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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云笔记

 静思斋012 2023-07-28 发布于江苏
山花
 
引子:梅花不是花,梅花是一个人。
大山不是山,大山也是一个人。
 
梅花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流落到小镇子的。也就在同一天,街公所的干部们把她许配给了家住青口镇翟家巷里一个名叫汪大山的男人。
50年代初,苏北的冬天极其寒冷,简直能和东北媲美,尚未入九,寒冷的冬天已不约而至。
那个时候低温一般都在0下10度以上,最低时达到0下20多度。(具当地气象部门的资料记载从50年代初到60年代末位于江苏省最北部的赣榆县,当地低温一般都是0下10度以上,最低的时候竟然达到0下20度。)
东北虽冷,但东北人冬天烧炕,人们可以暖在屋子里度过寒冷的冬季。东北是林区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材资源。烧炕的柴禾比比皆是。而苏北则不同,刚刚获得解放的黎民百姓们还没有从解放前贫苦的生活困境中摆脱出来,许多人仍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很多临时搭建的毛草房既不能遮风也不能挡雨,根本无法抵御严冬的侵袭。匮乏的木材资源无法满足冬季取暖的需求。
一到冬天,青口这个苏北偏远的弹丸小镇,寒冷便取代了其他季节时的喧嚣和热闹。
一向活跃的人们,除了开店铺的商家,还有在二道街等几条街上摆地摊卖菜的、卖日用品的商贩,为了几两碎银不得不继续在外面摆摊坚守外。小镇子里大凡没有固定职业,没有班上的人,因为天太冷,大都窝在家里很少出门。
这也是他们抵御寒冬的一个无奈之举。
老年人大都龟缩在家里围着火炉取暖,闲着无聊的年轻人则聚在一起侃侃大山扯扯八卦。只有从那些贪玩小孩子们的脸上才能读的出他们对寒冷所表现出来的无所畏惧。不管是男孩女孩,有的趿拉着一双漏着脚指的破棉鞋,有的穿着不合脚的毛窝子*。脏兮兮的脸上,流着浓浓的黄鼻涕,手上脚上渗出脓血的冻疮惨不忍睹;肥大的棉裤和掉了纽扣,敞着怀的破棉袄成了他们的标配。大街上从早到晚都缺不了他们穿着破衣烂衫追逐的身影和朗朗的打闹嬉笑声。白天青口河就是他们天然的滑冰场,晚上有电灯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娱乐场。他们整天无忧无虑,快乐并幸福着。
若干年后,这些曾经过苦难磨炼过的男男女女们,早已今非昔比,有肚大腰圆,皮鞋擦的铮亮的老板,有浓妆艳抹,穿金戴银的富婆。当然也有处在社会底层的失业下岗工人。但破衣烂衫中承载着他们美好的童年记忆始终都无法被取代。
小镇子里那些刚刚获得了翻身解放的人们尽管尚未摆脱贫困。但他们终是脱离了昔日的战乱和流离给他们带来的苦难。
解放了,新社会给他们松开了缠在身上的锁链。现在他们可以尽情的享受着期盼已久的那份自由,祥和而柔软的时光。
每年冬天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的时节才渐止。但七九不见河开八九尚不见雁来。曾经碧波荡漾的青口河水依然像坚硬的花岗岩,从上游的塔山湖一直平铺到青口以东的入海口。皑皑白雪依然静静的躺在各家的房顶上。只是在中午强烈阳光的照射下,使气温升高的时候才开始短暂的融化。到了下午气温开始下降,融化的雪水又开始结冰,顺着屋顶流到地上,形成了一种叫做流簪的上粗下细的冰柱。中午融化下午结冰,次日中午继续融化,下午继续结冰,每天这样不停地循环着,以至于那冰菱越长越长,有的长到快拖到地上。那是苏北青口小镇最寒冷的季节,是穷人家最难熬的日子。同时也形成了小镇子一道独特的风景。
 
梅花和大山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
那年,已经快出正月了,但天气依然的寒冷。凛冽的寒风伴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小镇子的上空恣意的飞舞着,然后撒落在屋顶上,街巷中。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小镇子倒也比平时少了些许嘈杂,增添了几分宁静。有的店面还在开张,有的已经早早打烊。在街上摆地摊的已经屈指可数,那些小商小贩不得不提前各自回家。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依稀可见。落满雪花的房屋、街道像被一床厚厚的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整个小镇银装素裹,蔚为壮观。 
镇政府的所在地,以前是一座大庙宇,因在小镇子的西北方向还有一座大庙宇称为后宫。所以在镇东南方向的这座庙宇被称为前宫。
