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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迈《容斋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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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四笔》 田园居士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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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四笔》

洪迈





洪迈(1123年—1202年),字景庐,号容斋,又号野处,南宋饶州鄱阳

(今江西省鄱阳县)人,南宋著名文学家,洪皓第三子。官至翰林院学士、

资政大夫、端明殿学士,宰执、封魏郡开国公、光禄大夫。

卒年八十,谥“文敏”,配张氏,兵部侍郎张渊道女、继配陈氏,均封

和国夫人。主要作品有《容斋随笔》《夷坚志》。

《容斋随笔》是古代文言笔记小说,宋朝洪迈撰,共《五笔》,74 卷,

1220则。其中,《容斋随笔》16卷,329则;《容斋续笔》16卷,249则;《容

斋三笔》16 卷,248 则;《容斋四笔》16 卷,259则;《容斋五笔》10 卷,

135 则。据作者自述,《容斋随笔》写作时间逾经近四十年。是其多年博览

群书、经世致用的智慧和汗水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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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予作容斋随笔,首尾十八年,二笔十三年,三笔五年,而四笔之成,

不费一岁。身益老而著书益速,盖有其说。曩自越府归,谢绝外事,独弄笔

纪述之习,不可扫除。故搜采异闻,但绪夷坚志,于议论雌黄,不复关抱。

而稚子櫰,每见夷坚满纸,辄曰:“随笔、夷坚,皆大人素所游戏。今随笔

不加益,不应厚于彼而薄于此也。”日日立案旁,必俟草一则乃退。重逆其

意,则裒所忆而书之。櫰嗜读书,虽就寝犹置一编枕畔,旦则与之俱兴。而

天啬其付付,年且弱冠,聪明殊未开,以彼其勤,殆必有日。丈夫爱怜少子,

此乎见之。于是占抒为序,并奖其志云。庆元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序。





卷第一



孔庙位次



自唐以来,相传以孔门高弟颜渊至子夏为十哲,故坐祀于庙堂上。其后

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之次以补其阙。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

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处父上,神灵有知,何以自安?所谓子虽齐圣,

不先父食,正谓是也。又孟子配食与颜子并,而其师子思、子思之师曾子亦

在下。此两者于礼、于义,实为未然,特相承既久,莫之敢议耳。

周三公不特置

周成王董正治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而云:“官不必备,

惟其人。”以书传考之,皆兼领六卿,未尝特置也。周公既为师,然犹位冢

宰,尚书所载召公以太保领冢宰,芮伯为司徒,彤伯为宗伯,毕公以太师领

司马,卫侯为司寇,毛公以太傅领司空是已。其所次第惟以六卿为先后,而

师傅之尊乃居太保下也。



周公作金縢



尚书孔氏所传五十九篇皆有序,其出于史官者不言某人作,如虞书五篇,

纪一时君臣吁咈都俞及识其政事,如说命、武成、顾命、康王之诰、召诰自

“惟二月既望”至“越自乃御事”、洛诰自“戊辰王在新邑”至篇终、蔡仲

之命自“惟周公位冢宰”至“邦之蔡”皆然。如指言某人所作,则伊尹作伊

训、太甲、咸有一德,盘庚三篇,周公作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多士、

无逸、君奭、多方、立政是也。惟金縢之篇,首尾皆叙事,而直以为周公作。

按此篇除册祝三王外,余皆周史之词,如“公乃自以为功”、“公归纳册”、

“公将不利于孺子”、“公乃为诗以贻王”、“王亦未敢诮公”、“公命我勿敢言”、

“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公勤劳王家”之语,“出郊”、“反风”之异,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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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周公所自为,今不复可质究矣。



云梦泽



云梦,楚泽薮也,列于周礼职方氏。郑氏曰:“在华容。”汉志有云梦官。

然其实云也、梦也,各为一处。禹贡所书:“云土梦作乂。”注云:“在江南。”

惟左传得其详,如(云阝)夫人弃子文于梦中。注云:“梦,泽名,在江夏

安陆县城东南。”楚子田江南之梦。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楚子

济江入于云中。注:“入云泽中,所谓江南之梦。”然则,云在江之北,梦在

其南也。上林赋:“楚有七泽,尝见其一,名曰云梦,特其小小者耳,方九

百里。”此乃司马长卿夸言。今为县,隶德安,询诸彼人,已不能的指疆域。

职方氏以“梦”为“瞢”,前汉叙传:子文投于梦中,音皆同。



关雎不同



关雎为国风首,毛氏列之于三百篇之前。大序云:“后妃之德也。”而鲁

诗云:“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诗人叹而伤之。”后汉皇

后纪序:“康王晏朝,关雎作讽。”盖用此也。显宗永平八年诏云:“昔应门

失守,关雎刺世。”注引春秋说题辞曰:“人主不正,应门失守,故歌关雎以

感之。”宋均云:“应门,听政之处也。言不以政事为务,则有宣淫之心。关

雎乐而不淫,思得贤人与之共化,修应门之政者也。”薛氏韩诗章句曰:“诗

人言雎鸠贞洁敬匹,以声相求,隐蔽于无人之处。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宫,

后妃御见有度,应门击柝,鼓人上堂,退反燕处,体安志明。今时大人内倾

于色,贤人见其萌,故咏关雎之说淑女正容仪以刺时。”三说不同如此。黍

离之诗列于王国风之首,周大夫所作也,而齐诗以为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

伋之且见害,作忧思之诗,黍离之诗是也。此说尤为可议。



迷痴厥拨



柔词谄笑,专取容悦,世俗谓之“迷痴”,亦曰“迷嬉”。中心有愧见诸

颜面者,谓之“缅腼”。举措脱落,触事乖忤者,谓之“厥拨”。虽为俚言,

然其说皆有所本。列子云:“墨杘、单至、啴咺、憋敷心,四人相与游于

世。”又云:“眠娗、諈诿、勇敢、怯疑,四人亦相与游。”张湛注云:“墨音

眉,杘敕夷反,方言:江淮之间谓之无赖;眠音缅,娗音殄,方言:欺谩之

语也。郭璞云:谓以言相轻嗤弄也。”所释虽不同,然大略具是矣。曲礼:

“衣毋拨,足毋蹶。”郑氏注云:“拨,发扬貌。蹶,行遽貌。”大抵亦指其

荒率也。



三馆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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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儒馆仍唐制,有四:曰昭文馆,曰史馆,曰集贤院,曰秘阁。率以

上相领昭文大学士,其次监修国史,其次领集贤。若只两相,则首厅兼国史。

唯秘阁最低,故但以两制判之。四局各置直官,均谓之馆职,皆称学士。其

下则为校理、检讨、校勘,地望清切,非名流不得处。范景仁为馆阁校勘,

当迁校理,宰相庞籍言:“范镇有异才,恬于进取。”乃除直秘阁。司马公作

诗贺之曰:“延阁屹中天,积书云汉连。神宗重其选,[谓太宗也]国士比为

仙。玉槛钩陈上,丹梯北斗边。帝容瞻日角,宸翰照星躔。职秩曾无贵,光

华在得贤。”其重如此。自熙宁以来,或颇用赏劳。元丰官制行,不置昭文、

集贤,以史馆入著作局,而直秘阁只为贴职。至崇宁、政、宣以处大臣子弟

姻戚,其滥及于钱谷文俗吏,士大夫不复贵重。然除此职者必诣馆下拜阁,

乃具盛筵,邀见在三馆者宴集,秋日暴书宴,皆得预席,若余日则不许至,

随笔有馆职名存一则云。



亭榭立名



立亭榭名最易蹈袭,既不可近俗,而务为奇涩亦非是。东坡见一客云近

看晋书,问之曰:“曾寻得好亭子名否?”盖谓其难也。秦楚材在宣城,于

城外并江作亭,目之曰“知有”。用杜诗“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消客

愁”之句也。王仲衡在会稽,于后山作亭,目之曰“白凉”。亦用杜诗“越

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之句。二者可谓甚新,然要为未当。庐山一寺中有

亭颇幽胜,或标之曰:“不更归”,取韩诗末句,亦可笑也。



十十钱



市肆间交易论钱陌者,云十十钱。言其足数满百无跷减也。其语至俗,

然亦有所本。后汉书襄楷传引宫崇所献神书,其太平经兴帝王篇云:“开其

玉户,施种于中,比若春种于地也,十十相应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时,比若

十月种物于地也,十十尽死,固无生者。”其书不传于今,唐章怀太子注释

之时,尚犹存也。此所谓十十,盖言十种十生无一失耳,其尽死之义亦然,

与钱陌之事殊,然其字则同也。



犀舟



张衡应间云:“犀舟劲楫。”后汉注引前书:“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

音义曰:“今俗谓刀兵利为犀。犀,坚也。”“犀舟”,甚新奇,然为文者,未

尝用,亦虑予所见之不博也。





毕仲游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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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初,司马温公当国,尽改王荆公所行政事,士大夫言利害者以千百

数,闻朝廷更化,莫不欢然相贺,唯毕仲游一书,究尽本末。其略云:“昔

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财者无不用。

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

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事,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

欲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财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

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废,市易不

可罢,役钱不可蠲,盐法不可去,必探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

虽致石人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者可复散,罢者可复置,蠲者可复

敛,去者可复存矣。则不足之情可不预治哉!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

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

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

陈于前,然后所谓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复行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

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敝,而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

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

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

置,况未罢乎?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间,

其父兄子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意其病之在也。”

先是东坡公在馆阁,颇因言语文章,规切时政,仲游忧其及祸,贻书戒

之曰:“孟轲不得已而后辩,孔子欲无言。古人所以精谋极虑,固功业而养

寿命者,未尝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来,祸福利害系身者未尝言,顾直惜其

言尔。夫言语之累,不特出口者为言,其形于诗歌、赞于赋颂、托于碑铭、

著于序记者,亦言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则见是者喜,非

其所非,则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济君之谋,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天下论

君之文,如孙膑之用兵、扁鹊之医疾,固所指名者矣,虽无是非之言,犹有

是非之疑。又况其有耶?官非谏臣,职非御史,而非人所未非,是人所未是,

危身触讳以游其间,殆由抱石而救溺也。”

二公得书耸然,竟如其虑。予顷修史时,因得其集,读二书思欲为之表

见,故官虽不显,亦为之立传云。



列子与佛经相参



张湛序列子云:“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惠

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丧,生觉与梦化等情。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

予读天瑞篇载林类答子贡之言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

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此一

节所谓与佛经相参者也。又云:“商太宰问孔子:‘三王五帝三皇圣者欤?’

孔子皆曰:‘弗知。’太宰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曰:‘西方之人有圣者

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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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其后论者以为列子所言,乃佛也,寄于

孔子云。



韦孟诗乖疏



汉书韦贤传载韦孟诗二篇及其孙玄成诗一篇,皆深有三百篇风致,但韦

孟讽谏云:“肃肃我祖,国自豕韦。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至于有周,历世

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繇王室。

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应劭曰:“王赧听谗受谮,绝

豕韦氏。自是政教逸漏,不由王者。”观孟之自叙乃祖,而乖疏如是,周至

赧王仅存七邑,救亡不暇,岂能绝侯邦乎?周之积微久矣,非因绝豕韦一国,

然后五服崩离也。其妄固不待攻,而应劭又从而实之,尤为可笑。左传书范

宣子之言曰:“丐之祖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杜预曰:“豕韦国于

东郡白马县,殷末国于唐,周成王灭之。”此最可证,惜颜师古之不引用也。



匡衡守正



汉元帝时,贡禹奏言:天子七庙,亲尽之庙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

宜正定。天子下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后乃下诏先罢郡国庙,其亲尽寝园,

皆无复修。已而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诏问丞相匡衡,议欲复之。衡

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亲庙宜一居

京师,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皇帝悼惧,即诏臣衡复修立,

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臣衡,当受其殃。”又告谢毁庙曰:

“迁庙合祭,久长之策,今皇帝乃有疾,愿复修立承祀。臣衡等咸以为礼不

得,如不合诸帝后之意,罪尽在臣衡等,当受其咎。今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

文,臣衡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无所依缘,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

在臣衡。”

予按衡平生佞谀,专附石显以取大位,而此一节独据经守礼,其祷庙之

文,殆与金縢之册祝相似,而不为后世所称述,汉史又不书于本传,憎而知

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强死,魂魄

为厉,故祠之。成帝时,匡衡奏罢之,亦可书。



西极化人



列子载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王敬之若神。化人谒王同游,王

执化人之袪,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

复谒王同游,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既寤,所坐犹向者之处,侍御犹向者

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穆

王自失者三月。复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予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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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黄粱梦、樱桃、青衣之类,皆本乎此。



诏令不可轻出



人君一话一言不宜轻发,况于诏令形播告者哉!汉光武初即位,既立郭

氏为皇后矣,时阴丽华为贵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

肯当。建武九年,遂下诏曰:“吾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不

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为侯,皆前世

妃嫔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废郭后及太子强,而立贵人为后。盖九年之诏既

行,主意移夺,已见之矣。郭后岂得安其位乎?



战国策



刘向序战国策,言其书错乱相揉,莒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

齐为立,如此类者多。予按今传于世者,大抵不可读,其韩非子、新序、说

苑、韩诗外传、高士传、史记索隐、太平御览、北堂书钞、艺文类聚诸书所

引用者,多今本所无。向博极群书,但择焉不精,不止于文字脱误而已。惟

太史公史记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则明白光艳,悉可稽考,视向为有间矣!



范晔汉志



沈约作宋书谢俨传曰:“范晔所撰十志,一皆托俨。搜撰垂毕,遇晔败,

悉蜡以覆车。宋文帝令丹阳尹徐湛之就俨寻求,已不复得,一代以为恨。其

志今阙。”晔本传载晔在狱中与诸生侄书曰:“既造后汉,欲遍作诸志,前汉

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以正一代

得失,意复不果。”此说与俨传不同,然俨传所云乃范纪第十卷公主注中引

之,今宋书却无,殊不可晓。刘昭注补志三十卷,至本朝乾兴元年,判国子

监孙奭始奏以备前史之阙,故淳化五年监中所刊后汉书凡九十卷,惟帝后纪

十卷,列传八十卷,而无志云。新唐书艺文志:“刘昭补注后汉书五十八卷。”

不知昭为何代人。所谓志三十卷,当在其中也。



缮修犯土



今世俗营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谢土司章醮之文。

按后汉书来历传所载:“安帝时皇太子惊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圣舍。

太子厨监邴吉以为圣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则古有其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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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



诸家经学兴废



稚子问汉儒所传授诸经,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请书其本末为四

笔一则。乃为采摭班史及陆德明经典释文并他书,删取纲要,详载于此。

周易传自商瞿始,至汉初,田何以之颛门。其后为施、孟喜、梁丘贺之学,

又有京房、费直、高相三家。至后汉,高氏已微,晋永嘉之乱,梁丘之易亡。

孟、京、费氏人无传者,唯郑康成、王弼所注行于世。江左中兴,欲置郑易

博士,不果立,而弼犹为世所重。韩康伯等十人并注系辞,今唯韩传。

尚书自汉文帝时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后为大小夏侯之学。古文者,武帝时出

于孔壁,凡五十九篇,诏孔安国作传,遭巫蛊事,不获以闻,遂不列于学官,

其本殆绝,是以马、郑、杜预之徒皆谓之逸书。王肃尝为注解,至晋元帝时,

孔传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肃所注尧典,分以续之,学徒遂盛。及唐以

来,马、郑、王注遂废,今以孔氏为正云。

诗自子夏之后,至汉兴,分而为四,鲁申公曰鲁诗,齐辕固生曰齐诗,

燕韩婴曰韩诗,皆列博士。毛诗者出于河间人大毛公,为之故训,以授小毛

公,为献王博士,以不在汉朝,不列于学,郑众、贾逵、马融皆作诗注,及

郑康成作笺,三家遂废。齐诗久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在,人无传者,

唯毛诗郑笺独立国学,今所遵用。

汉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即今之仪礼也。古礼经五十六篇,后苍传十七

篇,曰后氏曲台记,所余三十九篇名为逸礼。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

篇,谓之大戴礼,戴圣又删为四十九篇,谓之小戴礼。马融、卢植考诸家异

同,附戴圣篇章,去其烦重及所缺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也。王莽时,刘

歆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在三礼中最为晚出。

左氏为春秋传,又有公羊、谷梁、邹氏、夹氏。邹氏无师,夹氏无书。

公羊兴于景帝时,谷梁盛于宣帝时,而左氏终西汉不显。迨章帝乃令贾逵作

训诂,自是左氏大兴,二传渐微矣。

古文孝经二十二章,世不复行,只用郑注十八章本。

论语三家:鲁论语者,鲁人所传,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齐论语者,齐人

所传,凡二十二篇;古论语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

集诸家之说为集解,今盛行于世。



汉人姓名



西汉名人如公孙弘、董仲舒、朱买臣、丙吉、王褒、贡禹,皆有异世与

之同姓名者。战国策及吕氏春秋,齐有公孙弘,与秦王、孟尝君言者。明帝

时,又有幽州从事公孙弘,交通楚王英,见于虞延传。高祖时,又有谒者贡

禹。梁元帝时,有武昌太守朱买臣、尚书左仆射王褒。后汉安帝时,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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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监邴吉。南齐武帝之子巴东王子响为荆州刺史,要直阁将军董蛮与同行,

蛮曰:“殿下癫如雷,敢相随耶?”子响曰:“君敢出此语,亦复奇癫。”上

闻而不悦曰:“人名‘蛮’,复何容得酝藉。”乃改为仲舒。谓曰:“今日仲舒,

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

此言之,胜昔远矣。”然此人后不复见。



轻浮称谓



南齐陆慧晓立身清肃,为诸王长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诣,必起迎之。

或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答曰:“我性恶人无礼,不容不以礼处

人。”未尝卿士大夫,或问其故,慧晓曰:“贵人不可卿,而贱者乃可卿,人

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终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为卑官,而

与尊者言话,称其侪流,必曰“某丈”。谈其所事牧伯监司亦然。至于当他

人父兄尊长之前,语及其子孙甥婿,亦云“某丈”。或妄称宰相执政贵人之

字。皆大不识事分者,习惯以然,元非简傲也。予常以戒儿辈云。



鬼谷子书



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至秋,不得久茂。

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永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

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哉夫君!”战国策楚江乙谓安陵君曰:“以财交者,

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宠臣不敝轩。”吕

不韦说华阳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诗氓之序曰:“华落色衰,

复相弃背。”是诸说大抵意同,皆以色而为喻。士之嗜进而不知自反者,尚

监兹哉!



有美堂诗



东坡在杭州作有美堂会客诗,颔联云:“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

江来。”读者疑海不能立,黄鲁直曰:盖是为老杜所误,因举三大礼赋朝献

太清宫云“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语雄峻,前无

古人。坡和陶停云诗有“云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张天觉小简



张天觉熙宁中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经制夔夷,狎侮州县吏,无人敢与

共语。部使者念独张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询人才,使者以告,即呼入同食,

张著道士服,长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张随机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

喜,延为上客。归而荐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张在荆南,与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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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阅佛书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

(麦丏)五两、肉八两,鱼、酒佐之,以此为常,亦不服暖药,唯以呼吸气

昼夜合天度而已。数数梦见先相公,语论如平生,岂其人在天仙间,而老夫

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

藏致平家,其曾孙简刻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岁,侄孙偲于长兴得墨本以相

示,聊记之云。



城狐社鼠



城狐不灌,社鼠不熏。谓其所栖穴者得所凭依,此古语也,故议论者率

指人君左右近习为城狐社鼠。予读说苑所载孟尝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

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尝见稷狐见攻,社鼠见熏,何则?所托者然也。”

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为臣下利



富公奉使契丹,虏主言欲举兵。公曰:“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

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群臣争劝举

兵者,此皆其自谋,非国计也。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

之欤?抑人主当之欤?”是时,语录传于四方,苏明允读至此,曰:“此一

段议论,古人有之否?”东坡年未十岁,在傍对曰:“记得严安上书云:‘今

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

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为然。予又记魏太武时,南

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先其未发逆击之。魏公卿皆以为当。崔伯

深曰:“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

女珍宝。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

可从也。”魏主乃止。其论亦然。



志文不可冗



东坡为张文定公作墓志铭,有答其子厚之一书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

半,到此百冗未绝笔,计得十日半月乃成。然书大事略小节,已有六千余字,

若纤悉尽书,万字不了,古无此例也。知之知之。”盖当时恕之意但欲务多

耳。又一帖云:“志文谒告数日方写得了,谨遣持纳。衰病眼眩,辞翰皆不

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铭诗百六十字云。予乡士作

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状九千言,衢州士人诣阙上书二万言,使读之者岂不厌倦,

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斋,赵晋臣镌石于湖南宪司楚观。



赵杀鸣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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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刘辅传:“谷永等上书曰:‘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孔子临河而还。’”

张晏注曰:“简子欲分晋国,故先杀鸣犊,又聘孔子。孔子闻其死,至河而

还也。”颜师古曰:“战国策说二人姓名云:鸣犊、铎犨。而史记及古今人表

并以为鸣犊、窦犨。盖‘铎’、‘犊’及‘窦’,其声相近,故有不同耳。今

永等指鸣犊一人,不论窦犨也。”韩退之将归操亦云:“孔子之赵,闻杀鸣犊

作。”予按今本史记孔子世家,乃以为窦鸣犊、舜华。说苑权谋篇云:“晋有

泽鸣、犊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



汉盖宽饶奏封事,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

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禅而死。故或云自后

称天子为“官家”,盖出于此。今世无韩氏易,诸家注释汉书,皆无一语。

惟说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群臣议:五帝禅贤,三王世继,

孰是?博士鲍令之对曰:‘天下官,则选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

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始皇帝叹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将官

天下,谁可使代我后者!’”此说可以为证,辄记之以补汉注之缺。蒋济万机

论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语。



黄帝李法



汉书胡建传:“黄帝李法。”苏林曰:“狱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

右角,将。’”颜师古曰:“李者,法官之号也,其书曰李法。”唐世系表:“李

氏自皋陶为尧大理,历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为理氏。至纣之

时,逃难于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为李氏。”予按今本汉书天

文志骑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记天官书则为“李”,说苑载

胡建事亦为“理法”。然则“理”、“李”一也。故左传数云“行李往来”。杜

预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郑子产与晋盟于平丘,则曰:“行理之命。”注

亦云:“行理,使人通聘问者。”其义益明。皋陶作大理,传子孙不改,迨商

之季几千二百年,世官久任,仓氏、库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传文书之误



今代所传文书,笔吏不谨,至于成行脱漏。予在三馆假庾自直类文,先

以正本点检,中有数卷皆以后板为前,予令书库整顿,然后录之。他多类此。

周益公以苏魏公集付太平州镂板,亦先为勘校。其所作东山长老语录序云:

“侧定政宗,无用所以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后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

又与下不对,折简来问。予忆庄子曰:“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尔。

然而厕足而垫之致黄泉,知无用而后可以言用矣。”始验“侧定政宗”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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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足致泉”,正与下文相应,四字皆误也。因记曾纮所书陶渊明读山海经

诗云:“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若不贯,遂取山海经参校,

则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与

下句相应,五字皆讹。以语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抚掌惊叹,亟取所藏本

是正之。此一节甚类苏集云。



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义,则止当读如本音。尝记前人有说如此,

说苑辩篇曰:“天之五星,运气于五行,所谓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

义昭然。



大观元夕诗



大观初年,京师以元夕张灯开宴。时再复湟、鄯,徽宗赋诗赐群臣,其

颔联云:“午夜笙歌连海峤,春风灯火过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开封尹宋

乔年不能诗,密走介求援于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

蓬莱夜未中。”为时辈所称。子雍,汝阴人,曾受学于陈无已,故有句法。

则作文为诗者,可无师承乎?



颜鲁公帖



颜鲁公忠义气节,史策略尽。偶阅临汝石刻,见一帖云:“政可守不可

不守,吾去岁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

终身不耻。汝曹当须谓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独赴谪地,而与其子孙者,

无由考其岁月。千载之下,使人读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



自熙宁以来,士大夫资历之法,日趋于坏,岁甚一岁,久而不可复清。

近年愈甚,综核之制,未尝能守。偶见文潞公在元祐中任平章军国重事,宣

仁面谕,令具自来除授官职次序一本进呈。公遂具除改旧制节目以奏,其一

云:“吏部选两任亲民,有举主,升通判。通判两任满,有举主,升知州、

军,谓之常调。知州、军有绩效,或有举荐,名实相副者,特擢升转运使、

副、判官,或提点刑狱、府推、判官,谓之出常调。转运使有路分轻重远近

之差。河北、陕西、河东三路为重路,岁满多任三司使、副,或发运使。发

运任满,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东西、淮南又其次,江东西、荆

湖、两浙又次之,二广、福建、梓、利、夔路为远小。已上三等路分,转运

任满,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归任省府判官,渐次擢充三路重任。内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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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狱,则不拘路分轻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荡然矣。

京朝官未尝肯两任亲民。才为通判,便望州郡。至于监司,既无轻重远近之

间,不复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诰



庆历七年,曾鲁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阁待制。时陈恭公独为相,

其弟妇王氏,冀公孙女,曾出也。当月旦出拜,恭公迎语之曰:“六新妇,

曾三做从官,想甚喜。”应声对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极欢喜,只是外婆不乐。”

恭公问故,曰:“外婆见三舅来谢,责之曰:汝第五人及第,当过词掖,想

是全废学,故朝廷如此处汝。”恭公默然自失,后竟改知制诰。盖恭公不由

科第,不谙典故,致受讥于女子。而此女对答之时,元未尝往外家也,其警

慧如此。国家故事,修注官次补必知制诰,惟赵康靖公以欧阳公位在下,而

欲先迁,司马公以力辞,三人皆除待制,其杂压先后可见云。



裴行俭景阳



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讨突厥。大军次单于北,暮已立营,堑壕既周,

更命徙营高冈。吏白:“士安堵不可扰。”不听,促徙之。比夜风雨暴至,前

占营所,水深丈余,众莫不骇叹。问何以知之,行俭曰:“自今第如我节制,

毋问我所以知也。”按战国策云:“齐、韩、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阳将而救之。

暮舍,使左右司马各营壁地,已植表,景阳怒曰:‘女所营者水皆至灭表,

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营者水皆灭表,军吏乃服。”

二事正同,而景阳之事不传。



北人重甘蔗



甘蔗只生于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于武陵王

处求酒及甘蔗。郭汾阳在汾上,代宗赐甘蔗二十条。子虚赋所云:“诸柘巴

且。”诸柘者,甘柘也。盖相如指言楚云梦之物。汉郊祀歌“泰尊柘浆”,亦

谓取甘蔗汁以为饮。











卷第三



韩退之张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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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集中有答张籍二书,其前篇曰:“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

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吾子又讥吾与人为无实驳杂

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博塞之讥,敢不承教!”

