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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地·岳阳|只有芦花漫天飞扬时湖北割苇人才会来

 湖湘地理 2023-07-23 发布于湖南

  “半官”和“七洲”这两块芦苇地算是留在了湖南地界上了。每一年,只有芦花漫天飞扬时,湖北的割苇人才会乘船来收割,等十一月过后,剩余时间都沉默在江风里,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而40余公里之外的集成垸,则如一片孤叶,漂浮在长江以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长江航道截弯取直工程,使它成为一块人造“飞地”,与所属的华容县永久隔开。  

文、图/王砚

半官与七洲
岳阳地主定居湖北,地也归了湖北

    
岳阳市大湾芦苇场位于这个叫楼西湾的地方。它最早的名字叫“芦席湾”。

平原看似规整,横平竖直,棋盘格似的,沿着线条行进难有迷路之虞。可是余下的几天里,兜兜转转寻找某些地方花掉了不少时间。路人甲乙丙丁通常微笑着听完我们的疑惑,然后抬手坚定地往前一指:往前,左转(或者右转),再左,右……看到一棵大树(或者几层楼)就到了。以他们的日常经验,略有突出的标志物是再清楚不过的指示。而我们却常常飞驰在平直的道路上,一掠而过,然后又不得不屡屡掉头。

电子地图上勉勉强强显示出了“大湾芦苇场”的位置,但又标注了一行红字:可能已停业,请确认后前往。思忖片刻,还是摸索着去了。我想起李瑞香老人的叮嘱,先到芦席湾,再去芦苇场。芦席湾,现今叫“楼西湾”,民国保甲制度实行时期,这里是广兴洲所辖七保中的一保,其它六保都是前后左右相邻,唯独芦席湾这一保“飞”出去了50多里地,落在柳林镇。

大湾芦苇场丝毫没有停业的迹象,400多名员工正静待14000多亩芦苇成熟,月底就要收割了。那两块从湖北“飞”来的芦苇地,就在其中。虽然现在大湾芦苇场与原君山芦苇场合二为一,成为君山芦苇总场,但它创建却要比君山芦苇场早了21年。

 “新中国成立以前,我们这里的'插花洲’不知道有多少,零零碎碎,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都是原来岳阳这边一些地主的地,他们跑到湖北监利定居落了户,地带不过去,就落到我们这里,但成了湖北的了。”原大湾芦苇场生产科副科长庄经洲说,原大湾管理站支部书记苏孟生也同意他的说法。他俩都已过六旬,早已退休。

 这些零零碎碎的地块嵌在江南辽阔的芦苇丛中,各有各的归属,为了确保产权明晰,还界定了边界。但小的纠纷仍是难免。尤其是湖北的村民每每要乘船渡江来培管土地,长江上的风波又构成了另一种不可预期的危险。


正在扬花的芦苇。

半官与七洲
划江而治,半个“官洲”做补偿

 1950年,划江而治的政策施行,但大湾并没有处理“插花洲”的事务。一直到1955年,他们才开始决定彻底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庄经洲和苏孟生都记得,那场谈判,是一个叫“李华柱”的驻大湾芦苇场南下干部主持的。因为有分江而治的大前提,落在湖南的“插花洲”永久归于当地管理。湖北并没有要回那些属于自己的零散地盘,这多少有些忿忿不平。为了弥补一点对方的损失,大湾将一块叫“官洲”的地划了一半给对方,那个赠品,称为“半官”。此外,大湾的“七洲”也有一部分成为了湖北之地。

当我们来到半官时,满地的芦苇已长得比人还高了,地周围挖出的界沟被芦苇挡住,只能依稀辨个大概。倒是沟边的小路踩踏得十分清晰,反而更像一条分界。半官是块三角形的芦苇地,也像是一只喇叭,进入口狭小,越往前越宽敞,直到江边。七洲则像半圆,亦延伸到长江边。它们现在属于湖北省监利县芦苇管理站,一年中,他们会派人过来给这两块“化外之地”洒药除虫、收割,然后,余下十个月空荡荡的时光。

汽车开上堤岸,远远望去,芦苇漫天无界,雪白的芦花风里瑟瑟。再过二十天,江北的割苇人将乘船而来,与江南的人们一起劳动,收获。算来,这样的光景已经持续六十余年了,看样子,还将继续下去。


10月9日,岳阳大湾荒芜场场长王岳平带领我们寻找来自湖北的一小块飞地“半官”。


来自湖北的飞地“半官”是一片呈喇叭口状的芦苇地,四周以深沟为界。芦苇高密,沟界很难见到,但两边踏出的小路也已分出了湖南湖北的界线。

集成垸
用肩膀、箩筐挑出来的地

从广兴洲到华容县,沿长江干堤,(045乡道)一路驱驰,大概40分钟到达新河渡口。集成垸远远地浮在以北的江面上,细细一排杨树在风里招摇。以往呈“几”字形的长江故道消失,江水如今笔直流过。1968年的上车湾长江段裁弯取直工程,使原来的航道缩短了20多公里,也使集成垸成了湖南省地图上唯一一块落在长江以北的土地。站在岸边,一时感慨,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当年无数农民和知青用肩膀、箩筐、箢箕挑出来的地理景观。

