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私奔，传颂千古

司马相如，蜀郡成都人（一说巴郡安汉），西汉时著名文学家，后世人称“赋圣”。初名犬子，因仰慕蔺相如，故改名相如，表字长卿。汉景帝时赀选为郎，加武骑常侍，因不受重用称病辞职，转投梁孝王刘武，和梁王门下辞赋名家多有交游。梁孝王死后，相如回归故里，琴挑文君，财色兼得，成为富人。后汉武帝继位，欣赏相如赋作，遂得以重用。此后相如受命稳定蜀地民心、出使西南夷，为南方丝绸之路的开通、西南地区纳入中国版图均做出了贡献。现存汉赋6篇，散文若干，代表作为《子虚赋》《上林赋》，其赋作辞藻华丽、气势恢弘，反映出汉武帝统治时的盛世景象，奠定了汉大赋这种文体的体例，体现了浪漫豪迈的审美趣味，对后世文坛影响深远。

 

作者：教授

         

         

在已有2600年建城历史的成都，有一处古老而文雅的名胜，名叫“驷马桥”。该桥横跨沙河，位于出成都北门的大道之上。

         

然而驷马桥却并非其本名，最初此桥唤作“升仙桥”。相传汉代方士张伯子，在此地修道成仙，骑着赤纹虎白昼飞升而去。后世百姓为纪念此事，在飞升之处架起一座桥梁，命名为升仙桥。

         

图：驷马桥｜图源@行记旅游文学

汉景帝时，蜀地有一名青年才俊，受人推荐获得“郎官”一职。所谓“郎官”，其实就是宫廷里看大门的保安、外加皇帝出行时的保镖和仪仗队员，在任时没有固定薪水，甚至衣食住行全都得自掏腰包。不过官职虽小，但近侍皇帝左右，说不定哪天就被皇帝看中，一下飞黄腾达、逆天改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青年要从成都赶往长安宫廷就任，必须北走险峻难行的蜀道、翻过猛兽出没的秦岭。这一路的艰难险阻，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当他的牛车经过升仙桥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任凭车夫如何呵斥驱赶，拉车的牛依然逡巡不前，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甩尾。来往行人觉得好笑，纷纷停步围观，一心想看看车主人的笑话。

         

青年缓缓走下牛车，峨冠博带、丰神俊朗，好似神仙一般的人物。但围观人群却并没有表现出恭敬之意，反倒响起一阵哄笑声。

         

图｜图源@360图片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司马犬子啊。”

         

“司马犬子，听说你依靠祖产，好不容易混了个郎官，今天看这架势，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可是要去长安赴任？”

         

“哎呀，司马犬子你将来要是进爵彻侯，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蜀地的父老乡亲啊！”

         

还有人不安好心，模仿青年口吃的窘态取乐：“禀……禀……禀陛下，臣司马犬……犬……犬子，有事启奏。”围观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青年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无地自容，只是淡然一笑。随即命仆人取来墨笔，踱步到升仙桥头。他侧头张望，看了看静静流淌的沙河水。眼前这一弯小河，声名虽不闻于天下，但它只需昼夜不停向前流动，入岷水进而汇入金沙，穿三峡而后奔向吴楚，浩浩汤汤、奔流万里，终成为天下第一大江。

         

青年昂首大笑，在桥廊之上挥笔写下：“大丈夫不乘驷马车，不复过此桥！”所谓“驷马车”，即四匹马拉的车，在汉代是身份显赫之人才配享用的专车。投笔立誓罢，青年复还牛车，从容绝尘而去，留下围观之人面面相觑。

         

很多年后，青年名动长安，深受皇帝赏识，被委以重任，持符节返还蜀地，主持出使西南夷的事务。他果然兑现了当年的豪言壮语，乘着驷马高车从升仙桥招摇而过。

图：成都地铁驷马桥站墙上的驷马高车图｜图源@成都地铁

         

这位青年，就是汉代第一流的文人，“赋圣”司马相如。

         

从此以后，升仙桥便有了个别名，即“驷马桥”。此事虽不见于正史，但蜀地民间流传千载，不信者恒不信，而信者恒信。冥冥之中，司马相如的气质运数，仿佛已经和驷马桥深度绑定。

