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两汉笔记卷一 ~ 两汉笔记卷四

 新用户4541Ay47 2023-07-31 发布于上海

两汉笔记卷一

宋 钱时 撰

高祖

秦二世二年初楚懐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彊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懐王与诸老将皆曰项羽爲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徃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寛大长者可遣懐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

汤伐夏曰与尔有众请命武王伐商曰元后作民父母此万世君人之大法吊民伐罪之深防秦爲无道羣雄并逐徯后来苏此其时也如避水火益深益热乌在其爲民父母哉愚观项羽盗贼之雄耳凡其失人心处全在残忍沛公脱秦民于水火者也凡其得人心处全在寛大独遣长者扶义而西而不许项羽非懐王之贤不至是然亦当时亲被苦祸与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推择权量的当如是向使从羽之请与沛公俱遣慓悍猾贼如虎狼之求逞必闷闷不快于长者之事而卿子冠军之劔且转而之沛公矣其祸可胜言乎沛公入关秦民大喜而汉氏四百年之祚卒定于此日有以也夫

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圗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

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诣守尉杂烧之是所烧者天下之书而博士官所职固无恙也萧何知所先务悉取而藏之他时律令于焉宪章则先王之大经大法具在一洗秦人之陋及三代盛王之规模其机正在今日高祖虽不脩文学然观其旣定天下闻陆贾新语而称善用叔孙通绵蕝之仪而知贵此如田野鄙夫素不知文事之可乐一旦致家富饶则亦从事于礼文教子孙以诗书矣谁谓溺冠跨项终不可与言也且秦所谓丞相者何人哉所藏圗籍不过啇鞅李斯之徒破壊先王成宪爲此残酷滛虐之具耳何也不急急于圣贤经传而惟残酷淫虐之具是取遂使汉家制度动循秦旧后世虽有好文之主出残编于煨烬而表章之而萧规曹随守爲鹄的寥寥六艺犹空言也悲夫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爲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覇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爲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残贼宜缟素爲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桀爲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覇上

愚观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此其所爲与盗贼无异未尝不窃怪及沛公欲留居秦宫室则不特张良能谏而樊哙首谏议论卓荦无愧昔贤然后知兴王之佐识见固自不同也使沛公一有茍安之意而诸臣不务逺畧遂相与窟宅其中则岂惟不足以规模天下羽之入关也而闻有此必将不胜其忿与沛公决死于一战虽欲鸿门夜遁不可得矣何者秦宫室所有固沐猴而冠者所必争也是故宁失关中断不肯失此于刘氏观其后日烧秦宫室收宝货妇女而东其爲人心事可见矣虽然羽不足道也范増切切劝羽杀沛公至若此类乃羽之所以自杀者而噤不能效一语曾樊哙之见不若是楚君臣俱不足道也不旋踵而败宜哉

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网苛宻民无所措手足一旦而遇三章之约如脱之汤鼎濯之清波之上其爲喜幸何如哉此高祖入关第一急务其功用可与武王之反商政相配葢由天姿寛厚出于特见非有谱之可按也视古宪章虽尚踈畧而此时此意实汉家一代法制之祖后世子孙当视之如命脉矣而乃有张汤杜周之徒得而甘心焉何也

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説项羽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覇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心思东归使人致命懐王懐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懐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春正月羽阳尊懐王爲义帝徙于江南江都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爲西楚覇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立沛公爲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汉王怒欲攻项羽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乗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圗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

使项羽而先入关则必责懐王以如约矣关中之地岂他人所得有哉葢其爲人负气尚勇不肯出沛公之后是以屠咸阳杀子婴烧宫室收货宝妇女而动东归之思非其本心然也及闻懐王如约之言即怒而徙之如逐奴自王梁楚而迁沛公汉中一旦发露不可得而掩矣使沛公不忍小忿遽起而与之角其不至于自毙者几希是故羽之粗暴毎毎见容于沛公凡委靡退逊敛然而不敢较者皆沛公之所以胜而项羽之所以败也沛公当时亦几不能忍頼萧何以济有功多矣惜乎未免出于诈术非王者之所尚云

二年汉王南渡平隂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説王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爲贼敌乃可服项羽爲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之众爲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爲义帝发防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击楚之杀义帝者项王旣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日入谷泗水死者十余万人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爲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爲之不流围汉王三匝防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沙石窈防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壊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汉王与项羽比肩而事义帝义帝遭弑而汉王发兵以讨贼此人心之公忿万世之大法也是故义旗一举而诸侯五十六万之众西面而响应之暨入彭城乃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此何爲者哉且前日之袒而大哭者谁也今日之置酒高防者又谁也缟素哀临曾几何时货宝美人輙据其窟穴而乐之王者之师顾如是乎使汉王之讨贼也发于中心激于大义则入其境践其宫戚然常若义帝之寃乎其上而哀伤恻怛所在乎见之项羽虽悍亦且防褫防而不能武矣安有五十六万之众而摧拉于三万者惟其信不由中而托名于义帝是山东贪财好色之习虽能彊遏于入关之始而终不能自禁于入彭城之时然则项羽者义帝之贼而汉王者又项羽之贼也汉王之得不死已幸矣诸侯背汉与楚岂待睢水狼狈而后见乎孟子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愚是以于汉王而三叹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伊尹丑夏归亳而成汤伐商之计定民献十夫于翼而周公东征之谋决贤者之归天之命也安有诱人之叛臣笼络而用之而能保其终不我叛者道德不足以服英雄豪杰之心区区术数茍焉以集事而葅醢斧钺之祸已阶于谋捐地之日矣汉之君臣亦险诈矣哉

立子盈爲太子赦罪人

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灾肆赦怙终贼刑此有虞氏之大法万世不可改者未闻因事推恩有罪而例赦之也有罪而得以赦免刑小人何所惧而不爲恶哉名曰好生而实陷天下于刑戮此赦罪人之谓矣后世承袭名色益多三嵗一郊巨奸剧猾可以数日而待刑罚如之何其清民如之何其服也或曰一旦骤革恐召怨致乱曰诸葛亮治蜀不赦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乗胜而去国逺鬭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餽粮士有饥色樵苏后防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竒兵三万人从间路絶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鬭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爲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竒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防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擒赵王歇

义师不用诈谋固也信若成安君之不用诈谋以败则先王政典皆不可用于后世乎曰不然师直爲壮行险而顺防患也宻虑敌也周虽不行诈以薄人亦必不堕人之诈以取败此王者所以万全而动也后世量力度德莫能相尚所恃以争胜负者诈谋而已耳无义师之实而欲假义师之名虑敌之不周防患之不宻以致身殒国防如探笼穽而屠之遂使流俗之论谓王者之兵眞无用于后世后世非诈谋不可皆宋襄公成安君之徒实误之也孔子曰我战则克岂用诈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爲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覇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爲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爲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爲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爲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爲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愚尝谓黜陟明而后封建立有王者作而后黜陟行后世黜陟之法废凡诸侯子孙无贤不肖皆得而世袭之是以陆梁相吞曰兼曰削而封建壊矣禹防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周千八百国下逮春秋见于记载二百余国而已战国之末遂并爲七焉此封建大弊极壊之时也至秦而郡县之葢其势不得不然两雄方张未知所定乃欲循封建末流之故事割裂大势立六国后而资之爲犄角之助岂理也哉子房止之是也然但谓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无与取天下而未尝深明封建之本末是故虽能排郦生之说于一时而终不能弭大封侯国之祸于后日此子房不学之病也至若武王入商封墓表闾散财发粟此吊民伐罪之后兴王第一规模顾何不可能之有子房不惟不启廸之且迎其锋而拒絶之枚举歴数断断乎限高祖以不能愚是以深惜子房之未尝学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爲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爲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爲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爲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爲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王使使至汉陈平使爲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爲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甚矣反间之可畏也间行于家则家睽间行于国则国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至于相残相贼而不相保吁有由矣武渉説韩信信曰汉王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答蒯彻则又曰汉王遇我甚厚我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君信其臣故臣亦信其君虽欲间何自入哉随何之言一行于九江而黥布叛陈平之谋一行于楚而范增钟离昧之属危无他意忌信谗反间之路也益告舜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孔子曰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此万世之大训也观陈平爲计倾敧巧险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戒惧矣哉

四年汉王大破楚军复取成臯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羽下梁地闻成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爲高爼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懐王约爲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羮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爲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祗益祸耳项王从之

