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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后悔的！”母亲涨红的脸庞几乎抵到了杜若的脸上。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但整个身心依然笼罩在母亲凌厉的眼神和尖锐的声音中。杜若耸然一惊，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做梦了。 最近母亲总是频繁入梦，每次都是这样严厉而尖锐，让杜若心慌。和母亲相隔近千公里，可母亲带给杜若的恐惧，却始终如影随形。 杜若不知道母亲频繁入梦意味着什么，是在暗示什么吗？ 虽然是母女，但杜若和母亲从来没有默契。甚至连亲密都谈不上。杜若对母亲最深的印象就是严厉、冷漠。
母亲很尽职，整日劳作。从小她们姊妹所有的衣服，都不买现成的，全是母亲亲手做。 母亲的手艺好，每当她和姐姐穿着母亲亲手设计、缝制的衣服出门，都会收获很多回头率、很多夸赞。 称职不代表温暖，也不代表幸福，起码杜若没有感受到。杜若的童年少年过得仓皇而忐忑。 在杜若的记忆中，家里总是充满了火药味，父母经常吵架。他们互相指责、谩骂，每次父母吵架，她都感到无所适从、极度恐惧。 而争吵后，余怒未消的父母，常常会迁怒于她们姊妹，无论她们多么乖巧，多么小心翼翼，还是难逃被指责、被嫌弃。
这种头上随时有可能发生爆炸的生活，让杜若非常惊恐。每次父母吵架后，杜若都想变成隐身人，不要被父母看见。但是，每次都未能如意。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杜若，胆怯自卑。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逃离。 逃离父母无休止的争吵，逃离杂乱的家庭氛围，逃离父母的厌弃。外面的世界对杜若，充满无限的诱惑力。 十八岁那年，杜若终于离开了家庭。外面的空气真香，外面的世界真安静，外面的世界再也没有父母随时爆发的争吵，杜若再也不用担心承受父母的无妄之灾了。 二十二岁，杜若大学毕业，杜若故意选了离家很远的城市就业，和姐姐一样。 对此，母亲颇有微词，明确反对。她一再要求杜若回老家工作，但杜若没有回去。即便那时的父母已经不经常吵架了。
工作不久，杜若恋爱了，或者说杜若被恋爱了。那个男人，对杜若很好很好。从小被忽视、被怠慢的杜若，在男友的殷勤关爱下，很快就被俘获了。 杜若以为，恋爱中男人对她的温柔和迁就就是爱，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杜若喜欢这样岁月静好、你侬我侬的日子。 恋爱不到一年，杜若决定跟那个男人结婚。当杜若把男人带到父母身边时，杜若明显感受到了父母的不满。尤其是母亲，把意见直接写到了脸上。 这让杜若不仅尴尬，而且又一次将她的记忆拉回了年少时，母亲动不动就因为和父亲吵架，而迁怒于她的情景。 母亲不爱她，母亲对她只有嫌弃，只有厌恶。这是杜若很久以来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结。也是导致她逃离父母的原因。 今时不同往日，母亲挂在脸上的“反对”，对杜若一如幼时的强硬态度，没有恐吓住杜若，反而激发了杜若的叛逆之心。
带那个男人回家的初衷，原本是打算让父母为自己把把关，考察一下。但父母的态度，将杜若的心伤了，推远了。 父母的反对，让杜若和那个男人的距离更近了。杜若下定决心要和那个男人携手一生。尽管她分不清是真爱那个男人还是为了对抗父母。 杜若结婚前夕，母亲风尘仆仆地赶到她工作的城市，希望她不要轻易将自己交给一个男人，希望杜若不要仓促步入婚姻。 杜若犹豫过，但母亲强势的态度，恶劣的语气，再次激发了杜若的叛逆。最后，母亲是气狠狠地走的。 临走时对杜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后悔的！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俗话：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不会有好的结果。婚后不久，杜若就发现，那个对她呵护备至、百依百顺的男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杜若完全不认识，而且有着很多她无法忍受不良习惯的人。 对于丈夫的懒惰、挑剔、苛责、不思进取，杜若从开始的忍耐，到后来的规劝，再到最后的忍无可忍，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 “爱情总是简单，相处太难。”杜若奔着终身相守的婚姻，仅仅美满幸福了半年，就进入了她最排斥、最反感的争吵模式。 吵架，是有瘾的，吵架可以用最激烈、最随心所欲的方式宣泄内心的不满。当然，除了宣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 丈夫依旧我行我素，工作不努力，回家打网游。杜若从婚前备受呵护的“小公主”，变成了老妈子和全职保姆。 婚后的生活背对着杜若希望的方向一路疾驰。杜若的失望也与日俱增。 又一次跟丈夫火力全开地大吵之后，丈夫摔门而出。把散发着浓浓火药味的一房间的空寂留给了杜若。
