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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迈”过鸭绿江,到“跨”过鸭绿江,这首家喻户晓的志愿军战歌如何诞生?

 当以读书通世事 2023-07-27 发布于甘肃

在70年前的1953年7月27日

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正式签字,

历时三年多的朝鲜战争宣告结束。

朝鲜战争中的战地新闻宣传报道

是1949年后国内最大规模的舆论动员,

新华社、《报日人民》、《解放日报》

等各大媒体及各军随军记者全面参与,

上百名编辑记者进入前线,

采写下数以千计的报道;

新影厂、八一厂也派出摄制组,

拍摄了近十部纪录影片。

这些新闻产品汇聚成一股信息流,

输入国内,传向国际,

成为一些文学作品的创作素材。

对战争的社会动员起到了巨大作用,

也对后来的时代产生影响,

朝鲜战争后,民族情绪空前高涨,

革命英雄主义深入人心,

也塑造了一个时代的价值观。


唱英雄


陈伯坚是志愿军入朝参战后,第一位随军进入朝鲜的记者。

1950年10月中旬,志愿军决定秘密进入朝鲜。新华社社长陈克寒亲自向陈伯坚传达命令,派他追随志愿军司令部机关部队进驻朝鲜,进行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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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随志愿军入朝记者陈伯坚

陈燕卫(陈伯坚之子):

偶然间在墙报上,我父亲发现了一首小诗,就是“雄赳赳气昂昂迈过鸭绿江”,这首小诗引起他很大的注意,他掏出采访笔记本就把它记下来了,然后又找到了部队写这首诗的作者。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这首小诗的作者是志愿军炮兵1师26团五连指导员麻扶摇。

小诗写于部队入朝参战前夕。当时,连营团层层召开誓师大会,连指导员麻扶摇负责草拟全连的出征誓词,从战士们提交的决心书上,他看到了一句句慷慨激昂的词句。

麻扶摇经过修改补充,编成一首小诗,作为全连出征誓词的导言在大会上宣讲。大会之后,这首小诗被刊登在了团部和师部的油印小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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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诗的作者麻扶摇


陈燕卫(陈伯坚之子):

原来那首诗是叫“迈过鸭绿江”,然后我父亲说把它改成“跨过鸭绿江”,这样显得更有气势,也更显出我们部队参战的决心。原来是“中华好儿女”,改为“中国好儿女”,因为朗诵起来更加干脆利索。


1950年11月26日,一篇名为《记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几个战士的谈话》的通讯发表在《报日人民》第一版,这首小诗被放在文章的开头部分,并以大一号的字体排在标题下面,以突出的位置介绍给读者。

通讯作者陈伯坚在报道中写道,这是在前线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中广为流传的一首诗。

而后,当时的文化部艺术局副局长、著名作曲家周巍峙一挥而就,为这首小诗谱了曲,《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正式唱响。这首朗朗上口的战歌伴随着战争的深入传遍国内大街小巷、城市乡村,成为志愿军入朝作战的战斗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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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朝鲜

父亲第一次赴朝鲜时,李炳华只有一岁两个月,还懵懂无知。直到2006年父亲去世后,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他们兄妹才从父亲办公桌抽屉中发现了他写下的日记。这些日记记录了父亲第二次、第三次赴朝鲜采访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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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炳华介绍父亲日记

李东东(李庄之女):

一共72篇,3万3000字左右,是用钢笔写在活页纸上的。发现的时候纸张的颜色已经泛黄了。日记绝大多数是一日一记,间隔也有数日一记,内容有详有略,短的仅仅一行,长的呢有的达到两三页。这批日记反映了抗美援朝战场的情境。


李炳华说,父亲之前几乎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就是从第二次入朝采访开始,这个习惯的改变正是源于第一次入朝采访的经历。
 
1950年7月15日,李庄同两位国际同行正式从北京出发,前往朝鲜。出发前,社长范长江反复叮嘱:“当记者,要尽量'前伸’,千方百计取得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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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