古之王者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安有不顾其父之死而得天下而可爲欤汉王杯羮之言闻之使人股栗吁忍矣哉此战国险诈之风不足多罪也然以当时事势筹之使汉王不忍于太公而遂降楚楚将何以处之乎其死于羽之手也明矣汉王死则太公吕后亦必与之俱死羽方要我而我视之若无有焉羽知杀太公无益于成败之数且留之犹万有一于后日是汉王忍于不顾者乃所以全太公也或曰然则防莫良于此矣古圣贤处之将安出乎曰王者之师万全而动葢不至有太公入楚之事也后世行险以徼幸而后视此爲良防此君子之所羞称欤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僞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邉楚请爲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寕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爲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爲齐王徴其兵击楚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王者天下归徃之谓也古之封国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周衰礼乐征伐不出于上而后诸侯彊大僣号此岂天下一家爵命之名也哉项羽袭战国之陋裂地而王诸侯此其举措已大可笑安有人臣奉命出征得国自请爲王以镇之而上不疑者是破赵而请王张耳此韩信欲王之机也破齐而请爲假王此高祖僞游云梦之机也观书至此可爲痛心

五年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于是项王乗其骏马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余人至隂陵迷失道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嵗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覇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项羽可君乎曰残暴忍人也屠城阬卒如毙狐防安能爲君可臣乎曰从卿子冠军则斩卿子冠军事义帝则杀义帝安能爲臣然则斯人也奚施而可曰是特助汉平荡之具耳春秋而下用兵争强英雄豪杰不闻义理之训而惟富彊之是尚风声气习举世讧然皆战塲也至秦极杀伐之祸而仅胜之又不能教化以善其心而惟束之以法律忿欝惨毒之气乆遏而不得逞一旦溃裂如虎豹脱圈槛爪牙竞奋所在爲群莫不皆有出类之才絶人之力自非有大才力者雄于其间相与收拾而归诸汉则天下纷纷岂一沛公所能独办也是故有沛公而又不能无项羽使之百战百胜而终不使之保有尺寸之地若羽者眞助汉平荡之具也欤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诵之声爲其守礼义之国爲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一愿乎外则所主者在物穷通得防死生祸福皆得而动之矣易曰困亨曰大人否亨曰习坎有孚维心亨处困处否处险而不失其所亨焉此素位而行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汉王之兵薄鲁城下而诵之声不废是岂可以勉强爲哉且自孔氏没歴战国兵争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兵争也歴嬴秦焚书阬儒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阬焚也鹿走秦原群雄竞逐寸天尺地焦然如在汤鼎中而此诵之声家常日用自如也兵屠吾城在顷刻间调度从容无异畴昔此岂一旦仓卒所可办者践履纯固不间险夷知有诵而不知有生死知有孔氏之家法而不知有汉兵也汉王方引天下之兵欲屠之悚然知其爲守礼义之国而遂不敢呜呼亦贤也已先圣之教于是且行于汉王矣或曰若项羽则何如曰王陵之母不爱一死而教子以母心此节义之妇也羽也礼而葬之封其墓而旌表之则非特王陵爲之感动四海闻风亦莫不爲之感动矣乃不胜其怒取而烹焉是一妇人之见不若也豺狼虎豹逢人即噬安知礼义之可贵也哉

娄敬因虞将军求见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帝问羣臣羣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城臯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説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孟子曰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万世不易之确论也帝王都邑初无定所岂专恃险以爲固哉召公之营洛也拳拳乎祈天永命而自疾敬德之外无他说夏啇歴年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娄敬未足多道也西都长安未爲不可也张子房佐髙帝取天下最号有识建都定卜而于我乎问焉此正开陈敬德祈天之时乃独区区以洛阳爲非用武之国何其与召公之见异也吴起曰在德不在险起何人而有是语爲子房者寕不愧矣哉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爲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王者革命必有以新一代之规模武王之反商政是也秦爲无道不师古治先王之礼乐法度扫地而亡之焚书阬儒纯用法律是以卒稔高斯之祸仅二世而遂亡然则汉之所宜反秦政者果安在哉崇儒术明教化与天下更始此第一急务也髙祖不脩文学而性明达二三大臣当有以任其责矣况张良爲帝者师甫从入关即道引辟糓此何爲者也且自古乱世必有大贤君子遁迹于天下是故夏之衰也伊尹在莘商之中防也傅说在版筑及其亡也吕望在蟠谿战国至秦天下大乱凡出而自见于当时者大抵挟数用术功利之徒耳抱道懐德遁世无闷者固不屑也兵将屠鲁而犹闻弦诵之声深造自得之功不变乱于死生祸福之境孔氏家法殆有人焉良也不于此时访求遗逸而尊礼之阐明大道而教化之以开一代太平之基跻斯世于二帝三王之盛乃拳拳乎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谓之知几免祸则可律以名教不得而辞其罪矣先儒谓子房有儒者气象呜呼子房非儒也尝受教于圯上之老人其本领固黄老之学耳自时厥后清净如曹参恭俭如文帝而皆不免防溺于此主盟斯道者无其人而异端邪説遂称贤于天下子房实启之也惜哉

后九月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吿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帝黙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爲陛下危之上曰爲之奈何曰古者天子有廵狩防诸侯陛下第出僞游云梦防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爲然乃发使告诸侯防陈吾将游云梦上因随以行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爲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防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兎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还至洛阳赦韩信封爲淮隂侯

观信答武渉蒯通之言岂有背汉之心哉而汉王之疑则已兆于蹑足之封矣固陵后期许地始来而汉王之疑成矣项羽一死即夺其军更齐与楚不少辽缓而信之迹于是危矣地大兵强汉不能过此高祖之所日夜忧虞而不能释者乃方收纳亡将有诏弗捕陈兵出入自爲张皇此岂久安之道乎呜呼高祖之视信犹养虎以御罴也虎之得不死者以罴在焉罴死则虎亦死矣谓信爲反人知其诬而信小人固有以自取也至若僞游云梦则窃爲高祖羞之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夏谚曰一游一豫爲诸侯度是岂可托之爲用诈之地乎今年即皇帝位而明年以僞出狩禽一诸侯何以示信于天下矣此陈平险诈无识有以误之也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古之人功高迹危而有一旦佯狂用晦者此明哲保身之道也多多益善高祖之所以忌信正在乎此夺楚王而侯封之诛戮之兆见矣爲信者敛形遁迹尽防其智勇于块处无用之地尚庶几焉犹之猛虎方就圈槛而乃呀然出爪牙以自矜耀几何其不速死也呜呼愚哉

两汉笔记卷二

宋 钱时 撰

高祖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塡抚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爲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爲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爲楚王壬子以云中鴈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爲代王以胶东胶西临菑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防时外妇之子肥爲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名山大泽则不以封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安有命之王爵连城数十南面称孤而能遗子孙以无祸者古之封侯所以命德同姓异姓其度一也且天子守在四夷二帝三王岂皆同姓而后能塡抚天下哉裂土地而大封之不择贤愚而世袭之其不度甚矣七国之变葢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将以图安适以速乱宠之者所以祸之欤因观自古地大兵彊而俾之世袭未有不叛者汉事可监矣而唐不悟藩镇之祸徃徃反甚于汉惟我本朝置使按察或迁或易权在朝廷自先王封建之法壊而纲维防范其制莫良于此中兴以来独一蜀帅世掌兵柄而卒以稔祸可不戒哉

帝悉去秦苛法爲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防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爲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爲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爲之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眞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徴三十人西上及左右爲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爲绵蕞野外习之月余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爲此乃使羣臣习肄七年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羣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下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震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輙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爲太常赐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増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孔子曰克己复礼爲仁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鲁两生之罪叔孙通正洙泗之家法也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夫礼本于太一分而爲天地转而爲隂阳变而爲四时列而爲鬼神君臣之所以义者此也父子之所以亲者此也夫妇之所以亲者此也长幼之所以序者此也朋友之所以信者此也人而无礼则近于禽兽纲沦法斁天地易位其祸可胜言乎先王之成宪至秦而大壊所谓尊君抑臣者不过严刑以绳之峻法以束之耳安有所谓礼哉至其后也乱臣贼子无父无君诈命而诛扶蘓举兵入宫而弑胡亥此人道之深痛无礼之极祸也有王者作所宜一洗污俗以反先王之盛尚忍踵之爲故事乎高帝起自匹夫得绵蕞糠粃而行之已不翅足矣安知礼爲何事惜也有鲁两生而不见于用遂使叔孙通茍袭秦旧着爲定式而后来者终已不改可胜叹哉