镇政府门口是小鱼市,既是街也是市,往东去到东门外,即东关。往西是闻名遐迩的二道街,直通西关也叫西门外。平时小鱼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热闹非凡。而冬天的这场大雪使的小镇子清冷了很多。 
是日下午。
镇妇女主任,(郑培连),下班后从镇政府的大门走出来,她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把它掖进头巾里,然后撑开雨伞,准备回家。
外面正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刚出镇政府的大门口,就看见对面一户人家的厦沿底下蜷缩着一个穿着花棉袄人,郑主任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对面走过去。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女的,18--9岁的样子,一身破旧的棉衣吐出来一块块脏兮兮的棉絮,灰头垢面,蹲在墙角旁边冻的瑟瑟发抖。被寒风吹起来的飘忽不定的雪花时不时的飘落到她的身上,她不停的用手抵挡着,拍打着。
那时候邻街的房子大都是做生意用的门脸房,所以建房子的时候屋面都会比外墙伸出来1米多宽,当地人称作厦沿子,当时这种建筑风格在小镇子的几条街道上比比皆是。晴天,做生意的人可以在厦沿底下摆摊卖东西,即使下点小雨雪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做生意的收摊以后,这个地方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和一些流浪者们栖息之地。
郑主任走到那个女孩的身旁,轻轻的拍了她一下问道:丫头,你是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蹲在这里不回家?
那个女孩回过头来,只是对着郑主任腼腆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郑主任以为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她还是没有作答。
郑主任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不说话呢?难道是个...。
郑主任接着说:丫头,这个地方不能呆的,在这里会冻坏身子的,没地方去的话,就起来跟我走。
这时候那个女孩拍拍了身上的雪花站了起来,顺从的跟在郑主任的后面一起走着,也没问要带她去哪里。
郑主任以前是这个小镇子里一个街公所的街长(那时候街公所已经被政府易名为街道了,但老百姓 (28.03, -0.09, -0.32%)仍习惯的称街道为街公所,称街道的头儿为街长),家就住在街公所的附近。 被提拔到镇里作了妇女主任后,街道上的工作就移交给了一个叫(徐光英)的妇女干部。
她打算把这个女孩带到街道,她心里有数,街道上的那些干部有的是办法。
郑主任年龄不算大,也就40岁左右。参加过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在打土豪分田地时立下过汗马功劳,是个工作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老革命。现在的街道干部以前都是她手下的一帮娘子军,是她亲点的精兵强将,个个做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郑主任喜欢这样的风格和工作作风。和她们工作起来相互之间配合默契,顺风顺水,得心应手。特别是她所推荐的那个一头齐耳短发,身材苗条,腿脚伶俐的新任街长(徐光英)。是那种悟性极好的人,遇事一点就透,且性格豪爽,直言快语,泼辣大方。做起事来,果断干练,从不拖泥带水, 事情一旦上了肩就一直扛到底,从不虎头蛇尾,街民个个有口皆碑。
当干部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是那个年代干部们的共识。所以遇到了这类事情他们责无旁贷,乐此不疲。为人民服务是他们的领袖在延安时期就对这个队伍里每一个人的谆谆教导。什么叫为人民服务?想老百姓所想,急老百姓所急,尽心尽力为老百姓排忧解难才是为人民服务。那个年代为人民服务不是挂在嘴边上的空口号而是要落到实处的。所以当时的老百姓都把当干部的看作是父母官,而俯首贴耳,唯命是从。
中心街的位置就在小镇的中心,离镇政府办公的地方不远,郑主任带着这个女孩,两个人合打着一把雨伞,从镇政府往西走了大约两百米的路程就到了南北大街(华中路口),往北拐后又走了两百米就到了十字路口,往西一拐就进入了牌坊街。路过老新华书店,招待所往西的第二个巷子,就是翟家巷。
街道办就设在这个巷子里。
不一会郑主任就带着这个女孩来到了街道办。
郑主任放下雨伞,解开围在头上的围巾,抖了抖围巾又在地上跺了跺脚把围巾和鞋上的雪都抖落下来。
正好街道上几个妇女干部正在屋里商量着事情。
她们看见郑主任来了,就起身和她打着招呼。
你好,郑主任!
