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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离开地处城市之外的济南西站，车窗外的视野就已经是少有建筑的广袤平原了。 由京沪线到石德线的转换是提不起速度来的，动车只有不到两百的时速，正好可以比较仔细都浏览窗外的景色。经过一阵电线杆、空中电网和路边设备装置的密集阵，经过一段司空见惯的路边楼宇建筑的包围，脱离开并行的其他轨道高架桥梁的遮挡，逐渐就已经是绿树和庄稼多过人造物的大地景象了。古老的黄河平原和同样古老的华北平原无缝衔接，组合成以人类在地面上的视野无法穷尽的广袤，正以不可阻挡的快速一帧一帧地扑面而来。 下一站就是名副其实的平原县，是刘备当年做过县令的平原县。可能古代的平原县与今天的行政规划未必一致，今天平原县周围的地方也有些是属于两千年前的平原的。从地貌上说，它们从来都是完整统一的，是人类在其怀抱里扰扰攘攘、分分合合的永恒存在。 有意思的是，平原县的大地上基本上还保持着与刘备当年在这里的时候大致相仿的景象：一望无际、广袤无垠，不同的是茅草屋、树篱笆、土皮墙、泥草房换成了笔直的沥青道路和红砖红瓦的平房。 红砖红瓦的平房掩映在几乎要超过其普遍高度的绿树丛中，红绿相间，远望之下还有古意。没有一栋哪怕是两层的高层建筑，更没有司空见惯的板楼。这是由济南到平原再到德州和景州的鲁冀两省之间铁路沿线的平原景观的神奇之处。说它神奇是对比京广线沿线那种到处都是楼宇、到处都是建筑，平原被人造建筑物撕扯得非常零落的状态而言的。那样的地方，平原的天际线已经被人造的山峰似的骤然起伏所替代，失去了原始大平原的本来样貌。
这里的平原还是一个整体，一个没有过多杂物的整体，一望无际的庄稼和树木之外，偶尔有道路，偶尔有红砖红瓦的平房建筑而已。 遥望这样没有被过分打扰过的平原地貌，让一向以为从来就生活在平原上的自己陷入了一种仿佛到了地貌迥异的异地他乡的完全新鲜的审美愉悦之中。自己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还是很容易忽视长期居住地的美，总是把向往之心放在远方，远方和这里不一样的地形地貌里去。作为目前发现唯一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每一寸土地都是珍贵的，尤其是你自己定居的地方，那是你体验地球宜居环境的唯一渠道，不是唯一渠道也一定是时间最久、经历的春夏秋冬最多的地方。没有理由不仔细体会，没有理由不深入享受天地赋予你的这一方水土的全部妙境。 平原坦荡无碍，平原任人目光和心意纵横驰骋，平原在以俯瞰角度有速度地掠过的时候所呈现出来的透视感让人在地面上就已经能体会到宇宙的苍茫，这种苍茫当然比真正的宇宙要美妙得多，因为这里有碧绿的颜色与顺畅的呼吸，还有闪烁的阳光和微微的风响。 古代的平原没有留下任何有实证的样貌证据，在古人的诗文之中的只言片语里我们可以对那样的地形地貌有与今天参照的想象，泥泞与坎坷、尘土飞扬、风沙卷过和走也走不到头、望也望不到头是看起来平坦无垠的平原上的常态，一马平川的快速只能在快马加鞭中实现，今天这样呼啸来去的汽车火车中的视角是不可揣想的，揣想的限度不过是天空中鸟儿的俯瞰。 有幸的是，今天我们已经实现了那样前人的揣想。以这样的视角看平原，觉着平原上的一切都类乎童话，其间没有过分的矛盾和龃龉，没有纷繁的争斗和尖锐的矛盾，好像世界是和平的，人类是一向安居于这样优美的田园而时时可以讴歌朝阳与晚霞的。
这种因为地貌的美而对人生社会的美的自然过渡和联想当然大概率是不真实的，却也是无法自我克服的。因为我们的头脑机制之中很愿意人类能有这样表里如一的生活环境与内在生活状态，从而让这一方美丽的土地上的人生臻于我们一代代人总是会有的关乎最好的生活的理想。 实际上只要能在某一些方面、某种程度上、某个瞬间能有所企及，也已经是一种不枉人生的奇迹。我很想就此下车，去那刚刚望到的平原深处走一走，去看看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的刘备和三国的痕迹，去找一找树杪尽头还有什么样的景象。在哪里和哪里都一样的平原上，到底都有哪些细微的差异，那些差异是大自然在描绘一成不变的平原的时候的神来之笔，远非人类可以创造。 火车掠过树丛，掠过大地上整齐的果树排列出来的几何形状的点与线，掠过玉米叶子都冲着一个方向倾斜和反光的庄稼地，掠过小雨中被快速的视野判定为倾斜的道路，掠过车辆无声无息地在下界挪移着一般的国道省道……倾斜的雨线以水珠的方式在车窗上挂壁，让人很自然的就把自己的聚焦点一时在远处一时在近处，远近之间的变换为隔着车窗的凝望增加了乐趣，也为沉浸式的平原体验提了个醒。 一会儿火车到站，就可以放开脚步到这样望之不尽的平原上去走一走了，就可以尽情地在平常不以为然的世界里满怀要兑现在火车上的观感地悠远徜徉了。平原为这一切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不仅没有障碍，还仿佛只有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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