后篇曰:“二氏行乎中土,盖六百年,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俟五六十为之未

失也。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

之道胜也。驳杂之讥,前书尽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乌害于道哉?”大略

籍所论四事:乞著书、讥驳杂、谏商论好胜及博塞也。今得籍所与书,前篇

曰:“汉之衰,浮图之法入中国,黄、老之术,相沿而炽。盍为一书,以兴

存圣人之道?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前以为欢,此有累于盛德。

又商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况为博塞之戏与

人竞财乎?废弃日时,不识其然。愿绝博塞之好,弃无实之谈,宏虑以接士,

嗣孟轲、扬雄之作,使圣人之道,复见于唐。”后篇曰:“老、释惑于生人久

矣,执事可以任著书之事。君子汲汲于所欲为,若皆待五十六十而后有所为,

则或有遗恨矣。君子发言举足,不远于礼,未闻以驳杂无实之说以为戏也。

执事每见其说,则拊抃呼笑,是挠气害性,不得其正矣。”籍之二书,甚劲

而直。但称韩公为执事,不曰先生。考其时,乃云“执事参于戎府”。按韩

公以贞元十二年为汴州推官,时年二十有九,十五年为徐州推官,时年三十

有二,年位未盛,籍未以师礼事之云。



韩公称李杜



新唐书杜甫传赞曰:“昌黎韩愈于文章重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杜

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予读韩诗,其称李、杜者数端,聊疏于

此。石鼓歌曰:“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酬卢云夫曰:“高揖

群公谢名誉,远追甫白感至諴。”荐士曰:“勃兴得李杜,万类困凌暴。”醉

留东野曰:“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感春曰:“近怜李杜

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并唐志所引,盖六用之。



此日足可惜



韩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凡百四十句,杂用东、冬、江、阳、庚、

青六韵。及其亡也,籍作诗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阳、庚二韵,其语铿锵

震厉,全仿韩体。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是也。





粉白黛黑



韩退之为文章,不肯蹈袭前人一言一句。故其语曰:“惟陈言之务去,

戛戛乎其难哉!”独粉白黛绿四字,似有所因。列子:“周穆王筑中天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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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郑、卫之处子娥媌靡曼者,粉白黛黑以满之。”战国策张仪谓楚王曰:“郑、

周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间,见者以为神。”屈原大招:“粉白黛黑,施芳

泽只。”司马相如:“靓庄刻饰。”郭璞曰:“粉白黛黑也。”淮南子:“毛嫱、

西施,施芳泽,正蛾眉,设笄珥,衣阿锡,粉白黛黑,笑目流眺。”韩公以

黑为绿,其旨则同。



李杜往来诗



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同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

其称太白及怀赠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南寻禹穴见李

白,道甫问讯今何如”,“李白一(豆斗)诗百篇,自称臣是酒中仙”,“近来

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李侯有佳句,

往往似阴铿”,“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三夜频梦君,

情亲见君意”,“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寂寞书斋里,终朝独

尔思”,“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凡十四

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见一句。或谓尧祠亭别杜补阙者是已。乃殊不

然,杜但为右拾遗,不曾任补阙,兼自谏省出为华州司功,迤逦避难入蜀,

未尝复至东州,所谓“饭颗山头”之嘲,亦好事者所撰耳。

李太白怖州佐[“英眄”,馆本作“英盼”。]

李太白上安州裴长史书云:“白窃慕高义,得趋末尘,何图谤言忽生,

众口攒毁,将恐投杼下客,震于严威。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

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之。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

前恩,再辱英眄,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即

膝行而前,再拜而去耳。”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誉其贵而且贤,名飞天京,

天才超然,度越作者,棱威雄雄,下慑群物。予谓白以白衣入翰林,其盖世

英姿,能使高力士脱靴于殿上,岂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盖时有屈伸,正自

不得不尔,大贤不偶,神龙困于蝼蚁,可胜叹哉!白此书自叙其平生云:“昔

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炎月伏尸,

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数年来,观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

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

其存交重义如此。“又与逸人东岩子隐于岷山,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

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其养高忘机如此。而史传不为书之,

亦为未尽。



祝不胜诅



齐景公有疾,梁丘据请诛祝史。晏子曰:“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

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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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寅将亡,召其太祝欲加罪。曰:“子为我祝,斋戒不敬,使吾国亡。”祝

简对曰:“今舟车饰,赋敛厚,民怨谤诅多矣。苟以为祝有益于国,则诅亦

将为损,一人祝之,一国诅之,一祝不胜万诅,国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

此二说若出一口,真药石之言也。



吕子论学



吕子曰:“天生人而使其耳可以闻,不学,其闻则不若聋;使其目可以

见,不学,其见则不若盲;使其口可以言,不学,其言则不若喑;使其心可

以智,不学,其智则不若狂。故凡学,非能益之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

生,而勿败之,可谓善学者矣。”此说甚美,而罕为学者所称,故书以自戒。



曾太皇太后



唐德宗即位,访求其母沈太后,历顺宗,及宪宗时为曾祖母,故称为曾

太皇太后,盖别于祖母也。旧、新二唐书纪,皆载之。今慈福太皇太后在寿

康太上时,已加尊称,若于主上则为曾祖母,当用唐故事加曾字。向者尝以

告宰相,而省吏以为典故所无,天子逮事三世,安得有前比,亦可谓不知礼

矣。又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庆元为高叔祖矣,而

仍称皇叔祖如故。士歆视嗣秀王伯圭为从祖,今圭称皇伯祖,而歆但为皇叔

祖,乃是弟尔。礼寺亦以为国朝以来无称曾高者,彼盖不知累朝尊属,元未

之有也。



中天之台



中天之台有二:其一,列子曰:“西极化人见周穆王,王为之改筑宫室,

土木之功,赭垩之色,无遗巧焉。五府为虚,而台始成。其高千仞,临终南

之上,名曰中天之台。”其一,新序曰:“魏王将起中天台,许绾负操锸入,

曰:‘臣能商台。’王曰:‘若何?’曰:‘天与地相去万五千里,今王因而半

之,当起七千五百里之台,高既如是,其趾须方八千里,尽王之地不足以为

台趾。必起此台,先以兵伐诸侯,尽有其地,又伐四夷,得方八千里,乃足

以为台趾。度八千里之外,当定农亩之地,足以奉给王之台者。台具以备,

乃可以作。’王默然无以应,乃罢起台。”





实年官年



士大夫叙官阀,有所谓实年、官年两说,前此未尝见于官文书。大抵布

衣应举,必减岁数,盖少壮者欲藉此为求昏地;不幸潦倒场屋,勉从特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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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年未六十始许入仕,不得不豫为之图。至公卿任子,欲其早列仕籍,或正

在童孺,故率增抬庚甲有至数岁者。然守义之士,犹曰儿曹甫策名委质,而

父祖先导之以挟诈欺君,不可也。比者以朝臣屡言,言及七十者不许任监司、

郡守,搢绅多不自安,争引年以决去就。江东提刑李信甫,虽春秋过七十,

而官年损其五,坚乞致仕,有旨官年未及,与之外祠。知房州章騆六十八岁,

而官年增其三,亦求罢去。诸司以其精力未衰,援实为请,有旨听终任。知

严州秦乞祠之疏曰:“实年六十五,而官年已逾七十。”遂得去。齐庆胄宁

国乞归,亦曰:“实年七十,而官年六十七。”于是实年、官年之字,形于制

书,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为欺也。掌故之野甚矣,此岂可纪于史录哉?



雷公炮炙论



雷公炮炙论,载一药而能治重疾者,今医家罕用之,聊志于此。其说云:

“发眉堕落,涂半夏而立生。目辟眼(目虽),有五花而自正。脚生肉栨,

裈系菪根。囊皱漩多,夜煎竹木。体寒腹大,全赖鸬鹚。血泛经过,饮调瓜

子。咳逆数数,酒服熟雄。遍体(疒轸)风,冷调生侧。肠虚泄利,须假草

零。久渴心烦,宜投竹沥。除症去块,全仗硝、硇。益食加觞,须煎芦、朴。

强筋健骨,须是苁、鳝。驻色延年,精蒸神锦。知疮所在,口点阴胶。产后

肌浮,甘皮酒服。脑痛,鼻投硝末。心痛,速觅延胡。”凡十八项。谓眉发

堕落者,炼生半夏茎,取涎涂发落处,立生。五花者,五加皮也,叶有雄雌,

三叶为雄,五叶为雌,须使五叶者作末,酒浸用之,目(目虽)者正。脚有

肉栨者,取莨菪根,系裈带上,永痊。多小便者,煎萆薢服之,永不夜起。

若患腹大如鼓,米饮调鸬鹚末服,立枯如故。血泛行者,捣甜瓜子仁作末去

油,饮调服之,立绝。咳逆者,天雄炮过,以酒调一钱,匕服。(疒轸)风

者,侧子[附子傍生者。]作末,冷酒服。虚泄者,捣五倍子末,熟水下之。

症块者,以硇砂、硝石二味,乳钵中研作粉,同煅了,酒服,神效。不饮者

并饮酒少者,煎逆水芦根并厚朴二味,汤服之。苁蓉并鳝鱼作末,以黄精汁

圆服之,可力倍常日也。黄精自然汁拌细研神锦,于柳木甑中,蒸七日了,

以蜜圆服,颜貌可如幼女之容色。阴胶即是甑中气垢,点少许于口中,即知

脏腑所起,直彻至住处知痛,足可医也。产后肌浮,酒服甘皮立枯。头痛者,

以硝石作末,内鼻中,立止。心痛者,以延胡索作散,酒服之。



治药捷法



药有至贱易得,人所常用,而难于修制者,如香附子、菟丝子、艾叶之

类。医家昧其节度,或终日疲劳而不能成。本草云:“凡菟丝子,暖汤淘汰

去沙土,漉干,暖酒渍,经一宿,漉出,暴微白,捣之,不尽者,更以酒渍,

经三五日乃出,更晒微干,捣之须臾悉尽,极易碎。”盖以其颗细难施工,

其说亦殊劳费。然自有捷法,但捻纸条数枚置其间,则驯帖成粉。香附子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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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皮毛,炒之焦熟,然后举投水钵内,候浸渍透彻,漉出,暴日中微燥,乃

入捣臼,悉应手糜碎。艾叶柔软不可著力,若入白茯苓三五片同碾,则即时

可作细末。[“驯帖”,馆本作“顷刻”。]



陈翠说燕后



赵左师触龙说太后,使长安君出质,用爱怜少子之说以感动之。予尝论

之于随笔中。其事载于战国策、史记、资治通鉴,而燕语中又有陈翠一段,

甚相似。云:“陈翠合齐、燕,将令燕王之弟为质于齐,太后大怒曰:‘陈公

不能为人之国,则亦已矣,焉有离人子母者!’翠遂入见后曰:‘人主之爱子

也,不如布衣之甚也,非徒不爱子也,又不爱丈夫子独甚。’太后曰:‘何也?’

对曰:‘太后嫁女诸侯,奉以千金。今王愿封公子,群臣曰,公子无功不当

封。今以公子为质,且以为功而封之也。太后弗听,是以知人主之不爱丈夫

子独甚也。且太后与王幸而在,故公子贵。太后千秋之后,王弃国家,而太

子即位,公子贱于布衣。故非及太后与王封公子,则终身不封矣。’太后曰:

‘老妇不知长者之计。’乃命为行具。”此语与触龙无异,而史记不书,通鉴

不取,学者亦未尝言。



燕非强国



北燕在春秋时最为僻小,能自见于中国者,不过三四,大率制命于齐。

七雄之际,为齐所取,后赖五国之力,乐毅为将,然后胜齐,然卒于得七十

城不能守也。故苏秦说赵王曰:“赵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燕王曰:

“寡人国小,西迫强秦,南近齐、赵,齐、赵强国也。”又曰:“天下之战国

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昭王谓郭隗曰:“孤极知

燕弱小,不足以报齐。”苏代曰:“一齐之强,燕犹不能支。”奉阳君曰:“燕

弱国也,东不如齐,西不如赵。”赵长平之败,壮者皆死,燕以二千乘攻之,

为赵所败。太子丹谓荆轲曰:“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楚、汉

之初,赵王武臣为燕军所得,赵厮养卒谓其将曰:“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

王,灭燕易矣。”彭宠以渔阳叛,即时夷灭。十六国之起,戎狄乱华,称燕

称赵者多矣,未尝有只据幽、蓟之地者也。独安禄山以三十年节制之威,又

兼领河东,乘天宝政乱,出不意而举兵,史思明继之,虽为天下之祸,旋亦

殄灭。至于藩镇擅地,所谓范阳、卢龙,固常受制于天雄、成德也。刘仁恭、

守光父子,僭窃一方,唐庄宗遣周德威攻之,克取巡属十余州,如拾地芥。

石晋割赂契丹,仍其旧国,恃以为强,然晋开运阳城之战,德光几不免。周

世宗小振之,立下三关。但太平兴国,失于轻举,又不治败将丧师之罪,致

令披猖以迄于今。若以谓幽燕为用武之地,则不然也。



水旱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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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雨旸之数,郡异而县不同,为守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时

祷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视天府为节,下之诸道转运司,使

巡内州县,各诣名山灵祠,精洁致祷,然固难以一概论。乾道九年秋,赣、

吉连雨暴涨。予守赣,方多备土囊,壅诸城门,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

台符令祷雨,予格之不下,但据实报之。已而闻吉州于小厅设祈晴道场,大

厅祈雨。问其故,郡守曰:“请霁者,本郡以淫潦为灾,而请雨者,朝旨也。”

其不知变如此,殆为侮惑神天,幽冥之下,将何所据凭哉?俚语笑林谓“两

商人入神庙,其一陆行欲晴,许赛以猪头,其一水行欲雨,许赛羊头。神顾

小鬼言:‘晴干吃猪头,雨落吃羊头,有何不可。’”正谓此耳。坡诗云:“耕

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此

意未易为庸俗道也。





卷第四



今日官冗



元丰中,曾巩判三班院,[今侍右也。]上疏言:“国朝景德垦田百七十

万顷,官万员。皇祐二百二十五万顷,官二万员。治平四百三十万顷,官二

万四千员。田日加辟,官日加多,而后之郊费视前一倍。以三班三年之籍较

之,其入籍者几七百人,而死亡免退不能二百,是年增岁溢,未见其止,则

用财之端,入官之门,当令有司讲求其故,使天下之入如治平,而财之用官

之数同景德,以三十年之通,可以余十年之蓄矣。”是时,海内全盛,仓库

多有桩积,犹有此惧。庆元二年四月,有朝臣奏对,极言云:“曩在乾道间,

京朝官三四千员,选人七八千员。绍熙二年,四选名籍,尚左,京官四千一

百五十九员,尚右,大使臣五千一百七十三员,侍左,选人一万二千八百六

十九员,侍右,小使臣一万一千三百十五员,合四选之数,共三万三千五百

十六员,冗倍于国朝全盛之际。近者四年之间,京官未至增添,外选人增至

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员,[比绍熙增八百一员。]大使臣六千五百二十五员,[比

绍熙增一千三百四十八员。]小使臣一万八千七百五员,[比绍熙增七千四百

员。]而今年科举,明年奏荐不在焉。通无虑四万三千员,比四年之数增万

员矣,可不为之寒心哉!”盖连有覃霈,庆典屡行,而宗室推恩,不以服派

近远为间断,特奏名三举,皆值异恩,虽助教亦出官归正,人每州以数十百,

病在膏肓,正使俞跗、扁鹊,持上池良药以救之,亦无及已。



栾城和张安道诗



张文定公在蜀,一见苏公父子,即以国士许之。熙宁中,张守陈州南都,

辟子由幕府。元丰初,东坡谪齐安,子由贬监筠酒税,与张别,张凄然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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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酒相命,手写一诗曰:“可怜萍梗飘蓬客,自叹匏瓜老病身。从此空斋挂

尘榻,不知重扫待何人?”后七年,子由召还,犹复见之于南都。及元符末,

自龙川还许昌,因侄叔党出坡遗墨,再读张所赠诗,其薨已十年,泣下不能

已,乃追和之曰:“少年便识成都尹,中岁仍为幕下宾。待我江西徐孺子,

一生知己有斯人。”两诗皆哀而不怨,使人至今有感于斯文。今世薄夫受人

异恩,转眼若不相识,况于一死一生,拳拳如此,忠厚之至,殆可端拜也。



和范杜苏四公



晋相和凝,以唐长兴四年知贡举,取范质为第十三人。唐故事,知贡举

者,所放进士,以己及第时名次为重,谓之传衣钵。盖凝在梁贞明中居此级,

故以处质,且云:“他日当如我。”后皆至宰相,封鲁国公,官至太子太傅,

当时以为荣。凝寿止五十八,质止五十四。三朝史质本传亦书之,而新五代

史和凝传误为第五,以登科记考之而非也。杜祁公罢相,以太子少师致仕,

后以南郊免陪位恩,连进至太子太师,年八十而薨。苏子容初筮仕为南京判

官,杜公方里居,告以平生出处本末,曰:“子异日所至,亦如老夫。”及苏

更践中外,名德殊与之相似。集中有谢杜公书,正叙此事。其罢相也,亦以

太子少师致仕,进太保,年八十二而薨。昔贤谓贵人往往善相人,以所阅多

之故也。此二者并官爵年寿皆前知,异矣。



外台秘要



外台秘要,载制虎方云:“到山下先闭气三十五息,所在山神将虎来到

吾前,乃存吾肺中,有白帝出,收取虎两目,塞吾下部中,乃吐肺气,上自

通冠一山林之上。于是良久,又闭气三十五息,两手捻都监目作三步,步皆

以右足在前,乃止,祝曰:‘李耳、李耳,图汝非李耳邪。汝盗黄帝之犬,

黄帝教我问汝云何。’毕,便行,一山虎不可得见。若卒逢之者,因正面立,

大张左手五指侧之,极势跳,手上下三度,于跳中大唤,咄曰:‘虎,北斗

君使汝去!’虎即走。”予谓人卒逢虎,魂魄惊怖,窜伏之不暇,岂能雍容步

趋,仗咒语七字而脱邪?因读此方,聊书之以发一笑。此书乃唐王圭之孙焘

所作,本传云:“焘视母疾,数从高医游,遂穷其术,因以所学作书,讨绎

精明,世宝焉。”盖不深考也。



六枳关



盘洲种枳六本,以为藩篱之限。立小门,名曰六枳关。每为人问其所出,

倦于酬应。今取冯衍显志赋中语书于此。衍云:“揵六枳而为篱。”按东观汉

记作八枳。逸周书小开篇云:“呜呼!汝何敬非时,何择非德?德枳维大人,

大人枳维公,公枳维卿,卿枳维大夫,大夫枳维士。登登皇皇,维在国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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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枳维都,都枳维邑,邑枳维家,家枳维欲无疆。”言上下相维,递为藩蔽

也。其数有八,与东观记同。予详考之,乃九枳也。宋景文公贺宰相启:“式

维公枳。”盖用此云。



王荆公上书并诗



王荆公议论高奇,果于自用。嘉祐初,为度支判官,上万言书,以为“今

天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

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

目,而固已合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在位之人才既不足,

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材,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

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愿监苟且因循之敝,明诏大臣,为之以渐,期为合

于当世之变。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议者以为迂阔而熟烂者也。”当

时富、韩二公在相位,读之不乐,知其得志必生事。后安石当国,其所注措,

大抵皆祖此书。又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以惠贫。尝赋兼并诗一

篇,曰:“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

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秦

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已偷,圣经久堙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时所

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才。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利孔至百出,小

人司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其语绝不工。迨其得政,设青苗法

以夺富民之利,民无贫富,两税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吕惠卿复作手实之法,

民遂大病。其祸源于此诗。苏子由以为昔之诗病未有若此其酷也。痛哉!



左黄州表



唐肃宗时,王玙以祠祷见宠,骤得宰相。帝尝不豫,玙遣女巫乘传,分

祷天下名山大川。巫皆盛服,中人护领,所至干托州县,赂遗狼藉。时有一

巫美而艳,以恶少年数十自随,尤憸狡不法。驰入黄州,刺史左震晨至馆请

事,门鐍不启,震怒,破鐍入,取巫斩廷下,悉诛所从少年,籍其赃得十余

万,因遣还中人。玙不能诘,帝亦不加罪。震刚决如此,而史不记其他事。

予读元次山集,有左黄州表一篇云:“乾元己亥,赞善大夫左振,出为黄州

刺史,下车,黄人歌曰:‘我欲逃乡里,我欲去坟墓;左公今既来,谁忍弃

之去。’后一岁,又歌曰:‘吾乡有鬼巫,惑人人不知;天子正尊信,左公能

杀之。’盖此巫黄人也。振在州三迁侍御史,判金州刺史,将去,黄人多去

思,故为作表。”予谓振[即震也。]为政宜民,见于歌颂,史官当特书之于

循吏中,而仅能不没其实,故为标显于此。己亥者,乾元二年。玙以元年五

月,自太常少卿拜中书相,二年三月罢,本纪及宰相表同。而新史本传,以

为三年自太常卿拜相,明日罢,失之矣。乃承旧史之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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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郭诏书



唐代宗即位,郭汾阳为近昵所摇,惧祸之及,表上自灵武、河北至于绛

州,两朝所诒诏书一千余卷。家传载其表语,其多如是。又读韦端符所撰李

卫公故物记云:“三原令座中有客曰李丞者,卫公之胄,藏文帝赐书二十通,

多言征讨事,厚劳苦,‘其兵事节度皆付公,吾不从中治也’。暨公疾,亲诏

者数四,其一曰:‘有昼夜视公病大老妪令一人来,吾欲熟知公起居状。’权

文公视此诏,常泣曰:‘君臣之际乃如是耶!’”新史载其事云:“靖五代孙彦

芳,大和中,为凤翔司录参军,以高祖、太宗赐靖诏书数函上之,天子悉留

禁中。又敕摹诏本还赐彦芳。”即二事观之,唐世之所以眷礼名将相者,绸

缪熟复至此。汉、晋以来所不及也。



两道出师



国家用兵行师,异道并出,其胜败功罪,当随其实而处之,则赏信罚明,

人知劝戒。汉武帝遣卫青、霍去病伐匈奴,去病以功益封,又封部将四人为

列侯,而青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宣帝遣田广明等五将军击匈奴,

又以常惠护乌孙兵共出,五将皆无功,而广明及田顺以罪诛,独常惠奉使克

获封侯。宋文帝伐魏,雍州诸将柳元景等,既拔弘农陕城,戍潼关矣,而上

以东军王玄谟败退,皆召还。其后玄谟贬黜,元景受赏。绍兴七年淮西大帅

刘少师罢,湖北岳少保以母忧去。累辞起复之命。朝廷以兵部尚书吕安老、

侍郎张渊道分使两部。已而正除宣抚,遂掌其军。岳在九江,忧兵柄一失,

不容再得,亟兼程至鄂,有旨复故任,而召渊道为枢密都承旨。安老在庐遭

变,言者论罢张魏公,渊道亦继坐斥。隆兴中,北虏再动兵,张公为督帅,

遣李显忠、邵宏渊攻符离,失利而退,一府皆贬秩。是时,汪庄敏以参知政

事督视荆、襄,东西不相为谋,乃亦坐谴。古今不侔如此。



杜韩用歇后语



杜、韩二公作诗,或用歇后语,如“凄其望吕葛”,“仙鸟仙花吾友于”,

“友于皆挺拔”,“再接再砺乃”,“僮仆诚自郐”,“为尔惜居诸”,“谁谓贻厥

无基趾”之类是已。



唐明皇赐二相物



唐明皇以李林甫为右相,颛付大政,而左相牛仙客、李适之、陈希烈前

后同列,皆拱手备员。林甫死,杨国忠代之,其宠遇愈甚。天宝十三载,上

御跃龙殿门,张乐宴群臣,赐右相绢一千五百匹,彩罗三百匹,彩绫五百匹,

而赐左相绢三百,罗、绫各五十而已。其多寡不侔,至于五倍。如希烈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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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上恩意,安得不奴事之乎?宜其甘心臣于禄山也。



一百五日



今人谓寒食为一百五者,以其自冬至之后至清明,历节气六,凡为一百

七日,而先两日为寒食故云,他节皆不然也。杜老有鄜州一百五日夜对月一

篇,江西宗派诗云“一百五日足风雨,三十六峰劳梦魂”,“一百五日寒食雨,

二十四番花信风”之类是也。吾州城北芝山寺,为禁烟游赏之地,寺僧欲建

华严阁,请予作劝缘疏,其末一联云:“大善知识五十三,永壮人天之仰;

寒食清明一百六,鼎来道俗之观。”或问一百六所出,应之曰:“元微之连昌

宫词:‘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是以用之。



老杜寒山诗



老杜春日忆李白诗云:“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

鲍参军。”尝有武弁议其失曰:“既是无敌,又却似庾、鲍。”或折之曰:“庾

清新而不能俊逸,鲍俊逸而不能清新。太白兼之,所以为无敌也。”今集别

本一作无数,殆好事者更之乎?寒山子诗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人亦有言,既似秋月、碧潭,乃以为无物堪比,

何也?盖其意谓若无二物比伦,当如何说耳?读者当以是求之。



礜石之毒



读黄伯思东观余论,内评王大令书一节,曰:“静息帖云:‘礜石深是可

疑事,兄喜患散辄发痈。’散者,寒食散之类。散中盖用礜石,是性极热有

毒,故云深可疑也。刘表在荆州,与王粲登障山,见一冈不生百草,粲曰:

‘此必古冢,其人在世服生礜石,热蒸出外,故草木焦灭。’凿看果墓,礜

石满茔。又今洛水冬月不冰,古人谓之温洛,下亦有礜石。今取此石置瓮水

中,水亦不冰。又鹳伏卵以助暖气。其烈酷如此,固不宜饵服。子敬之语实

然。”淮南子曰:“人食礜石死,蚕食之而不饥。”予仲兄文安公镇金陵,因

秋暑减食,当涂医汤三益教以服礜石圆,已而饮啖日进,遂加意服之,越十

月而毒作,鼻衄血斗余,自是数数不止,竟至精液皆竭,迨于捐馆。偶见其

语,使人追痛,因书之以戒未来者。



会合联句



韵略上声二肿字险窄。予向作汪庄敏铭诗八十句,唯萧敏中读之,曰:

“押尽一韵。”今考之,犹有十字越用一董内韵。其词曰:“维天生材,万汇

倾竦。侯王将相,曾是有种?公家江东,世绎耕垄。桃溪之涘,是播是(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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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孰丰厥培,蓺此圭珙。公羁未奋,逸驾思駷。沉酣春秋,蹈迪周孔。

径策名第,稍辞渫(冗辱)。横经湘沅,士敬如捧。蓬莱方丈,佩饰有琫。

应龙天飞,荟蔚云滃。千官在序,摩厉从臾。吾惟片言,藉箸泉涌。正冠霜

台,过者卞悚。颜颜殿戺,声气不动。显仁东櫕,巫史呼汹。昌言一下,恩

浃千冢。獯粥孔炽,边戒毛氄。媕婀当位,左掣右壅。公云当今,沸渭混澒。

天威震耀,谁不愤踊。遂迁中司,西柄是董。出关启旆,筹檄倥偬。业业荆

襄,将懦曰拱。投袂电赴,如尊乃勇。邓唐蔡陈,驰捷系踵。佛狸归骴,民

恃不恐。玺书赐朝,百揆参总。亚勋赞册,国势尊巩。督军载西,寄责冞重。

方规许洛,事援秦陇。符离罔功,奇画胶拲。钧枢建使,宰席亢宠。还临西

州,夹道欢拥。有衔未鬯,病癖且尰。曾不慭遗,使我心懵。湘湖高丘,草

木蔚蓊。维水容裔,维山巃嵸。矢其铭诗,词费以冗。奈何乎公,万祀毋耸。”

若韩、孟、籍、彻会合联句三十四韵,除蝝蛹二字韵略不收外,余皆不出二

肿中,雄奇激越,如大川洪河,不见涯涘,非琐琐潢污行潦之水所可同语也。

其诗曰:“离别言无期,会合意冞重。病添儿女恋,老丧丈夫勇。剑心知未

死,诗思犹孤耸。愁去剧箭飞,欢来若泉涌。析言多新贯,摅抱无昔壅。念

难须勤追,悔易勿轻踵。吟巴山荦峃,说楚波堆垄。马辞虎豹怒,舟出蛟鼍

恐。狂鲸时孤轩,幽狖杂百种。瘴衣常腥腻,蛮器多疏冗。剥苔吊斑林,角

饭饵沈冢。忽尔衔远命,归欤舞新宠。鬼窟脱幽妖,天居觌清拱。京游步方

振,谪梦意犹恟。诗书夸旧知,酒食接新奉。嘉言写清越,愈病失疣肿。夏

阴偶高庇,宵魂接虚拥。雪弦寂寂听,茗碗纤纤捧。驰辉烛浮萤,幽响泄潜

蛬。诗老独何心,江疾有余尰。我家本瀍谷,有地介皋巩。休迹忆沉冥,峨

冠惭闟(冗辱)。升朝高辔逸,振物群听悚。徒言濯幽泌,谁与剃荒茸。朝

绅郁青绿,马饰曜圭珙。国仇未销铄,我志荡邛陇。君才诚倜傥,时论方汹

溶。格言多彪蔚,县解无梏拲。张生得渊源,寒色拔山冢。坚如撞群金,眇

若抽独蛹。伊余何所拟?跛(上敝下黾)讵能踊。块然堕岳石,飘尔罥巢氄。

龙旆垂天衢,云韶凝禁甬。君胡眠安然,朝鼓声汹汹。”其间或有颣句,然

众手立成,理如是也。





卷第五



土木偶人



赵德甫作金石录,其跋汉居摄坟坛二刻石云:“其一上谷府卿坟坛,其

一祝其卿坟坛。曰坟坛者,古未有土木像,故为坛以祀之。两汉时皆如此。”

予案战国策所载,苏秦谓孟尝君曰:“有土偶人与桃梗相语。桃梗曰:‘子西

岸之土也,埏子以为人,雨下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子东国之桃梗也,

刻削子以为人,雨降水至,流子而去矣。’”所谓土木为偶人,非像而何?汉

至寓龙、寓车马,皆谓以木为之,像其真形。谓之两汉未有,则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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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州风俗

嘉祐中,吴孝宗子经者,作余干县学记,云:“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

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

遂甲于天下。江南既为天下甲,而饶人喜事,又甲于江南。盖饶之为州,壤

土肥而养生之物多,其民家富而户羡,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又当宽平无

事之际,而天性好善,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

与夫不学为辱。其美如此。”予观今之饶民,所谓家富户羡,了非昔时,而

高甍巨栋连阡亘陌者,又皆数十年来寓公所擅,而好善为学,亦不尽如吴记

所言。故录其语以寄一叹。



禽畜菜茄色不同



禽畜、菜茄之色,所在不同,如江、浙间,猪黑而羊白,至江、广、吉

州以西,二者则反是。苏、秀间,鹅皆白,或有一斑褐者,则呼为雁鹅,颇

异而畜之。若吾乡,凡鹅皆雁也。小儿至取浙中白者饲养,以为湖沼观美。

浙西常茄皆皮紫,其皮白者为水茄。吾乡常茄皮白,而水茄则紫。其异如是。



伏龙肝



本草伏龙肝,陶隐居云:“此灶中对釜月下黄土也。以灶有神,故呼为

伏龙肝。并以透隐为名尔。”雷公云:“凡使勿误用灶下土,其伏龙肝,是十

年已来灶额内火气积,自结如赤色石,中黄,其形貌八棱。”予尝见临安医

官陈舆大夫,言当以砌灶时,纳猪肝一具于土中,俟其积久,与土为一,然

后用之,则稍与名相应。比读后汉书阴识传云:“其先阴子方,腊日晨炊而

灶神形见。”注引杂五行书曰:“宜市买猪肝泥灶,令妇孝。”然则舆之说亦

有所本云。广济历亦有此说,又列作灶忌日,云:“伏龙在不可移作。”所谓

伏龙者,灶之神也。



勇怯无常



“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

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战

而北者,战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

由然。”此吕氏春秋决胜篇之语,予爱而书之。





赵德甫金石录



东武赵明诚德甫,清宪丞相中子也。著金石录三十篇,上自三代,下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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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季,鼎、钟、甗、鬲、槃、匜、尊、爵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

见于石刻者,皆是正讹谬,去取褒贬,凡为卷二千。其妻易安李居士,平生

与之同志,赵没后,愍悼旧物之不存,乃作后序,极道遭罹变故本末。今龙

舒郡库刻其书,而此序不见取,比获见元稿于王顺伯,因为撮述大概云:

“予以建中辛巳归赵氏,时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贫俭,德甫在太学,每朔

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后

二年,从宦,宦便有穷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传写未见书,买名人书画、古

奇器。有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留信宿,计无所得,卷还之,夫妇相向

惋怅者数日。

“及连守两郡,竭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日勘校装缉,得名画彝

器,亦摩玩舒卷,摘指疵病,尽一烛为率。故纸札精致,字画全整,冠于诸

家。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

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杯大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

凡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误者,辄市之,储作副本。

“靖康丙午,德甫守淄川,闻虏犯京师,盈箱溢箧,恋恋怅怅,知其必

不为己物。建炎丁未,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印本

重大者,画之多幅者,器之无款识者,已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

之重大者,所载尚十五车,连舻渡淮、江。其青州故第所锁十间屋,期以明

年具舟载之,又化为煨烬。

“己酉岁六月,德甫驻家池阳,独赴行都,自岸上望舟中告别。予意甚

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

重,次衣衾,次书册,次卷轴,次古器。独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

勿忘之!’径驰马去。秋八月,德甫以病不起。时六宫往江西,予遣二吏,

部所存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本,先往洪州,至冬,虏陷洪,遂尽委弃。所

谓连舻渡江者,又散为云烟矣!独余轻小卷轴,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

铁论、石刻数十副轴,鼎鼐十数,及南唐书数箧,偶在卧内,岿然独存。上

江既不可往,乃之台、温,之衢,之越,之杭,寄物于嵊县。庚戌春,官军

收叛卒,悉取去,入故李将军家。岿然者十失五六,犹有五七簏,挈家寓越

城,一夕为盗穴壁,负五簏去,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仅存不成部帙残书

策数种。

“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德甫在东莱静治堂,装褾初就,芸签缥带,

束十卷作一帙,日校二卷,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

泽如新,墓木已拱!乃知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亦理之常,又胡足道?