八年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羣母以力爲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乆逺子孙爲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爲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爲阏氏生子必爲太子陛下以嵗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爲子壻死则外孙爲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爲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徃结和亲约

夫所贵于中国者明王在上立德无颇政教修明纲常不紊此夷狄之所以懐服也舜曰柔逺能迩而难壬人蛮夷率服益曰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已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岂他有所谓御戎之防也哉中国失所以爲尊而戾戾然以彊弱较胜负譬犹学士大夫不自爱重而与市井无頼角一旦之力蛇掉头虎卷尾呀然奋矣愚尝谓四夷交侵中国失德之明騐高祖有天下爲衣冠礼乐之主不思所以懐服之道而乃忿然轻举取辱白登知力之不可胜也而又不悟忍配子女以庻几其不敢抗堕王纲而乱族类辱二帝三王之统开万世无穷之祻娄敬不足道也而在廷诸臣曾无一人非之呜呼闾阎细民不轻许嫁堂堂中国捐帝姬爲羇縻夷狄之具而不知耻其后武帝结乌孙共灭胡虽岑取以大母爲妻而且听之矣可爲哀痛已哉

十年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已虽封爲赵王帝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防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彊上问其说昌爲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爲跪谢曰防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嵗上忧万嵗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爲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羣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爲御史大夫

大宝曰位非一家之私物主噐者长乃万世之公论宠溺嬖妾而轻揺储贰高帝于是大缪矣且以吕后之悍黠屠韩彭如磔防孱然童稚岂区区之名所能尊之如意纵立必不能保其无祸于身后观人彘可见虽幸羽翼既成太子无恙而吕后自此视诸庻孽若敌矣岂独惨烈之祻发于如意戚姬而已乎使帝不溺于邪处之有道相视一体无以生吕后嫉妬之心其于庻孽将由己出惠帝虽死高帝未爲无后也安忍提刘氏戮力百战仅夺之天下而委之非类后只一子耳享国日浅又无嫡孙徘徊无聊临朝擅命一旦忿发王诸吕黜刘氏而莫之恤高帝宠召之也呜呼泗上亭长间关百战而成帝业终其身师旅不解防死矢石之下而乃湛于爱欲骨肉相仇不一再传国命防絶可为万世戒矣

十一年陆生时时前説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寜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法先圣行仁义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嵗号其书曰新语

谓行仁义法先圣足以保天下自孟轲氏殁未闻斯语呜呼是儒者之言也诈力之徒争驰竞逐但计事之利害不顾理之是非权谋以为贤横逆以为强威刑以为固安知仁义之为何事也哉古先圣王所以位天地育万物维持三纲五常于不壊者仁义而已矣易传有云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人道不立本心晦亡泯泯棼棼与禽兽无异弱肉强食天下壊乱如之何其可保也高祖天姿寛大俨然长民之噐惜乎粗武不学而在廷又无儒者陈仁义于王前观其闻贾之言遽有惭色新语毎奏孜孜称善是孰使之然哉即此知惭称善之心即仁义之心贾也真能如孔孟之告齐鲁如伊周之辅太甲成王乗其善端阐明仁义之防使之一惟先圣之是法则汉其三代矣贾有是言而学不足以进此谓汤武逆取而顺守是未尝真知仁义之爲仁义也嗟夫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絶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顾命大臣道扬末命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此先君所以得正其终而嗣君所以得正其始也安有卧病危疑之日拒羣臣于户外而独与一宦者处乎后世宫门隔絶易主于内而外廷不知有不忍言者舞阳侯之虑逺矣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汝隂侯滕公召故楚令君薛君问之令君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防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君曰徃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恠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骊山之徒也自致万乗之主此皆爲身不顾后爲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于是自将兵而东羣臣居守皆送至覇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大子爲将军监关中兵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隂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刼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爲三军布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舎

汉所王诸将独张耳吴芮以疾终其余乃无一不反者高帝末年诛戮尽矣人谓地大兵彊其势则然以此观之虽所居有必反之势而所王者葢不能不反人也何则商周革命皆以方伯之尊合天下诸侯以举事故事定而天下乂安秦虽无道不旋踵而亡然亦有国数百年而后得天下是以罢侯置守惟所欲爲而莫或制之若汉高帝非有德于民非有功于世非有位于朝廷之上与羣盗起布衣五载而成帝业自古及今未尝有也当是时崭然出头角者莫不皆有得鹿之志而高帝其翘楚耳是故非此曹则无与共成功非捐地而王之则必不爲我用是诸人者不得爲王不止爲王而不反其势亦不止师之上六有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小人勿用必乱邦也而况于王乎况于盗贼之雄乎后世徃徃以能保功臣善光武而谓帝爲少恩噫帝则少恩矣变主识物人谁敢争羣盗分赃不惬即鬭其所以得之者固不同也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孔子之道如天地覆载如日月照临万乗之主拜跪俯伏北面而师尊之爲百代衣冠礼乐之主太牢盛典在今日岂足爲异然自当时言之是栖栖者顾何人哉其生也奔走齐鲁宋卫之郊而道不行其殁也战国从横异端滋炽爲仪爲秦爲朱爲翟爲申爲韩爲鞅爲斯而道不明区区所頼以垂世诏后者在书亦且阨于阬焚湮没而不耀而高帝则又溺冠骑项粗武不学之人耳间关百战收天下于羣雄之手曾何有于异代之匹夫也夫莫大于天地莫重于宗庙社稷寂然未闻修举其所经歴皆古帝王之都亦寂然不闻推崇今而过鲁非有故事之可循也而太牢之祠乃汲汲乎孔子是果何所见哉异时兵将屠城闻弦诵之声亦固有感于鲁矣而乃翁马上得之安事诗书其气习自若也一闻陆生行仁义法先圣之说而知慙着古今得失成败之故而称善曾未数月而遂有此其殆深有感于秦欤孔氏家风一朝而尊超卓迈伦标示千古三复斯举使人端拜只赞爲吾道贺也

相国何以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母收藁爲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爲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萧相国佐帝定天下功第一入田苑地未爲非也遽系之廷尉此何礼哉后世子孙杀戮大臣如刈草菅有以启之矣虽然畏相非严惮之若芒刺背上也孟子曰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相之足畏必大人而后可

上击布时爲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

孔子大圣人自谓五十而知天命高帝非眞有见于是也良由天姿勇决不挠于死生之变向使知学其所进岂易量哉或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纣尝有是言矣何如曰此则纣之所以亡也若无事修爲一委诸命而可则王其疾敬德召公何以告成王

吕后问曰陛下百嵗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人主之职在择相一相定而天下无余事吕后至此一语不他及可谓切问矣数公者固高帝平日之所尝试然刘氏社稷卒頼綘侯北军之助以安若目击其事而处之者抑何见之明哉或者因是遂谓高帝逆知有吕氏之祸此大不然吕氏之祸葢惠帝旣殁发于无聊之思当是时年方壮安得预料其必死而爲之虑乎若周勃重厚少文天下虽有变终不肯负刘氏是则可必也故高帝之言适与事契耳吕后以悍簒国固无所逃罪而此择相之问与帝知人之明则可爲后世法矣虽然汤之崩也付太甲于伊尹武王之崩也付成王于周公二公圣人也大明斯道进嗣君于帝王之盛岂止爲保家之计而已高帝择相志在安刘此如田夫野叟辛勤致富戞戞然惟恐失之是数公者能爲高帝保家于身后非望其辅嗣君爲三代之规摹也呜呼必若伊周者而后可也史臣谓帝规摹宏逺愚于此则深病其未宏逺云

右高祖十二年五年始即皇帝位在位八年崩年五十三

惠帝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覇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饮之犂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爲滛乐不听政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惠帝友爱出于天性全防赵王无所不尽其至真有不待勉彊而后从事者如许美质得大贤爲之师傅发明此心日着日察尧舜之道岂外是哉一见人彘爲之大哭谓此非人所爲斯亦良心之动恻怛不能自禁意则善矣惜也未尝学问不明于义理纵母后残酷徃事无及自今以徃孜孜孝道转移感动岂无其方胡可爲是鬱鬱自防于非义乎俨然居忧败度败礼而莫之检此不得师傅之明验也读太甲三书安得不爲之慨叹

二年秋七月萧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爲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爲势家所夺

帝王盛时明良遇防不闻有此称赞后世絶无而仅有而后书之以爲美谈是则可叹也虽然萧何一掾主吏耳从高祖起丰沛爲佐命元勲能敛然清俭若此无何之功居何之位承迎从防贪浊成风黩货而无厌广田宅而不知止者寕不愧死于斯人矣哉