         

驷马桥既有仙家的掌故，又有凡俗的用途；而司马相如，既有超逸绝伦的仙才，又有功利世故的头脑，其质位于仙凡之间，故而身后文名千载不朽，身前又能享尽俗世的福禄，占尽了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权钱名色。

         

毫无疑问，他就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人生赢家。

         

“不似从人间来”

         

蜀地自古号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物产丰盈，百姓生活富足，长年不知饥馑。有了物质基础打底，自然文教兴盛、名士辈出。自秦汉以来，蜀地所出文人名士的总量，可能比不上同样繁华富庶的吴越江南，但其质量却高得吓人。

         

有好事者曾总结道：蜀地好出第一流的大文豪。汉代之司马相如、唐代之李太白、宋代之苏东坡、明代之杨升庵，仿佛薪火相传、历代不绝。其中司马相如，算是开风气之先的人物，蜀中后进尊崇者有之、贬抑者有之，但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他。

         

常言说得好：“文章憎命达。”古代文人往往命运多舛，至于顶流文人，更是要舛外有舛、惨上加惨才行。考察前述大文豪的经历，大多都是如此。

         

“谪仙人”李白欲仕进而无门，一生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晚年卷入永王谋反案，遭下狱流放，最终妻离子散、孤独而死；苏轼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在官场却处在新旧党争夹缝之中，两边都不受待见，为官四十年，三十年都是被贬状态……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图｜图源@360图片

         

唯有司马相如，文名冠绝天下，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坐拥美妻、家财万贯、和皇帝谈笑风生、出使西南夷建立奇功。世俗人渴望的权钱名色，他一个都没有落下。究其原因，后世许多文人的才华他有，甚至有可能还要技高一筹；但后世文人恃才傲物及一根筋不知权变的臭毛病，他一个没有。

         

司马相如，小时候还不叫“相如”，而叫“犬子”。犬者，狗也，故而犬子就是狗子，搁几十年前的乡下，男娃遍地都是这个名。大概是信奉“贱名好养活”，所以司马相如的爹妈，给他取了这么个贱俗的名字。司马相如的名字是他长大后，自己取的。

         

“相如”其名，来源于战国时代赵国上卿蔺相如。其人完璧归赵、渑池之会的故事，至今妇孺皆知。他忠于职守、机敏过人，凭借口才胆识屡屡和强大的秦国周旋，而丝毫不落下风，在强权面前维护了本国的利益和尊严。

图：完璧归赵｜图源网络

         

司马相如仰慕蔺相如的风度为人，少年时将其视作偶像，想要如蔺相如一般，依仗满腹的才华和胆识建立一番功勋事业。汉朝初年，战国士风犹存，天下的读书人，几乎个个都想效法战国纵横之士，游说列国、名显诸侯，辅佐当世明主而成就千秋之功。司马相如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颇为搞笑的是，实际上司马相如幼年就有口吃的毛病，情急之下说话都未必说得利索，想要舌灿莲花、倾倒天下，未免有点强己所难。

         

司马相如家境称得上殷实，爹妈有钱供他读书练剑，练得一个文武双全。他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先秦史籍、诸子百家无一遗漏。当然群书之中，他最喜屈原、宋玉等人的楚辞，想象奇绝、文辞华丽，十分符合他的审美口味。

         

大概也是从此时起，他开始学习作赋，模仿的自然都是屈宋等先辈。后来他有一篇赋作《美人赋》，显然受到了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的影响，讲的都是美女投怀送抱却不动心的风流事。

 

图：宋玉(公元前298年─公元前222年)，楚国诗人，宋国公族后裔，生于楚国，曾担任楚顷襄王，为楚国士大夫。战国著名辞赋家，宋玉与唐勒，景差齐名， 传世作品有《九辩》等。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便说的是他，这些典故皆他而来。始皇帝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六岁。｜图源@360百科

       

此时的司马相如或许已经明白，作赋不仅是他的兴趣所在，更可能成为他向上晋升的阶梯。汉朝的皇室勋贵，大半出身楚地，受到楚文化的熏陶感染，对于辞赋之道十分提倡。辞赋写得好的人，更对权贵的胃口，受到青睐。

         

