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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哥纪事【刘巧平】

 太行文学l苑 2023-07-22 发布于河南

辉哥是个公交车司机,准确地说是个城镇公交车司机,一米六的个头,就长出了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纯纯的横着长,还有一只眼睛有事没事的睥睨你,弄得你心里慌慌的,但这些并不妨碍辉哥作为一个男人的形象,用他自己的话说“纯爷们”。

和辉哥相识纯属偶然,那天车坏了,我站在路边等车回娘家,正好辉哥的城镇公交过来了,好巧不巧,又正好是去娘家的村里,就这样,我认识了辉哥。

辉哥的公交车上人并不多,因为是镇村区间,坐车的大部分都是村里的老弱病残,有柱棍的,有扶拐的,还有看上去颤颤巍巍的……辉哥招呼我坐后头,车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洁精的味道,能看得出来这车是每天都专门用心打理的,辉哥时不时地喊一句:都坐好嗯,把好扶手!几个乘客似乎跟辉哥很熟悉,他们就怼他:坐得好着呢。辉哥满脸堆笑:你们都是活宝,我必须把你们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几个乘客异口同声:你这娃是真不错,好娃!车里洋溢着轻松祥和的气氛。

其实辉哥并不是小娃,辉哥已经快六十岁了,不、不,还是说五十多岁吧,不然,辉哥听到会瞪我,他最反对别人提他的岁数,他说到了六十岁就不能开公交车了,他得好好珍惜最后这几年开公交车的时间。他喜欢这份工作,他打小就喜欢开车,大车小车伴随了他一生。

公交车每天在小镇和几个村子之间来回往返。辉哥就和这几个村子里的很多人都很熟络,东家长西家短的他都知道,这家需要他给捎快递了,那家需要他给买点种子了,他无形中又成了大伙儿的快递员。(村里的快递一般都只送到镇里的快递点)哪个人去镇上干什么他几乎都知道,我曾问他:辉哥,天天做这些琐碎的事,不烦吗?辉哥嘴一咧:挺开心的!

其实辉哥不止开这个公交车,辉哥家里还有个大班车,是辉哥自己用来接送附近厂里的工人上下班的。辉哥说他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了,起来先把两辆车子都洗干净,然后给公交车自检,拍照,上传回公交公司,接着给老妈做饭。辉哥的老妈快九十岁了,一个月得有十天是住在辉哥家的,老人家的早饭吃得早,(老人家不在辉哥家的时候,辉哥这个点是不做饭的)辉哥就得提前起来准备,因为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得亲力亲为,所以老妈在辉哥家的日子里,辉哥更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不过,辉哥说了,有妈才有家!

六点时,辉哥准时赶到了工人上车的地方。趁等工人的功夫,辉哥可以去走十到十五分钟的路,这可能就是辉哥一天中最清闲的时间了。心无旁骛,一边甩开膀子走,一边听着醉人的歌。辉哥说他最喜欢唱《山坡坡》,高亢,动情,唱起来好像真有一个妹子在等着他带走,说到兴奋时,辉哥不自觉地开始唱:……谁家的小妹妹呀,偷偷地在想我,思念的泪珠儿,流在了心窝窝……唱着唱着,这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眼神就暗淡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辉哥应该是思念辉嫂了。我虽然不知道辉哥为什么离婚,但我能看出来,离婚十年了,辉哥依然没有从那场婚恋里走出来,这可能是辉哥一辈子的心结,无人能解!

七点,辉哥把工人送到了厂里,回家给自己做早饭。更多的时候,辉哥的早饭是在早点摊解决的,一碗稀饭,一根油条,一个鸡蛋,这是辉哥的标配早餐,我曾戏谑地跟辉哥说:吃的也不多呀,怎么就把你吃这么壮?辉哥依旧是咧咧嘴:可能得把鸡蛋戒了吧?我们就一顿傻乐。