以曹参爲相国参代何爲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爲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輙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輙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参子窋爲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爲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参爲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爲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凊浄民以寕壹

脱暴秦水火之中出百战干戈之后民不聊生甚矣一旦乍得休息知有生之可乐此清浄寕壹所以歌也然责以相业则乌可以爲是哉太宰之职古有成宪太甲成王其不敢望汤武也明矣伊尹周公亦将醇饮不事事乎况吕后残忍于上而惠帝方失徳于湎滛此正尚頼正救之时进戒荒寕之日而但日夜从事于醇酒则将焉用彼相也

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爲重亲故以配帝

人主天下之表仪礼法之所自出也安有母舅而可以妻甥乎不典甚矣妇人姑息类多爱女但欲使之绸缪于母家安知败常乱伦之可丑也特书之爲后世戒

除挟书律

始皇三十四年烧书陈余谓孔鲋曰秦灭先王之籍而子爲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将藏之以待其求高祖五年引兵欲屠鲁闻弦诵之声则是藏书已有出者矣向使斯时即除挟书之律下诏求之则非特书藏未久不甚壊而经生学士亦未甚老也惠帝四年挟书之律虽除而求书之诏未下迨至文帝天下遂亡治尚书者独故秦博士伏生年过九十诏太常使人受之裁二十余篇而已他可知也武帝末年屋壁之藏始出而错乱磨灭弗可复知者多矣可胜叹哉

右惠帝在位七年崩年二十四

高皇后

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或曰太后元年欲王诸吕问王陵陵据白马之盟力沮之问平勃平勃乃共赞之其是非固易见也然安社稷定刘氏二公者终酬其语则何如愚谨对曰欲王诸吕特其小小者耳二三大臣与太后同受高帝之天下以遗其后嗣岂太后所得私哉潜育异姓一旦奉之以爲君当是时王陵陈平爲左右相而周勃爲太尉将相合谋扶义而起一正君而国定何不可之有少帝之立也寂然不闻一语王陵之戆独发于欲王诸吕之日已后矣非刘氏而帝乃不可共击乎自是以后不特诸吕日长炎炎更立常山以僞易僞倏彼倏此惟所命之羣臣顿首奉诏无不可者顾何取于社稷之臣也或者见其诛诸吕于太后既殁之后废僞主迎代王适符初语遂谓平勃殆有定谋者平患诸吕力不能制燕居深念几无防矣用陆贾计始交驩綘侯深相结岂有定谋者乎后日之事特出于天幸耳愚每观史至文帝二年陈平薨未尝不爲之惊惋文帝二年太后崩之又二年也使平勃不幸先太后而死则天下事去矣尚复能有所爲乎身爲将相曽不能讨贼于簒立之始而徼幸集事于窃国八年之后断以大义将逃罪之不暇而何暇以爲功也

右高皇后八年崩

唐鉴则天例不宜有纪然八年之内两立少帝皆所名惠帝子非刘氏与中宗事不同姑从史旧揭其始末而不书在位庻有儆于方来

两汉笔记卷三

宋 钱时 撰

文帝

元年冬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爲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舜罚弗及嗣文王罪人不孥而况于父母乎高祖入关约法三章余悉去秦苛法曷爲而收帑相坐复仍秦旧此萧相国定律之罪也文帝即位而首除之知所先务矣又明年盗高庙玉环而乃不胜其怒欲致之族抑何欤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爲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爲人所略卖传十余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騐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綘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防不可不爲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爲退譲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戚里之祸大抵主于骄纵而不知学宠之以富贵而不教之以礼义是犹狂药饮人而望其勿狂无是理也綘灌斯言虽惩徃事然爲择师傅賔客实处后族万世不易之至论岂特所出之防然哉向使文帝亦以其处妻党者处母党则薄将军必不以杀汉使死矣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六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乗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献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

人主之好恶风俗之枢机也一投之入则靡然环向者皆蠧心之路矣文帝始即位而却千里马天下闻之孰敢有不正伺吾便者哉旅獒之书曰玩人防德玩物防志又曰志以道寕言以道接以文帝之质美得若召太保者辅之而进于道岂易量也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嵗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嵗钱谷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隂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慙出而责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若居其位不知其任耶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彊对耶于是綘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逺矣居顷之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爲丞相宰之职以九职任万民而生财之有源以九赋敛财贿而取财之有制以九式均节财用而用财之有度是故膳夫则防之庖人则防之酒正则防之大府外府职嵗职帑司裘掌皮典丝典枲莫不有防非冢宰乃尔屑屑不惮烦也经邦大务正在理财理财与聚敛异后世言理财者止于聚敛而论者遂以钱谷之问不至庙堂爲得体是大不然用之无节取之无艺邦计日匮民力日屈则国不足以爲国矣岂徒一治粟内史之守而已哉臯陶士也而相禹蘓忿生司宼也而爲三公冢宰掌建邦之六典刑典其一也嵗终则受百官府之防三嵗则大计羣吏之治而诛赏之是固无所不当问况狱者生人之司命邦之安危系焉周公位冢宰而立政一书拳拳乎庻狱孰谓主在廷尉而宰相无与也严刑峻法民不堪命苛敛暴取民不聊生此正宰相非才之明验岂固置斯人于度外而他有所谓燮理隂阳之道抚安中外之术哉文帝初政问之及此斯正因事进戒培植本根之日勃武臣相非其任也不足多罪平而有知所宜惕然反观讲求事实而乃务爲捷给以自诧诞断之大义曽不若勃谢不知之爲愈也且惠帝六年平始爲左丞相明年帝崩太后临朝以阿意而右迁两立少帝皆非刘氏诸吕用事海内大乱天妖地怪无所不有汉祚中絶整整八年平葢无日而不居相位也太后殁而诛诸吕事殆出于天幸文帝即位平且以功不如勃逊之矣今才数月而自陈相业有如此寕不厚愧矣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爲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帝爱其辞博一嵗中超迁至大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顔渊问爲邦子曰行夏之时乗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曽无一语及于教化岂固若是而遂足以爲邦欤曰不然雍也可使南面则许之漆雕开自未能信则説之孔子斯言爲顔氏子而发也使道德不足以仁民教化不足以善俗则舞韶箾奏桑林而遂谓之虞商固未可也是故非六律不能正五音而非师旷之聪亦不能用六律非规矩不能成方贠而非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亦不能用规矩秦之法凶人之具也是岂可以一朝居哉贾生言之而文帝谦逊未遑何也得非即位之初务爲安静姑仍旧贯不敢变更欤抑亦道德当先教化亦皆有所未遑也至于太初始用夏正色黄数五定官协律以至宗庙朝仪无所不变而汉之治道固亦武帝耳虽改犹不改也惜哉

二年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却愼夫人坐愼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説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愼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爲愼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説召语愼夫人愼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治天下莫先于刑家而刑家之道莫严于谨防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也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皆属于冢宰而三夫人之于后则犹三公之于王坐而论妇礼无官职岂孽妾上僣相与爲滛乱者哉后世不以德选而惟爱欲之是宠凟情逾分败礼乱伦以至骨肉相身膏白刄四国交乱九庙爲墟葢不特一人彘之祸而已慎夫人与后同席禁中天子出幸上林习且爲常其迹着矣袁盎谏之而帝恱之夫人又从而赏之此虽发于惧祸然不贤亦不能尔也衣不曳地雅称弋绨刑家之道有然哉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訞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逺方之贤良其除之

朝廷以言爲讳非宗社之福也且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使有可议安能禁人之言虽禁亦何益哉上无讳过之名下有敢言之气明白洞达有闻即改呼吸开利脉络贯通天下乌有不治者秦爲无道切切然畏人之议已于是严诽谤訞言之法而偶语者且弃市此非特其君之罪也徃徃奸臣误国惟恐其过上闻是以钳天下之口以涂一人之耳目譬犹市井小儿欲人之不见也而自掩其两眼良可悯笑及至其后盗满天下而二世不知兵入宫帏而二世不觉方怒责宦者曰公何不早告我宦者曰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万乗之贵四海之富乞爲黔首而不可得矣岂特无以来逺方之贤良哉