可以见得，司马相如的精力投入，本来就具有相当大的功利性。这一点上，他和后世我行我素的清高文人有很大的不同。

         

待到学业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急需的就是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平台。这个平台，不在蜀地成都，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宫廷。汉初时还没有科举制度，对于当时的有志青年来说，有一条不错的晋升途径，便是入宫为“郎”，成为皇帝的侍从官。

         

而要能成为郎官，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条路是“任子”，父亲或兄长有大功于朝廷，就可以被保举为郎，能走这条路的，多半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孩子；第二条路是“赀选”，家里很有钱，财产十万以上，也有机会被推荐为郎，当然有钱的商人作为“士农工商”四民之末，却没有这个资格。可见能够入宫为郎的人，出身非富即贵。

         

图｜图源@泡pao沫mo

司马相如走的是赀选为郎这条路。后来司马相如带卓文君私奔，而卓家为临邛巨富，现代人便以为司马相如是“凤凰男”，处心积虑高攀了卓家。其实卓家虽比司马家有钱，但作为贱商，家中男丁并无资格赀选为郎，而司马相如既有钱又有为郎的资格，因此到底哪家高攀了哪家，这还难得说。

         

司马相如入宫为郎后，又获得了“武骑常侍”的加官，职责就是陪皇帝外出游猎。能干好这份工作，骑术射术自然也不能太差，要是能得到皇帝青睐，此后还可以专往武职发展。著名的飞将军李广，早年就在皇帝跟前当过武骑常侍。

         

司马相如文武双全，这份工作勉强能干下去，但他的优势在于辞赋，志向也不在武职。然而此时的天子汉景帝，对辞赋这种雕虫小艺毫无兴致，只因他面临“七国之乱”的变局，正心忧江山社稷的安危。

         

图：七国之乱是发生在汉景帝时期的一次诸侯国叛乱，参与叛乱的是七个刘姓宗室诸侯王: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故又称七王之乱。｜图源@历史地图网

汉朝初年采用郡国并行的制度，国土一半是中央直辖的郡县，一半是诸侯王高度自治的封国。汉朝建立之初，诸侯王大多是异姓的功臣盟友。后来汉高祖刘邦翦灭异姓王，大封刘氏宗亲，并与群臣约定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葆大汉朝廷的威权，避免诸侯势力挑战中央。

         

刘邦老谋深算一世，但也毕竟高估了权力面前的血缘亲情。至汉景帝时，各地刘姓诸侯王羽翼渐成，隐隐有不臣之心。其中尤以吴王刘濞，野心最为膨胀。

         

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因平叛有功被封为吴王。汉景帝为太子时，曾经错手误杀刘濞的儿子，因此汉景帝于他而言，有杀子之仇在先。刘濞在封国内私造钱币、煮海为盐，积蓄了雄厚的经济实力。此后运用财力厚赏士卒、广招人才，成为朝廷的一大心腹之患。

         

图：刘濞(公元前215年─公元前154年) ，沛郡丰县(今江苏省徐州市丰县)人，西汉宗室，汉高祖刘邦之侄，代顷王刘仲之子，西汉诸侯王，'七国之乱'的发起者。｜图源@360百科

汉景帝登基以后，采纳智囊晁错的建议，欲削夺诸侯王的封地。刘濞狗急跳墙，暗中联络各地诸侯王，欲借机发难、起兵造反。

         

公元前154年，即汉景帝三年，吴王刘濞统合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共七国诸侯势力，兵力合计八十万，以“诛晁错、清君侧”的借口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幸而朝廷一方有名将周亚夫坐镇，再加上刘濞战略短视，三个月后叛乱即被扑灭，但前后往来多年的军政博弈，消耗了汉景帝绝大部分精力，以辞赋见长的司马相如不受他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图：晁错(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54年)，颍川(今河南禹县)人，汉景帝时期的杰出政治家、散文家。其主要论文有:《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论贵粟疏》等等。｜图源@古文典籍网

七国之乱被平定后，汉景帝还要专心处理后续事宜，就更没工夫搭理司马相如。在宫廷为郎这段时间，胸有大志向的司马相如过得有多憋屈，可想而知。

         

