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阁笔记 | 度量（莫言 文、冷冰川 图）

从二〇二三年七期开始，艺术家冷冰川加盟《读书》，为“一斗阁笔记”作图。在此，我们也诚挚感谢韩美林老师此前对《读书》的爱护和帮助。

度  量

文 | 莫 言     图 | 冷冰川

（《读书》2023年第7期新刊）

我的老乡常某，是某大企业董事长，曾在军队工作多年，会驾驶直升飞机，会开坦克。他虽然比我大两岁，但腰板笔直，身无赘肉，看上去比我年轻许多。前不久在一起喝酒，他说，老弟，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看能不能成为你的小说素材——

我退休前两年，曾被单位的一个下属实名举报。纪委找我谈话，要我交代问题。我说以党性保证，没有任何问题。纪委的同志便放了一段视频给我看，视频中我提着网球拍，身穿运动服，与一位年轻姑娘走进了豪华饭店。看了这视频，我就乐了，我说这女孩子是我外甥女，我姐姐的孩子，现在师大体育系学习，请组织调查。

这位实名举报我的下属，早已退休，他曾求我帮他办一件事，我没有答应，他当时就斩钉截铁地对我说：老常，你小心点儿，我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说实话，我很感激他，他让我在退休前最容易犯错误的时段里，格外地小心谨慎。如果不是经常想到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我，我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我与这位实名举报我的仁兄同住在一个家属院，说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是夸张了，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不期而遇则是事实。有一次在楼前相遇，我笑着说：老张，欢迎你继续监督啊。他说：我一定努力。

有一天早上我起来散步，见楼前树下倒着一个人，上前一看，竟是老张。只见他面色如土，试试鼻息，似乎没了呼吸。我急忙打了120，并立即给他胸外按压。他恢复健康后，上门来找我，说：老常，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相信你这样一个手握大权十几年的人，没干过一件违法违纪的事。我说：欢迎你继续监督，但更要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