郑主任冒着这么大的雪过来,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交代。
新任街长(徐光英)边问候郑主任,边看了一下郑主任身边的女孩,心里有点纳闷:这冰天雪地的她从哪里带来个脏丫头?
刚要问,郑主任就主动介绍说:我是下班的时候在镇政府对面的厦沿底下发现她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看,外面刮着这么大的风,下着这么大的雪,天气这么的冷,她蹲在那里一夜还不给活活冻死啦?我就把她带来了,我过来的目的就是来和大家商量一下,请大家都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帮她安置一下。不行的话今天先凑合一个晚上,明天在想办法,大家看看行不行。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明天的办法倒可以想,今天晚上咋办?
郑主任说凑合,又该怎么凑合呢?
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子何许人也,从何而来,名姓都不得而知,谁愿意把她领回自己的家呢?况且这个女孩给大家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大精仓。要是带回家去,谁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沉默片刻,突然,郑主任灵机一动。她对大家说:不用犯愁,有办法了。
大家凝视着她,全神贯注的听着她想出来的好办法。
徐街长问:什么好办法。
郑主任说:天快黑了,外面还在下雪,没有时间磨蹭了。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把她带到汪大山家,就把她说给汪大山做媳妇,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未置可否齐声附和着郑主任。
他们觉得,既然是领导说的话,肯定有的是道理。不管是对错先服从了再说,下级服从上级这一直是个规矩。
不得不说郑主任这个办法确实是个高招。
大家不得不佩服郑主任。
今天把她说给大山,不仅办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情,既成全的汪大山,也省的明天在费事找地方安置这个女孩了。
生姜还是老的辣。
无需请示上级,无需举手表决。
一个切合实际的决议就这样形成了。
说干就干,街道上的几个妇女干部雷厉风行,在郑主任的带领下,领着这个脏丫头向汪大山家走去。
翟家巷是一条和南北大街(现在的华中路)并行的巷子。巷南出口就是牌坊街,北出口就是北大街(现在的后宫路)街道办事处就在翟家巷靠南的位置,往南中间只隔着两户人家,第一户是卢姓人家;第二户是翟家,第三户就是大山的家。
雪下了一天到下午还在纷纷沥沥的抛撒着,厚厚的积雪已经快没过膝盖了,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们不辞劳苦,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大山家走着。
大山家靠翟家巷的西边,是好几户人家共住的院子。
院子虽然不大,但里面住了5户人家。
院子里的房屋是以前一户舍姓人家的老宅,土改的时候舍家被划定为地主成分后,房子自然而然地就被共了产,主屋分给了一个家里人口较多的名叫李裕和的贫农居住。东西两边都是边房,西边房和东边房则分给了人口较少的其他贫农居住。
不大的院子里,每家门口都搭建了一个用来做饭的地方。条件好一点的,搭建的是小厨房,那个时候称为锅屋。但锅屋起码必须有锅台、风箱这些基本设施才能配叫的上锅屋。这种锅台既可以烧柴火也能用来烧煤炭。而像条件不好的汪大山和宋老太太,没有这些设施的只能用泥土拌着麦糠合成的材料做一个锅框,锅框中间没有炉条,只能用来烧柴火,不能用来烧煤炭。为了防止被淋坏,雨天的时候只能用东西把锅框蒙起来。
因为锅框后面没有烟囱,烧火口既进柴火又出烟。每次烧火的时候,从锅框里面逼出来的烟和滚烫的热浪,总会把烧火的人熏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被火烤的脸像个关公,被烟熏的脸又像个包公。
院子里除了通往各家用碎砖头,碎瓦片铺就的小路,基本没有其他空间。唯一占地方的就是李裕和堂屋旁边的那棵腊梅花树。那棵树还是李裕和从地主手里分到房子时就有的,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树冠很大,小院子因为有了它而增添了一些生机。尽管已经快出正月了,那金黄色的梅花骨朵上顶着白白的雪花,依然是在努力开放的样子。百花凋落之时,唯有腊梅寒冬傲雪,暗香浮动。
北边一排5间堂屋住着李裕和一家。