三年以后，梁王刘武带领部属朝于长安。司马相如心思一动，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梁王是汉景帝的同胞兄弟，但和汉景帝不同，他雅好辞赋，身边聚集了邹阳、枚乘等一大批文学之士，俱是当世闻名的辞赋大家。司马相如趁机和这群兴趣相投的名家交游切磋，心情大好，萌生了转投梁王门下的心思。

         

梁王深受母亲窦太后宠爱，早年又得汉景帝酒后承诺：“我千秋万岁之后，就传位于你。”七国之乱时，梁王孤守睢阳城，牵制住了刘濞叛军主力，为平定乱局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这一年，景帝太子刘荣被废，受宠居功的梁王，看到了继承皇位的希望。此时他入朝长安，便是为了争位而来。

         

对于这一点，司马相如洞若观火、心知肚明。如若转投梁王，因辞赋而受到重用，待到将来梁王继承大统，司马相如自然鸡犬升天，谋得加官进爵。梁王返还封国后不久，司马相如便称病辞职，去做了梁王的门客。

         

图：汉景帝刘启(公元前188年─公元前141年)。汉文帝刘恒嫡长子，母为孝文窦皇后窦氏(即窦太后)。西汉第六位皇帝(公元前157年-公元前141年在位)，后世史家将其和文帝统治时期合称文景之治。时年四十八岁，谥号孝景皇帝，葬于阳陵。

司马相如在梁国一待，就待了整整十年。也正是在这期间，写下了他的代表之作《子虚赋》。全赋虚构楚国的子虚先生和齐国的乌有先生二人，各自斗嘴夸耀本国君主游猎场面盛大，有点类似于当今的说唱battle。“子虚乌有”的典故，即出自于此。

         

司马相如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该篇铺排华丽、场面雄壮、富有气魄，为汉大赋这种文体正式确立之作，后世若著文学史，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篇赋作。司马相如也因为此作，展现了其非凡的文才，自此文名遍于天下，成为汉赋奠基之人。时人对其评价极高：

         

司马长卿赋，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扬子云曰：“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

——《西京杂记》

         

同为“汉赋四大家”的扬雄，夸赞司马相如的赋作“不似从人间来”，肯定了他超凡绝伦的仙才。但赋不似人间来的司马相如，无时无刻不想着钻营人间之事。只不过他押注梁王这场赌局，败得足够彻底。

         

尽管有母亲窦太后的支持，但朝中反对梁王继位的势力不小。当年他趾高气昂入朝长安，随后又灰溜溜返回封地，原因便在于此。此后，梁王开始重用来自齐地的一帮阴谋家，日夜筹划谋夺储位的大计，对于司马相如这帮无用文人，又开始冷淡相待。

         

后来胶东王刘彻被立为太子，是为将来的汉武帝。梁王争储失败，非常仇恨朝中反对他继位的人，一时间失去理智，派人刺杀了朝中十几名大臣。再后来事情败露，汉景帝和梁王几乎反目成仇，多亏一帮宗亲大臣求情，外加汉景帝又看在窦太后的面子上，才没有治他的罪。在这之后，汉景帝开始提防疏远梁王，梁王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图：梁王刘武，汉文帝刘恒嫡次子，汉景帝刘启同母弟，母亲为窦太后 。公元前178年(汉文帝二年)受封代王，公元前176年(汉文帝四年)改封淮阳王。公元前168年(汉文帝十二年)，梁怀王刘揖去世无嗣，刘武继嗣梁王。刘武自受封至去世，共为王三十五年谥号'孝王'，葬于芒砀山。

         

公元前144年，梁王因病去世，梁国一时被一分为五，后继者被削弱实力，注定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司马相如梭哈梁王这只所谓的“绩优股”，结果被套牢十年，直到梁王去世才割肉离场。此时的司马相如35岁，已经一无所有，黯然返回故乡成都。

         

浪荡十年，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快到不惑之年，却还没有一份正当稳定的职业。后世所有的穷酸文人如果遭此境遇，恐怕难免要咒骂世道黑暗不公、感慨自己怀才不遇、靠朋友接济勉强生活，最后在贫病交加之中凄惨离世。

         

但司马相如并没有。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凰”

         