前三年冬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爲丞相

禹宅百揆而征苗周公位冢宰而征淮夷古之居其任者皆大圣大贤是故毕公以司马而爲太师亦无不可也可以爲文可以爲武入相出将奚所择哉汉之太尉司马职也用爲丞相犹有古人文武不分之意然而人物则大不同矣綘灌之俦防城陷阵从高帝起草莱定天下赏之则可贵之则可使之掌兵柄则可冢宰之职岂其任也高帝垂殁谓勃可令爲太尉文帝即位陈平乃以右丞相逊之呜呼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岂武夫健将赏功之具也哉平也旣知宰相上佐天子如是其重大而以之逊勃何也草昧之初姑置勿论汉至文帝宜知所审矣一失于勃又再失于灌婴踵武相承名益不正更丞相爲大司徒固已舛谬其后遂位大司马于司徒之上专揔军国之大务而终不识冢宰之爲何职矣可胜叹哉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妬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眞定后封长爲淮南王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心怨辟阳侯以爲不彊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寛假之是嵗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徃见辟阳侯自袖鐡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爲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諌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元年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又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今不选举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爲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呜呼美矣三代而下闻斯言哉六年淮南王长乃以谋叛死得非大公无我之论反有以启凶人贼子之心乎曰虽然帝则不爲无罪也感念同气友爱不忘爲之择师傅明礼义弗纳于邪可也今也骄蹇不法则寛假之雠杀辟阳则赦弗治警跸称制拟于天子有言者则不听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置使请自置相二千石则曲意以从至甚也擅杀不辜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乃始切责风谕以爲儆戒则既晚矣郑庄公居共叔段于京祭仲曰无使滋蔓蔓难圗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忍哉斯人之言虽文帝友爱非庄公比然飬成其恶而不能裁之以义则一而已爱之者所以祸之欤

张释之爲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纪纲者天子之纪纲也人臣爲天子守纪纲而天子伸之则上下不至于陵迟而世道立矣太子梁王不下司马门而张释之劾不敬帝即免冠谢太后而自咎教子之不谨夫如是谁敢乱其纪纲哉因观当时人臣大抵皆严于法守使人悚然有不可玩之势皆文帝有以养成其风节也是故于袁盎之却坐则屈宫妾以伸纪纲于释之之劾不下司马门则屈世子以伸纪纲于周亚夫之营细栁则屈天子之尊以伸纪纲此天下所以不乱而文帝之所以称贤也敬表而出之爲后世挠法狥情者之戒

六年梁太傅贾谊上防曰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臣窃迹前事大抵彊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戸耳功少而最完势防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爲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则天下之大计可知也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葅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辏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爲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爲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汉惩秦孤立之败大封同姓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史氏谓矫枉过正是矣贾谊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可爲当时的论其言茍用安有七国之变哉主父偃窃取而行于元朔间已后矣论者未免爲文帝惜之然以愚观于事势则葢有説也自帝而上异姓之王相继以反诛而同姓固未有一人叛者高后临朝擅王诸吕汉祚中絶者八年矣防朱虚东牟与二三大臣共起而诛诸吕定刘氏则汉之爲汉今何如也帝自藩邸入继大统然已寒之灰续垂亡之脉尾大之祸未见而宗彊之助方新后虽有济北淮南之衅而兴居发于失职夺功旋即败死厉王长者当时之论徃徃咎在不爲置严傅相骄蹇弗度以至于是然亦事觉即废徙无能爲皆非由地大也贾生年少痛哭而言于帝之心宜未尽合自七国叛其祸方着天下无异姓彊大之忧而所可虑者独在同姓惟见其害而不见其利与文帝时大不侔矣此主父偃之说所以得行欤虽然责之以先见之明以义断恩知几弭祸则文帝亦不爲无罪也

夏殷周爲天子皆数十世秦爲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爲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遂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初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絶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爲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是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頼之此时务也

愚观贾谊书至此一章未尝不爲之反覆咏叹所习邪正若缣素然投之丹则赤投之墨则黒岂不甚可畏哉声色玩好之时少而亲师傅之时多犹恐鸿鹄将至一暴而十寒况不择师傅而日与不正人处也是故贾谊斯言可诏万世但不知所谓正人者何人道术者何道谕教者何教耳去圣逾逺异端滋炽当时学者不入于黄老即入于申韩爲申韩者道申韩爲黄老者道黄老各守其説自以爲是文帝贤君也谊之言犹在耳也未几晁错爲太子舍人门大夫首请择圣人之术以赐太子而其説乃在乎知术数错申韩者也其以刑名之书爲圣人之术固也文帝岂以错爲不正而用之错亦岂以其学爲不正而言之乎是则尤可畏也后世缙绅之论未尝不曰人主者帝王之学非儒生章句文墨之谓是固然矣抑尝真知帝王之学安所用其力乎曰人心惟危道心惟防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也曰安汝止惟几惟康者禹也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曰懋昭大德建中于民者汤也曰于缉熈敬止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文王也抑亦于此深求其防而得其所谓学矣乎不然是谩语也是具文也发踪指迷未见端的使有志于圣学者果安所用其力也三代而上不可得而详矣独伊尹傅説周公召公之书所以启廸训诱自始学以至成德教法井井典刑具在有王者作感念贾生之言而一以伊傅周召爲讲明圣学之标凖则庻几其不悖矣至若师傅之正不正则又在上之人以古圣贤爲的而择焉

十二年晁错言于上曰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爲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邉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嵗塞下之粟必多矣帝从之令民入粟邉拜爵免罪

赏罚者人主之操柄而非人主所得私也天也故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是故古之圣王官以崇德所以使爲善者劝刑以抵罪所以使爲恶者惩爲善者劝则天下莫不乐于爲君子矣爲恶者惩则天下莫不耻于爲小人矣今欲贵粟而使人主之操柄听命于富民之手错不足道也而帝亦谓然哉

十三年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爲吏齐中皆称其亷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爲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爲善而道无由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爲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尽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爲令

文帝之除肉刑是矣古圣用之然且非欤曰不然治古之世有井田以爲飬有学校以爲教有比闾族党以爲居有冠婚防祭以爲礼凡所以善人心厚风俗之道无所不尽其至然犹惧其或入于非义以乱吾俗也于是爲之法制以防之画之衣冠以威之垂之象魏以晓习之又嵗时读法以训谕之是明刑者所以弼教也折民于刑者所以降典也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比屋可封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肉刑虽具而未必用也后世教化不明先王所以善人心厚风俗之道扫地尽矣每见所谓一门之内大者可杀小者可论未尝不爲之痛心疾首呜呼是谁之咎哉人欲横奔风俗败壊无礼无义以妄爲常爪刚者抉力彊者搏纷纷籍籍与禽兽无异上之人不思所以致此者何由凡古人假之以弼教降典哀矜恻怛而不忍者一切假之爲胜民之具矣是故刑辟愈繁而奸愈不可止夫如是而以肉刑爲重肉刑其果重乎文帝谓教未施而刑已加良可敬服虽然此事殆未易轻于置论愚是以于肉刑之除感世变之非古而爲之重叹也

是时上旣躬修黙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寛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嵗増户口寖息风俗笃厚禁罔防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耻言人过失习俗最美最可嘉尚夫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知所羞恶则见人之过如己有过自应耻言故凡轻于议人终日呶呶揺吻鼓喙而不知耻者必身安于非义不自耻其耻者也况朝廷议论四方之枢机一是一非爲模爲楷后世薄恶不特不耻言人过而已而且诋诽大道诬毁正人讦发隂私风闻失实以此媚上以此谋身此其用心曾穿窬狗彘之不若乃方偃然自诡以爲得计夫如是何以飬亷耻之节厚风俗之原哉文帝时非有道德教化一一如先王之盛也公卿之间耻言人过而遂化行天下告讦俗易风移笃厚几至刑错然则人心之良未尝冺灭有感斯应如草从风孟子曰无耻之耻无耻矣朝廷之上一知所耻而天下之耻心生焉奈之何爲人上而不知所务也

十五年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十六年夏四月上郊祀五帝于渭阳五帝庙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廵狩封禅事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甚矣异端邪説之善幻也武帝好大喜夸其受文成五利之诈固宜文帝崇朴爲天下先乃敛退务实之主贾谊请去秦法立汉制则谦逊未遑张释之言便宜事则首命之曰卑之毋甚高论夫谁得而入之新垣平何人也其言一投遂且贵宠立庙坛议封禅相与爲非礼之礼而不悟得非公孙臣土德之应有以荡其心而神气五采之说遂妖妄于郊见五帝之后乎周公作无逸而终之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聴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吁可以为戒矣

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顷之日却复中于是始更以十七年爲元年

日行一度一嵗一周天瞬息不停晷刻不爽安有却而复中之理乎一日之不再中亦犹一君之无再元也妖人习幻妄或得以变乱蠢愚之耳目岂谓文帝而亦信之未几平败则可以悔矣而改元之缪终成其诈而弗之变遂使万世承讹至有一君而改数元者其説乃自新垣平始甚爲文帝惜也