李裕和有两个儿子,李裕和与老伴随小儿子小儿媳一家住东边3间房子,那时候小儿子和小儿媳妇还没有孩子。
大儿子早年去世,大儿媳妇带3个孩子住西边2间房子。
李裕和的老伴是个小个,小脸,小脚,说起话来声音像小猫一样的老太太。
老太太特爱唠叨,但说起话来总是饶舌。
说是老太太其实那时候也就50岁左右。李裕和在家排行老大,所以街坊都称呼他们两个人为大老爹和大奶奶。
院子的西边两间小边屋住着张姓三口人家。
一个人们习惯叫她五姑的女人和她的两个侄女住在一起。五姑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五姑识文解字,据说五姑小时候不愿意裹脚,裹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偷偷的放开了,以至于后来形成了一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二半吊子的脚。穿的鞋子自然和那些裹脚的老太太们格格不入,迈出来的脚步明显带有新时代的气息。
不知何故五姑一生未婚,当然也就未育,一直跟两个侄女相依为命。
东边的两间房子,靠大门口的北边住着五保户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是个喝白开水都长肉的人,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里,实属罕见。她的肥胖是超出一般肥胖人的肥胖。老太太那丰乳肥臀煞是奇观。每天在偪仄的房子里来回走动时,那天生的几大件就成了行动的累赘,挪起步来艰难而沉重。在那个瘦骨嶙峋的人比比皆是的年代里。老太太的胖,可给新社会装了大门面。
宋老太太有个女儿出嫁到本县城东乡一个叫下口的村子,离家不是太远,宋老太太的生活用品都是女儿送过来的。平时拆拆洗洗的活也都是女儿帮忖着。老太太少言寡语,和周围的邻居不大和群。但说起话来每一句都分量十足。以至于很少有人敢和她过招。老太太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由于行动不便,很少出门。
靠南边则是大山的房子。
两家两间房子总面积也不足20平米。
汪大山是这个街道上的一条小光棍,是个淳厚良善的老实人。平时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与世无争。在大山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就去世了,因此,大山性格显得内向,做事有些拘谨。起初和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嫁到了南方,他一个人就靠给人家挑水,后来改为用小推车推水为生。那时候大山才10几岁,家穷,人又太老实,给人的印象不仅木讷,给人感觉他比正常人还缺点什么,用现在的话说智商情商都不高,快30岁了,也没有讨到媳妇。确切的说是没有人愿意多这个嘴,去牵这个线,搭这个桥。
原因就一个字,大山“穷”,养不活老婆。
那时候小镇子里有好几个以推水为职业的人,境遇基本相似。
圩外的河南村,有个姓 田 的瘦高个,年龄不大,人长的倒也标致,但一脸星罗棋布的麻子却大煞其风景,快30岁了也没有讨到老婆。几次相亲,都与缘分失之交臂。
家住在二道街一个姓刘的年轻人,因为瞎了一只眼睛,人们都称他瞎刘。瞎刘个子不高,但长像英俊,家境尚可。平时少言寡语,一脸的严肃。基本在二道街范围内推水。后来娶了一个罗锅媳妇,这个媳妇抱的不仅是铁饭碗,人也聪明漂亮,因为基因好,后来给瞎刘生了非常英俊可爱的男孩。
从事推水职业最多的当属中心街,除了大山还有一个姓徐的和一个也是因为一只眼睛里长了泥溜壳,被人称作瞎栗的人。
瞎栗年龄不大,也是独身,以前家境还算殷实。父母走后在后大街南边给他留下了一栋很像样子的宅子。所以瞎栗不愁找不到媳妇,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年代,瞎栗也算有房有车的主儿(推水车)。可是后来瞎栗鬼使神差地竟被一个大他好几十岁的老太太点了穴,迷惑了心窍,轻轻松松地就被老太太拿下。为避免别人说闲话,老太太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地以“干儿子”名义一下就把瞎栗给收编了,切名正言顺。估计干儿子和现在的干女儿一样里面多少会有些猫腻,受到非议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自此瞎栗和老太太就以母子的名义住在了一起。据说那个老太太心灵手巧,且很会来事。不仅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与街坊邻居也是和睦相处,这样对她自然也少了一些口舌。
每天瞎栗回家都是热菜热饭伺候,老太太像心疼真儿子一样心疼着瞎栗。
有些好事之人一见到瞎栗,就会拿瞎栗调侃、开涮。
夜里是不是你“干娘”搂着你,把你拍睡着的呀!
