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金霞：妥帖

考场上静极了，所有孩子都潜进试卷里奋笔疾书。我取次其间——懒回顾。无意扫见一瘦弱小女孩的背影，心头不禁一紧。薄衬衫，这初冬的天。那是片小小的、整个被套在一件硕大陈旧发黄男士衬衫里的背影。那衬衫不知是爸爸的，还是爷爷的？我又认真打量了一下她，想起家里那包刚整理好的旧衣服。近前，忽然发现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她父亲一直病着，母亲走了，由爷爷带着，一个非常活泼开朗上进的小女孩。念此，不禁莞尔，周末正好将衣物给她送去。为这种巧合，我的心，莫名舒展开来。

忽然想起“妥帖”二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让每一个生命都有更绵长细密的人生，这真是人世间最深情的妥帖。

王阳明说，“你未看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

年少时，曾暗嘲王阳明真真可笑至极，你来不来，花，自开自落。与人何干？现在，再读，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花开有人爱，不就是刚刚好的妥帖么？

万事万物，存在，即为合理。

所有的存在，都为着一场缘定的相遇而等待着。

非常喜欢一句话，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是的，我们所遇见的都是我们的故人。都是命定里的妥帖。

现在的我，越来越迷恋旧的东西，旧书，旧衣，残荷，旧瓦罐，陈年旧事，甚至寂然被湮没的人……

冥冥中觉得，他们在等我。

人多贪恋新、奇、鲜、亮、热烈、无限……我的视线宁愿在清寂处留恋。旧物里储存着旧光阴，当初心动、欣喜的灰烬里，余热还在，而这残存的余温更让人不忍和心动。

我搜集朋友及朋友孩子的旧衣物，悄悄分送给山里、需要它且适合它，懂得爱惜它的孩子们，为着这妥帖的安放，我莫名地踏实欢喜。

我从荷塘的枯枝上剪下残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插在用旧酒瓶改装的花瓶里、亦或是捡来的瓦罐里，让它们继续在秋冬里，坚硬地绽放它们清冷的明媚。我欢喜着这妥帖所展现的全新生命。

我喜欢旧书比新书更甚。不知它曾被谁一见钟情，漾起初恋般的心动？不知它曾被哪双温热多情的手反复摸索？不知那文字夹缝里的笔记记录了谁的深情？又为何被悄然冷藏？我对它一无所知，于我，它是全新的，带给我的感触亦是从未有过的新鲜。它是一本有着故事的新书。我喜欢这种温情的传递。

我养着一盆青苔，我默默关注着类似青苔的人生。我欢喜，每一个生命都能体验绽放的微妙难言的欣喜。

我爱着，我众多的亲友。想起他们，我的心莫名地收紧，眼角有湿湿的液体漫起。他们是我的山河故人，今生的遇见，是我人生里最妥帖的妥帖。

曾经，我视他们如青苔，一任他们在我生命里浮沉，开落。

三毛说，荷西死了，是死了两个人；我活着，也是活了两个人。

无论生命中的ta，如今魂梦落归何处，至少此刻，他们在我心间一角，妥妥贴贴地活着。

与我相逢的光阴，刹那之间，便已成尘。午夜梦回，心头常常涌起一种孤寂的悲凉，感光阴匆匆，去留无迹。我希望这今后，再回首，光阴曾被我妥帖安放。

也愿你，能温柔地款待自己的山河岁月，亦能被岁月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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