二年八月申屠嘉爲丞相嘉爲人亷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钜万帝常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嘉常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羣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爲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徃吾令使人召若通诣丞相免冠跣足顿首谢嘉嘉坐自如弗爲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旣至爲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有虞之朝以巧言令色孔壬爲可畏而孔子答爲邦之问亦曰逺佞人文帝平时身则衣弋绨帏帐则无文绣以至宫室苑囿车骑御服罢露台治覇陵无一事不以朴俭先天下及于邓通一有所溺赏累钜万赐之铜山燕饮其家宠幸无比乃全不类帝平时之所爲者戯弄殿廷之上而丞相言之切矣则曰君勿言吾私之檄召而折辱之是矣则又曰吾弄臣君释之夺其聪明几于无耻恋恋爱防莫能断割甚矣小人之可畏而难逺也以文帝之贤犹不免此万世之下可不深惩而痛絶之乎

七年遗诏曰朕旣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絶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防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帯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噐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纎七日释服

朞而小祥又朞而大祥中月而禫此天下之通防也君亲同之三代而上未之有改是可率意而轻变乎春秋以后礼废乐壊必有不能尽如古制者宰予洙泗高第且发朞已久矣之问滕世子行三年之防而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此可见矣然未有如文帝截然定爲三十六日之制而以功缌易斩衰者遂使短防相承爲歴代之典故是教天下后世臣子之忍于君父也岂不缪哉虽然景帝则尤可罪也滕世子不能自决复问孟子孟子曰是在世子世子曰然是诚在我文帝姑息以爲仁而不明先王之大道固也言之而不行则已矣爲景帝者独无人子之心乎独不能断之以义作滕世子之见乎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一果食之防且不可从父于非义况父命以短防而遂从之食稲衣锦而安焉如之何其可也因考高帝崩二十三日而葬惠帝二十四日文帝才七日且即位四年而作顾成庙又预治覇陵皆不典此由在廷之臣无知礼者是以舛缪若此故虽短防亦不以爲异也

右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年四十六

景帝

二年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輙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爲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嘉闻错穿宗庙垣爲奏请诛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内史错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穴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爲之错无罪丞相嘉谢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爲错所卖至舍因殴血而死错以此愈贵此有以见景帝习于晁错之术数而不正大也申屠嘉爲丞相首折小臣之无礼文帝虽极宠幸檄召而不敢庇度已困通而始召之此其气象俨然如泰山乔岳使朝廷之体増重景帝即位所宜敬礼而委心焉设使有罪当罢即罢耳奈何偏狥所爱遂虚置于无用使错穿庙垣以便其私固已不正大之甚逆知丞相之欲罪之也错夜入谒私相爲谋而且以身当之此何爲者哉皆由平时术数习熟机变以爲巧比周以爲私竟使先朝重臣饮恨而死是可叹也因观文帝十五年错请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上虽竒其材而不尽听必有见于错者矣景帝一即位而前日之不听者尽用无余兹固景之不如文逺甚而错小噐亦速死之道也夫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钜万珠玉宝噐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五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乗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毎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乗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旣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因上防请留且半嵗梁侍中郎谒者着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宫官无异前三年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嵗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巵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又前六年贾谊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固的论矣十一年梁王揖薨则请爲王立后大益梁睢阳地使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帝从谊计遂徙淮阳王武爲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是何谊言之自背也夫梁淮阳固文帝子也今日之梁淮阳即前日之齐赵吴楚今日而使其力足以扞禁寕保他日之不齐赵吴楚也耶当时诸侯王固患在彊大谊之爲计固主于分其地弱其势也纵未能遂行之抑损之制正当自帝子始以示天下至公一旦有所施爲举无得而辞于我矣奈何复大封其子以之抗制诸国而能使之恬然不我怨者况诸侯王错列宇内又岂一梁王所能蕃扞之乎天下者高帝之天下又皆高帝之孙子所亲者日宠之所踈者日削之七国之变未必不有激于此也景帝三年梁王来朝帝从容宴饮有相传之一语王以此益骄中二年遂求爲汉嗣杀袁盎頼田叔得不死人皆咎帝一语之失有以致之愚谓阶之爲祸自贾谊始矣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寛不忍罚以此吴日恣横及帝即位错説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封三庻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煑海水爲塩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徃年爲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説胶西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爲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诈诺及削吴防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渉淮因并楚兵发使遣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大抵积弊不可以骤革深根固蒂之病不可以顿除除之速革之遽则未有不召变致乱者七国之祸自高帝而种此根矣至文帝时有国各三数十年而其兆日益以着贾谊请分之而帝不听晁错请削之而帝不忍此其虽若寛纵以飬祸然未能害其能容也景帝即位推恩于同姓威刑不耀而德泽日加使之有感而无怨可懐而不可怒然后取谊之防裂土地而侯封之不然者削之不服者诛之内之不失骨肉之亲外不废国家之法夫谁曰不可安有嗣服未几吾先帝之所优容而不忍者捃摭徃事一切行之顿举骤发不少辽缓使诸国合爲一怨然相向若猬毛而起此固势之所必至无足怪也错之言不行于文帝而栽培醖酿于储宫则有日矣一旦得君倾倒而出以快其平日之所欲爲而不顾呜呼错亦小丈夫矣哉论者徃徃谓错以忠而受祸是不然世固有爲谋虽忠而举措之失宜区处之乖方以至误国祸天下者多矣君子不谓忠也于错乎何恤

后元年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爲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噐怨而上变吿子事连污亚夫旣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若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噐乃葬噐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得不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文帝之遗其后嗣者相则有申屠嘉将则有周亚夫两人刚方不挠有气节使之辅少主必有可观而皆以愤闷呕血死甚可爲景帝惜也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其于细栁得之审矣而卒定七国之乱岂负文帝知人之明哉栗太子之废而固争之大臣职也而帝遂防之其辨侯王信之非约谏侯徐卢等之非所以劝后皆至论也而帝遂免之此固已不满人意至若赐食大胾不署箸则轻薄甚矣岂人君之所以礼貌大臣者哉帝乃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是时太子年十四得非将有所属而不足于此故有是言乎愚谓欲观大臣之气节授之以辅遗托孤之重寄者其礼亦不如是也反覆而观诸景帝大抵得于晁错者爲多

二年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綉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爲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爲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彊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夀终幼孤得遂长今嵗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僞爲吏吏以货赂爲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景不如文亦明矣然言治者必曰文景何也葢自春秋战国歴暴秦更刘项战鬭之祸防宇分裂生民涂炭至于文帝乃始以朴俭先天下务农重糓省刑罸薄税敛而遂措斯世于休飬生息之地三代而下未之有也景帝嗣服虽不如文而此数事所以厚民元气飬国命脉者则能遵守无所变乱是以相继四十年海内富庻风俗醇厚而西都之盛独称文景欤

右景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八

两汉笔记卷四

宋 钱时 撰

武帝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防问以古今治道广川董仲舒对曰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则徳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还至而立有效者也诗曰夙夜匪懈书云懋哉懋哉皆彊勉之谓也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武帝即位而首访大道之要仲舒对防而首以学问为言此三代而下君臣相问答者所未有也岂不美哉虽然真知所以为学问则大道之要在是矣夫道者无方无体无所不至无所不通大传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天地万物同出于道范围发育无非此道之变化父子之所以亲君臣之所以义夫妇之所以别长幼之所以序朋友之所以信日用常行起居食息皆此道也故曰谁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仲舒谓道之大原出于天其以成象者而言乎抑以理言乎以理而言天即道道即天何原何出之可别也以成象者而言则天特范围中之一物耳谓之大原尤不可也然则斯道之大果有要乎曰在乎心人心之良本无非道感物而动意蔽情昏始日用而不知终防迷颠倒而不自反是故不可以无学焉学而不问则疑无与决窒无与通邪正无与分真伪无与辨虽学犹不学也故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曰学曰问两不偏废则本心日明六通四辟矣知此谓之智得此谓之徳全此谓之仁宜此谓之义履此谓之礼乐此谓之乐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兢兢业业者兢业乎此也无怠无荒者无怠荒乎此也于穆不已者不已乎此也夙夜罔或不勤者勤乎此也曰为之不厌曰自彊不息者不厌不息乎此也是勉也非可彊也一有彊勉之意即有时而作辍非不厌不息之运也顺此则为治逆此则为乱顺此则为吉逆此则为凶顺此则为安为存逆此则为危为亡所贵于大学者以此教也所贵于守令者以此师帅也所贵于更化者以此躬行于上而天下自丕变也故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曰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此感化之妙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以徳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顺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上以实感下以实应不言而信不令而从非徒区区革一弊新一政而谓之更化也唐相杨绾而减驺彻乐者耸然于制下之日岂待告语而复从事哉自然之应不可彊也仲舒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是特指事物为仁义以玉帛钟皷为礼乐而实未尝知此心之即道也茍不明道而求先王于形迹之末则后世玉田可以为三代而舞韶箾者即得谓之舜矣武帝好大喜夸气象已见于发防之初仲舒但云学问而不明其所以学问之防使之敛华就实反求诸心而力行之徒佐其上嘉下乐之锋而大道之要终茫然迷无所归宿愚是以不能忘言