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时绍兴四年也,易安年五十二矣,自叙如此。予读其文而悲之,为识于

是书。





韩文公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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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世科举之柄,颛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为之助,谓之

通榜,故其取人也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有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

于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贤者临之则不然,未引试之前,其去取高下,

固已定于胸中矣。

韩文公与祠部陆员外书云:“执事与司贡士者相知识,彼之所望于执事

者,至而无间,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职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

谓两得矣。愈之知者,有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群玉,[摭言作纾。]此

四子者,可以当首荐而极论,期于成而后止可也。沈(木巳)、张苰、[科记

又作弘。]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皆出群之才,与之足以收人望,

而得才实,主司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往者陆相公司贡士,愈时幸在得中,

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

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于王与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为美

谈。”此书在集中不注岁月。案摭言云:“贞元十八年,权德舆主文,陆傪员

外通榜,韩文公荐十人于傪,权公凡三榜,共放六人,余不出五年内皆捷。”

以登科记考之,贞元十八年,德舆以中书舍人知举,放进士二十三人,尉迟

汾、侯云长、韦纾、沈(木巳)、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礼部侍郎放二十人,

侯喜登第。永贞元年,放二十九人,刘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

韩所荐者预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绅,二年,又放张后余、张弘。皆

与摭言合。

陆傪在贞元间,时名最著,韩公敬重之。其行难一篇为傪作也,曰:

“陆先生之贤闻于天下,是是而非非。自越州召拜祠部,京师之人日造焉。

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

凡吾与者若干人。’”又送其刺歙州序曰:“君出刺歙州,朝廷耆旧之贤,都

邑游居之良,赍咨涕洟,咸以为不当去。”则傪之以人物为己任久矣。其刺

歙以十八年二月,权公放榜时,既以去国,而用其言不替,其不负公议而采

人望,盖与陆宣公同。

韩公与书时,方为四门博士,居百寮底,殊不以其荐为犯分。故公作权

公碑云:“典贡士,荐士于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

虽大官势人交言,一不以缀意。”又云:“前后考第进士,及庭所策试士,踊

相蹑为宰相达官,其余布处台阁外府,凡百余人。”梁肃及傪,皆为后进领

袖,一时龙门,惜其位不通显也,岂非汲引善士为当国者所忌乎?韩公又有

答刘正夫书云:“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

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

独有接后进名。”以是观之,韩之留意人士可见也。





王勃文章



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其用骈俪作记序碑碣,盖一时体格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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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而后来颇议之。杜诗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正谓此耳。身名俱灭,以责轻薄子。

江河万古流,指四子也。韩公滕王阁记云:“江南多游观之美,而滕王阁独

为第一。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注谓:“王勃作游阁序。”

又云:“中丞命为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则韩之所

以推勃,亦为不浅矣。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



吕览引诗书



吕氏春秋有始览谕大篇,引夏书曰:“天子之德,广运乃神,乃武乃文。”

又引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万夫之长,可以生谋。”高诱注皆曰:

“逸书也。庙者,鬼神之所在,五世久远,故于其所观魅物之怪异也。”予

谓吕不韦作书时,秦未有诗、书之禁,何因所引讹谬如此?高诱注文怪异之

说,一何不典之甚邪?又孝行览,亦引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

今安得有此文,亦与孝经不合。又引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注云:

“周书,周文公所作。”尤妄也。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为舜自作诗,“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为子产答叔向之诗。不知是时国风、雅、颂何所定也。宁戚饭牛歌,高诱全

引硕鼠三章,又为可笑。



蓝田丞壁记



韩退之作蓝田县丞厅壁记,柳子厚作武功县丞厅壁记,二县皆京兆属城,

在唐为畿甸,事体正同,而韩文雄拔超峻,光前绝后,以柳视之,殆犹碔砆

之与美玉也。莆田方崧卿得蜀本,数处与今文小异,其“破崖岸而为文”一

句,继以“丞厅故有记”,蜀本无而字。考其语脉,乃“破崖岸为文丞”是

句绝。文丞者,犹言文具备员而已,语尤奇崛,若以丞字属下句,则既是丞

厅记矣,而又云“丞厅故有记”,虽初学为文者不肯尔也。此篇之外,不复

容后人出手。侄孙倬,顷丞宣城,后生颇有意斯道,自作题名记示予。予晓

之曰:“他文尚可随力工拙下笔,至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倬时已勒石,

深悔之。近日亦见有为之者,吾家孙侄多京官调选,再转必为丞,虑其复有

效尤者,故书以戒之。



钱武肃三改元



欧阳公五代史叙列国年谱云:“闻于故老,谓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

其事迹不可得,颇疑吴越后自讳之。及旁采诸国书,与吴越往来者多矣,皆

无称帝之事。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耳。”王顺伯

收碑,有临安府石屋崇化寺尊胜幢云:“时天宝四年岁次辛未四月某日,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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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府库使王某。”又明庆寺白伞盖陀罗尼幢云:“吴越国女弟子吴氏十五娘

建。”其发愿文序曰:“十五娘生忝霸朝,贵彰国懿。天宝五年太岁壬申月日

题。”顺伯考其岁年,知非唐天宝,而辛未乃梁开平五年,其五月改乾化,

壬申乃二年。梁以丁卯篡唐,武肃是岁犹用唐天祐,次年自建元也。钱唐湖

广润龙王庙碑云:“钱镠贞明二年丙子正月建。”新功臣坛院碑、封睦州墙下

神庙敕,皆贞明中登圣寺磨崖,梁龙德元年,岁次辛巳,钱镠建。又有龙德

三年上宫诗,是岁梁亡。九里松观音尊胜幢:“宝大二年岁次乙酉建。”衢州

司马墓志云:“宝大二年八月殁。”顺伯案,乙酉乃唐庄宗同光三年,其元年

当在甲申。盖自壬申以后用梁纪元,至后唐革命,复自立正朔也。又水月寺

幢云:“宝正元年丙戌十月,具位钱镠建。”是年为明宗天成。招贤寺幢云:

“丁亥宝正二年。”又小昭庆金牛、码瑙等九幢,皆二年至五年所刻。贡院

前桥柱,刻宝正六年岁在辛卯造。然则宝大止二年,而改宝正。宝正尽六年,

次年壬辰,有天竺日观庵经幢,复称长兴三年八月,用唐正朔,其年三月,

武肃薨。方寝疾,语其子元瓘曰:“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

于是以遗命去国仪,用藩镇法,然则有天宝、宝大、宝正三名,欧阳公但知

其一耳。通鉴亦然。自是历晋、汉、周及本朝,不复建元。今犹有清泰、天

福、开运、会同、[系契丹年。]乾祐、广顺、显德石刻,存者三四十种,固

未尝称帝也。



黄庭换鹅



李太白诗云:“山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盖用王逸少事也。前

贤或议之曰:“逸少写道德经,道士举鹅群以赠之。”元非黄庭,以为太白之

误。予谓太白眼高四海,冲口成章,必不规规然,旋检阅晋史,看逸少传,

然后落笔,正使误以道德为黄庭,于理正自无害,议之过矣。东坡雪堂既毁,

绍兴初,黄州一道士自捐钱粟再营建,士人何颉斯举作上梁文,其一联云:

“前身化鹤,曾陪赤壁之游;故事换鹅,无复黄庭之字。”乃用太白诗为出

处,可谓奇语。案张彦远法书要录,载褚遂良右军书目,正书有黄庭经云。

注:六十行。与山士真迹故在。又武平一徐氏法书记云:“武后曝太宗时

法书六十余函,有黄庭。”又徐季海古迹记:“玄宗时,大王正书三卷,以黄

庭为第一。”皆不云有道德经,则知乃晋传误也。



宋桑林



左传:“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注,桑林者,殷天子之乐名。

“舞师题以旌夏。晋侯惧而退,及著雍疾,卜桑林见。荀偃、士丐欲奔请祷

焉,荀罃不可。”予案吕氏春秋云:“武王胜殷,立成汤之后于宋,以奉桑林。”

高诱注曰:“桑山之林,汤所祷也。故使奉之。”淮南子云:“汤旱,以身祷

于桑山之林。”许叔重注曰:“桑山之林,能兴云致雨,故祷之。”“桑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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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同。杜预注左传不曾引用,岂非是时未见其书乎?



冯夷姓字



张衡思玄赋:“号冯夷俾清津兮,桌龙舟以济予。”李善注文选引青令传

曰:“河伯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是为河伯。”太公金匮曰:“河

伯姓冯名修。”裴氏新语谓为冯夷。庄子曰:“冯夷得之以游大川。”淮南子

曰:“冯夷服夷石而水仙。”后汉张衡传注,引圣贤冢墓记曰:“冯夷者,弘

农华阴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为河伯。”又龙鱼河图曰:“河伯姓

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唐碑有河侯新祠颂,秦宗撰,文曰:“河伯姓冯

名夷,字公子。”数说不同,然皆不经之传也。盖本于屈原远游篇,所谓“使

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前此未有用者。淮南子原道训又曰:“冯夷、

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霓。”许叔重云:“皆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此

自别一冯夷也。





卷第六



韩文公逸诗



唐五窦联珠集载,窦牟为东都判官,陪韩院长、韦河南同寻刘师,不遇,

分韵赋诗。都官员外郎韩愈得寻字,其语云:“秦客何年驻,仙源此地深。

还随蹑凫骑,来访驭云襟。院闭青霞入,松高老鹤寻。犹疑隐形坐,敢起窃

桃心。”今诸本韩集皆不载。近者莆田方崧卿考证访赜甚至,犹取联珠中窦

庠酬退之登岳阳楼一大篇,顾独遗此,何也?



窦叔向诗不存



窦氏联珠序云,五窦之父叔向,当代宗朝,善五言诗,名冠流辈。时属

贞懿皇后山陵,上注意哀挽,即时进三章,内考首出,传诸人口。有“命妇

羞苹叶,都人插柰花”,“禁兵环素帟,宫女哭寒云”之句。可谓佳唱,而略

无一首存于今。荆公百家诗选亦无之,是可惜也。予尝得故吴良嗣家所抄唐

诗,仅有叔向六篇,皆奇作。念其不传于世,今悉录之。夏夜宿表兄话旧云: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时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

秋砧送包大夫云:“断续长门夜,清泠逆旅秋。征夫应待信,寒女不胜愁。

带月飞城上,因风散陌头。离居偏入听,况复送归舟。”春日早朝应制云:

“紫殿俯千官,春松应合欢。御炉香焰暖,驰道玉声寒。乳燕翻珠缀,祥乌

集露盘。宫花一万树,不敢举头看。”过檐石湖云:“晓发鱼门埭,晴看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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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日衔高浪出,天入四空无。咫尺分洲岛,纤毫指舳舻。渺然从此去,谁

念客帆孤。”贞懿挽歌二首云:“二陵恭妇道,六寝盛皇情。礼逊生前贵,恩

追殁后荣。幼王亲捧土,爱女复连茔。东望长如在,谁云向玉京。”“后庭攀

画柳,上陌咽清笳。命妇羞苹叶,都人插柰花。寿宫星月异,仙路往来赊。

纵有迎神术,终悲隔绛纱。”第三篇亡。叔向字遗直,仕至左拾遗,出为溧

水令。唐书亦称其以诗自名云。



用柰花事



窦叔向所用柰花事,出晋史,云成帝时,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望之如

素柰,传言天公织女死,为之著服。已而杜皇后崩,其言遂验。绍兴五年,

宁德皇后讣音从北庭来,知徽州唐辉使休宁尉陈之茂撰疏文,有语云:“十

年罹难,终弗返于苍梧。万国衔冤,徒尽簪于白柰。”是时,正从徽庙蒙尘,

其对偶精确如此。



王廖儿良



贾谊过秦论曰:“六国之士,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

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汉书注家皆无所释,颜师古但音儿为五奚反,廖

为聊而已。此八人者,带佗、儿良、王廖不知其何国人,独吕氏春秋云:“老

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列子贵虚,陈骈贵齐,杨朱贵己,

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而注云:“王廖谋兵事,贵先,建茅也。

儿良作兵谋,贵后。”虽仅见二人之名,然亦莫能详也。廖、良列于孔、老

之末,而汉四种兵书,有良权谋一篇。又贾谊首称宁越、杜赫为之谋。汉书

亦不注。吕氏云孔、墨、宁越,皆布衣之士也。越中牟人也,周威公师之。

又称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则越、赫善谋,可以概见。漫书之以补汉书

之缺。



徙木偾表



商鞅变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

辄予金,乃下令。吴起治西河,欲谕其信于民,夜置表于南门之外,令於邑

中曰:“有人能偾表者,仕之长大夫。”民相谓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

“试往偾表,不得赏而已,何伤?”往偾表,来谒吴起,起仕之长大夫。自

是之后,民信起之赏罚。予谓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盖以效起,而起之事

不传。

建武中元续书



随笔所书建武中元一则,文惠公作隶释,于蜀郡守何君阁道碑一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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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不然。比得蜀士袁梦麒应祥汉制丛录,亦以纪、志、传不同为惑,而云

近岁雅州荣经县治之西,有得蜀郡治道记于崖壁间者,记末云:“建武中元

二年六月就。”于是千载之疑,涣然冰释。予观何君阁道正建武中元二年六

月就。袁君所言荣经崖壁之记,盖是此耳。但以出于近岁,恨不得质之文惠,

为之恻然。



草驹聋虫



今人谓野牧马为草马,淮南子修务训曰:“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

翘尾而走,人不能制。”注云:“马五尺以下为驹,放在草中,故曰草驹。”

盖今之所称者是也。下文曰:“形之于马,马不可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

也。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注曰:“虫,

喻无知也。”聋虫之名甚奇。



记李履中二事



崇宁中,蔡京当国,欲洗邢恕诬谤宗庙之罪,既抆拭用之,又欲令立边

功以进身,于是以为泾原经略使,遂谋用车战法,及造舟五百艘,将直抵兴

灵,以空夏国。诏以付熙河漕臣李复。复长安人,久居兵间,习熟戎事,力

上疏诋切之。予顷书之于国史恕列传中。比得上饶所刊潏水集,正复所为文,

得此两奏,叹其能以区区外官而排斥上相之客如此。恨史传为不详尽,乃录

于此。其乞罢造战车疏云:“奉圣旨,令本司制造战车三百两。臣尝览载籍,

古者师行,固尝用车,盖兵不妄动,征战有礼,不为诡遇,多在平原广野,

故车可以行。今尽在极边,戎狄乘势而来,虽鸷鸟飞翥,不如是之迅捷,下

寨驻军,各以保险为利。其往也,车不及期,居而保险,车不能登,归则虏

多袭逐,争先奔趋,不暇回顾,车安能收?非若古昔于中国为用。臣闻此议,

出于许彦圭,彦圭因姚麟而献说,朝廷遂然之,不知彦圭剧为轻妄。唐之房

管,尝用车战,大败于陈涛斜,十万义军,无有脱者。畿邑平地且如此,况

今欲用于峻阪沟谷之间乎?又战车比常车阔六七寸,运不合辙,牵拽不行。

昨来兵夫,典卖衣物,自赁牛具,终日方进五七里,遂致兵夫逃亡,弃车于

道,大为诸路之患。今乞便行罢造,如别路已有造者,乞更不牵拽前来。”

其乞罢造船奏云:“邢恕乞打造船五百只,于黄河顺流放下,至会州西小河

内藏放。有旨专委臣监督,限一年了当契勘。本路只有船匠一人,须乞于荆、

江、淮、浙和雇。又丁线物料,亦非本路所出。观恕奏请,实是儿戏。且造

船五百只,若自今工料并备,亦须数年。自兰州驾放至会州,约三百里,北

岸是敌境,岂可容易?会州之西,小河醎水,其阔不及一丈,深止于一二尺,

岂能藏船?黄河过会州入韦精山,石峡险窄,自上垂流直下,高数十尺,船

岂可过?至西安州之东,大河分为六七道,水浅滩碛,不胜舟载,一船所载,

不过五马二十人,虽到兴州,又何能为?又不知几月得至?此声若出,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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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侮笑,臣未敢便依旨挥擘画,恐虚费钱物,终误大事。”疏既上,徽宗

察其言忠,遂罢二役。复字履中,为关内名儒,官至中大夫、集英殿修撰。

李昭尝赠诗云:“结交赖有紫髯翁,鹤骨崭崭烂修目。五言长城屹千丈,

万卷书楼聊一读。”可知其人矣。



乾宁覆试进士



唐昭宗乾宁二年试进士,刑部尚书崔凝下二十五人。放榜后,宣诏翰林

学士陆扆、秘书监冯渥入内,各赠衣一副,及毡被,于武德殿前复试,但放

十五人。自状头张贻范以下重落,其六人许再入举场,四人所试最下,不许

再入,苏楷其一也。故挟此憾,至于驳昭宗“圣文”之谥。崔凝坐贬合州刺

史。是时,国祚如赘疣,悍镇强藩,请隧问鼎之不暇,顾惓惓若此。其再试

也,诗赋各两篇,内良弓献问赋,以“太宗问工人木心不正,脉理皆邪,若

何道理”十七字皆取五声字,依轮次以双周隔句为韵,限三百二十字成。贻

范等六人,讫唐末不复缀榜。盖是时不糊名,一黜之后,主司不敢再收拾也。

有黄滔者,是年及第,闽人也,九世孙沃为吉州永丰宰,刊其遗文,初试覆

试凡三赋皆在焉。曲直不相入赋,以题中曲直两字为韵。释云:邪正殊途,

各有好恶。终篇只押两韵。良弓献问赋,取五声字次第用各随声为赋格。于

是第一韵尾句云:“资国祚之崇崇”,上平声也。第二韵:“垂宝祚于绵绵”,

下平声也。第三韵:“曾非唯唯”,上声也。第四韵:“露其言而粲粲”,去声

也。而阙入声一韵。赋韵如是,前所未有。国将亡,必多制,亦云可笑矣。

信州永丰人王正白,时再试中选,郡守为改所居坊名曰“进贤”,且减户税,

亦后来所无。



临海蟹图



文登吕亢,多识草木虫鱼。守官台州临海,命工作蟹图,凡十有二种。

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两螯大而有细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拨桌

子。状如蝤蛑,螯足无毛,后两小足薄而微阔,类人之所食者,然亦颇异,

其大如升,南人皆呼为蟹,八月间盛出,人采之,与人斗,其螯甚巨,往往

能害人。三曰拥剑。状如蟹而色黄,其一螯偏长三寸余,有光。四曰彭螖。

螯微毛,足无毛,以盐藏而货于市,尔雅曰:“彭蠌,小者蟧。”云小蟹也。

蠌音泽,蟧音劳,吴人呼为彭越。搜神记言,此物尝通人梦,自称“长卿”,

今临海人多以“长卿”呼之。五曰竭朴。大于彭螖,壳黑斑,有文章,螯正

赤,常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彭螖,壤沙为穴,见人则走,

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潮。壳白色,居则背坎外向,潮欲来,皆出坎举螯

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彭螖,居常东西顾睨,行不四五,又举

两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蜠。大于常蟹,八足,壳通赤,状若

鹅卵。十曰蜂江。如蟹,两螯足极小,坚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芦虎。似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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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彭蜞。大于螖,小于常蟹。吕君云:“此皆常所

见者,北人罕见,故绘以为图。又海商言,海中(上句下黾)鼊岛之东,一

岛多蟹,种类甚异。有虎头者,有翅能飞者,有能捕鱼者,有壳大兼尺者,

以非亲见,故不画。”李履中得其一本,为作记。予家楚,宦游二浙、闽、

广,所识蟹属多矣。亦不悉与前说同。而所谓黄甲,白蟹、蟳、蠘诸种,吕

图不载,岂名谓或殊乎?故纪其详以示博雅者。



东坡作碑铭



东坡祭张文定文云:“轼于天下,未尝铭墓,独铭五人,皆盛德故。”以

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韩公、司马温公、赵清献公、范蜀公并张公,坡所

自作。此外赵康靖、滕元发二志,乃代张公者,故不列于五人之数。眉州小

集有元祐中奏稿云:“臣近准敕差撰故同知枢密院事赵瞻神道碑并书者,臣

平生本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马光行状,

盖为光曾为臣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某平生交契

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辞,然终非本志,

况臣老病废学,文词鄙陋,不称人子所欲显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

特许辞免。”观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议十五卷中不载。



洗儿金钱



车驾都钱塘以来,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则戚里、三衙、浙漕、京尹,皆

有饷献,随即致答,自金币之外,洗儿钱果,动以十数合,极其珍巧,若总

而言之,殆不可胜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刘原甫在嘉祐中,因论无故疏决

云:“在外群情,皆云圣意以皇女生,故施此庆,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闻

多作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及铸金银为花果,赐予臣

下,自宰相、台谏,皆受此赐。无益之费,无名之赏,殆无甚于此。若欲夸

示奢丽,为世俗之观则可矣,非所以轨物训俭也。宰相、台谏,以道德辅主,

奈何空受此赐,曾无一言,遂事不谏!臣愿深执恭俭,以答上天之贶,不宜

行姑息之恩,以损政体。”伟哉刘公之论,其劲切如此。欧阳公铭墓,略而

不书。予为国史亦不知载于本传,比方读其奏章,故敬纪之。韩偓金銮密记

云:“天复二年,大驾在岐,皇女生三日,赐洗儿果子、金银钱、银叶坐子、

金银铤子。”予谓唐昭宗于是时尚复讲此,而在庭无一言,盖宫掖相承,欲

罢不能也。





告命失故事



祖宗时知制诰六员,故朝廷除授,虽京官磨勘,选人改秩,奏荐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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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科助教,率皆命词,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举者,多出时相之意。刘原甫

掌外制,以任颛落职,不降诰词,曾奏陈以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

刘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刘又言非朝廷赏罚训诰毖重之意。今观刘集,

有太平州文学袁嗣立改江州文学制云:“昔先王简不帅教而不变者,屏之裔

土,终身不齿,若尔之行,岂足顾哉!然犹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赀之恩

也。勉思自新,无重其咎。”未几,嗣立又徙洪州,制云:“尔顷冒宪典,迁

之寻阳,复以亲嫌,于法当避。夫薄志节、寡廉耻者,固不可使处有嫌之地,

益徙豫章,思自湔涤。”嗣立之事微矣,乃费两诰,读此命书,可知其人。

漫书之以发一笑。



扁字二义



扁音薄典切,唐韵二义:其一曰扁署门户,其一曰姓也,此外无他说。

案鹖冠子云:“五家为伍,十伍为里。四里为扁,扁为之长,十扁为乡。其

上为县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长。”盖如遂、党、都、保之称。诸书

皆不载。



娑罗树



世俗多指言月中桂为娑罗树,不知所起。案酉阳杂俎云:“巴陵有寺,

僧房床下,忽生一木,随伐而长,外国僧见曰,此娑罗也。元嘉中,出一花

如莲。唐天宝初,安西进娑罗枝,状言:‘臣所管四镇拔汗那国,有娑罗树,

特为奇绝,不比凡草,不止恶禽,近采得树枝二百茎以进。’”予比得楚州淮

阴县唐开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罗树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

婆娑十亩,蔚映千人。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深识者虽徘徊仰止而

莫知冥植,博物者虽沉吟称引而莫辨嘉名。随所方面,颇证灵应,东瘁则青

郊苦而岁不稔,西茂则白藏泰而秋有成。尝有三藏义净,还自西域,斋戒瞻

叹。于是邑宰张松质请邕述文建碑。”观邕所言,恶禽不集,正与上说同。

又有松质一书答邕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龟,一离淮阴,百有余载,前后

抗表,尚不能称,赖公威德备闻,所以还归故里,谨遣僧三人,父老七人,

赍状拜谢。”宣和中,向子諲过淮阴,见此树,今有二本,方广丈余,盖非

故物。蒋颖叔云:“玉像石龟,不知今安在?”然则娑罗之异,世间无别种

也。吴兴芮烨国器有从沈文伯乞娑罗树碑古风一首云:“楚州淮阴娑罗树,

霜露荣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当时为有北海书。荒碑雨侵涩苔藓,尚

想墨本传东吴。”正赋此也。欧阳公有定力院七叶木诗云:“伊洛多佳木,娑

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亦此树

耳,所谓七叶者未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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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



天咫



黄鲁直和王定国诗闻苏子由病卧绩溪云:“湔祓瘴雾姿,朝趋去天咫。”

蜀士任渊注引“天威不违颜咫尺”。予按国语,楚灵筑三城,使子晰问范无

宇,无宇不可,王曰:“是知天咫,安知民则?”韦昭曰:“咫者少也,言少

知天道耳。”酉阳杂俎有天咫篇。黄诗盖用此。徐师川喜王秀才见过小酌玩

月四言曰:“君家近市,所见天咫。庭户之间,容光能几?菰蒲之中,江湖

之涘。一碧万顷,长空千里。”正祖述黄所用云。



县尉为少仙



随笔载县尉为少公,予后得晏几道叔原一帖与通叟少公者,正用此也。

杜诗有野望因过常少仙一篇,所谓“落尽高天日,幽人未遣回”者,蜀士注

曰:“少仙应是言县尉也。”县尉谓之少府,而梅福为尉,有神仙之称。少仙

二字,尤为清雅,与今俗呼为仙尉不侔矣。



杜诗用受觉二字



杜诗所用受觉二字皆绝奇,今摭其受字云:“修竹不受暑”,“勿受外嫌

猜”,“莫受二毛侵”,“监河受贷粟”,“轻燕受风斜”,“能事不受相促迫”,

“野航恰受两三人”,“一双白鱼不受钓”,“雄姿未受伏枥恩”。其觉字云:

“已觉糟床注”,“身觉省郎在”,“自觉成老丑”,“更觉松竹幽”,“日觉死生

忙”,“最觉润龙鳞”,“喜觉都城动”,“更觉老随人”,“每觉升元辅”,“觉而

行步奔”,“尚觉王孙贵”,“含凄觉汝贤”,“厨烟觉远庖”,“诗成觉有神”,

“已觉披衣惯”,“自觉酒须赊”,“早觉仲容贤”,“城池未觉喧”,“无人觉来

往”,“人才觉弟优”,“直觉巫山暮”,“重觉在天边”,“行迟更觉仙”,“深觉

负平生”,“秋觉追随尽”,“追随不觉晚”,“熊罴觉自肥”,“自觉坐能坚”,

“已觉良宵永”,“更觉彩衣春”,“已觉气与嵩华敌”,“未觉千金满高价”,

“梅花欲开不自觉”,“胡来不觉潼关隘”,“自得隋珠觉夜明”,“放箸未觉金

盘空”,“东归贪路自觉难”,“更觉良工心独苦”,“始觉屏障生光辉”,“不觉

前贤畏后生”,“吏情更觉沧洲远”,“我独觉子神充实”,“习池未觉风流尽”。

用之虽多,然每字命意不同,又杂于千五百篇中,学者读之,唯见其新工也。

若陈简斋亦好用此二字,未免频复者,盖只在数百篇内,所以见其多,如“未

受风作恶”,“不受珠玑络”,“不受折简呼”,“不受人招麾”,“不受安危侵”,

“饱受今日闲”,“却扇受景风”,“语闻受远响”,“坐受世故驱”,“庭柏不受

寒”,“可复受忧戚”,“宁受此酸辛”,“滔滔江受风”,“坐受世褊迫”,“清池

不受暑”,“平池受细雨”,“穷村受春晚”,“不受急景催”,“肯受元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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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受荣悴”,“意闲不受荣与辱”,“独自人间不受寒”,“枯木无枝不受寒”,

“天马何妨略受鞿”,“来禽花高不受折”,“不受阴晴与寒暑”,“长林巨木受

轩轾”。“未觉懒相先”,“未觉壮心休”,“未觉身淹留”,“未觉墉阴迟”,“未

觉欠孟嘉”,“未觉有等伦”,“未觉风来迟”,“未觉经旬久”,“欲往还觉非”,

“独觉赋诗难”,“稍觉夜月添”,“菰蒲觉风入”,“未觉此计非”,“高处觉眼

新”,“意定觉景多”,“未觉徐娘老”,“未觉有荣辱”,“未觉饥肠虚”,“未觉

平生与愿违”,“村空更觉水潺湲”,“眼中微觉欠扁舟”,“居夷更觉中原好”,

“便觉杯觞耐薄寒”,“墙头花定觉风阑”,可谓多矣。盖喜用其字,自不知

下笔所著也。



西太一宫六言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荆公

题西太一宫六言首篇也。今临川刻本以“杨柳”为“柳叶”,其意欲与荷花

为切对,而语句遂不佳。此犹未足问,至改“三十六陂春水”为“三十六宫

烟水”,则极可笑。公本意以在京华中,故想见江南景物,何预于宫禁哉?

