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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迷型指挥”张艺,追寻古典乐的“中国学派”

 阿里山图书馆 2023-07-27 发布于北京
“Bravo!”当指挥家张艺的双手逐渐放下,布鲁克纳的《C小调第八交响曲》省思般的尾声结束在最后一个音符。观众席沉浸于音乐的复杂与磅礴中,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与喝彩。

7月16日,上海爱乐乐团艺术总监张艺选择了这部长达90分钟、具有史诗性和哲思的《第八交响曲》,作为乐团2022-2023音乐季的收官之作。这场音乐会门票早早售罄,足见布鲁克纳在乐迷心中的分量。

图片演出现场照 摄影记者/任玉明

曾经,国内古典音乐市场上,贝多芬、柴可夫斯基是绝对主流,布鲁克纳意味着艰深晦涩。张艺坦言,十多年前,布鲁克纳的作品很少上演,市场很小,那时中国本土交响乐团大多不太具备演出布鲁克纳的实力。

这些年,中国古典音乐市场日渐成熟,乐团演奏实力显著提升,古典音乐听众数量增加,欣赏需求也在不断变化。继前几年兴起的马勒、瓦格纳风潮之后,布鲁克纳又成了国内古典音乐市场上的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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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爱乐乐团 安东·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唱片
2022-2023音乐季开幕时,他携上海爱乐乐团120余位乐手的超大编制在京沪两地先后上演无词版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同时发布乐团的“安东·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唱片”。这套唱片是上海爱乐乐团历经4年,用四个乐季完整演绎布鲁克纳全套11部交响曲的成果,也是这支乐团走过的里程碑时刻。


布鲁克纳,艰深而上瘾

“真正进入布鲁克纳的世界以后,是会让人上瘾的,欲罢不能。”张艺一旦聊起音乐,语速极快,“乐迷型指挥”的本色显露无遗。

排练场上的他,穿着T恤牛仔裤,坐在指挥台前,耳朵极为灵敏地把控着每个声部甚至每件乐器的节奏与音色,专注而沉浸。他用“艰苦”“压力大”来描述整个排练过程。酷暑时节,他与乐团每天泡在排练场,一遍又一遍,不断对着总谱,细致打磨。

40岁,张艺第一次指挥布鲁克纳,执棒中国交响乐团演奏《第七交响曲》,由此打开了他的布鲁克纳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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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爱乐乐团演出布鲁克纳交响曲全集的漫长旅程中,他执棒了其中的第零号以及第二、第四、第五交响曲。在布鲁克纳所有交响乐作品中,他认为最难、最艰深的就是此次乐季闭幕式上演出的《第八交响曲》,也是作曲家编制最大、时间最长的交响曲。

2016年,《BBC音乐》曾发布“史上最伟大的20部交响曲”榜单,来自全球151位著名指挥家列出他们心中最伟大的三部交响曲,布鲁克纳两部交响曲名列其中,《第八交响曲》高居第13位。

有人把布鲁克纳《第八交响曲》称为圣经“启示录”。张艺在布鲁克纳的音乐里,听到超越时空的力量。《第八交响曲》的慢板乐章,篇幅长达30分钟,似乎开启了一个伟大、神秘而崇高的精神世界。

“他的音乐给人一种宇宙间的博大精深感。演绎者像置身宇宙中一样,就像一位宇航员,突然出舱,孤零零地飘浮在漆黑宇宙中,周围一望无际,只有一个人。”张艺说,这是他在指挥《第五交响曲》慢板乐章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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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现场照 摄影/蔡晴

一百多年前,在德国林兹一个乡村大教堂任管风琴师的布鲁克纳,第一次听到瓦格纳的作品,才决定尝试作曲。

“布鲁克纳40岁才开始真正创作,受到瓦格纳和李斯特的影响很深。布鲁克纳其实对自己非常没自信,在当时并不受欢迎。”张艺说,布鲁克纳的《第三交响曲》首演结束后,台下仅剩20多人,其中一位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作曲家马勒,当时也是布鲁克纳的学生。

从古典音乐的往事钩沉中,张艺一直在寻找作品背后蕴含的诸多密码。他会兴致勃勃地讲述,布鲁克纳当年写《第八交响曲》时,听闻瓦格纳与李斯特相继去世深受打击,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这部交响曲创作了三年,音乐中充满着向死而生的悲悯,宽广宏大,又有一股暗流在默默涌动。

“第一乐章一上来,就是死亡的动机。第二乐章谐谑曲是一个笨拙的日耳曼农民形象,第三乐章讲的是他的信仰和热情,是他对生命的热爱。终章是辉煌的结束,对人生有美好的追求。”张艺简短而精辟地概述布鲁克纳《第八交响曲》的四个乐章。他认为,尽管布鲁克纳影响了马勒,但两位作曲家在音乐中对死亡的描述,却完全不同。

图片演出现场照 摄影/蔡晴

布鲁克纳一生遭遇诸多困难与挫折,终生未婚。张艺在中学时代就开始听布鲁克纳,当时很难理解。直到他第一次执棒,才真正进入布鲁克纳的世界,为之痴迷。

2017年10月,德国指挥大师克劳斯·彼得·弗洛执棒上海爱乐乐团上演布鲁克纳《A大调第六交响曲》,以此为起点,乐团接连与国际指挥名家约格·伊维尔吕嘉等携手合作,又在乐团艺术总监张艺、乐团副团长张亮的接棒下,完成总计11部全套布鲁克纳交响曲的完整演绎