“干娘”快抱小孙子了吧?
这时候瞎栗就会白眼一翻,牙一孜,嘻嘻一笑权作回答。
瞎栗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上面几个人都各有千秋,而出类拔萃的当属汪大山。
大山长得一表人才,180出头的个子,身材俊美修长,五官端正,长像精致,特别是他那高高的鼻梁像一座悬在半山腰的小山挺拔苍劲,配着女人般细腻白皙的皮肤,完美的轮廓几乎无可挑剔,妥妥的帅哥一枚,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清瘦而略显病态,高个子配上普通人用的小推车推水明显的比例失调。由于个高车矮,每次推车的时候都必须把腰向下弯曲这样水才不容易从桶里溢出来,因此大山的腰就必须弯着才能使车子倾斜度小一点。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大山的腰就有点佝偻,给他英俊的模样打了折扣,但即便如此,大山也仍然不失翩翩公子的风范。
街道上的几个干部们把这个女孩带到大山家门口,院子里的几户人家都觉得很好奇,纷纷跑出来凑热闹。
堂屋里的李裕和出去卖菜去了,(当时李裕和在镇子里的蔬菜合作社上班),五姑家两个侄女上班去了,堂屋李裕和的两个儿媳妇、五姑和大奶奶都风风火火的从屋子里跑出来。
宋老太太没有出门只是站在自家门口探出头来张望着。
街道的这些干部们是想干嘛呢?大家都在揣测着。
那天街道干部过去时大山正在整理他用来推水的小推车和车上的水桶。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小推车上,水桶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像被包裹的糖葫芦。每天不把这些结在车上桶上的冰弄下来时间长了桶就冻实了,桶里装的水就会越来越少,装的少了主家肯定不会满意,下一次也就无法继续使用。
大山是个既本分又勤劳的人,每天回家后必须用刀把结在车上和桶上的冰慢慢的敲打下来,以减少分量,增加容量。
大山看见来了那么多不知道要干什么的街道干部,有点纳闷。
她们是找谁的,要干吗呢?