不学者妄意涂窜,殊为害也。彼盖以太一宫为禁廷离宫尔。



由与犹同



新唐书藩镇传序云:“其人自视由羌狄然。”据字义,“由”当为“犹”,

故吴缜作唐书音训有纠谬一篇,正指其失,彼元不深究孟子也。文惠公顷与

予作唐书补过,尝驳其说。予作文每用之,辄为人所疑问,今为详载于此。

如“以齐王,由反手也”,“由弓人而耻为弓”,“王由足用为善”,“是由恶醉

而强酒”,“由己溺之,由己饥之”,“由射于百步之外”,“见且由不得亟”,

其义皆然,盖由与犹通用也。



人焉廋哉



孔子论人之善恶,始之曰:“视其所以。”继之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然后重言之曰:“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盖以上之三语详察之也。而孟氏一

断以眸子,其言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

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说者谓:“人与物接之时,其神在目。故胸中正,则神精而明。不正,则神

散而昏。心之所发,并此而观,则人之邪正不可匿矣。言犹可以伪为,眸子

则有不容伪者。孔圣既已发之于前,孟子知言之要,续为之说,故简亮如此。”

旧见王季明云,太学士子尝戏作一论,其略曰:“知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知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之义,然后知人焉廋哉之

义。孔子所云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详言之也。孟子所云人焉廋哉者,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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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也。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即孟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也。孟子

之所谓人焉廋哉,即孔子之所谓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也。”继又叠三语为一

云:“夫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虽曰不同,而其所以为人焉廋哉,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未始不同。”演而成数百字,可资一笑,亦几于侮圣

言矣!



久而俱化



天生万物,久而与之俱化,固其理焉,无间于有情无情,有知无知也。

予得双雁于衢人郑伯膺,纯白色,极驯扰可玩,置之云壑,不远飞翔。未几,

殒其一,其一块独无俦,因念白鹅正同色,又性亦相类,乃取一只与同处。

始也,两下不相宾接,见则东西分背,虽一盆饲谷,不肯并啜。如是五日,

渐复相就,逾旬之后,怡然同群,但形体有大小,而色泽飞鸣则一。久之,

雁不自知其为雁,鹅不自知其为鹅,宛如同巢而生者,与之俱化,于是验焉。

今人呼鹅为舒雁,或称家雁,其褐色者为雁鹅,雁之最大者曰天鹅。唐太宗

时,吐蕃禄东赞上书,以谓圣功远被,虽雁飞于天,无是之速,鹅犹雁也,

遂铸金为鹅以献。盖二禽一种也。



黄文江赋



晚唐士人作律赋,多以古事为题,寓悲伤之旨,如吴融、徐寅诸人是也。

黄滔字文江,亦以此擅名,有明皇回驾经马嵬坡隔句云:“日惨风悲,到玉

颜之死处;花愁露泣,认朱脸之啼痕。”“褒云万叠,断肠新出于啼猿;秦树

千层,比翼不如于飞鸟。”“羽卫参差,拥翠华而不发;天颜怆悢,觉红袖以

难留。”“神仙表态,忽零落以无归;雨露成波,已沾濡而不及。”“六马归秦,

却经过于此地;九泉隔越,几凄恻于平生。”景阳井云:“理昧纳隍,处穷泉

而讵得;诚乖驭朽,攀素绠以胡颜!”“青铜有恨,也从零落于秋风;碧浪无

情,宁解流传于夜壑。”“荒凉四面,花朝而不见朱颜;滴沥千寻,雨夜而空

啼碧溜。”“莫可追寻,玉树之歌声邈矣;最堪惆怅,金瓶之咽处依然。”馆

娃宫云:“花颜缥缈,欺树里之春风;银焰荧煌,却城头之晓色。”“恨留山

鸟,啼百草之春红;愁寄垄云,锁四天之暮碧。”“遗堵尘空,几践群游之鹿;

沧洲月在,宁销怒触之涛?”陈皇后因赋复宠云:“已为无雨之期,空悬梦

寐;终自凌云之制,能致烟霄。”秋色云:“空三楚之暮天,楼中历历;满六

朝之故地,草际悠悠。”白日上升云:“较美古今,列子之乘风固劣;论功昼

夜,姮娥之奔月非优。”凡此数十联,皆研确有情致,若夫格律之卑,则自

当时体如此耳。

沈季长进言



沈季长元丰中为崇政殿说书,考开封进士,既罢,入见,神宗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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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智治国,谁为此者?”对曰:“李定所为。”上曰:“闻定意讥朕。”季长

曰:“定事陛下有年,顷者御史言定乃人伦所弃,陛下力排群议,而定始得

为人如初,继又擢用不次,定虽怀利,尚当知恩,臣以此敢谓无讥陛下意。

诗序曰:‘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

德。’陛下自视岂任智者,不知何自嫌疑,乃信此为讥也?”上曰:“卿言甚

善,朕今已释然矣,卿长者,乃喜为人辩谤。”对曰:“臣非为人辩谤,乃为

陛下辩谮耳。”他日,上语及前代君臣,因曰:“汉武帝学神仙不死之术,卿

晓其意否?此乃贪生以固位耳,故其晚年举措谬戾,祸贻骨肉,几覆宗社。

且人主固位,其祸犹尔,则为人臣而固位者,其患亦何所不至,故朕每患天

下之士能轻爵禄者少。”季长曰:“士而轻爵禄,为士言之,则可,为国言之,

则非福也。人主有尊德乐道之志,士皆以不得爵禄为耻,宁有轻爵禄者哉?

至于言违谏怫,士有去志,故以爵禄为轻。”上曰:“诚如卿言。”按季长虽

尝至修起居注,其后但终于庶僚,史不立传。王和甫铭其墓,载此两论,予

在史院时未之见也。其子铢为侍从,恨不获附见之,故表出于是。



繁遏渠



国语鲁叔孙穆子曰:“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韦

昭注曰:“繁、遏、渠,肆夏之三也,礼有九夏,皆篇名。”昭虽晓其义,而

不详释。按周礼春官:“钟师掌金奏,以钟鼓奏九夏。”郑氏注引吕叔玉云:

“肆夏、繁遏、渠,皆周颂也。肆夏,时迈也。繁遏,执竞也。渠,思文也。”

又曰:“繁,多也。遏,止也。言福禄止于周之多也。故执竞曰:‘降福穰穰,

降福简简。’渠,大也。言以后稷配天,王道之大也。故思文曰:‘思文后稷,

克配彼天。’”予谓此说亦近于凿。



替戾冈



坡公游鹤林、招隐,有冈字韵诗,凡作七首,最后云:“背城借一吾何

敢,切勿樽前替戾冈。”小儿问三字所出,按晋书佛图澄传,澄能听铃音以

知吉凶,往投石勒。及刘曜攻洛阳,勒将救之,其群下咸谏,以为不可。勒

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

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

得曜也。”勒遂擒曜。坡公正用此云。



文潞公平章重事



文潞公元丰六年以太师致仕,时七十八岁矣。后二年,哲宗即位,太皇

太后垂帘同听政,用司马公为门下侍郎,公奏乞召潞公置之百寮之首,以镇

安四海,后遣中使梁惟简宣谕曰:“彦博名位已重,又得人心,今天子幼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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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其有震主之威。且于辅相中无处安排,又已致仕,难为复起。”公当时以

新入,不敢复言。元祐元年三月,公拜左仆射,乃再上奏曰:“书曰:‘人惟

求旧。’盖以其历年之多也。彦博沉敏有谋略,知国家治体,能断大事,自

仁宗以来,出将入相,功效显著,天下所共知,年逾八十,精力尚强。臣初

曾奏陈,寻蒙宣谕。切惟彦博一书生尔,年逼桑榆,富贵已极,夫复何求?

非有兵权死党可畏惧也。假使为相,一旦欲罢之,止烦召一学士,授以词头,

白麻既出,则一匹夫尔,何难制之?有震主之威,防虑大过。若依今官制用

之为相,以太师兼侍中,行左仆射,有何不可?倘不欲以剧务烦老臣,则凡

常程文书,只委右仆射以下签书发遣,惟事有难决者,方就彦博咨禀。自古

致仕复起,盖非一人,彦博今年八十一,不过得其数年之力,愿急用之,臣

但以门下侍郎助彦博,恐亦时有小补。今不以彦博首相,而以臣处之,是犹

舍骐骥而策驽骀也,切为朝廷惜之。若以除臣左仆射,难为无故以他人易之,

则臣欲露表举其自代。”奏入,不许。给事中范纯仁亦劝乞召致,留为师臣。

未几,右仆射韩缜求去,后始赐司马公密诏,欲除彦博兼侍中,行右仆射事,

其合行恩礼,令相度条具。公以名体未正,不敢居其上,乞以行左仆射,自

守右仆射。诏曰:“使彦博居卿上,非予所以待卿之意,卿更思之。”公执奏

言:“臣为京官时,彦博已为宰相,今使彦博列位在下,非所以正大伦也。”

于是召赴阙。既而御史中丞刘挚、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觌俱上言:“彦

博春秋高,不可为三省长官。”司马公又言:“若令以正太师平章军国重事,

亦足以尊老成矣。”四月,遂下制如公言,诏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

因至都堂与执政商量事,朝廷有大政令,即与辅臣共议。潞公此命,可谓郑

重费力,盖本不出于主意也。然居位越五年,屡谢病,乃得归,竟坐此贻绍

圣之贬。



考课之法废



唐制,尚书考功掌内外文武官吏之考课,凡应考之官,家具录当年功过

行能,本司及本州长官对众读议其优劣,定为九等考第,然后送省。别敕定

京官位望高者二人,一校京官考,一校外官考,又定给事中、中书舍人各一

人,一监京官考,一监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员外郎判外官考。凡考课之

法,有四善、二十七最。一最以上有四善,为上上。有三善,或无最而有四

善,为上中。有二善,或无最而有三善,为上下。其末至于居官谄诈、贪浊

有状,为下下。外州则司录、录事参军主之,各据之以为黜陟。国朝此法尚

存,庆历、皇祐中,黄亚夫庶佐一府、三州幕,其集所载考词十四篇,黄司

理者曰:“治犴狱,岁再周矣,论其罪弃市者五十四,流若徒三百十有四,

杖百八十六,皆得其情,无有冤隐不伸,非才也其孰能?其考可书中。”舞

阳尉者曰:“舞阳大约地广,它盗往往囊橐于其间,居一岁,为窃与强者凡

十一,前件官捕得之,其亡者一而已矣,非才焉固不能,可书中。”法曹刘

昭远者曰:“法者,礼之防也。其用之以当人情为得,刻者为之,则拘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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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前件官以通经举进士,始掾于此,若老于为法者,每抱具狱,必傅之经

义然后处,故无一不当其情,其考可书中。”它皆类此。不知其制废于何时。

今但付之士按吏据定式书于印纸,比者又令郡守定县令臧否高下,人亦不知

所从出。若使稍复旧贯,似为得宜,虽未必人人尽公得实,然思过半矣。



小官受俸



沈存中笔谈书国初时州县之小官俸入至薄,故有“五贯九百六十俸,省

钱且作足钱用”之语。黄亚夫皇祐间自序其所为伐檀集云:“历佐一府、三

州,皆为从事,逾十年,郡之政,巨细无不与,大抵止于簿书狱讼而已,其

心之所存,可以效于君、补于国、资于民者,曾未有一事可以自见。然月廪

于官,粟麦常两斛,钱常七千,问其所为,乃一常人皆可不勉而能,兹素餐

昭昭矣,遂以‘伐檀’名其集,且识其愧。”予谓今之仕宦,虽主簿、尉,

盖或七八倍于此,然常有不足之叹。若两斛、七千,祗可禄一书吏小校耳!

岂非风俗日趋于浮靡,人用日以汰,物价日以滋,致于不能赡足乎?亚夫之

立志如此,真可重也。山谷先生乃其子云。





卷第八



库路真



新唐书地理志:“襄州,土贡漆器库路真二品十乘花文五乘。”库路真者,

漆器名也,然其义不可晓。元丰九域志云“贡漆器二十事”是已。于頔传,

頔为襄阳节度,襄有髹器,天下以为法。至頔骄蹇,故方帅不法者,称为“襄

样节度”。旧唐书职官志,武德七年,改秦王、齐王下领三卫及库真、驱咥

真,并为统军。疑是周隋间西边方言也。记白乐天集曾有一说,而未之见。

得意失意诗

旧传有诗四句夸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

夜,金榜挂名时。”好事者续以失意四句曰:“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

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此二诗,可喜可悲之状极矣。







狄监卢尹



文潞公留守西京,年七十七,为耆英会,凡十有二人。时富韩公年七十

九,最长,至于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唯司马公方六十四岁,用狄监、卢

尹故事,亦预于会。或问狄、卢之说,乃见唐白乐天集,今所谓九老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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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司马胡杲年八十九,卫尉卿吉皎年八十六,龙武长史郑据八十四,慈州

刺史刘嘉、侍御史卢贞皆八十二,其年皆在元丰诸公之上。永州刺史张浑、

刑部尚书白居易皆七十四。时会昌五年。白公序云:“六贤皆多年寿,予亦

次焉。秘书监狄兼谟,河南尹卢贞,以年未七十,虽与会而不及列。”故温

公纪韩公至张昌言,而自不书。今士大夫皆熟知此事,姑志狄、卢二贤,以

示儿辈。但唐两卢贞,而又同会,疑文字或误云。



项韩兵书



汉成帝时,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其权谋中有韩信三篇,形势中有项王

一篇,前后艺文志载之,且云:“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

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诸吕用事而盗取之。”项、韩虽不得其死,

而遗书可传于后者,汉世不废,今不复可见矣。



承天塔记



黄鲁直初谪戎、涪,既得归,而湖北转运判官陈举,以时相赵清宪与之

有小怨,讦其所作荆南承天塔记,以为幸灾,遂除名羁管宜州,竟卒于彼。

今豫章集不载其文,盖谓因之兆祸,故不忍著录。其曾孙续编别集,始得

见之。大略云:“余得罪窜黔中,道出江陵,寓承天禅院,住持僧智珠方彻

旧浮图于地,而属曰:‘余成功之后,愿乞文记之。’后六年,蒙恩东归,则

七级岿然已立,于是作记。”其后云:“儒者尝论一佛寺之费,盖中民万家之

产,实生民谷帛之蠹,虽余亦谓之然。然自省事以来,观天下财力屈竭之端,

国家无大军旅勤民丁赋之政,则蝗旱水溢或疾疫连数十州,此盖生人之共业,

盈虚有数,非人力所能胜者邪!”其语不过如是,初无幸灾风刺之意,乃至

于远斥以死,冤哉!



穆护歌



郭茂倩编次乐府诗穆护歌一篇,引历代歌辞曰:“曲犯角。”其语曰:“玉

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当驿路,寄与陇头人。”黄鲁直题牧护歌后云:

“予尝问人此歌,皆莫能说牧护之义。昔在巴、僰间六年,问诸道人,亦莫

能说。他日,船宿云安野次,会其人祭神罢而饮福,坐客更起舞,而歌木瓠。

其词有云:‘听说商人木瓠,四海五湖曾去。’中有数十句,皆叙贾人之乐,

末云:‘一言为报诸人,倒尽百瓶归去。’继有数人起舞,皆陈述己事,而始

末略同。问其所以为木瓠,盖刳曲木状如瓠,击之以为歌舞之节耳。乃悟穆

护盖木瓠也。”据此说,则茂倩所序,为不知本原云。且四句律诗,如何便

差排为犯角曲,殊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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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试取人额



累举省试,锁院至开院,限以一月。如未讫事,则申展亦不过十日,所

奏名以十四人取一为定数,不知此制起于何年。黄鲁直以元祐三年为贡院参

详官,有书帖一纸云:“正月乙丑锁太学,试礼部进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

三月戊申具奏进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视今日

为不侔也。此帖载于别集。



通印子鱼



鱼通印之语,本出于王荆公送张兵部知福州诗“长鱼俎上通三印”之句。

盖以福州濒海多鱼,其大如此,初不指言为子鱼也。东坡始以“通印子鱼”

对“披黄雀”,乃借“子”字与“黄”字为假对耳。山谷所云“子鱼通印

蚝破山”,盖承而用之。陈正敏遁斋闲览云:“其地有通应庙,庙前港中子鱼

最佳。王初寮诗‘通应子鱼盐透白’,正采其说。”郡人黄处权云:“兴化子

鱼,去城五十里地名迎仙者为上,所产之处,土人谓之子鱼潭而已,初无通

应港之名。”有大神祠,赐额曰“显应”,乃遁斋所指之庙者,亦非“通应”

也。潭傍又有小祠一间,庳陋之甚,农家以祀田神,好事欲实遁斋之说,遂

粉刷一扁,妄标曰“通应庙”,侧题五小字曰“元祐某年立”,此尤可笑。且

用神庙封额以名土物,它处未尝有也。



寿亭侯印



荆门玉泉关将军庙中,有寿亭侯印一钮,其上大环,径四寸,下连四环,

皆系于印上。相传云:绍兴中,洞庭渔者得之,入于潭府,以为关云长封汉

寿亭侯,此其故物也,故以归之庙中。南雄守黄兑见临川兴圣院僧惠通印图

形,为作记。而复州宝相院又以建炎二年,因伐木,于三门大树下土中深四

尺余,得此印,其环并背俱有文云:“汉建安二十年寿亭侯印。”今留于左藏

库。邵州守黄沃叔启庆元二年复买一钮于郡人张氏,其文正同,只欠五系环

耳。予以谓皆非真汉物,且汉寿乃亭名,既以封云长,不应去汉字,又其大

比它汉印几倍之。闻嘉兴王仲言亦有其一。侯印一而已,安得有四?云长以

四年受封,当即刻印,不应在二十年,尤非也。是特后人为之以奉庙祭,其

数必多。今流落人间者,尚如此也。予为黄叔启作辨跋一篇,见赘稿。



茸附治疽漏



时康祖病心痔二十年,用圣惠方治腰痛者鹿茸、附子服之,月余而愈,

夷坚己志书其事。予每与医言,辄云:“痈疽之发,蕴热之极也,乌有翻使

热药之理?”福州医郭晋卿云:“脉陷则害漏,陷者冷也,若气血温暖,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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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自止,正用得茸、附。”按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陷脉为痿,留连肉腠。”

注云:“陷脉谓寒气陷缺其脉也,积寒留舍,经血稽凝,久瘀内攻,结于肉

理,故发为疡瘘,肉腠相连。”此说可谓明白,故复记于此,庶几或有助于

疡医云。



莆田荔枝



莆田荔枝,名品皆出天成,虽以其核种之,终与其本不相类。宋香之后

无宋香,所存者孙枝尔。陈紫之后无陈紫,过墙则为小陈紫矣。笔谈谓焦核

荔子,土人能为之,取本木,去其大根,火燔令焦,复植于土,以石压之,

令勿生旁根,其核自小。里人谓不然,此果形状,变态百出,不可以理求,

或似龙牙,或类凤爪,钗头红之可簪,绿珠子之旁缀,是岂人力所能加哉?

初,方氏有树,结实数千颗,欲重其名,以二百颗送蔡忠惠公,绐以常岁所

产止此。公为目之曰“方家红”,著之于谱,印证其妄。自后华实虽极繁茂,

逮至成熟,所存者未尝越二百,遂成语谶。此段已载遁斋闲览中,郡士黄处

权复志其详如此。



双陆不胜



新唐书狄仁杰传,武后召问梦双陆不胜,何也?仁杰与王方庆俱在,二

人同辞对曰:“双陆不胜,无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于是召还庐陵

王。旧史不载,资治通鉴但书鹦鹉折翼一事。而考异云:“双陆之说,世传

狄梁公传有之,以为李邕所作,而其词多鄙诞,疑非本书,故黜不取。”艺

文志有李繁大唐说纂四卷,今罕得其书,予家有之,凡所纪事,率不过数十

字,极为简要,新史大抵采用之。其忠节一门曰:“武后问石泉公王方庆曰:

‘朕夜梦双陆不胜,何也?’曰:‘盖谓宫中无子,意者恐有神灵儆夫陛下。’

因陈人心在唐之意,后大悟,召庐陵王,复其储位,俾石泉公为宫相以辅翊

之。”然则新史兼采二李之说,而为狄为王莫能辨也。通鉴去之,似为可惜。



华元入楚师



左传,楚庄王围宋,宋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

元以病告。”子反惧,与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乡人而用

之,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华元盖用此术,得

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晋、楚邲之战,随武子称楚之善曰:“军行,右辕,左

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后劲,军政不戒而备。”大抵言其备豫之固。今使敌

人能入上将之幕而登其床,则刺客奸人,何施不得?虽至于王所可也,岂所

谓军制乎?疑不然也。公羊传云:“楚使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

而出见之。”其说比左氏为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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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用叠语



公羊传书楚子围宋,宋人及楚人平事,几四百字。其称“司马子反”者

八,又再曰“将去而归尔”,“然后而归尔”,“然后归尔”,“臣请归尔”,“吾

亦从子而归尔”。又三书“军有七日之粮尔”,凡九用“尔”字,然不觉其烦。



文书误一字



文书一字之误,有绝系利害者,予亲经其三焉,至今思之,犹为汗下。

乾道二年冬,蒙恩召还,过三衢,郡守何德辅问奏对用几札,因出草稿示之,

其一乞蠲减鄱阳岁贡诞节金千两事,言此贡不知起于何时,或云艺祖初下江

南,郡库适有金,守臣取以献长春节,遂为故事。误书“长春”为“万春”,

乃金主褒节名也。德辅读之,指以相告,予悚然面发赤,亟改之。三年,以

侍讲讲毛诗,作发题,引孔子于论语中说诗处云:“不学诗,无以言。”误书

“言”为“立”,已写进读正本,经筵吏袁显忠曰:“恐是言字。”予愧谢之。

淳熙十三年在翰苑,作赐安南国历日诏云:“兹履夏正,载颁汉朔。”书“夏

正”为“周正”,院吏以呈宰执,周益公见而摘其误,吏还以告,盖语顺意

同,一时不自觉也。



历代史本末



古者世有史官,其著见于今,则自尧、舜二典。始,周之诸侯各有国史,

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左氏为之传,郑志、宋志、晋齐太史、南史氏之事

皆见焉。更纂异同以为国语。汉司马谈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

传其子迁,紬金匮石室之书,罔罗天下放失旧闻,述黄帝以来至于元狩,驰

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变编年之体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

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录无书,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作武

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列传,张晏以为言辞鄙陋,今杂于书中。而艺

文志有冯商续太史公七篇,则泯没不见。司马之书既出,后世虽有作者,不

能少紊其规制。班彪、固父子,以为汉绍尧运建帝业,而六世史臣,追述功

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故采纂前纪,缀辑旧闻,

以述汉书,起于高祖,终于王莽之诛,大抵仍司马氏,第更八书为十志,而

无世家,凡百卷。固死,其书未能全,女弟昭续成之,是为前汉书。荀悦汉

纪则续所论著者也。后汉之事,初命儒臣著述于东观,谓之汉纪。其后有袁

宏纪,张璠、薛莹、谢承、华峤、袁山松、刘义庆、谢沈皆有书。宋范晔删

采为十纪、八十列传,是为后汉书,而张璠以下诸家尽废,其志则刘昭所补

也。三国杂史至多,有王沈魏书、元行冲魏典、鱼豢典略、张勃吴录、韦昭

吴书、孙盛魏春秋、司马彪九州春秋、丘悦三国典略、员半千三国春秋、虞

溥江表传,今唯以陈寿书为定,是为三国志。晋书则有王隐、虞预、谢灵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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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荣绪、孙绰、干宝诸家,唐太宗诏房乔、褚遂良等修定为百三十卷,以四

论太宗所作,故总名之曰“御撰”,是为晋书,至今用之。南北两朝各四代,

而僭伪之国十数,其书尤多,如徐爰、孙严、王智深、顾野王、魏澹、张大

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传。今之存者,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姚思廉梁

陈书、魏收魏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魏郑公隋书。其它国则有

和包汉赵纪、田融赵石记、范亨燕书、王景晖南燕录、高闾燕志、刘昞凉书、

裴景仁秦记、崔鸿十六国春秋、萧方武敏之三十国春秋。李太师延寿父子悉

取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约以下八史虽存,而李氏之书独行,是为

南北史。唐自高祖至于武宗,有实录,后唐修为书,刘煦所上者是已,而猥

杂无统。国朝庆历中,复诏刊修,历十七年而成,欧阳文忠公主纪、表、志,

宋景文公主传,今行于世。梁、唐、晋、汉、周谓之五代,国初监修国史薛

居正提举上之。其后欧阳芟为新书,故唐、五代史各有旧新之目。凡十七代,

本末如此,稚儿数以为问,故详记之。



贤者一言解疑谮



贤者以单词片言,为人释谤解患,卓卓可书者,予得两事焉。秦氏当国

时,先忠宣公、郑亨仲资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谪籍,分置广

东。方务德为经略帅,待之尽礼。秦对一客言曰:“方滋在广部,凡得罪于

朝廷者,必加意护结,得非欲为异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云,不敢辄

言。方滋之为人,天性长者,凡于人唯以周旋为志,非独于迁客然也。”秦

悟曰:“方务德却是个周旋底人。”其疑遂释。当时使一憸巧者承其问,微肆

一语,方必得罪,而诸公不得安迹矣。言之者可谓大君子,当求之古人中。

严陵王大卞赴曲江守,过南安,谒张先生子韶,从容言:“大卞顷在检院,

以罗彦济中丞章去国,其后彦济自吏书出守严,遂迁避于兰溪。彦济到郡,

遗书相邀曰:‘与君有同年之契,何为尔?’不得已,复还。既见,密语云:

‘前此台评,乃朱新仲所作,托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时失于审思,至今为悔。’

此事既往,今适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惬,为之奈何?”张揣其必将修

怨,即云:“国先为君子为小人,皆在此举。”王悚然曰:“谨受教。”至则降

意弥缝,终二年,不见分毫形迹,盖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张公坐,闻其言,

故追纪之。





卷第九



蒋魏公逸史



蒋魏公逸史二十卷,颖叔所著也,多纪当时典章文物。云旧有数百册,

兵火间尽失之,其曾孙芾始捃摭遗稿,而成此书,将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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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且板行之,传之天下后世,既而不果。蒋公在熙宁、元祐、崇宁时,名

为博闻强识,然阅其论述,颇有可议,恨不及丞相在日与之言。其一云:“行、

守、试,视其官品之高下,除者必带本官,吕晦叔除守司空而不带金紫光禄

大夫者,此翰林之失也,既不带官,不当著『守’字,故晦叔辨之,遂去‘守’

字,为正司空,议者谓超过特进、东宫三太、仪同矣。”予谓行、守、试必

带正官,固也。然自改官制以后,既为司空,自不应复带阶官。吕从金紫迁,

只是超特进一级耳,东宫三太,何尝以为宰相官?仪同又系使相也,吕亦无

自辨之说。其二云:“文潞公既为真太师矣,其罢也,乃加‘守’字,潞公

怏怏,诸公欲为去之,议者谓故,潞公之意,止欲以真太师致仕耳,诸公

曰:‘如此可乎?’曰:‘不可,为真太师则在宰相之上。’竟不去‘守’字,

但出札子,令权去之。”案潞公本以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河东节度使致仕,

入为平章军国重事,故系衔只云太师。及再致仕,悉还旧称,当时有旨于制

词内除去“守”字,以尝正任太师也。所谓札子权去,恐或不然。其三云:

“旧制,执政双转,谓自工部侍郎转刑部,刑部转兵部,兵部转工部尚书。

惟宰相对转,工部侍郎直转工书,比执政三迁也。”予考旧制,执政转官,

与学士等。六侍郎则升两曹,以工、礼、刑、户、兵、吏为叙,至兵侍者,

转右丞,至吏侍者,转左丞,皆转工书,然后细迁。今言兵侍即转工书,非

也。宰相为侍郎者,升三曹,为尚书者,双转。如工侍转户侍,礼侍转兵侍,

若系户侍,当改二丞,而宰相故事不立丞,故直迁尚书。今言工侍对转工书,

非也。其四云:“杨察为翰林学士,一夜当三制,刘沆以参知政事,富弼以

宣徽使,皆除宰相。宣徽在参政下,则富当在刘下,乃误以居上,人皆不觉

其失,惟学士李淑知之,扬言其事,遂贴麻改之。”予考国史,至和元年八

月,刘沆以参知政事拜集贤相。二年六月,以忠武军节度使知永兴军文彦博

为昭文相,位第一,刘沆迁史馆相,位第二,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富弼为集贤

相,位第三,其夕三制是已。而刘先一年已在相位,初无失误贴改之说。其

五云:“有四仪同:一曰开府仪同三司,二曰仪同三司,三曰左仪同三司,

四曰右仪同三司。”案自汉邓骘始为仪同三司,魏、晋以降,但有开府仪同

三司之目,周、隋又增上字为一阶,又改仪同三司为仪同大将军,又有开府、

上开府,仪同、上仪同,班列益卑,未尝有左右之称也。后进不当辄议前辈,

因孙偃有问,书以示之。



沈庆之曹景宗诗



宋孝武尝令群臣赋诗,沈庆之手不知书,每恨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

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

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

房?”上甚悦,众坐并称其辞意之美。梁曹景宗破魏军还,振旅凯入,武帝

宴饮联句,令沈约赋韵,景宗不得韵,意色不平,启求赋诗,帝曰:“卿伎

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诗?”景宗已醉,求作不已。时韵已尽,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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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竞、病二字,景宗便操笔,其辞曰:“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

路人,何如霍去病?”帝叹不已,约及朝贤,惊嗟竟日。予谓沈、曹二公,

未必能办此,疑好事者为之,然正可为一佳对,曰:“辞荣圣世,何愧子房?

