕西汉中市。 来源：读书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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