这时候徐街长(徐光英)单刀直入对着大山说道:大山,你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把旁边的那个女孩拉了过来。
你看看,我们给你找来个“捂脚头的”,你看好不好。
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境弄的有点懵,一脸疑惑的瞅着徐街长的脸,感到十分的惊愕。他顺眼瞥了一眼和街道干部站在一起的哪个女孩。
只是瞥了一眼,没好意思细看。
他想:能有这等好事情?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
大山也曾有过很多美好的愿景,但随着父母的离世,这些美好的愿景一一都被粉碎。父母去世后这么多年,大山一个人举目无亲,没有人过问过他的任何事情,和远嫁他乡的姐姐也很少往来。
父母在时山成路,父母不在路成山,双亲的早早离世,使大山也过早的失去了父母的呵护,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这些年大山一直过着无依无靠的单身生活。因为年轻享受不了五保的待遇。也因为年轻,有的是力气,糊口饭吃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只是缝缝补补洗洗涝涝的就难了。“光棍难光棍难自己纣来自己连”,可是大山自己既不能自己纣来也不能自己连。
大山的日子那是真的一个难。
想到即将摆脱的光棍生活,大山的心情难以言表。
大山不是不想要媳妇,可是找媳妇对于大山来说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是那样的高不可攀,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这些年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今天街道干部直接给自己做媒,大山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对着街道的干部只是干笑,没有正面回答街道干部的问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激动之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郑主任接着说:就这样了,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是街道上给你作的媒,不会有问题的。今天先将就一个晚上,让这丫头住在你这里。明天你就不要出去推水了,先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再带她到街上给她买点用的东西,买点好吃的和她一起吃个饭。从此以后这个丫头就是你的媳妇了,你要好好待她,两个人在一起要好好过日子,让她再给你生个大儿子,你看多好啊? 明天买点喜糖,我们再过来吃喜糖,给你贺喜。
对大山来说街道干部带来的这个女孩无疑就是天山掉下来一个硕大的馅饼。
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弄的有点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是好。像个小学生一样专心致志地聆听着街道干部的谆谆教诲,脸上荡着难掩的笑。
听说街道干部要走,大山先说了声:谢谢各位领导。接着又诚惶诚恐的说,明天我没有功夫上街,我还得去推水,几家老主顾我没有打招呼,我不去他们明天就没有水用。还有,明天招待所要开三干会*,大伙房用的水也得送,我改天再带她出去行吗?
大山在自感比自己强的人的面前一直是表现的唯唯诺诺。
老招待所和大山家正对门,是大山的老主顾。每次招待所开大会,与会人员需要就餐时,需要用水的时候就通知大山帮助推水。
行啊?记住当事办就行,你可知道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啊?
徐街长郑重其事的对大山说。
还有,记住了明天早上先去巷头翟六老板的店里买些糖块,别舍不得,多买点,街坊邻居都散散。明天上午我们也过来凑个热闹,让大家都知道你带亲了的事,也一起高兴高兴,听见了吧?
听见了,大山虔诚的点着头回答道。
这时候街道干部才想起来该告诉大山点这个丫头的情况。可是告诉大山什么呢?且不说这个丫头的底细了,到现在她们连这个丫头的名字都闹不清楚。街道的几个干部们自己也面面相觑,相视而笑。这时候她们才仔细端详了她们风尘仆仆领过来的这个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短发,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张嘴一笑就漏出来两颗大虎牙 (3.020, -0.170, -5.33%)(一般人都是一颗小的),脚穿着一双漏出两个小脚趾的绣花鞋的丫头。
这时候郑主任又问了这个女孩。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点结巴的说她叫...花...花。什么花也没说清楚。