借问路人,何如去病?”若全用后两句,亦自的切。



蓝尾酒



白乐天元日对酒诗云:“三杯蓝尾酒,一楪胶牙饧。”又云:“老过占他

蓝尾酒,病余收得到头身。”“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荆楚岁

时记云:“胶牙者,取其坚固如胶也。”而蓝尾之义,殊不可晓。河东记载申

屠澄与路傍茅舍中老父、妪及处女环火而坐,妪自外挈酒壶至曰:“以君冒

寒,且进一杯。”澄因揖,逊曰:“始自主人翁,即巡澄,当婪尾。”盖以蓝

为婪,当婪尾者,谓最在后饮也。叶少蕴石林燕语云:“唐人言蓝尾多不同,

蓝字多作啉,出于侯白酒律,谓酒巡匝,末坐者连饮三杯,为蓝尾,盖末坐

远,酒行到常迟,故连饮以慰之,以啉为贪婪之意。或谓啉为燣,如铁入火,

贵其出色,此尤无稽。则唐人自不能晓此义。”叶之说如此。予谓不然,白

公三杯之句,只为酒之巡数耳,安有连饮者哉?侯白滑稽之语,见于启颜录。

唐艺文志,白有启颜录十卷、杂语五卷,不闻有酒律之书也。苏鹗演义亦引

其说。



欧阳公辞官



欧阳公自亳州除兵部尚书知青州,辞免至四,云:“恩典超优,迁转颇

数。臣近自去春由吏部侍郎转左丞,未逾两月,又超转三资,除刑部尚书。

今才逾岁,又超转两资。尚书六曹,一岁之间,超转其五。”累降诏不从其

请。此是熙宁元年未改官制时,今人多不能晓。盖昔者左右丞在尚书下,所

谓左丞超三资除刑书者,谓历工、礼乃至刑也。下云又超两资者,谓历户部

乃至兵也。其上唯有吏部,故言尚书六曹,超转其五云。



南北语音不同



南北语音之异,至于不能相通,故器物花木之属,虽人所常用,固有不

识者。如毛、郑释诗,以梅为楠,竹为王刍,蒌为翘翘之草是矣。颜师古注

汉书亦然。淮南王安谏武帝伐越书曰:“舆轿而隃领。”服虔曰:“轿音桥,

谓隘道舆车也。”臣瓒曰:“今竹舆车也,江表作竹舆以行。”项昭曰:“陵绝

水曰轿,音旗庙反。”师古曰:“服音、瓒说是也,项氏谬矣。此直言以轿过

领耳,何云陵绝水乎?旗庙之音,无所依据。”又武帝纪:“戈船将军。”张

晏曰:“越人于水中负人船,又有蛟龙之害,故置戈于船下,因以为名。”瓒

曰:“伍子胥书有戈船,以载干戈,因谓之戈船也。”师古曰:“以楼船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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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则非为载干戈也。此盖船下安戈戟以御蛟鼍水虫之害。张说近之。”

二说皆为三刘所破,云:“今南方竹舆,正作旗庙音,项亦未为全非。颜乃

西北人,随其方言,遂音桥。”又云:“船下安戈戟,既难厝置,又不可以行。

且今造舟船甚多,未尝有置戈者,颜北人,不知行船。瓒说是也。”予谓项

音轿字是也,而云陵绝水则谬,故刘公以为未可全非。张晏云“越人于水中

负船”,尤可笑。



南舟北帐



顷在豫章,遇一辽州僧于上蓝,与之闲谈,曰:“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

之帐,北人不信南人有万斛之舟,盖土俗然也。”法苑珠林云:“山中人不信

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

吴人身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硕船。”辽僧之谈

合于此。



魏冉罪大



自汉以来,议者谓秦之亡,由商鞅、李斯。鞅更变法令,使民不见德,

斯焚烧诗书,欲人不知古,其事固然。予观秦所以得罪于天下后世,皆自挟

诈失信故耳。其始也,以商于六百里啖楚绝齐,继约楚怀王入武关,辱为藩

臣,竟留之至死。及其丧归,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未

及百年,“三户亡秦”之语遂验。而为此谋者,张仪、魏冉也。仪之恶不待

言,而冉之计颇隐,故不为士君子所诛。当秦武王薨,诸弟争立,唯冉力能

立昭王。冉者,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昭王少,太后自治事,任冉为政,威

震秦国,才六年而诈留楚王,又怒其立太子,复取十六城。是时,王不过十

余岁,为此者必冉也。后冉为范雎所间而废逐。司马公以为冉援立昭王,除

其灾害,使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冉之功也。盖公不细考之云。又

尝请赵王会渑池,处心积虑,亦与诈楚同,赖蔺相如折之,是以无所成,不

然,与楚等耳!冉区区匹夫之见,徒能为秦一时之功,而贻秦不义不信之名

万世不灭者,冉之罪诚大矣!



辩秦少游义倡



夷坚己志载潭州义倡事,谓秦少游南迁过潭,与之往来,后倡竟为秦死,

常州教授钟将之得其说于李结次山,为作传。予反复思之,定无此事,当时

失于审订,然悔之不及矣。秦将赴杭倅时,有妾边朝华,既而以妨其学道,

割爱去之,未几罹党祸,岂复眷恋一倡女哉?予记国史所书温益知潭州,当

绍圣中,逐臣在其巡内,若范忠宣、刘仲冯、韩川原伯、吕希纯子进、吕陶

元钧,皆为所侵困。邹公南迁过潭,暮投宿村寺,益即时遣州都监将数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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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风绝江去,几于覆舟。以是观之,岂肯容少游款昵累

日?此不待辩而明,己志之失著矣!



姓源韵谱



姓氏之书,大抵多谬误。如唐贞观氏族志,今已亡其本。元和姓纂,诞

妄最多。国朝所修姓源韵谱,尤为可笑。姑以洪氏一项考之,云:“五代时

有洪昌、洪杲,皆为参知政事。”予按二人乃五代南汉僭主刘龑之子,及晟

嗣位,用为知政事,其兄弟本连“弘”字,以本朝国讳,故五代史追改之,

元非姓洪氏也。此与洪庆善序丹阳弘氏云:“有弘宪者,元和四年尝跋辋川

图。”不知弘宪乃李吉甫之字耳。其误正同,三笔已载此说。



誉人过实



称誉人过实,最为作文章者之疵病,班孟坚尚不能免。如荐谢夷吾一书,

予盖论之于三笔矣。柳子厚复杜温夫书云:“三辱生书,书皆逾千言,抵吾

必曰周、孔,周、孔安可当也?拟人必于其伦。生来柳州,见一刺史即周、

孔之,今而去我,道连而谒于潮,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师,京师显人,为

文词立声名以千数,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扰扰焉多周、孔哉?”

是时,刘梦得在连,韩退之在潮,故子厚云然。此文人人能诵,然今之好为

谀者,固自若也。予表出之,以为子孙戒。张说贺魏元忠衣紫曰:“公居伊、

周之任。”即为二张所谗,几于陨命。此但形于语言之间耳。



作文句法



作文旨意句法,固有规仿前人,而音节锵亮不嫌于同者。如前汉书赞云:

“竖牛奔仲叔孙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费忌纳女楚建走,宰嚭谮胥夫差丧,

李园进妹春申毙,上官诉屈怀王执,赵高败斯二世缢,伊戾坎盟宋痤死,江

充造蛊太子杀,息夫作奸东平诛。”新唐书效之云:“三宰啸凶牝夺辰,林甫

将蕃黄屋奔,鬼质败谋兴元蹙,崔、柳倒持李宗覆。”刘梦得因论儆舟篇云:

“越子膝行吴君忽,晋宣尸居魏臣怠,白公厉剑子西哂,李园养士春申易。”

亦效班史语也。然其模范,本自荀子成相篇。



书简循习



近代士人,相承于书尺语言,浸涉奇獧,虽有贤识,不能自改。如小简

问委,自言所在,必求新异之名。予守赣时,属县兴国宰诒书云:“潋水有

驱策,乞疏下。”潋水者,彼邑一水耳,郡中未尝知此,不足以为工,当言

下邑、属邑足矣。为县丞者,无不采蓝田壁记语云,“负丞某处”,“哦松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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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涉笔承乏”,皆厌烂陈言。至称丞曰“蓝田”,殊为可笑。初赴州郡,

与人书,必言“前政颓靡,仓库匮乏,未知所以善后”,沿习一律。正使真

如所陈,读者亦不之信。予到当涂日,谢执政书云:“郡虽小而事简,库钱

仓粟,自可枝梧,得坐啸道院,诚为至幸。”周益公答云:“从前得外郡太守

书,未有不以窘冗为词,独创见来缄如此。”盖觉其与它异也。此两者皆狃

熟成俗,故纪述以戒子弟辈。



健讼之误



破句读书之误,根著于人,殆不可复正。在易彖之下,先释卦义,然后

承以本名者凡八卦。蒙卦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以“止”字为

句绝,乃及于“蒙”,始系以“蒙亨,以亨行”。讼卦曰“讼,上刚下险,险

而健,讼”,以“健”字为句绝,乃及于“讼”,始系以“讼有孚”。豫卦“刚

应而志行,顺以动,豫”,随卦“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蛊卦“刚上而

柔下,巽而止,蛊”,恒卦“巽而动,刚柔皆应,恒”,解卦“解,险以动,

动而免乎险,解”,井卦“巽乎水而上水,井”,皆是卦名之上为句绝。而童

蒙入学之初,其师点句,辄混于上,遂以“健讼”相连,此下“说随”二字,

尚为有说,若“止蒙”、“动豫”之类,将如之何?凡谓顽民好讼者,曰“嚚

讼”,曰“终讼”,可也,黄鲁直江西道院赋云“细民险而健,以终讼为能。

筠独不嚚于讼”,是已。同人卦:“柔得中而应乎干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

野,亨。”据其文义,正与诸卦同,但多下一“曰”字,王弼以为“干之所

行,故特曰‘同人曰’”,程伊川以为衍三字,恐不然也。



用史语之失



今之牵引史语者,亦未免有失。张释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

甚高论,令今可行也。”遂言秦、汉之间事,帝称善。颜师古云:“令其议论

依附时事。”予谓不欲使为甚高难行之论,故令少卑之尔。而今之语者,直

以言议不足采为“无甚高论”。又文帝问上林令禽兽簿,不能对,虎圈啬夫

从旁代对,帝曰:“吏不当如此邪?”薛广德谏元帝御楼船,曰:“宜从桥。”

且有血污车轮之讦。张猛曰:“乘船危,就桥安。”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

师古谓“谏争之言,当如猛之详婉也。”按两帝之语皆是褒嘉之词,犹云“独

不当如是乎?”今乃指人引喻非理或直述其私曰“晓人不当如是”。又韩公

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诗云:“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

手未触。为人强记览,过眼不再读。伟哉群圣文,磊落载其腹。”邺侯盖谓

李繁,时为随州刺史,藏书既多,且记性警敏,故签轴严整如是。今人或指

言虽名为收书而未尝过目者,辄曰:“新若手未触。”亦非也。



文字书简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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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字纪月日,当以实言,若拘拘然必以节序,则为牵强,乃似麻沙书

坊桃源居士辈所跋耳。至于往还书问,不可不系日,而性率者,一切不书。

予有婿生子,遣报云:“今日巳时得一子。”更不知为何日。或又失之好奇。

外姻孙鼎臣,每致书,必题其后曰:“某节”,至云“小暑前一日”、“惊蛰前

两日”之类。文惠公常笑云:“看孙鼎臣书,须著置历日于案上。”盖自元正、

人日、三元、上巳、中秋、端午、七夕、重九、除夕外,虽寒食、冬至,亦

当谨识之,况于小小气候?后生宜戒。



更衣



雅志堂后小室,名之曰“更衣”,以为姻宾憩息地。稚子数请所出,因

录班史语示之。灌夫传:“坐乃起更衣。”颜注:“更,改也。凡久坐者皆起

更衣,以其寒暖或变也。”“田延年起,至更衣。”颜注:“古者延宾必有更衣

之处,”卫皇后传:“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





卷第十



过所



刑统卫禁律云:“不应度关而给过所,若冒名请过所而度者。”又云:“以

过所与人。”又关津疏议:“关谓判过所之处,津直度人,不判过所。”释名

曰:“过所,至关津以示之。”或曰:“传,传转也,转移所在,识以为信。”

汉文帝十二年,“除关无用传。”张晏曰:“传,信也,若今过所也。”“两行

书缯帛,分持其一,出入关,合之乃得过,谓之传也。”魏志,仓慈为敦煌

太守,西域杂胡欲诣洛者,为封过所。廷尉决事曰:“广平赵礼诣雒治病,

门人赍过所诣洛阳,责礼冒名渡津,受一岁半刑。”徐铉稽神录:“道士张谨

好符法,客游华阴,得二奴,曰德儿、归宝,谨愿可凭信。张东行,凡书囊、

符法、过所、衣服,皆付归宝负之,将及关,二奴忽不见,所赍之物,皆失

之矣。时秦陇用兵,关禁严急,客行无验,皆见刑戮,既不敢东度,复还,

主人乃见二儿,因掷过所还之。”然过所二字,读者多不晓,盖若今时公凭

引据之类,故裒其事于此。



露布



用兵获胜,则上其功状于朝,谓之露布。今博学宏词科以为一题,虽自

魏、晋以来有之,然竟不知所出,唯刘勰文心雕龙云:“露布者,盖露板不

封,布诸观听也。”唐庄宗为晋王时,擒灭刘守光,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

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为议者所笑。然亦有所从来,魏高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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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长史韩显宗与齐戍将力战,斩其裨将。高祖曰:“卿何为不作露布?”

对曰:“顷闻将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私每哂之。近虽

得摧丑虏,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弥甚,臣

所以敛毫卷帛,解上而已。”以是而言,则用绢高悬久矣。



东坡题潭帖



潭州石刻法帖十卷,盖钱希白所镌,最为善本。吾乡程钦之待制,以元

符三年帅桂林,东坡自儋耳移合浦,得观其藏帖,每册各题其末。第二卷云:

“唐太宗作诗至多,亦有徐、庾风气,而世不传,独于初学记时时见之。”

第四卷云:“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

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以为伯英再生。今观其

书,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第六卷云:“‘宰相安和,殷生无恙。’

宰相当是简文帝,殷生则渊源也邪?”第八卷云:“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

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下本,误矣。此逸

少一卷,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第九卷云:“谢安问献之:‘君

书何如尊公?’答曰:‘故自不同。’安曰:‘外人不尔。’曰:‘人那得知!’”

已上所书,今麻沙所刊大全集志林中或有之。案庾亮及弟翼俱为征西将军,

坡所引者翼也。坡又有诗曰:“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厌家鸡题六纸。”盖指翼

前所历官云。此帖今藏予家。



山公启事



晋书山涛传:“涛再居选职,十有余年,每一官缺,辄启拟数人,诏旨

有所向,然后显奏,随帝意所欲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

以涛轻重任意。或谮之于帝,涛行之自若。一年之后,众情乃寝。涛所奏甄

拔人物,各为题目,时称山公启事。”此语今多引用,然不得其式,法帖中

乃有之,云:“侍中、尚书仆射、奉车都尉、新沓伯臣涛言,臣近启崔谅、

史曜、陈准可补吏部郎,诏书可尔。此三人皆众所称,谅尤质正少华,可以

崇教,虽大化未可仓卒,风尚所劝,为益者多,臣以为宜先用谅。谨随事以

闻。”观此一帖,可以概见。然所启三人,后亦无闻,既云皆众所称,当不

碌碌也。旧潭帖为识者称许,以为贤于他本,然于此奏“未可仓卒”之下,

乃云“风笔恻然”,全无意义。今所录者,临江本也。



亲王回庶官书



随笔中载亲王与侍从往还礼数,又得钱丕行年杂纪云:“升王受恩命,

丕是时为将作少监,亦投贺状,王降回书签子启头。继为皇太子,三司判官

并通榜子,诣内东门参贺。通入后,中贵出传令旨传语。及受册宝讫,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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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贺,又赴东宫贺,宰相亲王阶下班定,太子降阶,宰相前拜,致词讫,又

拜。太子皆答拜,亦致词叙谢。”一时之仪如此。



责降考试官



天禧二年九月,敕差屯田员外郎判度支计院任布、著作郎直史馆徐奭、

太子中允直集贤院麻温其,并充开封府发解官。十月,差兵部员外郎直集贤

院杨侃、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丁度,并国子监发解官。十一月,解一百四人,

解元郭稹。十六日,宣翰林学士钱惟演、盛度,枢密直学士王晦叔,龙图阁

待制李虚己、李行简,覆考开封举人,为落解举人有讼不平者。及奏名,郭

稹依旧,其余覆落,并却考上人数甚多。十二月,发解官并降差遣,任布邓

州,徐奭洪州,杨侃江州,丁度齐州,并监税。此事见于钱丕杂纪。用五侍

从覆考解试,前后未之有也。



青莲居士



李太白赠玉泉仙人掌茶诗序云:“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往往有乳窟。

其水边处处有茗草罗生,枝叶如碧玉,唯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余游金陵,

见宗僧中孚,示予茶数十片,其状如手,名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

之山,旷古未觌,因持以见遗,兼赠诗,要予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

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太白之称,但有“谪仙

人”尔,“青莲居士”,独于此见之,文人未尝引用,而仙人掌茶,今池州九

华山中亦颇有之,其状略如蕨拳也。



闽俗诡秘杀人



奸凶之民,恃富逞力,处心积虑,果于杀人。然揆之以法,盖有敕律所

不曾登载,善治恶者,当原情定罪,必致其诛可也。闽中习俗尤甚,每执缚

其仇,穷肆残虐。或以酒调锯屑逼之使饮,欲其黏著肺腑,不能传化,驯致

痰渴之疾。或炒沙镕蜡灌注耳中,令其聋聩。或以湿荐束体,布裹卵石痛加

殴棰,而外无痕伤。或按擦肩背,使皮肤宽皱,乃施针刺入肩井,不可复出。

或以小钓钩藏于鳅鱼之腹,强使吞之,攻钻五脏,久而必死。凡此术者,类

非一端,既痕肿不露于外,检验不得而见情犯,巨蠹功意两恶而法所不言。

颜度鲁子为转运使,尝揭榜禁约。予守建宁,亦穷治一两事,吴、楚间士大

夫宦游于彼者,不可不察也。



富公迁官



富韩公庆历二年以右正言知制诰报聘契丹,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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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不受。寻除翰林学士,又不受。三年,除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力辞。

乃改资政殿学士,而谏议如初,公受之。又五月,复为副枢。盖昔时除目才

下,即时命词给告,及其改命,但不拜执政,而犹得所进官。用今日官制言

之,是承议郎、[旧为正言。]中书舍人[旧知制诰。]而为太中大夫、[旧为

谏议。]资政殿学士也。



唐藩镇行墨敕



池州铜陵县孚贶侯庙,有唐中和二年二月一碑,其词云:“敕宣、歙、

池等州都团练、观察使牒。当道先准诏旨,许行墨敕授管内诸州有功刺史、

大将等,宪官具件如后:晋朝故晋阳太守兼扬州长史张宽牒。奉处分,当道

先准诏旨,许行墨敕,奖劝功勋,虽幽显不同,而褒升一致。神久标奇绝,

早揖英风,灵迹屡彰,神逵不昧。夫宠赠之典,非列藩宜为,神功既昭,乃

军都颙请,是行权制,用副人心。谨议褒赠游击将军宣州都督。”后云:“使、

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押。”邑人以为裴休,秋浦志亦然,予考之,非

也。张魏公宣抚川、陕,便宜封爵诸神,实本诸此。



吏部循资格



唐开元十八年四月,以侍中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视

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余年不得禄者。又州县

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

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则注,限年蹑级,

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材

俊之士,无不怨叹,宋璟争之,不能得。二十一年,光庭薨,博士孙琬议光

庭用循资格,失劝奖之道,请谥曰“克”。是年六月制,自今选人有才业操

行,委吏部临时擢用。虽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资格便于己,犹踵行之。盖今

日吏部四选,乃其法也。予案元魏肃宗神龟二年,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尚

书李韶铨注不行,大致怨嗟。崔亮代之,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

解月日为断,沉滞者皆称其能。亮甥刘景安与书曰:“商、周以乡塾贡士,

两汉由州郡荐材,魏、晋中正,虽未尽美,应什收六七。而朝廷贡材,止求

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材行,空辨姓氏。

舅属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

哉?”洛阳令薛琡上书言:“黎元命系长吏,若选曹惟取年劳,不简能否,

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人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乞令王

公贵人荐贤以补郡县。”诏公卿议之。其后甄琛等继亮,利其便己,踵而行

之。魏之选举失人,自亮始也。至孝静帝元象二年,以高澄摄吏部尚书,始

改亮年劳之制,铨擢贤能,当是自此一变。光庭又祖亮故智云。然后人罕有

谈亮、澄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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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纳音



六十甲子纳音之说,术家多不能晓。原其所以得名,皆从五音所生,有

条不紊,端如贯珠。盖甲子为首,而五音始于宫,宫土生金,故甲子为金,

而乙丑以阴从阳。商金生水,故丙子为水,而丁丑从之。角木生火,故戊子

为火。征火生土,故庚子为土。羽水生木,故壬子为木。而己丑、辛丑、癸

丑各从之。至于甲寅,则纳音起于商,商金生水,故甲寅为水。角木生火,

故丙寅为火。征火生土,故戊寅为土。羽水生木,故庚寅为木。宫土生金,

故壬寅为金。而五卯各从之。至甲辰,则纳音起于角,角木生火,故甲辰为

火。征火生土,故丙辰为土。羽水生木,故戊辰为木。宫土生金,故庚辰为

金。商金生水,故壬辰为水。而五巳各从之。宫、商、角既然,惟征、羽不

得居首。于是甲午复如甲子,甲申如甲寅,甲戌如甲辰,而五未、五酉、五

亥,亦各从其类。



五行化真



五行运化,如甲、己化真土之类,若推求其义,无从可得,盖祗以五虎

元所生命之。如“甲、己之年丙作首”,谓丙寅月建也,丙属火,火生土,

故甲、己化真土。“乙、庚之岁戊为头”,谓戊寅月建也,戊属土,土生金,

故乙、庚化真金。“丙、辛寄向庚寅去”,庚属金,金生水,故丙、辛化真水。

“丁、壬壬位顺行流”,壬属水,水生木,故丁、壬化真木。“戊、癸但向甲

寅求”,甲属木,木生火,故戊、癸化真火。此二说皆得之莆田郑景实。顷

在馆中,见魏几道谈五行纳音,亦然。



钱忠懿判语



王顺伯家有钱忠懿一判语,其状云:“臣赞宁,右臣伏奉宣旨撰文疏,

今进呈,乞给下,取设斋日五更前上塔,臣自宣却欲重建,乞于仁政殿前夜

间化却,不然便向塔前化,并取圣旨。判曰:便要吾人宣读后,于真身塔前

焚化。二十七日。”而在前花押。予谓钱氏固尝三改元,但或言其称帝,则

否也。此状内“进呈”、“圣旨”等语,盖类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故自贻

僭帝之议,想它所施行皆然矣。



王逸少为艺所累



王逸少在东晋时,盖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等人也,直以抗怀物外,

不为人役,故功名成就,无一可言,而其操履识见,议论闳卓,当世亦少其

比。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殷渊源辅政,劝使应命,遗之书曰:“足下

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逸少报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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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素自无廊庙,王丞相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足

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

及殷侯将北伐,以为必败,贻书止之。殷败后,复图再举,又遗书曰:“以

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久矣。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疲竭

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纪。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

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何所自容!”又与会稽王

笺曰:“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以区区吴、越,

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愿令诸军皆还保淮,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

其识虑精深,如是其至,恨不见于用耳。而为书名所盖,后世但以翰墨称之。

晋书本赞,标为唐太宗御撰,专颂其研精篆素,尽善尽美,至有“心慕手追”

之语,略无一词论其平生,则一艺之工,为累大矣。献之立志,亦似其父。

谢安欲使题太极殿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及韦仲将凌云榜事,即正

色曰:“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遂不之逼。观此一节,可以知其为

人,而亦以书名之故,没其盛德。二王尚尔,况于他人乎!



