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我的外婆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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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一个好消息，林曦老师主编的新书《深情录》就要出版上市啦。

这本书中，收录了好多可爱的人与温暖的故事，其中有一篇，是小林老师讲述她的外婆。娓娓述说中，好似回到了旧时，可亲可敬的外婆如在眼前。今天，我们就来读这一篇小林老师与她外婆的故事❤

林老师画的外婆

林曦水墨作品

我的外婆很乖。

每一天，她的头发都梳得特别整齐，用两个金属卡子，别在后面。

夏天穿蓝色、米色，还有秋香色，较常见，很整洁。

她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皮肤最好的老太太。每次给我们蒸鸡蛋，或者炒鸡蛋的时候，壳里面的那一点点蛋白，她会用来抹在脸上，过一会儿再洗掉。

她也会用勺子的背面给自己按摩按摩脸，蒸好的米饭，拿一小团，不太烫的时候在鼻子上滚一滚，我试过，很好用，去角质和黑头的效果也特别好。

那年夏天的栀子花

我小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她每天早上 5 点起床，先念经，念的是《金刚经》。然后开始做家务，打扫房间，给全家人准备早饭。我会陪她去买菜。买完菜之后买肉，我不喜欢卖肉那个地方的味道，她就让我在边上等她。她买完菜出来，一定会再买一束花，放在菜篮子上带回去。

在四川，要么有黄桷兰，要么有栀子花，要么有茉莉花，到了冬天，就有蜡梅。回到家里，拿清水养好，四个季节里都有。

一起去买油的时候，五斤的油壶，觉得死重死重的，我还是要逞强拎回来，很得意。一路上就跟她唱所有电视连续剧里的歌，让她猜。唱《小龙人》《冷月孤星剑》《决战玄武门》，好开心。《决战玄武门》，我前两天还唱过。

买完菜回家，外婆会把家里的地拖一遍，然后把门口的楼道也拖了，再把楼上那一层的楼道和楼梯，还有楼下那一层的，也拖了。每天都是那样。我不太懂得，说你费这劲干吗，她就和我说，人不能永远只看得见自己面前的这一点点。

小林老师做的鱼香茄子

她做的饭菜很好吃。

15 岁，我要去北京念书，她和我说，你这么贪吃，要是不会做饭的话，会被人欺负。

所以那个夏天，她要求我每天都在厨房里学做饭。一个菜一个菜教，确定我能自己做出来。

麻婆豆腐，番茄炒鸡蛋，红烧肉，回锅肉，酸菜鱼，水煮肉片等。还有各种窍门，怎么炒丝瓜不黑，怎么炒鸡蛋不粘锅——拿姜片在锅里走一遍，再放油。

还有一道下饭的鱼香茄子，前些日子刚做过，也是她手把手教我做过的菜。

做鱼香茄子很重要的一步是，在表面切花刀，这样可以帮助入味

茄子对半切，在表面切鱼鳞一样的花刀，为的是好看又入味。然后过油，这一步，我现在改成了刷油在烤箱里烤 15 分钟。

小火冷油下锅炒作料，豆瓣姜蒜，炒作料忌大火，很容易还没炒香就糊了。

接着下之前已经炒好的肉臊。然后把烤好的茄子放进作料里小心翻炒，动作要轻，茄子破了就不好看了，之后加高汤或开水，微微没过茄子，再加一点酱油、花椒和少量糖。中火烧到汤汁基本快收干的时候，放一点醋提香，起锅前撒些葱花。

每次做这道菜，我都想起她。一边做一边给我讲解味道的样子，纠正我花刀切得匀不匀，翻炒动作是不是太大，把茄子的“鱼形”给破坏了。

我还有个小本子，把每个菜的步骤，每次做的优缺点，都一一写下，后来搬家遗失了，好是遗憾。

林曦水墨作品

外婆小时候家里有私塾先生，我背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都是她一字一句天天给我念叨的。

曾经有一位军官爱上了她，要带她去台湾省，但她放不下家里的人，就没有去，供几个弟弟读了书，在 20 世纪 70 年代吃了很多的苦。她很独立，那时重庆有好多抗战“陪都”时期留下来的给富太太做旗袍的裁缝，她就去学，又新得一门手艺。

我印象里，她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声音很温柔。

她总是说，人都是爹妈生的，一个脑袋两条腿，没有本质的区别，别人花一分力气，你花十分，总能做好。说所有不长在自己手上的，都是别人拿得走的，本事长在手上，走到哪里，心里都是踏实的。

现在的小林老师，仍笃定践行着“练本事”

她有好多词儿，那种老话，那时觉得特别逗，比如尖尖巧巧，最终就得一把草，本本分分，始终都有一分。

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人在做，天在看，抬头三尺有神明。我觉得，他们那代人有一种自尊。现在人的自尊太多来自外界的反馈了，但他们的那一种，是抬头三尺有神明的自觉，活得很认真，很努力，很细致，她的生活不为了展示给任何人看，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那时她会走很远的路，带着我去看望她的老朋友，带一盒点心。他们那个年代里的人，坐在一起，很大方，很丈夫气，但又很温柔。这些东西在我们的身上已经少见了。

学不来，我们容易逞一时之爽，总是在上下起伏着。他们的那种笃定，是缓缓的，是放在岁月里如一的东西。

外婆去世后，我把她的一个金戒指带在身边。从我认识她起，记忆里，她就戴着它。其实会有点后悔，她的故事，一直没有敢问得太仔细。那一代人承受的东西太多，觉得在回忆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让她难过的东西。

以前我们睡一张床。临睡着前，她呼吸变重的时候，我就会摸一摸她，起来看一看她。我想，有一天她一定会走的，然后怎么办。看看她，听听她就在身边的呼吸，就又觉得很踏实了。

起床她送我上小学，路上有个小湖，湖上有一座桥，她就送我到桥的这头，学校在桥的那头，我走几步就看她一眼，最后就发现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我就去上课了。

每天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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