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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珍 | 法国“原样派”领袖索莱尔斯:自我、无限与真实

 置身于宁静 2023-07-29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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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文学经过四个世纪的“主义”潮流趋势之后,从二十世纪中后期进入了有如天马行空,我行我素的创作阶段。在这里起主导作用的是“自我”。这个“自我”是从集体元素分解出来的个体单元,具有鲜明的独立性和独特性。一些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作家,立足对社会多变和复杂性的观察,在文学创作中融入了自己的独特体验。他们被传统意识看作“先锋派”,集中思考的是改变旧的文学形式,例如传统的小说样式,进入全新另类的创作。这样的小说,再也看不到巴尔扎克式的人间悲喜剧的演绎,再也找不到情节和人物的发展,展现在读者眼前的,多是以第一人称为主的“我”的体验。在这方面发展尤为突出的,应属作家菲利普·索莱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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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样》(Tel Quel)杂志封面

说到菲利普·索莱尔斯,人们必然联想到他二十世纪60年代在法国思想界引起的震动:创办《原样》杂志,发表首部小说《奇特的孤独》,因而被评论界誉为年轻作家的领军人物。就在同一个时期,他还发表文学批评作品《逻辑》、《书写与极限体验》。后来他陆续撰写、出版了小说《公园》、《天堂》、《恋之星》、《时光的旅人》等,以及《论唯物论》、《美国爱情》和《普鲁斯特的视点》等文学批评专著。

索莱尔斯通过主编和作家的双重身份宣扬自己的文学主张。由他主编的《无限》,作为《原样》的替代和延续,继续保护反传统习俗的观点,鼓励向僵化思想挑战。黑格尔曾经如是说:“无限,可以断言,犹如否定之否定。”杂志为不断的否定和创新,开辟了无边无限的空间。它继续接收《原样》老革命作者如罗兰·巴特,乔治·巴塔耶,雅克·德里达,米歇尔·福柯,弗朗西斯·蓬热,朱利亚·克里斯特瓦的文章,同时也大量吸纳新人的观点和创作。索莱尔斯在《无限》的创刊号上说,《原样》不能消亡,它要继续下去,它要与神学一样,成为一门独特存在的科学,它的本质是要通过无限的形式,形成个性化的特征。28年来,这本杂志涵盖了文学、哲学、艺术、科学、政治多学科领域的内容,“无限的形式,个性化的特征”始终是它的宗旨。原样——真实——无限,这是杂志向每一位作家倡导的精神,而这也正是他本人始终遵守的创作原则:从无限运动的世界中探索真实,获得原样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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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样派”代表人物合影(左下一为索莱尔斯)

敢于进行各种风格尝试是索莱尔斯的作风,他常常会有惊世之言让人难以理解并予以褒或贬。他传承了《原样》到《无限》的一贯精神,胆大无畏,通过无拘无束的书写,树立了小说创作的新鲜风格。《恋之星》通过视、听、嗅、味、触几大感觉,演奏出一曲人与大自然交融和谐的优美交响曲。他在这本小说中诠释了他对小说创作的理念:“我们在不断的感悟中前行。小说吗?是呀,这个词很合适,这是一种体验,但也是一种小说。” “我们的做法很有分寸:选词,分类,梳理,修正错误,指出重点,解放那些失去生命的词汇,解释它们怎么会被卡死在那些恼人和毁人的年代”。他强调体验需要词汇加以构建,因此,他发觉,动词及其现在时态在这样的书写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通过动词夺取世纪年华。我们与时间嬉戏在自由的空间翱翔。这令人疯狂,合情合理,宏伟壮观,爆发力强,灿烂辉煌。”索莱尔斯对动词功能加以赞叹和运用,在描写历史人物却充分发挥动词现在时功能时,不仅使自己贴近人物,亲密接触亡灵,也让读者贴近他们,倾听他们的心声。

年轻时的索莱尔斯信奉过不少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甚至一度在法国盛行的毛泽东主义。在主办《原样》杂志期间,他鼓励宣扬结构主义、达达主义、精神分析学等主张。后来他摒弃了“主义”,迷上了中国古代哲学家诸如老子、孟子、庄子、孙子,不断从他们的哲学思想中汲取营养。在这段话里,我们感受到饱满中的虚空:“大自然的饱满强大让人类显得渺小虚无,丧失了地位、思想、力量。尽管有沮丧、失望、无奈、无力存在,我们仍要把握自我,把握意识,把握自由自在,积蓄内在的能量,做最大的发挥”,这就是索莱尔斯的体验。老子曾曰:“至极虚,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老子的观点最终归结于“没身不殆”,一种宿命哲学。索莱尔斯的观点让我们感觉到他对老子“至极虚,守静笃”的体会和对“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的冷静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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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索莱尔斯(Philippe Sollers,1936— )

索莱尔斯坚持在文学作品中对人类作出否定,直接把当代人看作疾病,这未免夸大其辞,但是只有对人类弊病加以否定才能找到治愈的行为。索莱尔斯相信人类无法规避死亡的归宿,但是他否定枉然幸存的“大脑空空”的生命。尽管面对大自然的威力和诱惑力,他有无法接近的屈从和抗争力,然而他相信,只有无情揭示人类精神死亡的毛病,才能寻求到生命饱满充实的至高肯定。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提到被死亡治愈的病人,会坐在基督脚下,那是因为这样的死亡富于精神的生命。人类有难于接近自然的困难,索莱尔斯却拥有可以接近的精神对象的欲望,因为他崇尚历史上那些能够战胜人类疾病、为人类创造精神财富、肉体死亡却拥有精神生命的伟大人物,梦想与他们接触。这种欲望是鼓舞人心的动力。

在《时光的旅人》(2009)中,他幻想精神生命的永生,在形而上欲望的操纵下,充分在小说这片广阔土壤尽情抒发。他改进小说技法,千方百计逼近欲望客体。他的小说以“我”为核心,陪衬人物很少,每次那个薇娃陪伴“我”的出场,只是为“我”设立了一个即可同一又可排斥的他者,刺激“我”努力接近欲望客体。在性爱时,他们融为一体,相互成为理想的爱情对象,他们的行为是人类繁衍的象征;在谈论文学时,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因为薇娃是国防部的工作人员,而“我”则是“那个白色建筑”(出版社)的作家,薇娃与“我”完全不是同一思想战线上的战友。“我”只有排斥、跨越了这个“无知”的障碍,才能达到与回忆中那些欲望客体——伟大作家的会晤。小说中的“我”直接抒发情感,不大会被“误解”成作家以外的外人,“我”就是我,索莱尔斯本人,全知全能的叙事人,没有人物造成的阻隔,“我”在回忆中尽情遨游,逼真性在消除小说世界和读者之间的界限中,悄然传达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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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莱尔斯和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娃

作者:唐珍(浙江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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