鄂州南楼磨崖



庆元元年,鄂州修南楼,剥土有大石露于外,奇崛可观。郡守吴琚见而

爱之,命洗剔出圭角,即而谛视,乃磨崖二碑。其一刻两字,上曰“柳”,

径二尺四寸,笔势清劲,下若翻书“天”字,唯存人脚,不可复辨,或以为

符,或以为花押,邦人至褾饰置神堂,香火供事。或云道州学侧虞帝庙内亦

有之,云柳君名应辰,是唐末五代时湖北人也。其一高丈一尺,阔如其高而

加五寸,刻大字八十五,凡为九行,其文曰:“干正元年,荆襄寇乱,大吴

将军出陈武昌,诏太守杨公出镇。”后云:“荆、江、京、汉推忠、辅国、侍

卫将军吴居中记。”案杨行密之子溥嗣吴王位,是岁,唐明宗天成二年,溥

以十一月僭帝,改元乾贞,宋莒公纪年通谱书为“干正”,云避仁宗嫌名,

通鉴亦同。而此直以为“干正”,一时所立,不应有误也。

赏鱼袋出处

随笔书衡山唐碑别驾赏鱼袋,云“名不可晓”,今按唐职林鱼带门叙金

玉银铁带,及金银鱼袋云:“开元敕,非灼然有战功者,余不得辄赏鱼袋。”

斯明文也。





卷第十一



京丞相转官



庆元二年朝廷奉上三宫徽称册宝,继又进敕令、玉牒、实录,大臣迁秩,

于再于三,盖自崇宁至于绍熙,未之有也。于是京右丞相以十月受册宝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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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正议转宣奉。十二月用敕局赏,当得两官,以一回授、一转光禄。三年二

月,用提举玉牒实录院及礼仪使赏,有旨三项各转两官,辞之至四五。诏减

为四官,其半回授,其二遂转金紫。四月之间,陟五华资,仍回授三帙。在

法宰执转官与除拜同,故得给使恩。百二十年而入流者二十有四。迈记淳熙

十四年,王左相进玉牒,并充国史礼仪使;梁右相进四朝史传、国朝会要,

并充玉牒礼仪使。诏各与转两官。所谓各者,指二相也。时梁公误认为三者

各两官,已系特进,谓如此则序进太师矣。中批只共为两官,复辞之,诏许

回授,又辞,但令加恩,亦辞。适已罢相在经筵,讫于分毫不受,唯王公独

加恩。今日之事全相类,而又已有去冬二赏矣。有司不谙练故实,径准昔年

中旨行出,闻京公殊不自安,然无说可免,惜乎东合贤宾客不告以十年内亲

的故事,以成其美。迈顷居翰苑,答王、梁诸诏,尝上章开析论列,是以窃

识其详。



熙宁司农牟利



熙宁、元丰中,聚敛之臣,专务以利为国,司农遂粥天下祠庙。官既得

钱,听民为贾区,庙中慢侮秽践,无所不至。南京有阏伯、微子两庙,一岁

所得不过七八千,张文定公判应天府,上言曰:“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

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乎!乞以公使

库钱代其岁入。”神宗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无甚于斯!”于是天下祠

庙皆得不粥。又有议前代帝王陵寝,许民请射耕垦,司农可之,唐之诸陵,

因此悉见芟刈。昭陵乔木,翦伐无遗。御史中丞邓润甫言:“熙宁著令,本

禁樵采,遇郊祀则敕吏致祭,德意可谓远矣。小人掊克,不顾大体,使其所

得不赀,犹为不可,况至为浅鲜者哉!愿绌创议之人,而一切如故。”于是

未耕之地仅得免。二者可谓前古未有,一日万几,盖无由尽知之也。





文与可乐府



今人但能知文与可之竹石,惟东坡公称其诗骚,又表出“美人却扇坐,

羞落庭下花”之句。予常恨不见其全,比得蜀本石室先生丹渊集,盖其遗文

也。于乐府杂咏,有秦王卷衣篇曰:“咸阳秦王家,宫阙明晓霞。丹文映碧

镂,光采相钩加。铜螭逐银猊,压屋惊蟠拏。洞户锁日月,其中光景赊。春

风动珠箔,鸾额金窠斜。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闲弄玉指环,轻冰扼红

牙。君王顾之笑,为驻七宝车。自卷金缕衣,龙鸾蔚纷葩。持以赠所爱,结

欢期无涯。”其语意冞入骚人阃域。又有王昭君三绝句云:“绝艳生殊域,芳

年入内庭。谁知金屋宠,只是信丹青。”“几岁后宫尘,今朝绝国春。君王重

恩信,不欲遣他人。”“极目胡沙满,伤心汉月圆。一生埋没恨,长入四条弦。”

令人读之,缥缥然感慨无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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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议迁史



大儒立言著论,要当使后人无复拟议,乃为至当,如王氏中说谓:“陈

寿有志于史,依大议而削异端,使寿不美于史,迁、固之罪也。”又曰:“史

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王氏之意,直以寿之书过于汉、史矣,

岂其然乎?元经续诗、书,犹有存者,不知能出迁、固之右乎?苏子由作古

史,谓:“太史公易编年之法,为本纪、世家、列传,后世莫能易之,然其

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故因迁之旧,别为古史。”今其书固在,果能

尽矫前人之失乎?指司马子长为浅近不学,贬之已甚,后之学者不敢谓然。



常何



唐太宗贞观五年,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时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

郎将常何之家。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余条。上怪其

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上即召周与语,

甚悦,以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常何后亦不显,莫知其所以进。予案李密

传,密从翟让与张须陁战,率骁勇常何等二十人为游骑,遂杀须陁,常何之

名盖见于此。唐史亦采于刘仁轨行年河洛记也。



李密诗



李密在隋大业中,从杨玄感起兵被获,以计得脱。变姓名为刘智远,教

授诸生自给,郁郁不得志,哀吟泣下。唐史所书如此。刘仁轨行年河洛记,

专载密事,云:“密往来诸贼帅之间,说以举大计,莫肯从者,因作诗言志,

曰:‘金风荡初节,玉露垂晚林。此夕穷途士,郁陶伤寸心。平野葭苇合,

荒村葵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沾襟何所为?怅然怀古意。秦、洛

既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屠,萧何刀笔吏。一朝逢时会,千载传名谥。

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诸将见诗渐敬之。”予意此篇,正其哀吟中所作

也。



寺监主簿



自元丰官制行,九寺、五监各置主簿,专以掌钩考簿书为职,它不得预。

绍圣初,韩粹彦为光禄主簿,自言今辄预寺事,非先帝意也,请如元丰诏书。

从之。如玉牒修书,主簿不预,见于王定国旧录,予犹及见。绍兴中,太府

寺公状文移,惟卿丞系衔,后来掌故之吏,昧于典章,遂一切与丞等。今百

官庶府,背戾官制,非特此一事也。



温大雅兄弟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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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温大雅字彦弘,弟彦博字大临、大有字彦将,旧史不载彦博字,

它皆同。三温,兄弟也,而两人以大为名,彦为字,一以彦为名,大为字。

宰相世系表则云彦将字大有。而博、雅与传同,读者往往致疑。欧阳公集古

录引颜思鲁制中书舍人彦将行,证表为是,然则惟彦博异耳,故或以为误。

予少时因文惠公得欧率更所书虞恭公志铭,乃彦博也,其名字实然。后见大

唐创业起居注,大雅所撰,其中云:“炀帝遣使夜至太原,温彦将宿于城西

门楼上,首先见之。报兄彦弘,驰以启帝,帝方卧,闻而惊起,执彦弘手而

笑。”据此,则三温之名皆从彦,而此书首题乃云大雅奉敕撰。不应于其间

敢自称字。已而详考之,高宗太子弘为武后所酖,追尊为孝敬皇帝,庙曰义

宗,列于太庙,故讳其名。如弘文馆改为昭文,弘农县改为恒农,徐弘敏改

为有功,韦弘机但为机,李含光本姓弘,易为李,曲阿弘氏易为洪,则大雅

之名,后人追改之也。颜鲁公作颜勤礼碑,叙颜、温二家之盛,曰:思鲁、

大雅,愍楚、彦博,游秦、彦将。以雅为名,亦由避讳耳。钱闻诗在太学,

以此为策问,而言欧阳作传,戾于闻见,彼盖不察宋子京之作云。



册府元龟



真宗初,命儒臣编修君臣事迹,后谓辅臣曰:“昨见宴享门中录唐中宗

宴饮,韦庶人等预会和诗,与臣寮马上口摘含桃事,皆非礼也。已令削之。”

又曰:“所编事迹,盖欲垂为典法,异端小说,咸所不取,可谓尽善。”而编

修官上言:“近代臣僚自述扬历之事,如李德裕文武两朝献替记、李石开成

承诏录、韩偓金銮密记之类,又有子孙追述先德叙家世,如李繁邺侯传、柳

氏序训、魏公家传之类,或隐己之恶,或攘人之善,并多溢美,故匪信书。

并僭伪诸国,各有著撰,如伪吴录、孟知祥实录之类,自矜本国,事或近诬。

其上件书,并欲不取。余有三十国春秋、河洛记、壶关录之类,多是正史已

有;秦记、燕书之类,出自伪邦;殷芸小说、谈薮之类,俱是诙谐小事;河

南志、邠志、平剡录之类,多是故吏宾从述本府戎帅征伐之功,伤于烦碎;

西京杂记、明皇杂录,事多语怪;奉天录尤是虚词。尽议采收,恐成芜秽。”

并从之。及书成,赐名册府元龟,首尾十年,皆王钦若提总,凡一千卷,其

所遗弃既多,故亦不能暴白。如资治通鉴则不然,以唐朝一代言之:叙王世

充、李密事,用河洛记;魏郑公谏争,用谏录;李绛议奏,用李司空论事;

睢阳事,用张中丞传;淮西事,用凉公平蔡录;李泌事,用邺侯家传;李德

裕太原、泽潞、回鹘事,用两朝献替记;大中吐蕃尚婢婢等事,用林恩后史

补;韩偓凤翔谋画,用金銮密记;平庞勋,用彭门纪乱;讨裘甫,用平剡录;

记毕师铎、吕用之事,用广陵妖乱志。皆本末粲然,然则杂史、琐说、家传,

岂可尽废也!



汉高帝祖称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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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汉书高祖纪赞云:“刘氏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大梁,都于丰。故

周市说雍齿曰:‘丰,故梁徙也。’是以颂高祖云:‘汉帝本系,出自唐帝。

降及于周,在秦作刘。涉魏而东,遂为丰公。’丰公,盖太上皇父。”案上六

句皆韵语,不知何人作此颂,诸家注释,大抵阙如。予自少时读班史,今六

七十年,何啻百遍,用朱点句,亦须十本,初不记忆高帝之祖称丰公,比再

阅之,恍然若昧平生,聊表见于此。旧书不厌百回读,信哉!



枢密行香



唐世枢密使专以内侍为之,与它使均称内诸司,五代以来始参用士大夫,

遂同执政。案实录所载景德二年三月元德皇后忌,中书、枢密院文武百官,

并赴相国寺行香。初枢密院言:“旧例国忌行香,惟枢密使、副依内诸司例

不赴,恐有亏恭恪。今欲每遇大忌日,与中书门下同赴行香。”从之。枢密

使副、翰林、枢密直学士并赴,自兹始也。然则枢密之同内诸司久矣。隆兴

以来,定朝臣四参之仪,自宰臣至于郎官、御史,皆班列殿庭拜舞,惟枢密

立殿上不预,亦此意云。



船名三翼



文选张景阳七命曰:“浮三翼,戏中沚。”其事出越绝书,李善注颇言其

略,盖战船也。其书云:“阖闾见子胥,问船运之备。对曰:‘船名大翼、小

翼、突胃、楼船、桥船。大翼者当陵军之车,小翼者当陵军之轻车。’”又水

战兵法内经曰:“大翼一艘,广一丈五尺三寸,长十丈;中翼一艘,广一丈

三尺五寸,长九丈;小翼一艘,广一丈二尺,长五丈六尺。”大抵皆巨战船,

而昔之诗人,乃以为轻舟。梁元帝云“日华三翼舸”,又云“三翼自相追”,

张正见云“三翼木兰船”,元微之云“光阴三翼过”。其它亦鲜用之者。



东坡诲葛延之



江阴葛延之,元符间,自乡县不远万里省苏公于儋耳,公留之一月。葛

请作文之法,诲之曰:“儋州虽数百家之聚,而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

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

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

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

之要也。”葛拜其言,而书诸绅。尝以亲制龟冠为献,公受之,而赠以诗曰:

“南海神龟三千岁,兆叶朋从生庆喜。智能周物不周身,未死人钻七十二。

谁能用尔作小冠,岣嵝耳孙创其制。今君此去宁复来,欲慰相思时整视。”

今集中无此诗。葛常之,延之三从弟也,尝见其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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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书云之误



今人以冬至日为书云,至用之于表启中,虽前辈或不细考,然皆非也。

左氏传:“僖公五年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

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杜预注云:“周正月,今

十一月。分,春秋分也;至,冬夏至也;启者,立春、立夏;闭者,立秋、

立冬;云物者,气色灾变也。”盖四时凡八节,其礼并同。汉明帝永平二年

春正月辛未,宗祀光武毕,登灵台观云物,尤可为证。而但读左传前两三句,

故遂颛以指冬至云。今太史局官,每至此八日,则为一状,若立春则曰风从

艮位上来,春分则曰风从震位上来,它皆仿此,只是定本,元非摭实。起居

注随即修入,显为文具,盖古之书云意也。



张鷟讥武后滥官



武后革命,滥授人官,故张鷟为谚以讥之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

量,杷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唐新、旧史亦载其语,但泛言之。案天授

二年二月,以十道使所举人石艾县令王山辉等六十一人,并授拾遗、补阙;

怀州录事参军霍献可等二十四人,并授侍御史;并州录事参军徐昕等二十四

人,授著作郎;内黄县尉崔宣道等二十三人,授卫佐校书。凡百三十二人,

同日而命,试官自此始也。其滥如此!刘子玄传:“武后诏九品以上陈得失,

子玄言:‘君不虚授,臣不虚受。今群臣无功,遭遇辄迁,至都下有车载、

斗量、杷推、碗脱之谚。’”正为此设,然只是自外官便除此四职,非所谓辄

迁,子玄之言失之矣。





唐王府官猥下



唐自高宗以后,诸王府官益轻,惟开元二十三年,加荣王以下官爵,悉

拜王府官属。浸又减省,仅有一傅一友一长史,亦但备员,至与其府王不相

见。宝历中,琼王府长史裴简求具状言:“诸王府本在宣平坊,多年摧毁,

后付庄宅使收管,遂为公局。每圣恩除授,无处礼上。王官为众所轻,府既

不存,官同虚设,伏乞赐官宅一区。”乃诏赐延康坊宅。予因阅九经字样一

书,开成中唐玄度所纂,其官阶云朝议郎知沔王友,充翰林待诏。沔王名恂,

宪宗之子,而以书吏为友,其余可知。案文、武、宣、昭四宗,皆自藩王登

大位,刚明果断,为史所称,盖出于天性,然非资于师友成就也。



御史风闻



御史许风闻论事,相承有此言,而不究所从来,以予考之,盖自晋、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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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如此。齐沈约为御史中丞,奏弹王源曰:“风闻东海王源。”苏冕会要云:

“故事,御史台无受词讼之例,有词状在门,御史采状有可弹者,即略其姓

名,皆云风闻访知。其后疾恶公方者少,递相推倚,通状人颇壅滞。开元十

四年,始定受事御史,人知一日劾状,遂题告事人名,乖自古风闻之义。”

然则向之所行,今日之短卷是也。二字本见尉佗传。



唐御史迁转定限



唐元和中,御史中丞王播奏:“监察御史,旧例在任二十五月转,准具

员不加,今请仍旧;其殿中侍御史,旧十二月转,具员加至十八月,今请减

至十五月;侍御史,旧十月转,加至十三月,今请减至十二月。”从之。案

唐世台官,虽职在抨弹,然进退从违,皆出宰相,不若今之雄紧,观其迁叙

定限可知矣。国朝未改官制之前,任监察满四年而转殿中,又四年转侍御史,

又四年解台职,始转司封员外郎。元丰五年以后,升沉迥别矣。





卷第十二



小学不讲



古人八岁入小学,教之六书,周官保氏之职,实掌斯事,厥后浸废。萧

何著法,太史试学童,讽书九千字,乃得为吏。以六体试之。吏人上书,字

或不正,辄有举劾。刘子政父子校中秘书,自史籀以下凡十家,序为小学,

次于六艺之末。许叔重收集篆、籀、古文诸家之学,就隶为训注,谓之说文。

蔡伯喈以经义分散、传记交乱、讹伪相蒙,乃请刊定五经,备体刻石,立于

太学门外,谓之石经。后有吕忱,又集说文之所漏略,著字林五篇以补之。

唐制,国子监置书学博士,立说文、石经、字林之学,举其文义,岁登下之。

而考功、礼部课试贡举,许以所习为通,人苟趋便,不求当否。大历十年,

司业张参纂成五经文字,以类相从。至开成中,翰林待诏唐玄度又加九经字

样,补参之所不载。晋开运末,祭酒田敏合二者为一编,并以考正俗体讹谬。

今之世不复详考,虽士大夫作字,亦不能悉如古法矣。韩子曰:“凡为文辞,

宜略识字。”又云:“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安有不识字而能书,盖所

谓识字者,如上所云也。予采张氏、田氏之书,择今人所共昧者,漫载于此,

以训子孙。本字从木,一在其下,今为大十者非。休字象人息于木阴,加点

者非。美从羊从大,今从犬从火者非。(勹内车)字古者以车战,故军从勹

下车,后相承作军,义无所取。看字从手,凡视物不审,则以手遮目看之,

作(上乎下目)者非。扬州取轻扬之义,从木者非。梁从木,作梁者非。干

有干、虔二音,为字一体,今俗分别作干字音虔,而乾音干者非。尊从酋下

寸,作(上酋中一下寸)者非。奠从酋从丌,作(上酋中一下八)者非。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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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弓从大,作夷者讹。耆从旨,作老下目者讹。漆、泰、黍、黎,下并从水,

相承省作水,今从小,从(小者讹。决、冲、况、凉、盗并从水,作冫者讹。

饥、饥二字,上谷不熟,下饿也,今多误用。至于果、刍、韭之加草,冈加

山,携之作携,锄作锄,恶作(上覀下心),霸作霸,笋作笋,(左上彡下止

右页)作髭,须加髟或从水,秘从禾,(上竹下闲)作蕳,宝从尔,趋从多,

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鱼,启从又及弋,肇从文,彻从去,粗作(鹿上丶作勹),

虫作虫,堕许规反,俗作隳,又以为惰,幡作(巾番),怪为怪,关为(关

之灬为大),炙从夕,闲从日,功从刀,玆合从二玄而作兹,升作(廾左上

右下加丶),辈从北,妒从(后去一),奸为(左上女下女右干),纛从毒,

吝作(上乂下厷),冤上加点,邻作邻,牟从午,互作(牙之撇作捺),元从

点,舌从千,盖作盖,京作京,皎从日,次从冫,鼓从皮,潜、(左言右上

兟下曰)、(左亻右上兟下曰)从替,出作二山,觉从与,游、于以方为才,

皂为皂,曷为(是曰下匈),匹为疋,收作(丬又),叙作叙,卧从臣从人,

而以人为卜,改从戊己之己而以为卫,凡作(上丶下几),允作(允之上丶

作丿去下丿),馆作馆,览作(上左臣右丿二下见),祭合从月从又而作(癸

下作示),瞻作(瞻之言作上工下口),褓从衣,淫从(上个下正),遍作遍,

徼作侥,漾作(漾之永作水),琴瑟之弦从系,轻作(軯之平下加一),如是

者皆非也。



主臣



汉文帝问陈平决狱、钱谷,平谢曰:“主臣!”史记、汉书皆同。张晏曰:

“若今人谢曰‘惶恐’也。”文颖曰:“惶恐之辞,犹今言死罪也。”晋灼曰:

“主,击也。臣,服也。言其击服,惶恐之辞。”马融龙虎赋曰:“勇怯见之,

莫不主臣。”正用此意。文选载梁任昉奏弹曹景宗,先叙其罪,然后继之曰

“景宗即主臣”,仍继之曰“谨案某官臣景宗”,又弹刘整亦曰“整即主臣”。

齐沈约弹王源文亦然。李善舍汉、史所书,而引王隐晋书庾纯自劾以谓然,

以主为句,则臣当下读,殊为非是。不知所谓某人即主,有何义哉?



景华御苑



崔德符坐元符上书邪党,困于崇宁。后监洛南稻田务,尝送客于会节园,

是时冬暮,梅花已开。明年春,监修大内,阉官容佐取以为景华御苑,德符

不知也。至春晚,复骑瘦马与老兵游园内,坐梅下赋诗。其词曰:“去年白

玉花,结子深枝间。小憩藉清影,低颦啄微酸。

故人不可见,春事今已阑。绕树寻履迹,空余土花斑。”次日,佐入园,

见地上马粪,知为德符。是时,府官事佐如不及,而德符未尝谒之。佐即具

奏,劾以擅入御苑作践。有旨勒停。家素贫,传食于诸贤之舍,久乃归阳翟。

德符没于靖康,官卑不应立传,予详考本末为特书之,颇忆此段事,拟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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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中,以悼君子之不幸。且知马永卿懒真录中有之,而求不可得,漫纪于此。



州升府而不为镇



州郡之名,莫重于府,虽节镇不及焉,固未有称府而不为节度者。比年

以来,升蜀州为崇庆府,剑州为隆庆府,恭州为重庆府,嘉州为嘉定府,秀

州为嘉兴府,英州为英德府。蜀、剑既有崇庆、普安军之额,而恭、嘉以下

独未然,故幕职官仍云某府军事判官、推官,大与府不相称,皆有司之失也。

信阳军一小垒耳,而司户参军衔内带兼节推,尤为可笑。顷在中都时,每为

天官主者言之,云亦不必白朝廷,只本案检举改正申知足矣。乃曰:“久例

如此。”竟相承到今。文安公尝为左选侍郎,是时,未知此也。



汉唐三君知子



英明之君,见其子有材者,必爱而称之。汉高祖谓赵王如意类己,欲以

易孝惠,以大臣谏而止。宣帝以淮阳王钦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

数嗟叹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为嗣,而用太子起于微细,且早失母,

故弗忍。唐太宗以吴王恪英果类我,欲以代雉奴。其后如意为吕母所戕,恪

为长孙无忌所害,钦陷张博之事,殆于不免。此三王行事无由表见。然孝惠

之仁弱,几遭吕氏之覆宗;孝元之优柔不断,权移于阍寺,汉业遂衰;高宗

之庸懦,受制凶后,为李氏祸尤惨。其不能继述固已灼然。高祖、宣帝、太

宗盖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专指其容貌也,可谓知子矣。彼明崇俨谓英王哲

[即中宗也。]貌类太宗,张说谓太宗画像雅类忠王,[即肃宗也。]此惟取

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视太宗,天壤相隔矣!汉成帝所幸妾曹宫产

子,曰:“我儿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况

于婴孺之状邪!



当官营缮



元丰元年,范纯粹自中书检正官谪知徐州滕县,一新公堂吏舍,凡百一

十有六间,而寝室未治,非嫌于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是时,新法

正行,御士大夫如束湿,虽任二千石之重,而一钱粒粟,不敢辄用,否则必

著册书。东坡公叹其廉,适为徐守,故为作记。其略曰:“至于宫室,盖有

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

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仄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

椽,此何义也!”是记之出,新进趋时之士,媢疾以恶之。恭览国史,开宝

二年二月诏曰:“一日必葺,昔贤之能事。如闻诸道藩镇、郡邑公宇及仓库,

凡有隳坏,弗即缮修,因循岁时,以至颓毁,及僝工充役,则倍增劳费。自

今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罢任,其治所廨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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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隳坏及所增修,著以为籍,迭相符授。幕职州县官受代,则对书于考课之

历,损坏不全者,殿一选,修葺、建置而不烦民者,加一选。”太祖创业方

十年,而圣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于此!后之当官者不复留意。以兴仆植

僵为务,则暗于事体、不好称人之善者,往往翻指为妄作名色,盗隐官钱,

至于使之束手讳避,忽视倾陋,逮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殊不思贪墨之吏,欲

为奸者,无施不可,何必假于营造一节乎?



治历明时



易革之彖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魏、

晋而降,凡及禅代者,必据以为说。案汉辕固与黄生争论汤、武于景帝前,

但评受命之是非,不引易为证。卦之象曰:“君子以治历明时。”其义了不相

涉。偃孙颇留意历学,云按唐一行大衍历日度议曰:“颛帝历上元甲寅正月

甲寅晨初合朔立春,七曜皆直艮维之首,汤作殷历,更以十一月合朔冬至为

上元,周人因之。”此谓治历也。至于三统之建,夏以寅为岁首,得人统;

殷以丑,为得地统;周武王改从子,为得天统。此谓明时也。其革命之说,

刘歆作三统历及谱,引革彖“汤、武革命”,又曰“治历明时,所以和人道

也”,如是而已。其前又引逸书曰:“先其革命。”颜师古曰:“言王者统业,

先立算数,以命百事也。”推此而伸之,所云革命,盖谓是耳,非论其取天

下也。况大衍之用四十有九,一行以之起历,而革卦之序,在周易正当四十

九,然则专为历甚明。考其上句,尤极显白,然诸儒赞易,皆不及此,王弼

亦无一言。’’



仕宦捷疾



唐傅游艺以期年之中,历衣青、绿、朱、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

言其速也。国朝惟绿、绯、紫三等。而紫袍者,除武臣外,文官之制其别有

六:庶僚黑角带,佩金鱼;未至侍从,而特赐带者,为荔枝五子,不佩鱼;

中书舍人、谏议、待制、权侍郎,红鞓黑犀带,佩鱼;权尚书、御史中丞、

资政、端明殿阁学士、直学士、正侍郎、给事中,金御仙花带,不佩鱼,谓

之横金;翰林学士以上正尚书,御仙带,佩鱼,谓之重金;执政官宰相,方

团毬文带,俗谓之笏头者是也。其叙如此。若猛进躐得者则不然。绍兴中,

宋朴自侍御史迁中丞,施钜自中书检正、郑仲熊自右正言,并迁权侍郎,三

人皆受告日易服,以正谢日拜执政。朴、钜以绯,仲熊以绿,服紫之次日,

而赐毬文带。盖侍从以下,俟正谢乃易带,而执政命才下,即遣中使赍赐,

遂服之而赴都堂供职,可谓捷疾矣。若李纲则又异于是,宣和七年十二月二

十九日,自太常少卿除兵部侍郎,未谢间,靖康元年正月四日,胡骑将至京

城,纲以边事求见。宰执奏事未退,纲语知合门事朱孝庄曰:“有急切公事,

欲与宰执廷辩。”孝庄曰:“旧例,未有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者。”纲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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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而用例邪!”孝庄即具奏。诏引纲立于执政之末。时宰执议欲奉銮舆

出狩襄、邓,纲请固守,上曰:“谁可将者?”纲曰:“愿以死报;第人微官

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白时中乞以为礼部尚书,纲曰:“亦只是侍从。”

即命除尚书右丞。纲曰:“臣未正谢,犹衣绿,非所以示中外。”即面赐袍带

并笏,纲服之以谢,且言:“方时艰难,臣不敢辞。”此为不经绯紫而极其服

章,未之有也。



词臣益轻



治平以前,谓翰林学士及知制诰为两制,自翰林罢补外者,得端明殿学

士,谓之换职。熙宁之后,乃始为龙图,绍兴以来愈不及矣。修起居注者序

迁知制诰,其次及辞不为者,乃为待制,赵康靖、冯文简、曾鲁公、司马公、

吕正献公是也。学士阙,则次补,或为宰相所不乐者,犹得侍读学士,刘原

甫是也。在职未久而外除者,为枢密直学士,韩魏公是也;亦为龙图直学士,

欧阳公是也。后来褒擢者,仅得待制,王时亨是也。余以善去者,集英修撰

而止耳。



夏英公好处



夏英公既失时誉,且以庆历圣德颂之故,不正之名愈彰,然固自有好处。

夏羌之叛,英公为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韩魏公副之。贼犯山外,韩公令大

将任福自怀远城趋得胜寨,出贼后,如未可战,即据险置伏,要其归,戒之

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福竟为贼诱,没于好水川,朝

论归咎于韩。英公使人收散兵,得韩檄于福衣带间,言罪不在韩,故但夺一

官。英公此事贤矣,而后来士大夫未必知也,予是以表出之。



祖宗用人



祖宗用人,进退迟速,不执一端,苟其材可任,则超资越级,曾不少靳,

非拘拘于爱惜名器也。宋琪自员外郎以正月擢拜谏议大夫,三月参知政事。

太宗将用李昉,时昉官工部尚书,七月特迁琪刑书,遂并命为相。而琪居昉

上,自外郎岁中至此。石熙载以太平兴国四年正月,自右补阙[今朝奉郎。]

为兵部员外郎、[今朝请郎。]枢密直学士,才七日,签书院事,四月拜给事

中,[今通议大夫。]为副枢,十月迁刑部侍郎,[今正议。]六年迁户部尚书,

[今银青光禄。]为使,八年罢为右仆射,[今特进。]从初至此五岁,用今

时阶秩言之,乃是朝奉郎而为特进也。当日职名,唯有密直多从庶僚得之,

旋即大用。张齐贤、王沔皆自补阙、直史馆,迁郎中,充学士,越半岁并迁

谏议、签枢。温仲舒、寇准皆自正言、[今承议郎。]直馆,迁郎中,充职二

年,并为枢密副使。向敏中自工部郎中以本官充职,越三月同知密院。钱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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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自同州推官入直史馆,逾年擢知制诰,二年除翰林学士,遂以谏议同知密

院,首尾五年。



至道九老



李文正公昉罢相后,只居京师,以司空致仕。至道元年,年七十一矣,

思白乐天洛中九老之会。适交游中有此数,曰太子中允张好问,年八十五;

太常少卿李运,年八十;故相吏部尚书宋琪、庐州节度副使武允成,皆七十

九;吴僧赞宁,年七十八;郢州刺史魏丕,年七十六;左谏议大夫杨徽之,

年七十五;水部郎中朱昂与昉,皆七十一。欲继其事为宴集,会蜀寇起而罢。

其中两宰相乃著一僧,唐世及元丰耆英所无也。次年,李公即世,此事竟不

成。耋老康宁,相与燕嬉于升平之世,而雅怀弗遂,造物岂亦吝此耶!



李文正两罢相



宰相拜罢,恩典重轻,词臣受旨者,得以高下其手。李文正公昉,太平

兴国八年,以工部尚书为集贤、史馆相。端拱元年,为布衣翟马周所讼。太

宗召学士贾黄中草制,罢为右仆射,令诏书切责。黄中言:“仆射百寮师长,

今自工书拜,乃为殊迁,非黜责之义。若以均劳逸为辞,斯为得体。”上然

之,其词略云:“端揆崇资,非贤不授。昉素高闻望,久展谟猷,谦和秉君

子之风,纯懿擅吉人之美。辍从三事,总彼六卿,用资镇俗之清规,式表尊

贤之茂典。”其美如此。淳化二年,复归旧厅。四年又罢,优加左仆射,学

士张洎言:“近者霖霔百余日,昉职在燮和阴阳,不能决意引退。仆射之重,

右减于左,位望不侔,因而授之,何以示劝?”上批洎奏尾,止令罢守本官。

洎遂草制峻诋,脑词云:“燮和阴阳,辅相天地,此宰相之任也。苟或依违

在位,启沃无闻,虽居廊庙之崇,莫著弥纶之效。宜敷朝旨,用罢鼎司。昉

自处机衡,曾无规画。拥化源而滋久,孤物望以何深!俾长中台,尚为优渥。

可依前尚书右仆射,罢知政事。”历考前后制麻,只言可某官,其云罢知政

事者,洎创增之也。国史昉传云:昉厚善洎,及昉罢,洎草制乃如此。绍兴

二十九年,沈该罢制,学士周麟之于结句后,添入可罢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

盖用此云。





卷第十三



科举之弊不可革



法禁益烦,奸伪滋炽,唯科场最然,其尤者莫如铨试。代笔有禁也,禁

之愈急,则代之者获赂谢愈多。其不幸而败者百无一二,正使得之,元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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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法。吏部长贰帘试之制,非不善也,而文具儿戏,抑又甚焉。议论奉公之

臣,朝夕建明,然此风如决流偃草,未尝少革。或以谓失于任法而不任人之

故。殊不思所任之人,渠肯一意向方,见恶辄取,于事无益,而祸谤先集于

厥身矣!开宝中,太子宾客边光范掌选,太庙斋郎李宗讷赴吏部铨,光范见

其年少,意未能属辞,语之曰:“苟援笔成六韵,虽不试书判,可入等矣。”

宗讷曰:“非唯学诗,亦尝留心词赋。”即试诗赋二首,数刻而就。甚嘉赏之,

翌日拟授秘书省正字。今之世,宁复有是哉!



宰执子弟廷试



太宗朝,吕文穆公蒙正之弟蒙亨举进士,礼部高等荐名。既廷试,与李

文正公昉之子宗谔,并以父兄在中书罢之。国史许仲宣传云,仲宣子待问,

雍熙二年举进士,与李宗谔、吕蒙亨、王扶并预廷试。宗谔即宰相昉之子,

蒙亨参知政事蒙正之弟,扶盐铁使明之子。上曰:“斯并势家,与孤寒竞进,

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也。”皆下第,正此事也。仲宣时为度支使。仁宗

朝,韩忠宪公亿为参知政事,子维以进士奏名礼部,不肯试大廷,受荫入官。

唐质肃公介参政,子义问锁厅试礼部,用举者召试秘阁,介引嫌罢之。旧制,

严于宰执子弟如此,与夫秦益公柄国,而子熺、孙埙皆于省殿试辄冠多士者

异矣!