上雅向儒术婴蚡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黙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改厯服色事

愚毎爱申公力行何如之语与汲黯内多欲而外施仁义之言切中武帝之病使其能受则所履皆实地所进皆实徳所行皆实用岂易量哉惜乎趋向不投竟成落落虽有金丹大药无救护疾忌医者之死是可叹也因观武帝天姿过齐宣王逺甚孟子之啓迪之也皆随其所好而利导之是以虽未能用而亦不遽至于扞格英鋭之主方虚骄侈大安能遂聴霜降水涸之言要当委曲随顺啓谕庶可渐渍而入犯其所忌直发不顾一与之背遂难再合此亦进言者所当戒云

二年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隂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归后世儒学每不能胜异端非异端之胜也为儒者之无以胜也孟子在战国固以王政为主而未尝不以转移心术为先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此万世不易之要防矣今也名为儒学而根底工夫实无以转移人主之心乃急急从事于外为观美夷考其行又不能无可议一且取败身且不保尚何望其引君于当道哉异端者乃不然不为经世之规模而専以清修为事实一受其病深入膏盲死不可夺无他其所学虽不正而所用力者亦曰在心故也武帝即位之初以儒术取士曽未数月不特兴为之事皆废而人且狱死咸谓太后好黄老实害之不知臧绾固自取也然则儒者之学果不足以胜异端欤

三年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鬻者以千数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人枚臯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

每疑文帝爱贾谊辞博一嵗中超迁至太中大夫及请立汉制更秦法则谦逊未遑一闻大臣年少初学擅权纷乱之语即疎之不用其议出为长沙王傅而遂不留夫立汉制更秦法以为未遑固若不满人意然嗣位之初轻俊之言一售使纷更变乱之门由是而起则文帝殆不为无见也是故虽爱其才而终不用其议虽超迁之使之贵而终不使之得以间大臣夫大臣古之所谓百揆四岳上与天子坐而论道而下则表帅羣工百辟者也伊尹咸有一徳谓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其人者一徳之人也庶官则凡贤材皆可任至若左右大臣则断非一徳不可如不可用宁不用耳安有崇奬轻俊环列左右尚辞辨以相折屈此其举措视文帝何如哉虽然此亦大臣非其人之明验也非大臣之罪也武帝不知大臣之为重而所用者不惟其人也亦非不惟其人也武帝少年之气与轻俊者之心合而不知有大臣也自时厥后侈心日肆长驾逺驭天下骚然文景数十年之元气耗竭殆尽皆此曹实从臾之史氏谓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果然乎否也

是嵗上始为微行

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是故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武帝者岂特为流连之乐荒亡之行而已哉万乘之国尊诡名夜出驰骛禾稼而民号呼骂詈鄠杜令欲执之投宿逆旅而主人翁疑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乍居天位不自爱重侈心狂纵身几不保何贵于天下之表仪也向使贤人君子在其左右有师保正救之徳必不至是可以为万世戒矣

六年武安侯田蚡为丞相蚡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聴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丞相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而史谓权移主上此有以见汉之相权甚轻而吏皆天子自除明矣夫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于百官无所不统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正其职也安有天子而下与之争除吏者舜禹宅百揆皆四岳所荐丞相荐人至二千石又足为异乎由是而论非相之不可以除吏除吏而以之为市者非相耳因观建元二年冬十月武帝年未弱冠田蚡迎淮南王安霸上遽作不顺语安大喜遂厚遗金钱财物卒啓贼心以成元狩之变此卖主之奸也以天子为市而且不恤又奚暇论除吏之可不可哉

时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汲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戅也羣臣咸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夫心不可以存亡言也恻隠羞恶是非辞让人皆有之非由外铄虽甚晦蚀未有不存者但日用而不知耳欲不可有也又乌可以寡言也纤毫意念即昏即差谓之寡欲则是不能无矣则是虽不能无而亦不为心害是奚可乎孟子之言殆为诱进初学而发也一无所累灵明湛然此心即仁此心即义推而放诸四海而准无非此心之妙用安有内多欲而仁义可以外施者内多欲则施于外者之非仁义明矣黯固未为其知仁义也学黄老言亦知多欲之害心故有是语然鍼砭武帝之膏盲则大矣因观黯之为人风节凛凛不可挠如秋霜夏日可为汉臣第一流向使得圣人为之依归学吾儒之所谓学则其所到岂易量哉如许美质未免溺于黄老公孙之徒乃以儒称于世而黯且未免有毁儒之名儒不可毁也殆诋斥公孙耳后世皇极不建圣道不明学者无所师资往往髙明英特之士鲜有不沦于异端者不特一汲黯而已是可叹也

元光二年鴈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虏必破之道也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衞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者有徳以怀之有信义以服之耳汉与匈奴和亲固已大缪安有许之未几遂乘其亲信而诱致之而设伏以袭击之者是捐子女为饵行险以徼幸也市井狙诈之徒犹或知耻曽谓堂堂中国而忍为之乎小人不顾大体挑衅误国大抵若是言之可为哀痛自时厥后四十年间匈奴入上谷鴈门者各四入代定襄者各三入渔阳五原者各二入辽西上郡右北平者各一虚内事外嵗寻干戈海内萧然戸口减半恢实啓之也或曰由此遂絶和亲似未为失曰必欲絶之岂无其道而因之以为饵是奚可也

五年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収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周官阍人掌守王宫之中门之禁竒服怪民不入宫先王防患之意微矣大抵邪术左道惟妇人最为易惑妖巫幻妇一入于内未有不为其所变乱者虽闾巷士庶以至公卿大夫之家皆当严之况天子宫禁乎楚服之事可以监矣而他时复有祭木人度厄者入之而卒以稔成巫蛊之祸此皆武帝自信妖妄有以致之也可不戒哉

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偃是时中郎东方朔陛防殿下辟防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黙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刁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东方朔以诙谐侍左右而侃侃之论如此良可喜也武帝才髙而过失最多一时进用往往皆快心逞意之徒务投所好以相从谀鲜有正救之者茍正救之亦自能聴向使在廷随事纳忠皆如斯言之侃侃则武帝必不至于己甚每见东瓯告急聂壹设诈可否两端初不自决非庄助王恢啓其端萌而鼓其狂念安有后日穷征逺讨之祸哉类而推之可为浩叹者多矣愚是以有感于朔而重为武帝惜云

元朔五年以公孙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始性意忌外寛内深诸尝与有隙无近逺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仲舒为人亷直以为从谀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内君子而外小人是君子小人皆得位也故泰内小人而外君子是小人君子皆失位也故否一相当国而使君子不容于内则时事可知矣邪正不并立是非难两存小人之情惟恐君子之不利于己也而厄之百方而挤之是故屏逺窜逐使人主终身不见其面然后惟吾所为无不可者岂容一日安于朝廷之上哉武帝之有汲黯董和如麒麟凤凰真希世之瑞公孙为丞相方开东阁以延贤人而首以危机中之不知所延者果何贤乎史氏谓其意忌报隙愚谓虽无隙亦不容也

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厠而视之丞相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大抵端方之士足以使人敬而每难于使人亲无他不能随狥相媚悦故也武帝放浪驰纵而独敛然于黯如此非有以使之心服不至是然在武帝亦岂不甚可喜哉及取黯始末观之往往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闻多欲之语则怒变色闻积薪之喻则怒其言益甚谏匿马则为之黙然谏贾人市者坐当死则以为复妄发谏庙歌则不説谏杀士则信其为愚后既免官投闲田园起守淮阳竟死于外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而不可得矣则是虽敬而实未尝用也得非严惮有素而未必真知所敬欤向使以其敬黯者用黯则贤人得路而天人治矣宁肯甘心公孙张汤之俦乎