“一切只是一个偶然的开始,但我们坚持下来了。虽然难,但是我们仍然攀登了它。”张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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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现场照 摄影/蔡晴


追寻“中国学派”

一个酷爱音乐的“乐迷型指挥”,这是乐迷对指挥家张艺的昵称不管在哪里演出或旅行,他有空就去寻找唱片店、乐谱店和书店,这也是他生活中最常去的三个地方。他家里珍藏着两万多张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唱片,白天的工作内容是音乐,晚上回到家也放着音乐,开车的时候也必须听音乐,每天的生活都与音乐紧密相连。

张艺常说,“70后”这一代指挥家,遇到了最好的时代。他从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毕业没多久,就有机会与中国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中央芭蕾舞团等国内各大交响乐团合作。有一位乐迷收藏了一张节目单,那是张艺1998年2月15日与上海爱乐乐团前身上海广播交响乐团的首次合作。

图片现场演出照 摄影记者/任玉明

回忆那个时代,20多岁的张艺之所以能获得那么多机会,与当时的大环境不无关系。上世纪90年代,中国正处于古典音乐的蓬勃发展初期,中国本土交响乐团纷纷改革,大量欧美留学的音乐学子归国,西方高水平交响乐团也陆续进入中国演出市场。张艺这样的年轻指挥家,获得了最好的锻炼机会。

2000年,张艺赴德国攻读硕士学位,受德国指挥界“活化石”马克思·博默教授指导,深得“德奥学派”的精髓。如今的张艺,身兼中央芭蕾舞团音乐总监、上海爱乐乐团和浙江交响乐团艺术总监,他常年辗转于各个城市之间登台执棒,又横跨交响乐、歌剧和舞剧等不同领域,恰处于人生阅历、经验与实力的高峰期。2018年,张艺上任上海爱乐乐团艺术总监,今年已进入第二个任期。在上海乐迷眼中,这支乐团的成长与声势可谓有目共睹。

图片上海爱乐乐团乐手,平均年龄仅35岁

“爱乐是充满生机的乐团,年轻有朝气,对音乐事业有着强烈的热爱。我们彼此的关系是互相成就的,我给乐团带来很多新鲜的曲目,乐团也反哺了我,实现我很多的梦想。”张艺说,这五年里,他的演出节目单中,基本没有曲目重复。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乐团打好基础,在演出西方经典作品上不掉队,同时积极开拓曲目库。

因为“乐迷型指挥”的广阔视野,张艺这些年执棒了雷斯皮基、利亚普诺夫、梅西安、施尼特凯等作曲家的作品,也常常把一些“著名作曲家的非著名作品”介绍给观众。

今年,施尼特凯的《仲夏夜之梦》《果戈里组曲》、普罗科菲耶夫的《梦》以及梅西安的《空中城市》等都完成了中国首演。很多乐迷通过现场演出才第一次发现,这些相对冷门的作品也非常精彩,由此开启聆听新世界。

这些年,乐团也在不断地委约中国作曲家作品。在新乐季中,90后作曲家龚天鹏以中国唐诗宋词和传世名画为题材而创作的《唐宋组曲》、钢琴协奏曲《夜半钟声》以及《国画交响曲》三部原创作品都完成了世界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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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天鹏2023作品音乐会演出现场 
摄影/祖忠人

在很多场合里,张艺都会听到人们讨论,古典音乐的未来在中国。他认为,欧洲具有百年历史的交响乐团比比皆是,古典音乐发展了300多年,滋生出“德奥学派”“法国学派”“俄罗斯学派”,他也想追寻古典音乐的“中国学派”

张艺坦言,交响乐从西方流传到中国,不过百年历史,快速发展期主要是改革开放以后才开始。这就相当于,中国的交响乐事业用三四十年的时间,去追赶西方交响乐的300年。“改革开放后的40年,我们既培养作曲家、指挥家,又培养乐团。好处是我们跟西方是同步的,没有掉队,但不足之处是还不够扎实。”从内心深处,张艺相信,交响乐作为一个国家音乐水平的体现,更核心的在于中国原创作品的质量与数量,而不仅仅是有多少个音乐厅、多少个交响乐团。

原创的力量有多强?张艺举了一个例子。今年3月,东京春季音乐节第一次邀请华人音乐家组成的“飒SA”室内乐团登台,他们起初设计的曲目都是西方经典作品。张艺说,演奏西方传统曲目,并不能完全体现中国文化特色,建议他们上半场演出中国原创作品,于是专门委约青年作曲家商沛雷为此次音乐节创作,以《山海经》中“九尾狐”和“穷奇”的故事,创作出一部《传说》。“结果,演出大获成功,中日媒体纷纷询问《传说》这部作品的缘由,这就是中国文化所带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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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苏贞、马雯、王小毛、刘沐雨组成的“飒SA”室内乐团
在东京春季音乐节演出现场
“古典音乐在今天,一定要学会与时代共存。”张艺相信,在互联网资讯和科技发达的年代,中国古典音乐的成熟与发展,一定比过去西方所经历的时代更为显著。他也一直在尝试,将交响乐与中国戏曲融合,从中寻找到属于中国故事的讲述方式。

文章来源:第一财经
作者:吴丹  责编:沈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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