国初救弊



国朝削并僭伪,救民水火之中,然亦有因仍旧弊,未暇更张者,故须赖

于贤士大夫昌言之。江左初平,太宗选张齐贤为江南西路转运使,谕以民间

不便事,令一一条奏。先是诸州罪人多锢送阙下,缘路非理而死者,常十五

六。齐贤至蕲州,见南剑州吏送罪人者,索得州帖视之。二人皆逢贩私盐者,

为荷盐笼得盐二斤,又六人皆尝见贩盐而不告者,并黥决传送,而五人已死

于路。江州司理院自正月至二月,经过寄禁罪人,计三百二十四人。建州民

二人,本田家客户,尝于主家塘内,以锥刺得鱼一斤半,并杖脊、黥面,送

阙下。齐贤上言:“乞俟至京,择官虑问,如显有负屈者,本州官吏量加惩

罚。自今只令发遣正身。”及虔州,送三囚,尝市得牛肉,并家属十二人悉

诣阙,而杀牛贼不获,齐贤悯之,即遣其妻子还。自是江南送罪人者减大半。

是皆相循习所致也,齐贤改为,其利民如此。齐贤以太平兴国二年方登科,

六年为使者,八年还朝,由密学拜执政,可谓迅用也。



房玄龄名字



旧唐书目录书房元龄,而本传云房乔字玄龄,新唐书列传房玄龄字乔,

而宰相世系表玄龄字乔松,三者不同。赵明诚金石录得其神道碑,褚遂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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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与新史传同。予记先公自燕还,有房碑一册,于志宁撰,乃玄龄字乔松,

本钦宗在东宫时所藏,其后犹有一印,曰“伯志西斋”。今亦不存矣。



二朱诗词



朱载上,舒州桐城人,为黄州教授,有诗云:“官闲无一事,胡蝶飞上

阶。”东坡公见之,称赏再三,遂为知己。中书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

家学,十八岁时,戏作小词,所谓“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梅枝亚”者。朱希

真见而书诸扇,今人遂以为希真所作。又有折折扇词云:“宫纱蜂赶梅,宝

扇鸾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

环,怕作飞花坠。”公亲书稿固存,亦因张安国书扇,而载于于湖集中。其

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

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傲羲皇。”

渊明于五六月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用此事于五月菊,

诗家叹其精切云。



金刚经四句偈



今世所行金刚经,用姚秦鸠摩罗什所译,其四句偈曰:“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又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予博观它本,颇有不同。元魏天竺三藏菩提流

支译云:“一切有为法,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而“不能

见如来”之下更有四句云:“彼如来妙体,即法身诸佛,法体不可见,彼识

不能知。”陈天竺三藏真谛译云:“如如不动,恒有正说,应观有为法,如暗

翳灯幻,露泡梦电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应得见我。

由法应见佛,调御法为身,此法非识境,法如深难见。”唐三藏玄奘译云:

“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诸以色见我,以音

声寻我,彼生履邪断,不能当见我。应观佛法性,即导师法身,法性非所识,

故彼不能了。”唐沙门义净译前四句,与魏菩提本同,而后云:“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是人起邪观,不能当见我。”后四句与玄奘本同。予案今人称

六如,东坡以名堂者,谓梦幻泡影露电也。而此四译,乃知有九如。大般若

经,第八会世尊颂,第九会能断金刚分二颂,亦与玄奘所译同。



四莲华之名



嗢钵摩华,青莲华也;钵特摩华,亦云波头摩,赤莲华也;拘毋陁华,

亦云俱物头,亦云俱牟陁,红莲也;奔荼利华,亦云芬陁利,白莲也。堵罗

绵,柳絮之类,即兜罗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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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法白法



安立黑法,感黑异熟,所谓地狱傍生鬼界。安立白法,感白异熟,所谓

人天。安立黑白法,感黑白异熟,所谓一分傍生鬼界及一分人。安立非黑非

白法,感非黑非白异熟,所谓预留果,或一来果,或不还果。



多心经偈



多心经偈曰:“揭帝揭帝,波罗揭帝,波罗僧揭谛,菩提萨摩诃。”又有

大明咒经,鸠罗什所译,曰:“竭帝竭帝,波罗竭帝,波罗僧竭帝,菩提僧

莎呵。”



天宫宝树



“行行相值,茎茎相望。枝枝相准,叶叶相向。华华相顺,实实相当。”此

无量寿经所言,天宫宝树,非尘世所有也。’



白分黑分



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白前黑后合为一月。又曰,

日随月后行,至十五日覆月都尽,是名黑半;日在月前行,至十五日具足圆

满,是名白半。[“都尽”一作“都亏”。]



月双闰双



十五夜为半月,两半月为一月,三月为一时,两时为一行,两行为一年,

二年半为一双。此由闰,故以闰月兼本月,此谓月双,非闰双也,以五年再

闰为闰双。



逾缮那一由旬



数量之称,谓逾缮那,四十里也。毗昙论四肘为一弓,五百弓为一拘卢

舍,八拘卢舍为一由旬,一弓长八尺,五百弓长四百丈,一拘卢舍有二里,

十六里为一由旬。



七极微尘



七极微尘成一阿耨池上尘,七阿耨尘为铜上尘,七铜上尘为水上尘,七

水上尘为兔毫上尘,七兔毫上尘为一羊毛上尘,七羊毛上尘为一牛毛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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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牛毛上尘成一向游尘,七向游尘成一虮,七虮成一虱,七虱成一穔麦,七

穔麦为一指,二十四指为一肘,四肘为一弓。



宰相赠本生父母官



封赠先世,自晋、宋以来有之,迨唐始备,然率不过一代,其恩延及祖

庙者绝鲜,亦未尝至极品。郭汾阳二十四考中书令,而其父赠止太保;权德

舆位宰相,其祖赠止郎中。唐末五季,宰辅贵臣,始追荣三代,国朝因之。

李文正公昉本工部郎中超之子,出继从叔绍。昉再入相,表其事求赠所生父、

祖官封,诏赠祖温太子太保,祖母权氏莒国太夫人,父超太子太师,母谢氏

郑国太夫人。可谓异数,后不闻继之者。



执政赠三代不同



文臣封赠三代,自初除执政外,凡转厅皆不再该,唯知枢密院及拜相乃

复得之。然旧法又不如是。欧阳公作程文简公琳父神道碑,历叙恩典曰:“琳

参知政事,赠为太子少师。在政事迁左丞,[系转一官。]又赠太子太师。罢

为资政殿学士,又赠太师、中书令。为宣徽北院使,又赠兼尚书令。”则是

转官与罢政亦褒赠,而自宫师得太师中令,更为超越。它或不然。



唐孙处约事



新唐书来济传云:“初,济与高智周、郝处俊、孙处约客宣城石仲览家,

仲览衍于财,有器识,待四人甚厚。私相与言志。处俊曰:‘愿宰天下。’济

及智周亦然。处约曰:‘宰相或不可冀,愿为通事舍人足矣。’后济领吏部,

处约始以瀛州书佐入调,济遽注曰:‘如志。’遂以为通事舍人。后皆至公辅。”

高智周传云:“智周始与郝处俊、来济、孙处约共依江都石仲览。仲览倾产

结四人欢,因请各语所期。处俊曰:‘丈夫惟无仕,仕至宰相乃可。’智周、

济如之。处约曰:‘得为舍人,在殿中周旋吐纳可也。’后济居吏部,处约以

瀛州参军入调,济曰:‘如志。’拟通事舍人。毕,降阶劳问平生。”案两传

相去才一卷,不应重复如此,可谓冗长。本出韩琬所撰御史台记,而所载自

不实。处约传:“贞观中,为齐王祐记室。祐多过失,数上书切谏。王诛,

太宗得其书,擢中书舍人。”是岁十七年癸卯。来济次年亦为中书舍人,永

徽三年拜相,六年检校吏部尚书,是岁丁巳,去癸卯首尾十五岁。若如两传

所书,大为不合,韩琬之说诚谬,史氏又失于不考。仲览乡里,一以为宣城,

一以为江都,岂宣城人而家于广陵也?





夏侯胜京房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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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儒林传,欲详记经学师承,故序列唯谨,然夏侯胜、京房,又自有

传。儒林云:“胜其先夏侯都尉,以尚书传族子始昌。始昌传胜,胜又事同

郡简卿。传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而本传又云:“从始昌受尚书。后事简

卿,又从欧阳氏。从子建,师事胜及欧阳高。”儒林言:“房受易梁人焦延寿。

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凡百余字,而本传又云:“治易,事梁人

焦延寿。其说长于灾变,房用之尤精。为石显告非谤政治,诛。”此两者近

于重复也。若其它张禹、彭宣、王骏、倪宽、龚胜、鲍宣、周堪、孔光、李

寻、韦贤、玄成、薛广德、师丹、王吉、蔡谊、董仲舒、眭孟、贡禹、疏广、

马宫、翟方进诸人,但志姓名及所师耳。



汉人坐语言获罪



汉昭帝时,有大石自立,僵柳复起。眭孟上书,言:“有从匹夫为天子,

宜求索贤人,禅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霍光恶之,论以祅言惑众伏诛。

案孟之妄发,其死宜矣。宣帝信任宦官,盖宽饶奏封事,言:“五帝官天下,

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执金吾议以指意欲求禅,亦坐死。考

其所引,亦不为无罪。杨恽之报孙会宗书,初无甚怨怒之语,其诗曰:“田

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张晏释以为言朝廷荒乱,百官

谄谀。可谓穿凿。而廷尉当以大逆无道,刑及妻子。予熟味其词,独有所谓

“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盖宣帝恶其君丧送终之喻耳。严助

论汲黯辅少主守成,武帝不怒,实系于一时祸福云。贾谊、刘向谈说痛切无

忌讳,文、成二帝未尝问焉,随笔纪之矣。



枢密书史



景德四年,命宰臣王旦监修两朝正史;知枢密院王钦若、陈尧叟,参知

政事赵安仁并修国史。后来执政入枢府,皆不得提举修书,非故事也。



知州转运使为通判



今世士大夫既贵不可复贱。淳化中,北戎入寇,以殿前都虞候曹璨知定

州,时赵安易官宗正少卿,以知州遂就徙通判。同时有罗延吉者,既知彭、

祁、绛三州,而除通判广州;滕中正知兴元府而通判河南。袁郭知楚、郓二

州,会秦王廷美迁置房州,诏崇仪副使阎彦进知州,而以郭通判州事。范正

辞既知戎、淄二州,而通判棣、深。又陈若拙历知单州、殿中侍御史、西川

转运使,召归,会李至守洛都,表为通判;久之,柴禹锡镇泾州,复表为通

判。连下迁而皆非贬降,近不复有矣。



范正辞治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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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正辞太平兴国中,以饶州多滞讼,选知州事。至则宿系皆决遣之,胥

史坐淹狱停职者六十三人。会诏令料州兵送京,有王兴者,怀土惮行,以刃

故伤其足,正辞斩之。兴妻上诉,太宗召见正辞,庭辩其事。正辞曰:“东

南诸郡,饶实繁盛,人心易动,兴敢扇摇。苟失控驭,则臣无待罪之地矣。”

上壮其敢断,特迁官,充江南转运副使。饶州民甘绍者,为群盗所掠,州捕

系十四人,狱具将死。正辞案部至,引问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实,命徙他

所讯鞫。既而民有告盗所在者,正辞潜召监军掩捕之。盗觉遁去,正辞即单

骑出郭二十里追及之。贼控弦持来逼,正辞大呼,以鞭击之,中贼双目,

仆之。余贼渡江散走。被伤者尚有余息,旁得所弃赃,按其奸状伏法,十四

人皆得释。此吾乡里事,而郡人多不闻之。



荣王藏书



濮安懿王之子宗绰,蓄书七万卷。始与英宗偕学于邸,每得异书,必转

以相付。宗绰家本有“岳阳”记者,皆所赐也,此国史本传所载。宣和中,

其子淮安郡王仲糜进目录三卷,忠宣公在燕得其中帙,云:“除监本外,写

本、印本书籍计二万二千八百三十六卷。”观一帙之目如是,所谓七万卷者

为不诬矣。三馆秘府所未有也,盛哉!



秦杜八六子



秦少游八六子词云:“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

啼数声。”语句清峭,为名流推激。予家旧有建本兰畹曲集,载杜牧之一词,

但记其末句云:“正,梧桐又移翠阴。”秦公盖效之,似差不及也。





卷第十四



祖宗亲小事



太宗朝,吕端自谏议大夫、开封判官左迁卫尉少卿。时群官有负宿谴者,

率置散秩,会置考课院,每引对,多泣涕,以不免饥寒为请。至端,即前奏

曰:“臣罪大而幸深,苟得颍州副使,臣之愿也。”上曰:“朕自知卿。”无何,

复旧官。逾月,拜参知政事。上留意金谷之务,一日尽召三司吏李溥等对于

崇政殿,询以计司利害。溥等愿给笔札,于是二十七人共上七十一事。诏以

四十四事付有司奉行,十九事下盐铁使陈恕等,议其可否,遣知杂御史监议,

赐溥等白金缗钱,悉补侍禁、殿直,领其职。谓宰相曰:“溥等条奏事,亦

颇有所长。朕尝语恕等,若文章稽古,此辈固不可望卿,钱谷利病,彼自幼

至长寝处其中,必周知根本。卿但假以颜色,引令剖陈,必有所益。”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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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降意询问,旋以职事旷废,上召而责之,始顿首谢。王宾以供奉官充亳州

监军,妻极妒悍。时监军不许挈家至任所,妻擅至亳州,宾具以白上。上召

见其妻诘责,俾卫士交捽之,杖一百,配为忠靖卒妻,一夕死。陈州民张矩,

杀里中王裕家两人,知州田锡未尝虑问,又诣阙诉冤。遣二朝士鞫之,皆云:

“非矩所杀。”裕家冤甚,其子福应募为军,因得见,曰:“臣非欲隶军,盖

家冤求诉耳!”太宗怒,付御史府治之,置矩于法,二朝士皆坐贬,锡洎通

判郭渭,谪为海、郢州团练副使。饶州卒妻诉理夫死,至召知州范正辞庭辩。

且夫引见散秩庶僚,而容其各各有请;三司胥吏而引对正殿,命以官爵,听

其所陈;一州都监而得自上奏,至召其妻责辱之;一卒应募,而得入见,遂

伸家冤,为贬责吏。万几如是,安得不理?今之言典故者,盖未能尽云。



王居正封驳



绍兴五、六年间,王居正为给事中,时王继先方以医进,中旨以其婿添

监浙江税务,录黄过门下,居正封还。高宗批三省将上,及二相进呈,圣训

云:“卿等亦尝用医者否?”对曰:“皆用之。”曰:“所酬如何?”曰:“或

与酒,或与钱,或与缣帛,随大小效验以答其劳。”上曰:“然则朕宫中用医,

反不得酬谢邪?文字未欲再付出,可以喻居正使之书读。”丞相退,即语居

正曰:“圣意如此,是事亦甚小,给事不必固执。”居正唯唯,遂请对,上语

如前,而玉色颇厉。居正对曰:“臣庶之家,待此辈与朝廷有异,量功随力,

各致陈谢之礼。若朝廷则不然,继先之徒,以技术庸流,享官荣,受禄俸,

果为何事哉?一或失职,重则有刑,轻则斥逐。使其应奉有效,仅能塞责而

已,想金帛之赐,固自不少。至于无故增创员阙,诚为未善,臣不愿陛下辄

起此门。”上悟曰:“卿言是也。”即日下其奏,前降指挥更不施行。居正之

直谅有守,高宗之听言纳谏,史录中恐不备载,故敬书之。迈顷闻之于张九

成。



王元之论官冗



省官之说,昔人论之多矣,唯王元之两疏,最为切当。其一云:“臣旧

知苏州长洲县,自钱氏纳土以来,朝廷命官,七年无县尉,使主簿兼领之,

未尝阙事。三年增置尉,未尝立一功。以臣详之,天下大率如是。诚能省官

三千员,减俸数千万,以供边备,宽民赋,亦大利也。”其二云:“开宝中,

设官至少,臣占籍济上,未及第时,止有刺史一人,李谦溥是也,司户一人,

孙贲是也。近及一年,朝廷别不除吏。自后有团练推官一人,毕士安是也。

太平兴国中,臣及第归乡,有刺史、通判、副使、判官、推官、监军,监酒

榷税算又增四员,曹官之外更益司理。问其租税,减于曩日也,问其人民,

逃于昔时也,一州既尔,天下可知。冗兵耗于上,冗吏耗于下,此所以尽取

山泽之利而不能足也。”观此二说,以今言之,何止于可为长太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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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状元八十二岁



陈正敏遁斋闲览:“梁灏八十二岁,雍熙二年状元及第。其谢启云:‘白

首穷经,少伏生之八岁;青云得路,多太公之二年。’后终秘书监,卒年九

十余。”此语既著,士大夫亦以为口实。予以国史考之,梁公字太素,雍熙

二年,廷试甲科,景德元年,以翰林学士知开封府,暴疾卒,年四十二。子

固亦进士甲科,至直史馆,卒年三十三。史臣谓:“梁方当委遇,中途夭谢。”

又云:“梁之秀颖,中道而摧。”明白如此,遁斋之妄不待攻也。



太宗恤民



曾致尧为两浙转运使,尝上言:“去岁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纳及期,

而苏、常、润三州,悉有逋负,请各按赏罚。”太宗以江、淮频年水灾,苏、

常特甚。致尧所言,刻薄不可行,因诏戒之,使倍加安抚,勿得骚扰。是事

必已编入三朝宝训中,此国史本传所载也。



潘游洪沈



绍兴十三年,敕令所进书删定官五员,皆自选人改秩。潘良能季成、游

操存诚、沈介德和伯、兄景伯,皆拜秘书省正字,张表臣正民以无出身,除

司农丞,四正字同日赴馆供职。少监秦伯阳于会食之次,谓坐客言,一旦增

四同舍,而姓皆从水傍,熺有一句,愿诸君为对之,以成三馆异日佳话,即

云:“潘游洪沈泛瀛洲。”坐客合词赏叹,竟无有能对者。予因记笔谈所载,

元厚之绛少时,曾梦人告之曰:“异日当为翰林学士,须兄弟数人同在禁林。”

厚之自思,素无兄弟,疑为不然。及熙宁中除学士,同时相先后入院者,韩

维持国、陈绎和叔、邓绾文约、杨绘元素,名皆从糸,始悟兄弟之说。欲用

“绛绎绘维绾纶綍”为对,然未暇考之史录,岁月果同否也。



舞鸥游蜻



战国时,诸子百家之书,所载绝有同者。列子黄帝篇云:“海上之人有

好沤[音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

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吕览精喻篇云:“海上人有好蜻[蜻蜓也。]者,每朝居海上从蜻游,蜻之至

者百数而不止,前后左右尽蜻也,终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闻蜻皆

从汝居,取而来,吾将玩之。’明日之海上,蜻无至者矣。”此二说如出一手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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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用资序



国朝官制既行,除用职事官,不问资序高下,但随阶品,而加行、守、

试以赋禄,郎中、员外郎亦自为两等,颇因履历而授之。后来相承,必欲已

关升知州资序者为郎中,于是拜员外郎者具改官后实历岁月申吏部,不以若

干任,但通理细满八考则升知州,乃正作郎中,别命词给告。顷尝有旨,初

除郎官者,虽资历已高,且为员外,候吏部再申,然后升作郎中。近岁掌故

失之,故李大性自浙东提刑除吏部,时佐自大理正除刑部,徐门元自大府

丞除都官,岳震自将作少监除度支,其告内即云郎中,与元指挥戾矣。



台谏分职



台、谏不相见,已书于续笔中,其分职不同,各自有故实。元丰中,赵

彦若为谏议大夫,论大臣不以道德承圣化,而专任小数,与群有司较计短长,

失具瞻体。因言门下侍郎章子厚、左丞王安礼,不宜处位。神宗以彦若侵御

史论事,左转秘书监。盖许其论议,而责其弹击为非也。元祐初,孙觉为谏

议大夫,是时谏官、御史论事有分限,毋得越职。觉请申唐六典及天禧诏书,

凡发令造事之未便,皆得奏陈。然国史所载,御史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

谏官掌规谏讽谕,凡朝政阙失,大臣至百官,任非其人,三省至百司,事有

失当,皆得谏正。则盖许之矣。唐人朝制,大率重谏官而薄御史。中丞温造

道遇左补阙李虞,恚不避,捕从者笞辱。左拾遗舒元褒等建言:“故事,供

奉官惟宰相外无屈避,造弃蔑典礼,辱天子侍臣。遗、补虽卑,侍臣也;中

丞虽高,法吏也。侍臣见陵,法吏自恣,请得论罪。”乃诏台官、供奉官共

道路,听先后行,相值则揖。然则居此二雄职者,在唐日了不相谋云。



贞元朝士



刘禹锡听旧宫人穆氏唱歌一诗云:“曾陪织女度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

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刘在贞元任郎官、御史,后二纪方再

入朝,故有是语。汪藻始采用之,其宣州谢上表云:“新建武之官仪,不图

重见;数贞元之朝士,今已无多。”汪在宣和间为馆职符宝郎,是时,绍兴

十三、四年中,其用事可谓精切。迈尝四用之,谢侍讲修史表云:“下建武

之诏书,正尔恢张于治具;数贞元之朝士,独怜流落之孤踪。”以德寿庆典,

曾任两省官者迁秩,蒙转通奉大夫,谢表云:“供奉当时,敢齿贞元之朝士;

颂歌大业,愿赓至德之中兴。”充永思陵桥道顿递使,转宣奉大夫,谢表云:

“武德文阶,愧三品维新之泽;贞元朝士,动一时既往之悲。”主上即位,

明堂礼成,谢加恩云:“考皇祐明堂之故,操以举行;念贞元朝士之存,今

其余几。”亦各随事引用。近者单夔以知绍兴府进文华阁直学士,谢表云:

“数甘泉法从之旧,真贞元朝士之余。”夔当淳熙中虽为侍郎,然一朝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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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多,又距今才十余岁,似为未稳贴也。’



表章用两臣字对



表章自叙以两“臣”字对说,由东坡至汪浮溪多用之。然须要审度君臣

之间情义厚薄,及姓名眷顾于君前如何,乃为合宜。坡湖州谢表云:“知臣

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臣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登州表云:“于

其党而观过,谓臣或出于爱君;就所短以求长,知臣稍习于治郡。”侍读谢

表云:“谓臣虽无大过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实,欲使朝夕与于讨论。”

颍州表云:“意其忠义许国,故暂召还;察其老病畏人,复许补外。”汪谢徽

州云:“谓臣不改岁寒,故起之散地;察臣素推月旦,故付以本州。”为陆藻

谢给事中云:“知臣椎钝无他,故长奉贤王之学;悯臣践扬滋久,故亟升法

从之班。”为汪枢密谢子自虏中归不令入城降诏奖谕表云:“知臣齿发已凋,

常恐邓攸之无后;怜臣肺肝可见,有如去病之辞家。”凡此所言,皆可自表

于君前者。刘梦得代窦群容州表,有“察臣前任事实,恕臣本性朴愚”之句,

坡公盖本诸此。近年后生假倩作文,不识事体,至有碌碌常流,乍得一垒,

亦辄云知臣察臣之类,真可笑也。



刘梦得谢上表



郡守谢上表,首必云:“伏奉告命授臣某州,已于某月某日到任上讫。”

然后入词。独刘梦得数表不然,和州者曰:“伏奉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制书,

授臣使持节和州诸军事,守和州刺史。臣自理巴、賨,不闻善最,恩私忽降,

庆抃失容。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丕承宝祚,光阐鸿猷,有汉武天人

之姿,禀周成睿哲之德。发言合古,举意通神,委用得人,动植咸悦,理平

之速,从古无伦。微臣何幸,获睹昌运。臣业在辞学,早岁策名。德宗尚文,

擢为御史。出入中外,历事五朝,累承恩光,三换符竹。分忧之寄,禄秩非

轻,而素蓄所长,效用无日。臣闻一物失所,前王轸怀,今逢圣朝,岂患无

位。臣即以今月二十六日到所任上讫。伏以地在江、淮,俗参吴、楚,灾旱

之后,绥抚诚难。谨当奉宣皇风,慰彼黎庶,久于其道,冀使知方。伏乞圣

慈俯赐昭鉴。”首尾叙述皆与他人表不同。其夔州、汝州、同州、苏州,诸

篇一体。迈长子木莘常称诵之。及为太平州,遂拟其体,代作一表。其词

云:“臣迈言:伏奉今年九月十七日制书,授臣知太平州者。一麾出守,方

切兢危,三命滋共,弗容控避。仰皇天之大造,扣丹地以何言![中谢。]恭

惟皇帝陛下睿知有临,神武不杀,慕舜之孝,见尧于墙,德冠古今而独尊,

仁并清宁而遍覆。明见万里,将大混于车书;子来庶民,更精求于岳牧。臣

家本儒素,时无令名,滥竽宏博之科,税驾清华之地,瀛山抱椠,郎省握兰。

在绍兴之季年,污记注于右史。龙飞应运,凤历纪祥,不遗细微,兼取愚钝,

遂以词赋之职,获侍清闲之欢。虽宿命应仙,许暂来于天上,而尘心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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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堕于人间。一去十八年之中,三叨二千石之寄,末繇金华郡,还紬石室

书,从珍台闲馆之游,劝广厦细旃之讲。真拜学士,号名私人,受九重知己

之殊,极三入承明之幸,使与大议,不专斯文。而臣弱羽不足以当雄风,蹇

步不足以胜重任。上恩惜其终弃,左符宠其余生。李广数奇,徒羡侯于校尉;

汲黯妄发,敢叹薄于淮阳。臣即以今月二十八日到任上讫。伏以郡在江东,

昔称道院;地邻淮右,今谓壮藩。谨当宣布恩威,奉行宽大,求民之瘼,问

俗所宜。缓带轻裘,虽弗贤长城于李绩;清心省事,敢不避正堂于盖公。庶

几固结本根,少复报酬知遇。”全规模其步骤,然视昔所作,犹觉语烦。



陈简斋葆真诗



自崇宁以来,时相不许士大夫读史作诗,何清源至于修入令式,本意但

欲崇尚经学,痛沮诗赋耳,于是庠序之间以诗为讳。政和后稍复为之,而陈

去非遂以墨梅绝句擢置馆阁。尝以夏日偕五同舍集葆真宫池上避暑,取“绿

阴生昼静”分韵赋诗,陈得“静”字。其词曰:“清池不受暑,幽讨起予病。

长安车辙边,有此万荷柄。是身唯可懒,共寄无尽兴。鱼游水底凉,鸟语林

间静。谈余日亭午,树影一时正。清风不负客,意重百金赠。聊将两鬓蓬,

起照千丈镜。微波喜摇人,小立待其定。梁王今何许,柳色几衰盛。人生行

乐耳,诗律已其剩。邂逅一尊酒,它年五君咏。重期踏月来,夜半啸烟艇。”

诗成出示坐上,皆诧为擅场。朱新仲时亲见之,云京师无人不传写也。





仙传图志荒唐



昔人所作神仙传之类,大抵荒唐谬悠,殊不能略考引史策。如卫叔卿事

云:“汉仪凤二年,孝武皇帝闲居殿上而见之。”月支使者事云:“延和三年,

武帝幸安定,而月支国遣使献香。”案仪凤乃唐高宗纪年名,延和乃魏太武、

唐睿宗纪年名,而诞妄若是。自余山经地志,往往皆然。近世士大夫采一方

传记及故老谈说,竞为图志,用心甚专,用力甚博,亦不能免抵牾。高夔守

襄阳,命僚属作一书,其叙历代沿革云:“在周为楚、邓、鄾诸国。”据左传,

鄾乃邓邑,后巴人伐楚围鄾,盖楚灭邓,故亦来属,元非列国也。又引左传

蔓成然事,以蔓为国。据成然乃楚大夫,灵王夺其邑,无所谓“蔓国”也。





卷第十五



徽庙朝宰辅



蔡京擅国命,首尾二十余年,一时士大夫未有不因之以至大用者,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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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采公议,与为异同。若宰相则赵清宪挺之、张无尽商英、郑华原居中、刘

文宪正夫,所行所言,世多知之。其居执政位者,如张康国宾老、温益禹弼、

刘逵公路、侯蒙元功者,皆有可录。康国定元祐党籍,看详讲议司编汇奏牍,

皆深预密议,及后知枢密院,始浸为崖异。徽宗察京专愎,阴令狙伺其奸,

盖尝许以相。是时,西北边帅,多取部内好官自辟置,以力不以才。康国曰:

