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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杯”中国文学艺术大赛| ​白建平:卧在南瓜里的亲情和乡愁(散文)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3-08-06 发布于江苏

卧在南瓜里的亲情和乡愁(散文)

白建平

有人把明月洒下的那缕清辉视作乡愁,常常在异乡月圆清冷的日子里,独自一人吟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地头思故乡。”将思乡情寄与明月,让月光将思念家乡亲人的话语传达。
有人将一沓沓飞机火车汽车票视作乡愁,常常在节日的加班中,面向故乡的方向含泪默念“这一张张旧车票,能否登上回家的列车,好想吃一口妈妈做的南瓜饭。”将思乡的味道飘散在故乡田间地头圆滚滚的南瓜上,让那根长长的南瓜蔓扯近故乡与他乡的距离。
南瓜,长在故乡泥土上的风物,像一位贫穷母亲的乳房,滋养游子走出故乡,迈向远方。
儿时生活在乡下,在那瓜菜半年粮的困难时期,家家户户在自家的院子、山野旮旯地里栽种南瓜。深秋季节,几十颗南瓜蒸着吃、炖着吃、烩着吃,一直能吃到第二年的春天。有的人家把吃不了的南瓜切成片,晒干,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和土豆、干豆角烩在一起,筋道的南瓜片能嚼出猪肉的味道来,是农村孩子吃饭时争抢着往自己碗里挖舀的好吃饭食。
那时,我家在村子里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除了留着人走的路外,全部翻垦成菜园子,四周围上一人高的篱笆。一到春天,母亲早早地把园子里的土用铁锹翻过,施入从猪圈羊圈里掏出来的农家肥。把菜园子划分成十几个小方块,撒下十几种各种各样的蔬菜籽。
篱笆墙角照例是种南瓜的地方。南瓜蔓长,长大的瓜蔓上带着瓜叶、瓜花、瓜丝和斜长出来的旁头,扯扯漫漫地能长到十几米长。南瓜苗从土里露头一个星期左右,瓜蔓便从几片瓜叶中间扯出身条,毛茸茸的蔓头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一样。这时,母亲便找来长长的木棍,给南瓜蔓搭架。朝着房屋长的南瓜,就把木棍的一头搭在房檐上,另一头插在南瓜苗的旁边,用细绳把刚扯出身条的南瓜蔓绑在木棍上。其它方位长出来的南瓜苗,搭架费点事,用的木棍也多点,需要横竖交叉搭架,用铁丝绑结实,为南瓜搭起一个棚架。
南瓜蔓一般窜高到三四米时,才从瓜蔓和瓜叶间长出一个瓜儿来。刚长出来的瓜黄豆粒大小,嫩,浅绿色,毛茸茸的,顶着一朵尖尖的同样嫩绿的花蕾,瓜蔓和瓜叶间错生着旁枝、触须、雄花。
七月至九月,正是南瓜旺盛生长的季节。爬上架的南瓜蔓真是一天一个样,天天能长一尺高。这个时候,结着瓜娃的雌花绽开了黄喇叭,一根细茎撑着的雄花也吹开了黄喇叭,旁枝也有一拃长了,和主枝一样长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触须伸展弯曲的身条,准备缠绕木棍,为瓜蔓固身。每天早起的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打理这些南瓜蔓。把一晚上又窜出去不少的瓜蔓用细绳绑在木棍上,摘下雄花给结上瓜娃的雌花授粉,掐掉瓜叶间冒出来的旁枝、触须。十几株瓜蔓上掐下来的花、旁枝、触须有一竹篮多。顺带着摘一把嫩豆角,摘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刨一兜新土豆,这样中午做饭的用的菜就齐备了。
当架上的南瓜长到小碗大时,母亲从地里挽回一大捧青草,坐在门前的沿台石上,给南瓜编织草帽。先把一株株的青草拧成指头粗细的草绳,然后用草绳编成像牲口嘴上戴的笼头一样的帽套。帽套的一端系在搭架的木杆上,一端套在南瓜上。南瓜戴草帽是为了防止南瓜长得过大,扯断瓜茎,从瓜蔓上坠落下来。