已经跌落人生谷底的司马相如，即将依靠一个女人摆脱困境。这个女人，就是卓文君。她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被传为千古美谈。但如果细细翻看史书，就会发现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追求，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官场的投机风险太大，最终闹了个血本无归；但情场的围猎，司马相如可是志在必得。更何况这一次，他还多了一个好帮手——是临邛县令王吉。

         

王吉是司马相如的好友，眼见得他在成都穷困潦倒，便决心帮老友一把，捎信让他来临邛一趟。司马相如来到临邛，受王吉安排住进了城中的都亭。所谓“都亭”，相当于县政府的招待所。从这一刻起，围猎计划正式拉开序幕。

         

史书上并没有说清楚，这项围猎计划到底是由王吉单方面策划、司马相如心照不宣地配合，还是由二人共同策划商定的。也许王吉只是提供了情报、配合了演出，司马相如自己正是围猎计划的主策划人。

        

临邛即今四川邛崃，汉朝时此地盛产铁矿，故而冶铁业发达，出了不少富商大贾。其中最大的富豪卓王孙，是蜀中有名的冶铁大亨，光家奴就有八百人，名下资产更是不计其数。甚至有资料声称他是“西汉首富”。

         

司马相如的目标，正是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卓文君是临邛有名的大才女，精通音律、善于弹琴，而且长得非常漂亮。据记载，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妥妥是难得的大美人。她十六岁嫁人，丈夫半途去世，只好回到临邛娘家寡居。

图：卓文君画像 ©️赵蕴玉 绘｜图源@阿赖耶识

         

以上诸多情报，王吉作为地方父母官，当然了然于胸，怕是早就打探清楚了的。要让围猎计划成功，必须有两个条件：其一，得让卓文君见到司马相如；其二，得让卓文君爱上司马相如。

         

前者好办，后者则必须精心谋划设计。纵然司马相如再器宇轩昂、英伟不凡，要让一个陌生女子见一眼就如痴如狂，也很不现实，像是童话中的故事。

         

所以，要博得美人青睐，第一步得造势。

         

自司马相如入住都亭后，王吉做出对他恭敬异常的样子，甚至放开县衙诸多公务，天天跑去拜访他。被地方官长格外礼遇，司马相如成功引起了全县人的注意。

         

这还没算完。过了一段时间，司马相如谎称患病，命身边随从去见王吉，让他不必再来拜访。按照汉代的社交礼仪，司马相如诈病谢客，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属于典型的给脸不要脸。换作脾气火爆的人，可以要当场翻脸绝交。然而贵为一县父母官的王吉，对司马相如依然恭敬有加，这在临邛百姓看来，真是咄咄怪事。

这场造势，是成功的。

    

这一来一回之下，卓王孙这类本地富豪，终于坐不住了。

     

中国从春秋战国开始，传统的封建贵族政治开始瓦解，逐渐演变成官僚政治。自然而然，中国的社会也逐渐演化为“官本位”的官僚社会。卓王孙这类大富豪，看似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实则政治地位恐怕还不如临邛县衙中的一名刀笔小吏，对于执掌一县大权的县令王吉，自然要多处逢迎。

         

如今司马相如来到临邛，他既然是县令重视的贵客，卓王孙等本地富豪当然应该备好美酒佳肴、热情款待司马相如，尽一尽地主之谊。卓王孙是临邛最大的富豪，那么招待司马相如的宴会，自然该从他家办起。

         

到了宴会当天，卓家府邸到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洁，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上百名当地名流要人悉数到场作陪，就连县令王吉也一并被邀请到宴会现场，而宴会的主角司马相如，却迟迟没有登场。

         

到了中午时分，宴会就要正式开始，卓家赶忙派人去请司马相如赴宴，可是司马相如却仍然称病不来。王吉见到司马相如不来，也不敢进食，还亲自跑去请他。这一套大动作下来，临邛全城震惊，人人都对司马相如充满好奇，想要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卓府上下为了司马相如忙前忙后，卓文君必然看在眼里。她虽然深处内宅，好奇心驱使之下，免不了向府上仆人打听。在仆人的夸张陈述之中，这当中的曲折离奇之处，怕是还要被放大百倍。司马相如的“势”，已经造得恰到好处。