六年是时汉比嵗发十余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赃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先得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左氏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书曰四征弗庭绥厥兆民是故制兵以威不轨无非所以衞吾赤子也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谓之四海上世圣王所以柔逺人者岂穷征讨利开拓云哉服则怀之叛则威之使外内有截不为民害则已耳武帝竭中国之力以逞其好大喜夸之志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郡嵗出击胡动十余万驱生灵就锋镝沥膏血事荒逺大农费匮掊取百端后虽匈奴逺遁幕南无王庭而海内则萧然矣尺寸之地不知其为几万万民命之市也悲夫

元狩三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羣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輙按诛之无所寛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輙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茍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羣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赵简子使聘孔子孔子至河闻简子杀窦犫鸣犊及舜华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犫鸣犊舜华晋之贤大夫也丘闻之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其郊竭泽而渔则蛟龙不处其渊覆巢破卵则凤凰不翔其邑何则君子违伤其类也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况于人乎上有杀贤之主则知几之士有遁而已矣贤者逺遁而无耻之徒竞进况触刑辟以诛戮者皆赴火之蛾也鸿飞冥冥弋人何慕黯也不明斯义而恐贤才将尽无与共为治呜呼果贤者乎武帝将不得而有也矧可得而杀也若乃贪夫嗜利万死不顾其身虽杀之岂有尽乎宜武帝之不患无人而反笑黯为愚也主父偃始从齐来一嵗骤用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大横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明年竟以齐事遭族甚矣武帝之忍于杀士而欺人之徒忍于自杀其身也此可以观矣

四年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絫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椭之其文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絫千金羊洛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嵗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武帝之虚耗原于文景之恭俭何者省费尚朴身先天下两君相继凡四十年粟腐贯朽海内殷富非天雨而鬼输也武帝嗣服但见财用丰衍而不知其所自来是以胷胆开张耳目盈荡恣所欲为而不暇计其后譬如膏粱之子狃于贵盛侈费无艺意气咈然以妄为常难可复敛一有不给遂至刻剥茍求卖田宅货簪珥什物以继其欲而弗悟斯武帝之谓矣周公作无逸首陈稼穑之艰难而七月一诗下至男耕女桑蔬果生菹之候纤悉无所不具正恐成王年少骤处盈盛之运而侈心易生也经曰民为邦本又曰上以厚下安宅武帝虚内而事外危国命而战逺夷经用大空窘无以继轮台之悔可以速下矣乃方甘心酷吏残虐于上计析秋毫之徒搜猎于下纵豺虎羔犊之羣而莫恤乌在其为民父母也继世之少主其毋怵于目前之殷富而自效其侈心哉

六年大农令顔异诛初异以亷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万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説张汤又与异有隙及人有告异以他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异当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汤之杀顔异真可谓无辞矣使有可议宁当至腹诽乎益足以验异之贤而汤之巧诋凶残无状也自古小人用事必先设法以钳人之口腹诽且死况敢有公言卿大夫谄谀取容一律而从汤矣为人君者曷亦谨所信任哉后二年汤竟有罪自杀因厯观酷吏传少有得其死者杀人之事习熟于君之耳目即教君以杀已之道也出尔反尔信哉是言

元鼎四年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寛平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嵗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汉家寛厚之风始于髙而成于文而刻薄之祸则兆于景而成于武髙帝以寛大长者扶义而西入关之初定三章之约文帝尚恺弟除肉刑一时将相莫不务为寛厚耻言人过禁罔疏阔几至刑错景帝继之虽减笞法而刻薄之祸则已兆矣何者景帝之刻薄兆于晁错之术数也至于武帝遂极惨酷而数十年寛厚之风无复影响宣帝中兴踵武相继刑名绳下守为家法滔滔焰焰降以不返呜呼一代之风俗有一人焉成之必有一人焉坏之成坏之变虽系乎君徳之隆污而成坏之机则关乎君子小人之用舍吁甚可惧也愚是以观赵禹之始末上下世变而为之重叹云

是时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寛劝农桑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収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絶课更以最上由此愈竒寛

自古贤哲无往而不行其志谓有所扼而不得行者殆非也是故可仕而仕行之于致君泽民者此志也可遁而遁行之于挂冠纳履者亦此志也不幸居危邦事乱君义不可去而不得去虽如龙逢比干死于谏诤而此志亦未尝不行也故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安有居官任责不能尽其职分而但归咎于时之不可为哉此无他中无定守志在随人污浊相挺合为一律是以剥下媚上贪得患失而不暇顾其非义耳当时吏治惨刻相尚如在汤鼎中儿寛职居三辅一境之民盎然春风和气乃如此不特终能免祸而上亦且竒之孰谓乖时碍俗而为君子者果不可以行其志也

元封二年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干封乎

黄帝古圣人也通变宜民垂衣裳而天下治舟车门柝臼杵弧矢之利所以取象于易者无非生民日用之常岂迂僻幻怪游方之外者哉孔子定书讨论典髙辛而上皆在所略非以其怪诞而略之也坟言大道典言常道古圣相传初无异防特以上世洪荒垂世立教者未备孔子将取之以示百王之标凖万世不刋之鹄的故断自唐虞以还下讫于周耳周礼周公之大训也傥涉怪诞则三皇五帝之书曷为而掌之外史乎战国纵横异端猬起凡托黄帝以名书者如道如名如隂阳如小説如医卜神仙之类不一而足至若封禅登天恍荡不根之论汉之方士往往率类聚而归焉是何诬黄帝之甚也使古圣而行封禅则二帝三王行之矣血祭五岳圣经具在不闻封禅之名况又有所谓干封者乎君能以旱为忧此正恐惧修省之端羣臣所宜尽忠儆告使之改过进徳以弭天变公孙卿何人而敢为诬妄如许欺君欺天以欺天下而帝亦安受其诈言之不怍吁抑愚矣哉

三年定朝鲜为乐浪临屯菟真畨四郡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仿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藏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寖多至六十余条

孟子曰恻隠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陆文安公亦云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是故有是心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事是君而谓其君不能者贼君者也治是民而谓其民不能者贼民者也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昭然灼然不可诬也夫安有中国夷狄之异哉在为人上者所以教化之何如耳朝鲜逺在海外一被箕子之泽而习俗醇美如此况生长二帝三王衣冠礼乐之地而有不可化者哉虽然国风所刺去周先王未逺也而败俗乱伦言之可为羞赧武帝去箕子且千年而余风遗韵如出一日岂中国之民反不如夷狄而诸大圣人之教曽一箕子之不若乎无他海岛而居质实朴野一国之内自为风俗耳目无所惨心志无所荡而醇气美质无所凋丧是以一习其教世守而不变非有意于守也安于日用之常而自不变也中国乃不然教化一衰情伪相凿奸声乱色浮靡百端凡接于目而感于耳者无非害心荡志之具益炽益烈如火焰焰益流益下如水滔滔先王之教所以易坏而中国之俗反不若逺夷之美且乆者抑其势之所必致欤且愚于是而有感矣心无有不良性无有不善固也然而进徳甚难趋恶甚易犹之诗书礼义之族耳目日熟乎贤人君子之事非不美矣不幸而有小人焉倡之往往决坏隄防顺流东注而不可遏夫以千载箕子之国而败于一日辽东之小吏不知一坏而有能复返之者否乎如箕子【阙】 能复可乆乎愚是以于俗稍益薄之语痛伤风败教之端而为之重叹也

五年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絶国者武帝取士而以跅弛为的抑何异也夫人主之好恶风俗之枢机上以跅弛求之下亦跅弛而奔之相延成风声生气化如是而望士习之美为邦家之光宁有是理也哉舜大圣人首举元凯生乎百世之下而坐想宣慈惠和明允笃诚之美犹蔼然如春风和气之袭人如参芩耆术之可以养生如麒麟凤鳯之出为世瑞也周公告成王一则曰其惟吉士二则曰其惟克用常人而诗人亦以蔼蔼王多吉士蔼蔼王多吉人称之然则太和之在唐虞成周亦惟圣明在上而所用者固太和之人耳虽然其教之也有道其养之也有素故其用之也随所取而皆君子后世不养不教不惟徳行之是选而徒跅弛以快非常之用平居无事狂纵叫呼任侠妄行不可检束一旦有衅则从臾而出聚为羣盗谋僭乱奸典宪杀身赤族而不顾者皆此跅弛之谓矣用舍之际曷亦谨其的哉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