 我错过了开船时间,只能花八十元买一张高价船票。船上还有一个提着一大袋青橘子和糯米丸子的徐大姐。开船的小伙子沉默无语,一头钻进驾驶舱再也没出来。徐大姐打开口袋,掏出几个橘子。我俩迎风站在船头,橘子的香气渗入了大风。她和丈夫住在集成垸,孩子们都在外面上学。1998年特大洪水使得集成垸溃垸后,“垸内人员整体搬迁,分散安置”,她家被安置在华容县三封寺镇。还不到一年,她和丈夫又搬回来了。水土不服。

“当地人总欺负我们这些外来户,分的地也很差……”她的乡亲们迁返原因各异,但皆是同样的感受。

下船后,她把沉重的橘子放在江滩上,等丈夫骑摩托车来取,只提了两个大袋子。我们并肩走向堤岸,细细的沙土很快占据了头发和衣服上的各处褶皱,鞋子变得灰白。晴得太久,她难得地穿了一双浅口高跟鞋,黑丝袜,灰尘更加明显。“垸里经常下雨,没有一条好路,一双套鞋要穿大半年……”她说。


集成垸
  “哎,18年过得真是好快”

 堤岸边,汤光明的家正位于垸子最外一端,长江就从一旁流过,江滩开阔,他喂养的黄牛正在滩上嬉戏。垸子在水患的威胁之下早已空落,陆续返回了一些人,又离开了一些人,如今只有六十多户还住在里面,电力、通讯等基础设施早已拆除,没有娱乐,生活物资采买必须过江。

七十多岁的老汤和老伴其实住的也不是自己家的老屋子,他俩在堤岸边”别人的家里“开了一个极小的小卖部,给来垸里的外来者卖点矿泉水,他们自己喝水却是从长江里挑来。没有电,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在屋顶装了一块太阳能蓄电池,积蓄的电能堪堪用来照明。因为人少,垸子成了鸡狗牛羊的天堂。一只黑色小母鸡轻松振翅飞到了一棵小树顶上。垃圾无人处理,自行消解,而苍蝇生生不息,小卖部桌上的粘蝇纸乌黑一片,还是有更多的苍蝇飞来。


集成垸村民汤光明破旧的房屋。实际上,他和老伴住的是别人的家。

离汤家不远的一栋破旧二层小楼里,55岁的戴先华正在后院剖一堆鲫鱼。她嫌弃地说:“每天都只能弄上来这么小的鱼!”二楼一只晒网里还晾着更多的干鲫鱼。也许是大水带走了大鱼,她指着二楼没有扶手的楼梯最上一阶,告诉我,今年夏天的洪水一直涨到那个位置,连二楼的卧室也进了水,只能靠一只小船从阳台那进进出出。卧室凌乱,窗户上贴着编织袋,垃圾桶里装着满满一桶焦虑的空烟盒和烟蒂。一切都显得浮皮潦草,无心打理。邻居的房子空了很多年了,夜晚一来,她早早上床睡觉,风从垸子里每个空房间穿过,带着尖啸,令她害怕。


10月9日,集成垸,55岁的戴先华正埋头剖鱼。今年七月的洪水涨到了楼梯最上一阶。


集成垸戴先华的家。二楼是她和丈夫的卧室。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满桶的空烟盒。


戴先华的家曾经是集成垸的一家旅馆。

 垸里的居民如今大多数靠养牛为生,多的上百头,少的也有二三十头,它们在昔日的庄稼地、菜地上游荡,再也没有人来驱赶它们。四面环水的垸子本身动物物种多样性程度较高,有白尾鹞、草鸮、雕鸮、水獭等6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斑头鸺数量较多,1998年平垸行洪后,集成垸接纳了更多的动物。集成麋鹿保护区成立于2000年;2015年4月,由湖北、湖南两地共同管理的何王庙/集成垸江豚保护区成立,动物保护研究专家们看中的,正是这里丰富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和完整的生物链系统。

下午四点半,我依旧回到老汤的小卖部等最后一班渡船。门前多了两个中年人,他们停下聊天,抽着烟,警惕地打量着我。然后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将目光投向夕阳中的大江,良久,老汤的老婆啧啧了一声,叹道:“哎,18年过得真是好快……”两个中年人同时点了点头。1998年的那场大洪水也许在他们的记忆里成了永久的时间界碑。


10月9日,下午四点半,岳阳集成垸最后一拨返回垸子的人们还滞留在江滩上。


垸里的人们选择了牧牛为生。岸边,汤光明家的几头牛自在地饮水嬉戏。


集成垸唯一的一个渡口,每到下客时,寂寥的江滩才会热闹起来。

你也许想知道

  长江上车湾河道改道工程

 长江从三峡而下,进入“荆江”(即长江中游一段,上起湖北枝城,下至湖南城陵矶)后变得极其蜿蜒,水流湍急,从藕池口到城陵矶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80公里,河流长度却达247公里。环绕集成垸的这一段(即上车湾长江段),水道40余公里,而陆地仅4公里即可从一端到达彼端。过度弯曲的河流不利于航行,也容易淤塞,洪水期间极易泛滥成灾。1968年底,国家正式批准实施长江上车湾河段改道工程。该工程从湖南华容县境内的长江天字一号段起向南至洪山头段进行裁弯取直。湘鄂两省政府皆动员了数万农民和当时下放知青开挖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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