吃了早饭,大概就是七点半到八点,辉哥开始上公交,穿上公交服的辉哥看上去十分精神。其实你别看辉哥长得五大三粗,不尽人意,可辉哥特别爱干净,身上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头发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股“飘柔”的味道,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公交车开到接人的村子里,辉哥开始静静地等乘客,遇到特殊的乘客,辉哥会扶老携幼,给大家调座位,系安全带……凡是他眼睛能看到的活,他都会想着去做,难怪乘客们提起他就会竖起大拇指:这娃不错!这是乡下人给一个好人的最高赞赏。把乘客拉到镇上,有的去取快递,有的去买化肥、种子,遇到需要去较远的地方办事的乘客,辉哥还会专门陪他们跑一趟,他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他们。朴实的话配上那张憨厚的大脸,让人什么时候都难以忘记这个傻傻的“胖子”。

等到把乘客送回家,基本也就中午了。忙了一上午的辉哥开始做午饭,辉哥最常吃的午饭是鸡蛋炒大米。我问过辉哥,你特别喜欢吃鸡蛋炒大米吗?辉哥一边大口大口地干着鸡蛋炒大米,一边斜我一眼,你说呢?干活干到这个点回来,你还想做别的饭吗?我的心一抽,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男人,真的很让人心疼。

等不到放下碗,辉哥的眼睛就开始打架了,但他是断然不会把用过的锅碗放到下一顿去洗的,匆匆收拾了厨房,辉哥开始小憩。你别说,辉哥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脑袋挨枕头,呼噜就开始在小院响彻。大约三十分钟后,(我怀疑他脑袋里装了个闹钟)他起来抄笔记,记台账……事情似乎多得永远也做不完,忘记说了,辉哥还是村里的党小组长、村民组长、网格员,我根本不知道这么多的头衔挂在辉哥的脑袋,辉哥会不会头大,不过辉哥的头本来就大,那颗大大的脑袋安放在辉哥宽宽的肩膀上,似乎还挺合适。

不得不佩服辉哥,永远不急不躁,有条不紊。那么多繁琐的工作,居然被辉哥料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在笔记本上如行云流水,公交司机的行车笔记、安全学习笔记、村民组的粮食补助明细、各类农作物种植明细、党员学习笔记、党费收缴明细……老天呀,我都念磕巴了,辉哥不知道会不会烦,其实这就是他的日常。这个单身男人把他的生活格式化了,他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下喘息的空间。也许他在用繁忙的工作疗愈他寂寞的灵魂,也许他骨子里就有那股拼命做事的劲头。他曾自豪地说:这几年我一直是村里的优秀党员,我们党小组也是村里的模范党小组。说这话时,辉哥的眼睛里放着光,透着满满的自信和骄傲!

每天下午两点半到三点,辉哥开着公交车去镇上接快递,收报纸,这是公交公司交给镇村公交司机的任务。拉回来的快递必须安全送到快递点,报纸需要一家一家分好,然后亲自送到用户手中。那么一大摞报纸啊,辉哥居然没看名单,半个小时就分好了。他说名单已经刻在他脑袋里了。好个辉哥!

快到下午六点了,这是辉哥去接工人下班的点。我有幸坐过一次辉哥接送工人的班车,那时,我二阳,坐在辉哥的公交车上不停的咳嗽,辉哥听到后说:“没吃药?”我戴着口罩:“吃了无数的药,没用。”“我听说有个推拿师治疗咳嗽还挺管用的,要不推拿一下吧?也许会好的快点”,我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随辉哥去了。推拿的门店在辉哥接送工人那个村附近,离我们这里还有二三十里,我下班直接开车到辉哥门口,然后坐他班车去推拿。车上坐了十几个下班的女工,叽叽喳喳,炒作一团,辉哥已经习惯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坐在前排的女工聊天,“那个谁上个月又赚够五千多块钱吧?干活真厉害,一天都不歇。”旁边的女工就“哼”了一声,“有什么办法?两个儿子等着用钱呢!”辉哥没有搭话,打火,起步,班车开始上路。我知道,辉哥也在努力攒钱给儿子娶媳妇。辉哥的儿子在上海上班,每月也有一万多的收入,可辉哥总说儿子刚开始上班,用钱的地方多,怕委屈了儿子。去年儿子买了个车,辉哥出了五万首付,好像又贷了十万块,辉哥担心儿子负担重,每个月又给儿子转几千块钱还车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辉哥的儿子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心疼他老爹的苦心,反正他老爹疼儿的心现在是明晃晃放在那儿。

