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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凤娥:我的父亲

 乡情记 2023-08-03 发布于湖南

        父亲兄弟姐妹五人,他是家里的老大。高中毕业后,他自学机电维修和家电维修,获得三级修理员证书和特种作业操作证。在我出生那年,他凭借自己所学技术开始在电站上班。南方的电站以水力发电居多,父亲所在的单位便是其中之一——热水电站,它坐落在离热水镇11公里外的大山深处。

        我读小学时,父亲是个顶着安全帽、背着帆布工具包、带着电工脚扣,沿着线路进行检修的电工。那时的他每次回家都是穿着一身脏乱汗湿的迷彩或者绿色军装,偶尔还会另外提个袋子,里面装着他闲暇时捡的野蘑菇或者挖的竹笋。

        我读初中时,父亲每天拿着文件夹和厚厚一叠电费收据,挨家挨户抄电表、收电费。那时的他,除了在电站上班,还给街坊邻里修家电。所以家里有间房子是为父亲的工作而设的——工具房。房子面积不大,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与电器修理有关的东西,各种电线、各种电表、各种电器零件、各种螺丝刀、各种螺丝钉……墙上挂着、柜子里摆着、地上搁着、桌上放着,满屋都是。出于对电的好奇,我们还是挺喜欢跟父亲待一块的,从他这里,我们总能学到很多关于电的知识。聪明、好奇如我们也总能将其运用到生活当中。小学时我给自己房间的拉线开关换线,唯一的印象是当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弟弟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又装上。小弟将我的电子表拆得七零八落。受父亲的影响,耳濡目染,长大后的我们也从中受益颇多。现在家里的小物件坏了我会自己捣鼓着修理,大弟弟的职业也跟电紧密相关。

        每年暑期,我们三姐弟会去父亲的单位避暑。进入电站大门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左边是一排二十多米长的二层楼房,供员工住宿和就餐,楼房前种着一排两人高的桃树,右边是几棵两人环抱那么粗的松树。穿过庭院再往里走是机房以及那些排列整齐的变压器和无数平行挂于半空的高压线。

        为了看松鼠,我们会早早地起来在二楼走廊静静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那几棵大松树。运气好的话,能看见几只小松鼠拖着大尾巴在院子里那几棵松树间上蹿下跳地觅食。父亲为迎接我们的到来,在松树旁为我们装了秋千。我们每次都会玩得很尽兴,玩累了也会爬到围墙上看远方的风景。在院子里待的实在无聊的时候,我们会偷偷跑到蓄水池或者河里游泳。

        从镇上到电站基本都是山路,狭窄崎岖,代步工具是摩托车。从我记事起,父亲便是骑摩托车上班。读初二那年暑假,我们又坐着摩托车去了电站,那天父亲说要教我们姐弟三人骑摩托。吃完早餐,把我们三人集中到院子后,父亲便开始给我们讲解骑摩托的要领,启动、抓离合、挂挡、加油的同时慢慢放离合。讲解完之后他把钥匙教给我们就自顾自地往机房忙去了,留下我们自己在院子的空地上学。我们三个商量好根据年龄大小,从大到小轮流来,第一个是我。怀着忐忑之心我跨上了摩托车,心里一直默念着父亲教的,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讲解操作,小心翼翼地开着。当在院子里骑行两三圈后,我那颗忐忑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脸。两个弟弟见我学会了,他们也跃跃欲试,所以又骑了几圈之后在他们的催促下,我不舍地跨下了摩托车。大弟弟也学得比较顺利,接下来就是小弟了。十岁左右的他勉强能支撑起摩托车,我和大弟弟一人一边帮他扶着。我们立在旁边边扶边给他指点,“启动”、“抓离合”、“挂挡”……结果这家伙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太着急,直接把离合松了,一把油门轰到底,只听见“轰”的一声,连人带车就飞出去了,留下我和大弟弟两个在原地傻眼了。我们俩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相互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小弟跑了过去。只见他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摸屁股,龇牙咧嘴地扭曲着面部表情,我们赶忙将他扶起。再看一旁的摩托车,躺在地上,轮子还在悠悠地转着,前车灯已经撞掉了,连着一根电线吊在外面静静地躺着。闯了那么大的祸,我们三人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也就只是那么一会功夫,没心没肺地我们便哈哈大笑开了。我和大弟弟开始取笑起小弟,小弟则是庆幸自己撞到柴垛上面,而旁边那可怜的摩托车早被我们抛脑后去了。临到吃午饭时,我们才想起该怎么跟父亲交代。远远地见他从机房走出来,我们便开始害怕了,怕他惩罚。父亲走到跟前,看见地上的摩托车之后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等待他的“裁决”。出乎意料,他微微一笑然后说“人没事就好”。我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由于父亲在电站上班,家里用的基本上都是电器,有些家电和家具是经过父亲改装甚至自创的。有天中午母亲做饭,用的是电炒锅,当时那锅出毛病了,漏电。锅铲刚好是金属的,导电。结果,母亲被电着了,一下把锅铲扔飞了,看得一旁的我们一阵狂笑。此时,父亲不慌不忙地从院子里捡了一块干木板上来,告诉妈妈炒菜的时候站在木板上,等他抽空再把锅修好。于是我们又开始问他为什么站在木板上就不会触电了。他便耐心地解释给我们听。