“火车在长白山余脉的峡谷中向南行驶。沿途景物异常秀丽。山上长满伞状的小松树。灿烂的野花点缀在各种草木的苍翠中。山坡上种着谷子、豆类和玉蜀黍,玉蜀黍已经吐穗了。峡谷的开旷处有许多苹果园,苹果累累枝头,已呈粉黄之色。有时候火车进入盆地,立刻出现了一望无垠的稻田。什么都是绿色的,只有蜿蜒的小溪和镜子一样的池塘,闪着灰白色的光。农妇们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头巾,三三两两地在稻田中工作,好像海鸥飞翔在碧波万顷的海中。山坳中经常出现红色的小洋房,灰色的瓦房和苍黄色的草房,牧群在山坡上静静地吃草。”

在发回的第一篇报道《美丽的河山 勇敢的人民》一文中,李庄这样描写。然而,等火车从新义州驶进平壤,又是另一番光景。李庄抵达平壤之时,战争已经进行近一月,朝鲜人民军尽管取得了一些胜利,攻占了汉城、大田等城市,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在美国空军的轰炸下,平壤已经面目全非。事后统计,在仅有40多万人口的平壤,美军投下了42.6万枚炸弹。战争的残酷令人惊心。

朝鲜战争研究者周明说,相比二次世界大战,朝鲜战争中美国空军更多是用战术轰炸。


周明(朝鲜战争研究者):

第一波飞机真正开始轰炸,它不是投燃烧弹,它投的是爆破弹。为什么呢?它要把你房子炸破,炸出很多洞,等一会燃烧起来可以穿风,可以透气,可以让火烧得更旺。然后第二波才是真正主攻,全部燃烧弹。最后它会形成一个我们专业术语叫“火焰风暴”,整个地区烧起来以后,周边的空气是冷的,会向热的空气这里旋转,移动过来,就形成一个气旋,就像龙卷风一样的,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火越来越大,这个地方龙卷风就越来越厉害,整个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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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B-29轰炸机轰炸平壤平城机场

李庄回忆:“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从未感到敌人飞机有多大威胁。山区,游击战,战场广,夜间行动多,我们从来没有把敌机放在眼里。朝鲜不同,一个狭长半岛,蜂腰部平壤到元山只有二百多公里,对手是空军强大的美帝国主义。朝鲜空军将士虽然英勇,但兵力单薄。”
 
在第二次入朝采访时写下的日记中,李庄真实记录了在美军空袭下写稿的情景。

李东东(李庄之女):

我父亲的日记里写道,父亲在写作的时候,耳畔响着炮声,头上盘旋着侦察机,又打又炸;雪花飞舞,清冷的雪片落在手上、脸上、稿纸上,手常常被冻木了,不是写,而是画。这样写稿对父亲来说是第一次,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李炳华(李庄之子):

我觉得他是第一次去采访,对朝鲜战争的那种残酷、艰险困苦,可能有了比较新的深刻的认识。那会儿当时讲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是吧?跟国内的战争环境好像又不一样,所以对战争可能有新的比较更深的认识。


 “天空阴沉,飞机肆无忌惮地向下俯冲,投下火箭炮弹,红色的火球从空飞下,接着是震耳的爆炸声。这两架飞机进行波浪式的攻击,前后达二十分钟。我一边痛苦地看着,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是个什么世界,美国离朝鲜5000里,朝鲜的农民生活在自己的小木屋中,自耕自食,碍你美国人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到朝鲜来,飘在空中,随心所欲地杀戮朝鲜人呢?”在1951年1月14日的日记中李庄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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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庄1951年1月14日日记

李东东(李庄之女):

他亲历的种种艰难,有些是可以反映在通讯作品里的,但是有一些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思念,就不宜作为新闻作品写出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日记就更加反映了他当时的一些真实的思想活动和感情活动。


李炳华读李庄1950年12月2日日记:“我怀着一种悲壮、惜别的复杂心情,向我们的首都告别。我在汽笛声作、车已徐行的时候,看见培蓝眼睛上一层明晰的泪光。我在《美丽的河山 勇敢的人民》一文中,曾经写过朝鲜母亲及妻子的泪光。这种泪光,在北京又看到了。
 
“为了正义的战争,朝鲜的母亲们献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当战士们凯旋回乡的时候,这些朝鲜的母亲们又会破涕为笑了。”“在我'凯旋’的时候,培蓝也会'破涕为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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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镜头