接送工人的班车在途经的每个村口几乎都要停一下,都要下去一两个工人,辉哥对每个下车的人差不多都要念叨一遍“慢点,注意安全!”沿途有需要短暂办事的,他都安逸的等着,耐心出奇的好。用辉哥的原话:这些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得恭敬侯着。

辉哥对班车上的每个工人都跟自己的亲人一样,他知道她们的名字,住在哪一片,在哪个地方上下车,在哪个车间,每月上了多少班,赚了多少钱……他的大脑袋里似乎装了个微电脑,只要一开机,各种数据蜂拥而至。我很好奇:辉哥,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呀?辉哥笑着翻我一眼:我是谁呀?我打趣道:辉哥就是辉哥!

送工人回来,天就快黑了,辉哥在火上煮了一包方便面,又把水管拖出院外,他要浇地了。辉哥的院外有一块空地,辉哥种了点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种得还挺全乎。辉哥把水管放到菜地,他开始吃饭。这晚饭吃得有点太凑合,辉哥说,大部分时候,他都会去村口的饭店吃点,真是累的不想做。哎,这个男人太难了!

辉哥年轻时在村煤矿给矿长开了十几年的小车,后又在煤矿干了六七年的事务员,煤矿被整合后,辉哥回村里筹建并管理腐竹厂,一直到腐竹厂被别人承包,这在当地人的眼睛里都是肥缺。如今,年过半百的辉哥为什么还如此拼命?我百思不得其解,辉哥越是含糊其辞,我越是想刨根问底儿,好奇心爆棚,就揪着他不放,辉哥只好继续笑着糊弄:我小时候家里穷,初中毕业在村里开拖拉机,后来娶了同村一个女的,因为性格真的不合,没多久就分开了。离婚后我买了个大车,干了一段时间,大车生意不行,只好把车卖了,去村煤矿开车。卖车的钱给她买了个指标,(正式工指标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私下买卖的),她成了正式工,去了某国营煤矿上班,我们就成了一家人。辉哥口中的她就是指辉嫂。辉哥低着头,话说得似是而非,其实我已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辉哥隐瞒了一点细节,当初若不是辉嫂的插足,辉哥的第一段婚姻也许还不至于分崩离析。辉哥不想说这些,我也无意深究,谁又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呢?

辉哥喃喃道:那时候,多好的日子啊!我们两个都上班,孩子上学,她爸常年住在我们家,给我们做做饭,不愁吃不缺花,我的工资卡我从来没见过,一直放在她那儿。二十年来,我对她百般宠爱,要星星不敢摘月亮,她最后还是狠心地走了……辉哥有点哽咽。当年辉嫂离开时,辉哥正值事业低谷期,腐竹厂别人承包,辉哥退出,再次经营大车,却以赔钱收场,后经人介绍才买了个大班车去附近厂里接送工人。人呀,可以从低往高走,却无法接受从高退到低。虽然辉哥并不在意这些,但有人在意。

几番争吵后,辉嫂离开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辉嫂当初费尽心机抢来的这份爱,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撒手呢?是因为此时辉哥妥妥的农民身份和辉嫂的正式工身份不般配了吗?辉哥不说话,我不敢妄断。

两年后,辉哥去公交公司上班,这个老司机那颗被伤得七零八落的心才在和公交车的日常融合中慢慢痊愈。辉哥说他特别喜欢开公交车这份工作,和形形色色的乘客打交道让他找到了归属感和存在感,为大家服务又让他找到了使命感。因喜欢而珍惜,他已经把这份工作当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乐此不疲!

辉哥和辉嫂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可这个傻傻的大男人十年了还沉浸在这段故事里走不出来,并为此不再涉足婚姻,也许还在期待辉嫂有一天会突然回头吧?不得而知。

其实,每个人都必须正视自己的过去,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应该为自己曾经的错误选择和不负责任买单。辉哥亦不能例外!

辉哥抬起头,看看门口停着的公交车和班车,那双喜欢睥睨的眼睛片刻就恢复了生机,“活着干,死了算!”是呀,生活已然把我们虐得千疮百孔,但我们自己不能放弃,抬起头,向着太阳,任何时候都得活成闪闪发光的自己!

【作者简介】:刘巧平,女,山西省阳城县人,业余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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