杜若抱膝坐在阳台上，无力地看着窗下的车水马龙，满心疲惫。火红的夕阳，从高楼大厦的间隙流淌到窗前。杜若打开窗户，伸手接了一把夕阳，夕阳将杜若的手瞬间染成了殷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杜若突然心里一颤，她想母亲了。 杜若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父亲。杜若问母亲去哪里了？父亲吞吞吐吐地说母亲去跳广场舞了。 杜若从父亲的语气中敏锐地判断出父亲在说谎，她立刻追问母亲去哪里了？父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杜若，母亲病了。 电话中，一向干脆的父亲有些唠叨，有些吞吞吐吐。杜若从中听出了一丝不祥。杜若放下电话，她知道母亲的病一定很严重。 结婚后，杜若回家不多，和姐姐一样。开始是因为母亲的态度，后来是因为婚后的生活过得不如意。被母亲不幸而言中，杜若更不愿意回家了。 每次和丈夫争吵后，杜若都感觉身心俱疲。每当那时候，杜若都格外想念母亲。 杜若想把自己的委屈对母亲诉说，想听听母亲的意见。但杜若不敢。 每次见到母亲，母亲望向杜若的眼神中没有温柔、没有怜惜，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怒。这让杜若觉得自己是父母的累赘、祸根。 母亲的冷漠让杜若一如既往地不寒而栗，不能得到母亲的理解和关怀，杜若只能自己扛下所有的艰难。 而现在，一向冷面无情、宁折不弯的母亲竟然病了！杜若的心禁不住一阵阵疼痛。杜若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杜若的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流了满脸。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爱母亲。
三个月后，母亲走了。 这三个月，是母亲日趋羸弱的三个月，是母女日夜相伴的三个月，是杜若和母亲温暖相对、敞开心扉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让杜若体验到了母女间早就应该有，但从未有过的亲密。 这三个月，是杜若重新认识母亲，理解母亲的三个月。母亲在最后的岁月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后悔。” 母亲告诉杜若，她和父亲结婚不久，就发现两个人不合适。她和父亲的个性都太强，又都不肯让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如同铁球对钢弹，碰到一起就响当当。 父亲和母亲这一生，都生活在彼此的煎熬和相互折磨中。他们互相看不惯、互相挑剔、互相指责，就这样纠缠了一生、消耗了一生。 “人生其实没有多长，我为什么就这么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呢？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病中的母亲常常这样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每当这时，父亲都会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出病房，在走廊长吁短叹。父亲在想什么？杜若没有问过，不敢问，她怕父亲说出和母亲一样的答案。 “我知道我不该总是向你们撒气，但是，妈妈心里烦啊。”母亲长长地叹息着，将瘦骨嶙峋的手伸向杜若： “你爸爸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可两个好人在一起，性格不合还是会互相折磨。婚姻中的痛，是钝刀子割肉啊。”母亲悠悠地说，语气平静，但眼眶红了。 杜若握紧母亲的手，扭过头，将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一刻，杜若突然理解了母亲所有的暴戾、冷漠和哀怨，这些负能量，都来自于婚姻生活的不如意。
“你和他也不合适，是不是？”母亲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杜若的手，杜若从母亲的掌心中感受到了真切的关怀。 “妈一看到他，就知道你们不合适。可惜妈态度不好，没有好好和你谈。让你改变主意，反而把你推向了他。”母亲长叹一声。 “你姐姐也一样，她的婚姻也不幸福。虽然她不说，但妈知道，都是妈妈害了你们。”母亲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妈妈这一生，不幸福，所以就希望你们能幸福。可方式又错了。” “到了此刻，妈妈才明白，人生不长。人生只有一次，人生最该负责的是自己，只有自己幸福了，才能让自己爱的人幸福。” “人这一生，走错了路不要紧，嫁错了人不要紧，但是不敢回头，不敢认错，不敢从头开始，才是不可挽回的错。”
“妈和你爸生活了几十年，也互相伤害了几十年。我无数次想过离婚，可妈妈性格软弱，怕委屈你们，怕别人笑话，怕做单亲母亲。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 “如果能回头，妈妈会放过自己，也放过你爸爸。”母亲的声音虚弱，但语气坚定。 杜若看着母亲，心绪万千，她知道这是母亲的肺腑之言，也终于明白母亲这一生，过得是怎样的痛苦。 办完了母亲的后事，杜若的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清醒。她知道该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 婚姻，最需要的是三观的契合，性格的互补，彼此的欣赏、理解和迁就。可惜这些婚姻的基本要素，杜若和丈夫都不具备。
那个她曾经奋力争取，努力维护的婚姻，已经让她越来越忧伤，越来越沉郁。杜若知道，好的婚姻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母亲让杜若明白了人生真正的意义所在——承认失败，不惧失败，敢于重新选择，是为自己负责，成为更好自己的必要条件。 女人最怕的，不是嫁错郎，不是走错路，而是明知错误不敢回头，委屈苟且地度过一生。 母亲终究是爱她的，知道了这一点，让杜若的心田一片绚烂，也让杜若找回了很多的自信——她值得拥有更好的。 一缕晨光透过窗帘，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生活，还会远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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