“并塞当择人以纾忧,顾奈何欲私所善乎?”乃随阙选用,定为格。京使御

史中丞吴执中击之,康国先知之,具以奏。益镇潭州,凡元祐逐臣在湖南者,

悉遭侵困,因爱莫助之图遂为京用。至中书侍郎,乃时有立异。京一日除监

司郡守十人,将进画,益判其后曰:“收。”京使益所厚中书舍人郑居中问之,

益曰:“君在西掖,每见所论事,舍人得举职,侍郎顾不许邪?今丞相所拟

十人,共皆姻党耳,欲不逆其意,得乎?”逵以附京至中书侍郎。京去相,

逵首劝上碎元祐党碑,宽上书邪籍之禁,凡京所行悖理殃民事,稍稍厘正之。

蒙在政地,上从容问蔡京何如人,对曰:“使京能正其心术,虽古贤相何以

加?”上颔首,且使密伺京所为,京闻而衔之。凡此数端,皆见于国史本传。



教官掌笺奏



所在州郡,相承以表奏书启委教授,因而饷以钱酒。予官福州,但为撰

公家谢表及祈谢晴雨文,至私礼笺启小简皆不作。然遇圣节乐语尝为之,因

又作他用者三两篇,每以自愧。邹忠公为颍昌教授,府守范忠宣公属撰兴龙

节致语,辞不为。范公曰:“翰林学士亦作此。”忠公曰:“翰林学士则可,

祭酒、司业则不可。”范公敬谢之。前辈风节,可畏可仰如此。

经句全文对



予初登词科,再至临安,寓于三桥西沈亮功主簿之馆,沈以予买饭于外,

谓为不便,自取家馔日相供。同年汤丞相来访,扣旅食大概,具为言之。汤

公笑曰:“主人亦贤矣!”因戏出一语曰:“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良

久,予应之曰:“为长者而折枝,非不能也。”公大激赏而去。汪圣锡为秘书

少监,每食罢会茶,一同舍辄就枕不至。及起,亦戏之曰:“宰予昼寝,于

予与何诛。”众未有言,汪曰:“有一对,虽于今事不切,然却是一个出处。”

云:“子贡方人,夫我则不暇。”同舍皆合词称美。



北郊议论’



三代之礼,冬至祀天于南郊,夏至祭地于北郊。王莽于元始中改为合祭,

自是以来,不可复变。元丰中,下诏欲复北郊,至六年,唯以冬至祀天,而

地祇不及事。元祐七年,又使博议,而许将、顾临、范纯礼、王钦臣、孔武

仲、杜纯各为一说。逮苏轼之论出,于是群议尽废。当时诸人之说有六:一

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宣王六月出师,则夏至之日,何为不可祭;二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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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行,亦有故事;三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

再郊;四曰,三年一祀天,又一年一祭地;五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

祭,易夏至之方泽,可以免方暑举事之患;六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祇

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爟火于禁中望祀。轼皆辟之,以谓无一可行之理,

其文载于奏议,凡三千言。元符中,又诏议合祭,论者不一,唯太常少卿宇

文昌龄之议,最为简要。曰:“天地之势,以高卑则异位,以礼制则异宜,

以乐则异数。至于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时,皆有辨而不乱。夫祀者,

自有以感于无,自实以通于虚,必以类应类,以气合气,然后可以得而亲,

可以冀其格。今祭地于圜丘,以气则非所合,以类则非所应,而求高厚之来

享,不亦难乎?”后竟用其议。此两说之至当如此。



讨论滥赏词



东坡公行香子小词云:“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

名浮利,休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

陶陶,乐尽天真。不如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绍

兴初,范觉民为相,以自崇宁以来,创立法度,例有泛赏,如学校,茶盐,

钱币,保伍,农田,居养,安济,寺观,开封、大理狱空,四方边事,御前、

内外诸司,编敕会要、学制、礼制、道史等书局,掖庭编泽,行幸,曲恩,

诸色营缮,河埽功役,采石、木筏、花石等纲,祥瑞,礼乐,两城所公田,

伎术,伶优,三山,永桥,明堂,西内,八宝,玄圭,种种滥赏,不可胜述。

其曰应奉有劳、献颂可采、职事修举、特授特转者,又皆无名直与,及白身

补官,选人改官,职名碍格,非随龙而依随龙人,非战功而依战功人等,每

事各为一项,建议讨论。又行下吏部,若该载未尽名色,并合取朝廷指挥,

临时参酌。追夺事件,遂为画一规式,有至夺十五官者。虽公论当然,而失

职者胥动造谤,浮议蜂起。无名子因改坡语云:“清要无因,举选艰辛。系

书钱,须要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旅中愁,心中闷,部中身。虽抱

文章,苦苦推寻。更休说,谁假谁真。不如归去,作个齐民。免一回来,一

回讨,一回论。”至大字书写贴于内前墙上,逻者得之以闻。是时,伪齐刘

豫方盗据河南,朝论虑或摇人心,亟罢讨论之举。范公用是为台谏所攻,今

章且叟奏稿中正载弹疏,竟去相位云。



尺八



唐卢肇为歙州刺史,会客于江亭,请目前取一事为酒令,尾有乐器之名。

肇令曰:“遥望渔舟,不阔尺八。”有姚岩杰者,饮酒一器,凭栏呕哕,须臾

即席,还令曰:“凭栏一吐,已觉空喉。”此语载于摭言。又逸史云:“开元

末,一狂僧往终南回向寺,一老僧令于空房内取尺八来,乃玉笛也。谓曰:

‘汝主在寺,以爱吹尺八,谪在人间,此常吹者也。汝当回,可将此付汝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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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进于玄宗,特取吹之,宛是先所御者。”孙夷中仙隐传:“房介然善吹竹笛,

名曰尺八。将死,预将管打破,告诸人曰:‘可以同将就圹。’”亦谓此云。

尺八之为乐名,今不复有。吕才传云:“贞观时,祖孝孙增损乐律,太宗诏

侍臣举善音者。王圭、魏征盛称才制尺八,凡十二枚,长短不同,与律谐契。

太宗即召才参论乐事。”尺八之所出,见于此,无由晓其形制也。尔雅释乐

亦不载。



三给事相攻



元祐中,王钦臣仲至,自权工部侍郎除给事中,为给事姚勉所驳而止。

大观中,陈亨伯自左司员外郎擢给事中,为权官蔡薿所沮而出。政和末,伯

祖仲达在东省,以疾暂谒告两日,张天觉复官之命,过门下第四厅,给事方

会论为畏缴驳之故,所以托病,遂罢知滁州。



朱藏一诗



政和末,老蔡以太师鲁国公总治三省,年已过七十,与少宰王黼争权相

倾。朱藏一在馆阁,和同舍秋夜省宿诗云:“老火未甘退,稚金方力征。炎

凉分胜负,顷刻变阴晴。”两人门下士互兴谮言,以为嘲谤。其后黼独相,

馆职多迁擢,朱居官如故,而和人菊花诗云:“纷纷桃李春,过眼成枯萎。

晚荣方耐久,造物岂吾欺?”或又谮于黼以为怨愤。是时,士论指三馆为闹

蓝。

蔡京轻用官职



蔡京三入相时,除用士大夫,视官职如粪土,盖欲以天爵市私恩。政和

六年十月,不因赦令,侍从以上先缘左降同日迁职者二十人。通奉大夫张商

英为观文殿学士,中大夫王襄为延康殿学士,显谟阁待制李图南为述古殿学

士,宝文阁待制蔡薿、显谟阁待制叶梦得并为龙图阁直学士,宝文阁待制张

近、通奉大夫钱即、右文殿修撰王汉之并为显谟阁直学士,中大夫叶祖洽为

徽猷阁直学士,朝散大夫曾孝蕴为天章阁待制,朝散郎俞(上西下木)、朝

议大夫曾孝序、中奉大夫范致明、右文殿修撰蔡肇、大中大夫孙鼛、朝议大

夫王觉、右文殿修撰陈旸并为显谟阁待制,朝请郎蔡懋、中奉大夫庞恭孙、

朝请郎洪彦升并为徽猷阁待制。至十一月冬祀毕,大赦天下,仍复推恩。



节度使改东宫环卫官



太祖有天下,将收藩镇威柄,故渐行改革。至于位至侍中、中书令、使

相者,其高仅得东宫官,次但居环卫。凤翔王晏为太子太师,安远武行德为

太子太傅,护国郭从义为左金吾上将军,凤翔王彦超为右金吾上将军,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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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重赞为左千牛上将军,保太杨廷璋为右千牛上将军,静难刘重进为羽林统

军。若符彦卿者,以太师中书令、天雄节度使直罢归洛,八年不问,亦不别

除官。其庙谟雄断如是。靖康初,以戚里冒政、宣恩典,多建节钺,乃稽用

此制。钱景臻以少傅安武节度,刘宗元以开府仪同三司、镇安节度,并为左

金吾上将军。范讷以平凉,刘敷以保信,刘敏以保成,张楙以向德,王舜臣

以岳阳,朱孝孙以应道,钱忱以泸川节度,并为右金吾上将军。自后不复举

行矣。



宰相任怨



宰相欲收士誉,使恩归己,故只以除用为意,而不任职及显有过举者,

亦不肯任怨,稍行黜徙。文惠公在相位,尝奏言:“今之监司、郡守,其无

大过者,台谏固不论击。但其间实有疲懦庸老之人,依阿留之,转为民害。

臣欲皆与祠禄,理作自陈,监司或就移小郡,庶几人有家食之资,国无旷官

之失。”孝宗欣然听许。于是湖南转运判官任诏,改知复州,广东提举盐事

刘景,改知南雄州。时太常丞阙,监左藏库许子绍欲得之,公以大超越,谕

使小缓。子绍宛转愈力,乃白其事,出通判静江府。议者私谓若如此则是庙

堂而兼台谏之职。殊不思进贤退不肖,真宰相之事耳。欲拟宫观三四人,未

暇而去位,子绍之出,遂织入言章中。近者京丞相以国子录吴仁杰居职未久,

便欲求迁,奏罢归吏部注签判,亦此意也。





四李杜



汉太尉李固、杜乔,皆以为相守正,为梁冀所杀。故掾杨生上书,乞李、

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梁冀之诛,权势专归宦官,倾动中外,白马令李云

露布上书,有帝欲不谛之语。桓帝得奏震怒,逮云下北寺狱。弘农五官掾杜

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下廷尉,皆死狱中。其

后襄楷上言,亦称为李、杜。灵帝再治钩党,范滂受诛,母就与之诀,曰:

“汝今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谓李膺、杜密也。李太白、杜子美同时

著名,故韩退之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凡四李、杜云。



浑脱队



唐中宗时,清源尉吕元泰上书言时政曰:“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

马胡服,名曰‘苏幕遮’,旗鼓相当,腾逐喧噪。以礼义之朝,法胡虏之俗,

非先王之礼乐,而示则于四方。书曰:‘谋时寒若。’何必裸形体、欢衢路,

鼓舞跳跃而索寒焉!”书闻不报。此盖并论泼寒胡之戏。唐史附于宋务光传

末,元泰竟亦不显。近世风俗相尚,不以公私宴集,皆为耍曲耍舞,如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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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类,殆犹此也。



岁阳岁名



岁阳、岁名之说,始于尔雅。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

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

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谓之岁阳。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

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

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谓之岁名。自后

唯太史公历书用之,而或有不同。如阏逢为焉逢,旃蒙为端蒙,柔兆为游兆,

强圉为强梧,著雍为徒雍,屠维为祝犁,上章为商横,重光为昭阳,玄黓为

横艾,昭阳为尚章,大荒落为大芒落,协洽为汁洽,涒滩为汭汉,作噩为作

鄂,阉茂为淹茂,大渊献、困敦更互,赤奋若乃为赤夺,若此盖年祀久远,

传写或讹,不必深辨。但汉武帝太初元年太岁丁丑,而以为甲寅,其失多矣。

尔雅又有月阳、月名。月在甲曰毕,在乙曰橘,在丙曰修,在丁曰圉,在戊

曰厉,在己曰则,在庚曰窒,在辛曰塞,在壬曰终,在癸曰极。正月为陬,

二月为如,三月为寎,四月为余,五月为皋,六月为且,七月为相,八月为

壮,九月为玄,十月为阳,十一月为辜,十二月为涂。考之典籍,唯历书谓

太初十月为毕聚。离骚云:“摄提贞于孟陬。”左氏传:“十月曰良月。”国语:

“至于玄月。”它未尝称引。郭景纯注释云:“自岁阳至月名,皆所未详通者,

故阙而不论。”盖不可强为之说。非若律书所言二十八舍、十母、十二子,

犹得穿凿傅致也。资治通鉴专取岁阳、岁名以冠年,不可晓解,殊不若甲子

至癸亥为明白尔。韩退之诗“岁在渊献牵牛中”,王介甫字说言“强圉”,自

余亦无说。左传所书“岁在星纪,而淫于玄枵”,“岁在降娄,降娄中而旦”,

“岁在娵訾之口”,“岁五及鹑火”,“岁在颛帝之虚”,“岁在豕韦”,“岁在大

梁”,皆用岁星次舍言之。司马倬跋温公潜虚,其末云:“乾道二年,岁在柔

兆阉茂、玄黓执徐月、极大渊献日。”谓丙戌年、壬辰月、癸亥日,以岁名

施于月日,尤为不然。汉章不自为文,殆是僚采强解事者所作也。



官称别名



唐人好以它名标榜官称,今漫疏于此,以示子侄之未能尽知者。太尉为

掌武,司徒为五教,司空为空土,侍中为大貂,散骑常侍为小貂,御史大夫

为亚台、为亚相、为司宪,中丞为独坐、为中宪,侍御史为端公、南床、横

榻、杂端,又曰脆梨,殿中为副端,又曰开口椒,监察为合口椒,谏议为大

坡、大谏,补阙[今司谏。]为中谏,又曰补衮,拾遗[今正言。]为小谏,

又曰遗公,给事郎为夕郎、夕拜,知制诰为三字,起居郎为左螭,舍人为右

螭,又并为修注,吏部尚书为大天,礼部为大仪,兵部为大戎,刑部为大秋,

工部为大起,吏部郎为小选、为省眼,考功、度支为振行,礼部为小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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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省舍人,今曰南宫,刑部为小秋,祠部为(氵水)[柄。]厅,比部为比盘,

又曰昆脚皆头,屯田为田曹,水部为水曹,诸部郎通曰哀乌、依乌,太常卿

为乐卿,少卿为少常、奉常,光禄为饱卿,鸿胪为客卿、睡卿,司农为走卿,

大理为棘卿,评事为廷平,将作监为大匠,少监为少匠,秘书监为大蓬,少

监为少蓬,左右司为都公,太子庶子为宫相,宰相呼为堂老,两省相呼为阁

老,尚书丞郎为曹长,御史、拾遗为院长。下至县令曰明府,丞曰赞府、赞

公,尉曰少府、少公、少仙,此已见前笔。





卷第十六



汉重苏子卿



汉世待士大夫少恩,而独于苏子卿加优宠,盖以其奉使持节,褒劝忠义

也。上官安谋反,武子元与之有谋,坐死。武素与上官桀、桑弘羊有旧,数

为燕王所讼,子又在谋中,廷尉奏请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宣帝立,录群臣

定策功,赐爵关内侯者八人,刘德、苏武食邑。张晏曰:“旧关内侯无邑,

以武守节外国,德宗室俊彦,故特令食邑。”帝闵武年老,子坐事死,问左

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曰:“前发匈奴时,胡妇实产一子通国,

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赎之。”上许焉。通国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

曹,以武著节老臣,令朝朔望,称祭酒,甚优宠之。皇后父、帝舅、丞相、

御史、将军皆敬重武。后图画中兴辅佐有功德知名者于麒麟阁,凡十一人,

而武得预。武终于典属国,盖以武老不任公卿之故。先公絷留绝漠十五年,

能致显仁皇太后音书,蒙高宗皇帝有“苏武不能过”之语。而厄于权臣,归

国仅升一职,立朝不满三旬,讫于窜谪南荒恶地,长子停官。追诵汉史,可

为痛哭者已!又案武本传云:“奉使初还,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昭帝

时,免武官。后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赐爵。张安世荐之,即时召待诏,

数进见,复为典属国。”然则豫定策时,但以故二千石耳。而霍光传连名奏

昌邑王时,直称典属国,宣纪封侯亦然,恐误也。



昔贤为卒伍



三代而上,文武不分,春秋列将皆命卿,处则执政,出则将兵,载于

诗、书、左传,可考也。然此特谓将帅耳,乃若卒伍之贱,虽贤士亦为之,

不以为异。鲁哀公时,吴伐鲁,次于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

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杜预云:“卒,终也,谓于七百人中,

终得三百人任行也。”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

乃止之。此盖后世斫营劫寨之类,而有若亦为之。齐伐鲁,冉求帅左师,樊

迟为右,季孙曰:“须也弱。”有子曰:“就用命焉。”谓虽年少,能用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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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有用矛于齐师,故能入其军。杜预云:“言能以义勇也。”皆孔门高弟,而

亲卒伍之事,后世岂复有之?



兵家贵于备豫



遣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兴贱卖之,居人争市之,船材大积,而人不

疑。至是悉取以装舰,旬日而办。萧衍镇雍州,以齐室必乱,密修武备,多

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吕僧珍觉其意,亦私

具橹数百张。衍既起兵,出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僧

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魏太武南伐盱眙,太守沈璞以郡当

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魏攻之,三旬不拔,烧

攻具退走。古人如此者甚多,道覆虽失所从,为畔涣之归,然其事固可称也。



渠阳蛮俗



靖州之地,自熙宁九年收复唐溪洞诚州,元丰四年,仍建为诚州,元祐

二年,废为渠阳军,又废为寨,五年复之,崇宁二年,改为靖州。始时渠阳

县为治所,后改属沅州而治永平,其风俗夐与中州异。蛮酋自称曰官,谓其

所部之长曰都幙,邦人称之曰土官。酋官入郭,则加冠巾,余皆椎髻,能者

则以白练布缠之,曾杀人者谓之能。妇人徒跣,不识鞋履,以银、锡或竹为

钗,其长尺有咫。通以班紬布为之裳。纪岁不以建寅为首,随所处无常月。

要约以木铁为契。病不谒医,但杀牛祭鬼,率以刀断其咽,视死所向以卜,

多至十百头。凡昏姻,兄死弟继,姑舅之昏,他人取之,必贿男家,否则争,

甚则仇杀。男丁受田于酋长,不输租而服其役,有罪则听其所裁,谓之草断。

凡贷易之逋,甲不能偿,则掠乙以取直,谓之准(上敫下手)。长少相犯,

则少者出物,谓之出面。言语相诬,则虚者出物,谓之裹口。田丁之居,峭

岩重阜,大率无十家之聚。遇仇杀则立栅布棘以受之。各有门款,门款者,

犹言伍籍也,借牛彩于邻洞者,谓之拽门款。方争时,以首博首,获级一二

则溃去,明日复来,必相当乃止。欲解仇,则备财物以和,谓之陪头暖心。

战之日,观者立其傍和劝之,官虽居其中,不敢犯也。败则走,谓之上坡。

志在于掠,而不在于杀,则震以金鼓,而挺其一隅,纵之逸,谓之(走并)。

败者屈而归之,掠其财而还其地,谓之入地。兵器有甲胄、标牌、弓弩,而

刀之铁尤良。弩则傅矢于弦而偏架之,谓之偏架弩,以利侔中土神臂弓,虽

暑湿亦可用。凡仇杀,虽微隙必发,虽昔衅必报,父子兄弟之亲不避也。子

弟为士人者,隶于学,仇杀则归,罢则复来。荆湖南、北路,如武冈、桂阳

之属瑶民,大略如此。



寄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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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之职,至于干办后苑,则为出常调,流辈称之曰苑使。又进而干办

龙图诸阁,曰阁长。其上曰门司,曰御药,曰御带。又其上为省官,谓押班

及都知也。在法,内侍转至东头供奉官则止,若干办御药院,不许寄资,当

迁官则转归吏部。司马公论高居简云:“旧制,御药院官至内殿崇班以上,

即须出外,今独留四人,中外以此窃议。”言之详矣。后乃不然,逮其迁带

御器械可带阶官,然后尽还所寄之资。至于宣政、宣庆诸使,遥郡防、团、

观察,其高者为延福宫、景福殿承宣使。顷在枢密行府,有院吏兵房副承旨

董球,于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尚未有正官,至四月,予接伴人使回,球通刺字

来谒,已转出为武显大夫。问其何以遽得至此?曰:“副承旨比附武显郎,

后用赏故尔。”盖亦寄资也。



亲王带将仕郎



薛氏五代史,梁太祖开平元年五月,皇第五男友雍封贺王。及友圭篡位,

以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贺王友雍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

夫。以亲王而阶将仕郎,仍试衔初品,虽典章扫地之时,恐不应尔也。



郡县用阴阳字



山南为阳,水北为阳,谷梁传之语也,若山北水南则为阴,故郡县及地

名多用之,今略叙于此。山之南者,如嵩阳、华阳、恒阳、衡阳、镇阳、岳

阳、峄阳、夏阳、城阳、陵阳、岐阳、首阳、营阳、咸阳、栎阳、宜阳、山

阳、[属河内郡,太行在北。]广阳、辟阳、河阳、鲁阳、黎阳、枞阳、零阳、

巫阳、东阳、韶阳、郴阳、揭阳、弋阳、[属汝南郡,弋山在西北。]当阳、

青阳、黔阳、寿阳、麻阳、云阳、美阳、复阳、[南阳复山之阳。]上曲阳、

[属常山。]下曲阳、[属钜鹿。]稒阳、[属五原。]原阳。[属云中。]水之

北者,冯翊之池阳、频阳、郃阳、沈阳、扶风之杜阳,河东之大阳、[大河

之阳。]平阳,[平河之阳。]太原之晋阳、汾阳,及河阳,洛阳,荥阳,逼

阳,渭阳,淮阳,汶阳,济阳,襄阳,滏阳,渔阳,辽阳,泗阳,伊阳,永

阳,滁阳,潮阳,澧阳,灌阳,汧阳,洮阳,沭阳,东郡之濮阳、东武阳,

颍川之颍阳、昆阳、舞阳,汝南之汝阳、鲖阳、紬阳、灈阳、滇阳、新阳、

安阳、博阳、成阳,南阳之育阳、涅阳、堵阳、蔡阳、筑阳、棘阳、比阳、

朝阳、湖阳、红阳,江夏之西阳,庐江之寻阳,九江之曲阳,济阴之句阳,

[音钩,句渎之丘。]沛郡之谷阳、扶阳、漂阳,魏郡之繁阳,钜鹿之堂阳,

清河之清阳,涿郡之高阳、饶阳、范阳,勃海之浮阳,济南之般阳、朝阳,

泰山之东平阳、东武阳、宁阳,北海之胶阳,东海之开阳、曲阳、都阳,临

淮之射阳、兰阳,丹阳之丹阳、陵阳、溧阳,豫章之鄱阳、鄡阳,桂阳之耒

阳、桂阳、浈阳,武陵之无阳、辰阳、酉阳、零阳,零陵之洮阳,汉中之旬

阳、沔阳、安阳,犍为之江阳、武阳、汉阳,金城之枝阳,天水之略阳、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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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安定之泾阳、彭阳,北地之泥阳,上郡之定阳,雁门之沃阳、剧阳,上

谷之沮阳,渔阳之要阳,辽西之海阳,右北平之夕阳、聚阳,苍梧之封阳,

赵国之易阳,胶东之观阳,长沙之益阳,已上皆见汉书地理志。其水之下,

必曰在某水之阳。合山水之称阳者,百有五六十,至阴字则甚少,盖面势在

背,自难立国邑耳。山之北者,唯华阴、山阴、龟阴、蒙阴、鹑阴、雕阴、

襄阴,水之南者,汾阴、荡阴、颍阴、汝阴、舞阴、济阴、汉阴、晋阴、蒲

阴、湘阴、漯阴、河阴、湖阴、江阴、淮阴、圜阴,仅三十而已。若乐阳、

南阳、合阳、被阳、富阳、[属泰山者。]昌阳、建阳、[属东海者。]武阳之

类,尚多有之,莫能知其为山为水也。



杜畿李泌董晋



汉建安中,河东太守王邑被召,郡掾卫固、范先请留之。固等外以请邑

为名,而内实与并州高干通谋。曹操选杜畿为太守,固等使兵绝陕津,数月

不得渡。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

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

郖津度,固遂奉之。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

比数十日,诸将斩固等首。

唐贞元初,陕虢兵马使达奚抱晖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

德宗遣李泌往,欲以神策军送之,泌请以单骑入,上加泌观察使。泌出潼关,

鄜坊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泌写宣以却之,疾驱而前。抱

晖不使将佐出迎,去城十五里方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城壁之功,入城视事。

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

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余生。”抱晖遂亡命。

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欲为乱,都虞候邓惟恭执送

京师。诏以东都留守董晋为节度使。惟恭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

晋。晋既受诏,即与仆从十余人赴镇,不用兵卫。至郑州,或劝晋且留观变。

有自汴州出者,言不可入,晋不对,遂行。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去城

十余里,乃帅诸将出迎。晋入,仍委以军政。久之,惟恭内不自安,潜谋作

乱,事觉,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

观此三者,其危至矣!杜畿、李泌、董晋,皆以单车入逆城,从容妥定,

其智勇过人如此。唐史犹讥晋为懦弛苟安,殆不然也。是时,朝议以晋柔仁

多可,恐不能集事,用汝州刺史陆长源为行军司马以佐之。长源性刚刻,多

更张旧事,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初,刘玄佐、李万

荣、邓惟恭时,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

备之,时劳赐酒肉。晋至之明日,悉罢之。谓之懦弛,实为失当。晋在汴三

年而薨,长源代之,即为军士所杀。向使晋听用其言,汴乱久矣。又李泌传

但云拜陕虢观察使,开车道至三门,及杀淮西亡兵。于赴镇事略不书,亦失

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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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有翼诋坡公



严有翼所著艺苑雌黄,该洽有识,盖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说颇务讥

诋东坡公,予尝因论玉川子月蚀诗,诮其轻发矣。又有八端,皆近于蚍蜉撼

大木,招后人攻击。如正误篇中,摭其用五十本葱为“种薤五十本”,发丘

中郎将为“校尉解摸金”,扁鹊见长桑君,使饮上池之水,为“仓公饮上池”,

郑余庆烝胡芦为卢怀慎云,如此甚多。坡诗所谓抉云汉,分天章,万斛泉源

不择地而出。若用葱为薤,用校尉为中郎,用扁鹊为仓公,用余庆为怀慎,

不失为名语,于理何害?公岂一一如学究书生,案图索骏,规行矩步者哉!

四凶篇中,谓坡称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四族之诛,皆非殊死,为无所考据。

卢橘篇中,谓坡咏枇杷云“卢橘是乡人”,为何所据而言。昌阳篇中昌蒲赞,

以为信陶隐居之言,以为昌阳,不曾详读本草,妄为此说。苦荼篇中,谓“周

诗记苦荼”为误用尔雅。如皋篇中,谓“不向如皋闲射雉”与左传杜注不合,

其误与江总“暂往如皋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谓四月食荔枝诗,爱其体物

之工,而坡未尝到闽中,不识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数者或是或非,固未

为深失,然皆不必尔也。最后一篇遂名曰辨坡,谓雪诗云,“飞花又舞谪仙

檐”,李太白本言送酒,即无雪事。“水底笙歌蛙两部”,无笙歌字。殊不知

坡藉花咏雪,以鼓吹为笙歌,正是妙处。“坐看青丘吞泽芥”,“青丘已吞云

梦芥”,用芥字和韵,及以泽芥对溪苹,可谓工新。乃以为出处曾不蒂芥,

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为老子只云为天下谷,

非名曰谷也。如此论文章,其意见亦浅矣。



曹马能收人心



曹操自击乌桓,诸将皆谏,既破敌而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

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侥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

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魏伐吴,三

征各献计,诏问尚书傅嘏,嘏曰:“希赏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

策也。”司马师不从,三道击吴,军大败。朝议欲贬出诸将,师曰:“我不听

公休,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悉宥之。弟昭时为监军,唯削昭

爵。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未集,而二郡胡以远役遂

惊反,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是以人皆愧悦。讨诸葛

诞于寿春,王基始至,围城未合,司马昭敕基敛军坚壁。基累求进讨,诏引

诸军转据北山。基守便宜,上疏言:“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

书奏报听。及寿春平,昭遗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

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心,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于制敌

禽贼,虽古人所述,不过是也。”然东关之败,昭问于众曰:“谁任其咎?”

司马王仪曰:“责在元帅。”昭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耶?”引出斩之。此

为谬矣!操及师、昭之奸逆,固不待言。然用兵之际,以善推人,以恶自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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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谋兼智,其谁不欢然尽心悉力以为之用?袁绍不用田丰之计,败于官渡,

宜罪己,谢之不暇,乃曰:“吾不用丰言,卒为所笑。”竟杀之。其失国丧师,

非不幸也。



取蜀将帅不利



自巴蜀通中国之后,凡割据擅命者,不过一传再传。而从东方举兵临之

者,虽多以得俊,将帅辄不利,至于死贬。汉伐公孙述,大将岑彭、来歙遭

刺客之祸,吴汉几不免。魏伐刘禅,大将邓艾、钟会皆至族诛。唐庄宗伐王

衍,招讨使魏王继岌、大将郭崇韬、康延孝皆死。国朝伐孟昶,大将王全斌、

崔彦进皆不赏而受黜,十年乃复故官。



李峤杨再思



李峤、杨再思相唐中宗,皆以谀悦保位,为世所诋,然亦有可称。武后

时,峤为给事中,来俊臣陷狄仁杰等狱,将抵死,敕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

侍御史刘宪覆验。德裕等内知其冤,不敢异,峤曰:“知其枉不申,是谓见

义不为者。”卒与二人列其枉。忤后旨,出为润州司马,然仁杰数人竟赖此

获脱。峤此举可谓至难,而资治通鉴不载。神龙初,要官阙,执政以次用其

亲。韦巨源秉笔,当除十人,再思得其一,试问余授,皆诸宰相近属。再思

喟然曰:“吾等诚负天下!”巨源曰:“时当尔耳。”再思此言,自状其短,观

过知仁,亦足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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