郑主任说,什么花。
她只是笑,没有说什么花。
好了,今天也不管什么花不花的,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郑主任回头正好看见李裕和门口的那棵含苞欲放的梅花.。
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叫不出来,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
从明天开始,你的名字就叫梅花。然后回过头指着汪大山对梅花说,他叫汪大山,从明天起你就叫他大哥,听见没有。晚上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好擦擦呱(唠唠嗑)。
梅花一边笑,一边答应着。
送走了街道干部们,气温也随着黑色的天幕慢慢的降了下来,(雪也)下累了的雪,也姗姗渐止。
大山对梅花说:你在屋子里等着我,我出去买点吃的。
几个看完热闹的老太太也都陆陆续续往自己家里回。
大奶奶垫着一双小脚,一边往回走,嘴里一边嘟囔着:在哪里弄来个楞子?给大山送罪来喽。
五姑说:看人长的也还周正,是有点不太精仓的样子。但大山有伴了。
夜幕下的小镇子,出奇的寂静,街上虽然没有路灯,但银色的世界把小镇子里条条道路都映忖了出来。
出巷头路南边是王家的饼子铺。
王家的饼子铺在青口也是很有名气的。
王家掌柜的亲手做出来的艾面饼不光耐饥饿,关键是吃起来有一种独有的清香,是附近街民公认的美食。
为了省事平时大山都是先去买王家的饼,再到巷头西边翟六老板的店里买点咸菜尕嗒就可凑合一顿。
大山又来到王家的店里。可是一想觉得这样不妥,天那么冷光吃干饼,一点热乎的东西有没有,觉得有点对不住梅花,犹豫片刻,就改变了主意,往大街的东头靠华中路口南边的中心饭店走去,看看能买点啥热乎的东西。
中心饭店。
小镇子里有名的大饭店。
青口的星级饭店。
北方人喜欢面食,馒头,包子、面条,水饺。特别是油炸包子,那可是当时特别好吃的东西,外酥里嫩,香酥可口。还有用羹汤浇过的小面;高汤和面,瘦肉丁、鸡蛋皮、虾米、冬瓜作馅的烫面饺子。这些都是一般人见得到而吃不到的奢侈品,能吃的起的人不多。大山苦于囊中羞涩只能浏览一番,自饱眼福,解解眼馋。大山想,买两碗面吧,这东西还能买的起。可是开始没有这个打算,没带碗过去,大山只好买了几个刚出锅的热热乎乎的油炸包子,急急忙忙往家赶。
大山的房子小的可怜。
每次出进都必须把头低下来才能进的去出的来。
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子,囊括了吃喝拉撒住全部功能。
靠北墙是用木棍和木板拼凑成的一张小床。床上铺着稻草,凌乱的稻草上铺着一张用芦苇编织的草席,草席上铺的是一床千疮百孔的破床单。床底下堆满了用来烧火的碎柴禾。床头上摆放着平时穿的衣物。靠南墙是用木棍支撑起来的一个用来吃饭的小桌子,一个用破布包裹起来的吃饭时坐的木墩子。东边就是进户门,两扇裂开缝隙的木板门,乎乎的西北风从门缝里不停地吹进来。煤油灯悬挂在烟熏火燎的墙上,晚上煤油灯昏黄的火焰喷吐出来的黑色烟雾随风不停的摇拽着。灯后墙面从下到上被熏成了一条黑色的瀑布。房顶柴芭上的蜘蛛网坠满了煤油灯的烟灰,形成了一条条黑色的飘带。
大山解开束腰带,从怀里掏出来几个用旧报纸包裹着,还热乎的油炸包子。
大山小心翼翼的把报纸打开,递给梅花。
还没吃,油炸包子的香味就扑进了梅花的鼻子里。
饥肠辘辘的梅花惊奇地接过大山递过来的包子,没有和大山说一句客套话,只是对着大山(傻傻)的笑着。
是羞涩,是矜持,是含蓄大山不得而知。
梅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用油炸过的金黄色的包子,更谈不上吃过了。
包子在梅花的嘴里,巴咋巴咋的咀嚼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油然而生,梅花嘴角两边吃的油汪汪的。她不时的用舌头舔着嘴边溢出来的油,然后发出叭咂叭咂的响声。几个包子下肚后,梅花仍意犹未尽。
她心安理得的、坦然的享受着大山对她的体贴和关爱。
那天晚上大山把那个唯一的,平时他专用的木墩子让给了梅花坐。
他是蹲着和梅花一起吃的晚饭。
尽管相对无语,大山还是觉得很温馨。
饭后大山整理了一下床铺。把床头靠里的位置让给了梅花,自己睡在床头靠门的位置,因为外面的风总是会从门缝里吹进来。
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床,活生生的塞进了俩人。
尽管大山家恶劣的生活环境是那么的不堪。
梅花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吃的最好,睡的最暖和的一夜。
入睡前梅花对大山说:大哥,今天你买的包子真好吃。
大山头一次听人叫他大哥,
大山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看着梅花温情的说:以后我还会再买给你吃的。
那天晚上大山吃的是中午的剩饭。