1952年10月,美军第8集团军发动了金化攻势,也就是上甘岭战役。10月14日凌晨三点,美军开始向志愿军15军防守的五圣山前沿阵地发起大规模进攻。这场战役成为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打得最为艰苦的一场战斗。

摄影记者孔繁根和新华社志愿军分社另两位同事受志愿军治部总政委派,前往五圣山前线采访。出发时已是半夜,汽车只能闭灯而行。冒着一路危险,孔繁根一行赶到了15军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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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根

指挥部距离前线30公里,这里基本没有战事。孔繁根急于要拍到现场照片,便找参谋人员打听去往前沿阵地的路线,并根据描述在采访本上画了一幅简单的路线图。带着这张路线图他独自出发了。

孔繁根(原摄新华社影记者):

摄影记者第一个要求是要勇敢,怕死的人当不了摄影记者,另外,你不勇敢,炮弹过来了,你先钻洞子,战士们能够能看得起你吗?军人的要求就是不怕牺牲。


“10月中旬,朝鲜天气已经很冷,汗水湿透了我的军棉袄,外面结了一层薄冰。背囊里的摄影器材很重,三台照相机连带底片有20多斤,路远无轻担,走得又急促,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想坐地上休息会儿又不敢,因为这里是敌人的火力封锁区。我只得拼命跑过这一危险地带,总算顺利到了德山岘的前线指挥所。”

孔繁根在他所著的《从鸭绿江到奇穷河》一书中这样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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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繁根拍摄的志愿军前线指挥所

指挥所在一处刚开凿不久的山洞里,纵深只有五六米,宽四五米。一名战士带孔繁根到附近的防空洞歇脚。就在这时,两架美军F-80战斗机从东侧高空猛然俯冲下来,丢下两颗炸弹,爆炸开来。

“瞬间防空洞里爆满烟尘土石,防空洞盖子被掀去,我从泥土中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嗓子发干,喉咙呛得咳嗽。我的军棉袄已破碎开花,露出了棉絮。”

幸运的是,孔繁根没有受伤。


孔繁根(原摄新华社影记者):

我是最幸运的一个,没负伤,上甘岭那时候穿着棉衣的话,衣服都炸飞了,棉花都露出来了。像我这么幸运的人不多,太少了。


令孔繁根心疼的是一台德国蔡司伊康120照相机被炸坏了。当时的相机都是从战场上缴获而来,极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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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新华社影记者早期使用的相机

相机的损失像是一个预兆,战争自此向孔繁根撕开了最残酷血腥的一面。多年以后,孔繁根都表示不愿意回首这段往事。

正是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一面,孔繁根才对摄影记者眼里的真实有了深入思考。

孔繁根(原摄新华社影记者):

一般的我不愿意接受采访,我不愿意谈打仗的事情,一讲起来就难过。我说这些事,跟我老伴都不讲,跟孩子们都不讲。

那时候看到死尸,看到受伤也不掉泪,不是很难过。事后回忆起来才难过。我活到了90岁,那些年轻人都是二十多岁就没有了,他没有老婆,但是有老娘有老爹,你说怎么不会伤心。

怎么个真才叫真实?行为是要真实,但你不是越残暴越真实。老百姓也不愿意看这些东西。我的儿子当兵牺牲了,炸掉了半条腿,他爹他妈愿意看到孩子这样的照片吗?当然不会愿意看,看着我再伤心了。你干嘛要选择这样的照片?选择他活的活蹦乱跳的照片不更好吗?

我这里边有一张照片是陈全刚,牺牲的烈士。大家看了他觉得挺亲切,这个人挺活泼,很英勇,后来他牺牲了,照片一定要处理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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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全刚烈士


正是基于这样的价值判断,
孔繁根选择拍下那些年轻烈士青春洋溢的面孔,
那些血腥残酷的黑暗,他深埋在自己心底。

朝鲜战争结束后,孔繁根参加过
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对越自卫反击战。
1980年代,孔繁根离开新华社,
到人民大学教书,培养摄影记者。

他说:
“ 如果有一天你们走上战地,
请让照相机记住那些阳光的面孔,
记住他们曾经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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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y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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