        父亲也烧得一手好菜,炖猪脚、烧盘龙、鲤鱼戏珠蒸排骨……不过,他也有偷懒的时候。有一次,母亲不在家,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三姐弟连吃了两天没换底料的火锅。

        吃完午饭后,父亲说他下午有空,可以带我们去电鱼。电鱼,也就是用电流将鱼电晕,然后将其“逮捕”的过程。电鱼工具是父亲自制的,主要是一个电箱和两根三四米长的竹竿。父亲把充好电的电瓶取出来,装到木制的可以背在背上的小箱子里面,把电夹夹好,夹好之后电瓶和电线也就联通了。电线穿过右手的竹竿,与竹竿末端的半米长弧形铁丝相连,竹竿前端握手处有个开关用橡胶包着,用右手拇指一按开关,前端的铁丝就会有电流通过,这电流能把水里的鱼电晕。左手的竹竿末端绑着一个网子,网那些被电晕的鱼。父亲把所有东西安装好,试了试,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我们便出发了。

        院子后面的河道不宽,只有几米,有些地方甚至一脚就能跨过去,几米宽的河却是深不见底。电站十米深的压力前池我们三姐弟能潜到底,院后的这河我们潜过,却从来没有到过河底。河对岸是茂密的丛林,靠那边的河水颜色也更深。我们走的这边是浅滩,河边还有很多被冲刷上岸的石子。绕过院后开阔明朗的河段,父亲带我们到了一处比较宽浅却被树木遮的不透光的河段。他在前面趟水走着,边走边电鱼。只听得微弱的“哔哔哔”的声音,河里原本游着的不易察觉的鱼便一条条的泛起了鱼肚白,入眼是围绕弧形铁丝周圈的白。也有“身强力壮”的鱼,遭到电击之后猛得跃出水面远远地跳开。父亲边电边网鱼,我们在后面用桶接着,顺便也会捡几条漏网之鱼。

        一直走到一处“瀑布”跟前我们才停住脚步,父亲跟我们说那是电站的出水口。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也不闲着。父亲喜欢收集石头,如果时间还早,我们会在浅滩边物色石头。

        高中之后,我开始住校,所以在家待的时间比较少,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家。这时候的父亲得坐机房值班,碰到暴雨天还得没日没夜的在电站进行洪水抢修,所以即使是在中秋、除夕这种日子我们也很难相聚。

        在学习和生活中,父亲对我们要求严格。儿时记忆中我因为贪玩忘记写家庭作业,他会要求我光着膝盖跪在沙子上写作业。弟弟他们不好好学习偷跑网吧,他会用皮线抽打。我带着弟弟他们到河里游泳,回家也免不了要挨一顿抽。别人家孩子犯错是用竹条打,在我家,父亲用的是电线,那一顿抽下来,腿上就跟杂乱地缠了十几圈红毛线一样。

        父亲也有考验我们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给我们每人发了十块钱。那时的十块钱对我们来说是笔不小的数,我们都高兴的忘乎所以。记得当时我还嬉皮笑脸地问他“爸,你发工资了?怎么给我们那么多钱?”过了几天之后,他把我们叫到跟前,询问我们那十块钱花哪里了。我是个吃货,把那十块钱全买了吃的。小弟是个贪玩的,把那十块钱都买了鞭炮和玩具。只有大弟弟,用了一半存了一半。此时我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大学之后,在我的人生拐点父亲给了很多中肯的建议同时也给了我选择的自由。毕业时我想去西藏支教,考上教师岗位之后我又选择放弃,乃至婚姻大事,父亲都尊重我的选择。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依然在电站坚守着,由最初的电工,到技术员,到出纳,再到副站长,职位越升越高,而属于自己和家人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当机房添加新机器了,当电站联网了,当新修的水渠完工蓄水了,当机房扩建整修了,当电站用上高科技了……每一次有关电站的变化,父亲总会在微信群里告诉大家。与电打交道,不轻松、不安全,也不省心,但是我们感觉父亲从中得到了快乐,也把它视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父亲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银丝越来越多,远嫁且身为父母的我陪他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最近几年,我每年都会抽空回去待一段时间,这期间父亲总会抽空回家给我杀鸡宰鱼,会带给我他从山间买来野蜂蜜,也会把他的奇石宝贝拿出来让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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