         

根据现代心理学的研究结论，女性会更偏好集体照中处于C位的男人。司马相如尚未登场，就已经先声夺人，在卓文君心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图：卓文君画像｜图源@T.chen

          

接下来，司马相如就该闪亮出场了。在王吉的亲自相请之下，司马相如终于推辞不过，佯装勉强赴宴。当他抵达宴会现场时，满座宾客见识了他的相貌风度，没有一个不惊呼叹服的。

         

酒兴正浓之时，王吉按照原计划，将早已备好的名琴“绿绮”，放置在司马相如面前，恳请他弹琴助兴。司马相如假装推辞一番，随即抚琴弹唱出了千古名曲《凤求凰》。

         

其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其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凤求凰》

         

凤凰为百鸟之王，古时常喻指贤才，其中雄者为凤、雌者为凰。一曲《凤求凰》，便是自诩贤才的司马相如，专为卓文君而演奏的大胆示爱之曲。

这一出，后世称之为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

         

此时卓文君正透过内宅门缝，偷偷打量司马相如。她窥见司马相如在宴会上的风采，又听见琴曲婉转动听、尽诉情肠，懂得音律又冰雪聪明的她，立刻明白了司马相如的心意。她僻处临邛这个小地方，身为富商之女，居于内宅又极少踏出宅门，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像司马相如这等出众的男人。

         

待到琴曲奏毕，卓文君已经芳心暗许。只不过她依然拿不定主意，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作为一名结过婚的寡妇，卓文君早已没有小姑娘家的忸怩娇羞，但女人面对终身大事时的天然谨慎，并不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退。

         

司马相如决定主动更进一步。等到宴会结束时，司马相如买通了卓文君的侍者，拜托其向文君转达倾慕之意。这番举动立刻扫尽了卓文君的疑虑，当夜便逃出家门，奔向司马相如所住的都亭，随后二人又匆忙私奔回了成都。

         

《史记》中的一处闲笔，点透了卓文君抵达成都司马相如家后的所见：

         

家居徒四壁立。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此前被蒙在鼓里的卓文君，终于发现司马相如“家徒四壁”的残酷现实。历史上上没有记载，此时的卓文君心里作何感想。能做出私奔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来，卓文君身为一代奇女子，自然和一般女性不同，他可能并无懊悔之心，云淡风轻的释然一笑也未可知。

         

女儿与人私奔，卓王孙脸上无光。他愤怒至极，可司马相如毕竟是县令的贵客，又不太敢对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能把一腔怒火倾泻到女儿身上。他宣称断绝父女关系，绝不会再给卓文君一分钱，顺便让司马相如谋财的计划破产。

         

夫妻两人没有收入来源，在成都的生活陷入困顿。时间一久，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卓文君，终于忍受不下去了。但她并没有弃司马相如而去，反而积极给司马相如出谋划策。

         

两人回到临邛，变卖车马，花光不多的余财，在闹市盘下一处酒店。卓文君当垆卖酒、迎来送往，司马相如则身着低贱帮工的衣裤，和雇工们一起忙前忙后。卓文君夫妇的境遇，一时间闹得全城皆知，卓王孙脸上很是挂不住。

         

图｜图源@精彩商丘

得知女儿在闹市抛头露面，卓王孙更觉得丢脸，干脆闭门不出。很快，不出两人所料。事已至此，卓家的长辈兄弟看不下去了，纷纷劝卓王孙撤回前言、善待女儿女婿。

         

大家跟卓王孙分析夫妇厉害：司马相如穷是穷了点，不过是个人才，前途不可限量。何况人家还是县令的贵客，你这样瞧不起他，县令他怎么想？

         

情感铺垫了，道理讲了，台阶也给到了。卓王孙没办法，只好分给卓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还把出嫁时的衣被财物一并送去。司马相如夫妻二人开开心心拿着钱回成都购置田宅，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年近不惑的司马相如既抱得美人归，又从家徒四壁的穷书生，变身为成都城里的大富翁，人财两得。如若到此为止，也算不得一段佳话。后来司马相如凭借满腹的才华，获得汉武帝的赏识，傲立朝堂，名满天下，才为这个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下周四，我们接着讲司马相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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