就这样,在几个街道干部们加持,(搓和)下,大山和梅花结成了夫妻。度过了那个年代里底层人,(一介草民),平凡又不平凡的新婚之夜。
自此,大山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媳妇和一个名副其实的家。
洞房花烛夜,山下梅花开。
屋外雪花飘,屋内真情在。
翌日起床后梅花对大山说:大哥,包子真好吃。通腿真好。
新婚燕尔。
虽然一口酒没喝,但那天晚上大山大醉。
到街上买东西是过了几天雪停了以后的事情。
大山只是简单的买了一些日用品。
快出正月了。
院子里树上的梅花经过一冬的努力终于绽放开了。    
满满的一树,金黄金黄的。
浓郁的香气沁人肺腑,溢满整个小院。
街道两旁柳树的嫩牙儿也鼓了起来,细细的柳丝在微微清风中慢条斯理的摇曳着。预示着一个新春的到来。
寒冷的冬天即将结束。
小镇将迎来春暖花开,鸟语花香。
昔日繁华即将重现。
街上做买卖的多了起来。
买东西的逛街的人也多了起来。
昔日二道街,牌坊街来人往,熙熙攘攘,人头攒,人声鼎沸的图景又开始重新展现。
牌坊街是小镇子最热闹的地方。从西边的工商联门口,到清风浴池门口,再往东到新华书店门口,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不邀自到,每天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讲段子的,侃大山的,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还有一些流浪的智障者从不同地方也聚到了一起。楞美,楞民,楞二开,神经病邱x公,等多个“当红明星”成了牌坊街的“驻唱,”他们既是演员兼导演又是评委,同时这拨人也成了那些侃大山人茶余饭后垫嘴,调侃的对象。他们自得其乐,每天都在享受着这无忧无虑的无与伦比快乐。他们的精神生活比任何人都丰富多彩。
虽然快出正月了,但小镇子欢乐的年味儿依然的浓烈。
大山觉得应该挤出点时间带梅花出来逛一逛了,否则对不住梅花也没法和街道上的干部们交代。
小镇子对大山来说并不陌生。
生于斯长于斯,当然以后还会死于斯。这大凡是每个人的宿命。
大山一生无所欲也无所求。平时生活波澜不惊,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自然也难逃命运对自己的如此安排。
看相貌,梅花长的虽说不漂亮,但也算不上丑。个子不高,但也还说得过去。胖都都的,身材匀称,凹凸有致,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五官长的倒也端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只是她每次开笑的时候总会露出来比常人要大的很多的两颗虎牙来。让人看见了有点发瘆。还有,让大山看见后感到心里不悦的是,梅花的每一只脚都是长着六个脚趾头。两个小脚指头很不情愿呆在鞋子里面,总是从鞋子里钻出来观看外面的世界。
梅花每天都是一个表情,见到大山除了笑还是笑。大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即便心有不悦,也没有流露出来。
每天大清早大山吃过早饭,就出去给人家推水了,梅花在家里呆着。尽管大山临走的时候多次叮嘱过梅花午饭做什么,怎么做,但每次大山回来,家里依然是凉锅冷灶。
大山苦不堪言。
日复一日,梅花的一犟一笑都弄得大山心如虫爬,五味杂陈。
没办法大山每次回家后,只能放好推水车,然后再去烧火做饭。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大山是个没有脾气,也从来不知道发脾气的人。
大山何尝不想有一个知疼知热能替自己分忧解难的内人呢?遗憾的是上苍没有赐给大山这样的人,大山也只能委曲求全,认了,也许这就是命。这也是大山的性格使然。
有个伴总比没有强。屋里有个人总比没有强。
  大山这样想,心里坦然了许多。
经常带她到外面走走开开眼界,或许会对梅花有些好处,大山尽量往好处想。
小镇子虽然不大,但还是有许多看点的。在当时整个苏北没有哪一个镇子能比的上青口这个小镇子的。
青口是一个袖珍小镇。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的时候大山曾和他的小伙伴们游遍了镇子里的“山山水水,名胜古迹”,而且不用买门票。青口的前宫,后宫;许家的大花园;二道街,牌坊街,八小姐巷等有名的大街小巷都留下来他们欢乐的足迹。
大山出生的那个年代,尽管战乱频繁民不聊生,闹的小镇子很不太平。但从清代起各地的商贾曾云集 (1.070, 0.000, 0.00%)在这个极俱商业价值的小地方后,把一个方园不足两平方公里的蛋丸小镇打造成了苏北最繁华的最具人气的地方。建造了许多精致的古建筑。在那个年代里小镇子就像一座小小京城,美不胜收。除了解放前被拆掉的和安圩,到文革前其他古建筑依然完好如初。
过了十五就是正月十六南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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