那些年,父亲在县城工作,家务活全部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家里吃水要靠母亲从离村一里外的小河里挑。夏天,母亲要去生产队的地里干活,每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早早起床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小河挑水。挑水走时,顺手从南瓜蔓上摘两片瓜叶,放水桶里。挑水返回的路上,满满的两桶水面上有南瓜叶遮盖,左右晃动的水桶里一滴水都洒不出来。
当十几个木架上的南瓜长到饭盆大时,时令就进入初秋了。这时长出来的雄花、瓜叶就没有了用处。我们把瓜花摘下来,掐掉花瓣和花蕊,伸出舌头去舔花蕊下的那汪花蜜。又香又甜的花蜜,甜蜜了我们清贫的童年岁月。把瓜叶从茎处割断,带刺的外皮扯掉,把叶茎的细头处捏扁。这时,我们童年的一件“乐器”便做成了。我们把这件乐器叫瓜叶笛,也叫瓜喇叭。其实,这个乐器里吹出来的声音,叫喇叭合适,只是和真正的喇叭相比,前面少了一件聚声开音的“铜碗”。瓜喇叭仅能吹出一种单调的音符来,呜哩哇啦的一点也不好听。有时,我们十几个“灰小子”中午不睡觉,人人嘴里一杆瓜喇叭,在村巷里表演合奏,比赛谁吹的声高响亮,不成想惹来在家劳累歇晌的大人们的一通叱责臭骂。听到大人们骂,我们一哄而散,人人头上顶着一片硕大的瓜叶,跑到村外的小河里去戏水。
中秋前后,几场白霜落过后,南瓜蔓上青绿色的叶子就枯成了一片片灰色的碎叶。瓜蔓上垂着的南瓜硕大无朋,长成了脸盆样大,兜在母亲编的草袋里摇摇欲坠。有的南瓜爬高到屋顶上安了家,享受到屋顶上阳光充足、气流通透的好处,身样比吊在瓜蔓上的南瓜又胖了一圈。
待大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后,母亲开始收获她院子里的劳动成果。母亲找来梯子,架在屋檐下,先登上房顶,把卧伏在屋顶上的大南瓜放在拴着绳子的箩头里,慢慢地溜到院子地上,我们帮忙把南瓜取出来,抱回屋子里。房顶上的十几颗南瓜一颗颗摘下来后,母亲开始摘挂在篱笆墙棚架上的南瓜。待几十颗大南瓜全部抱进屋子里,把南瓜架拆除,瓜蔓清理完毕后,母亲累得浑身上下就像水洗过了一样。当她看到那堆滚瓜溜圆的大南瓜后,又高兴地自言自语着,这些南瓜能吃到过年正月里了,可顶一半口粮呢。
这些收下来的南瓜,除送亲戚和左邻右舍几颗外,母亲在住房隔壁的空房子里,用木板搭起架,铺上一层麦秸,把南瓜一颗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麦秸上,让南瓜舒舒服服地过冬。母亲会选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拣几颗长相不太好看的南瓜,切成片,晒成南瓜干。到寒冬腊月宰杀年猪后,趁雪天父亲在家过礼拜的日子,把南瓜干、干豆角、炸土豆、油豆腐和肥膘子猪肉炖一锅,在火炉上给父亲烫一壶酒。泡发了的南瓜干、干豆角浸满了猪肉的香味,缭绕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我和弟妹几个大呼小叫地围坐在饭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年都难得吃到几次的猪肉炖南瓜干饭。
剩下的南瓜,母亲也有她的计划。做南瓜稀饭、蒸南瓜、土豆炖南瓜、南瓜饼、南瓜馍。这些饭食,南瓜都是唱主角的。隔三差五,母亲便切开一颗大南瓜,谋划着做顿南瓜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基本没有水果可吃,特别是冬天季节,啥水果的影子都见不到。母亲便挑选一颗糖分大的南瓜,蒸熟放凉,让我们当水果吃。可别说,母亲发明的这南瓜水果,冰冰凉凉,糯糯软软,甜津津的,还真好吃,也真解馋。直到现在,我还经常买来南瓜蒸着吃,觉得味道和甜度并不比香蕉差多少。一颗硕大的南瓜里能掏出一碗南瓜籽来,这又是我们小孩子的另一样好吃食。冬天天短夜长,天不到六点就黑了,鸡狗早早地卧在自己的窝里打瞌睡去了。我和弟妹守在爷爷奶奶住的屋子里,地上的火炉把紧门闭窗的屋子烤的暖呼呼的。我们坐在凳子上,围着火炉,在炉盖上烤南瓜籽吃。受热的南瓜籽在炉盖上不断发出啪啪的开裂声。烤南瓜籽的香味和奶奶那百听不厌的故事伴随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我家分到了一头牛、一头驴和五只山羊,院子里盖起了牛棚驴圈羊舍,添置了小平车、犁耙等农具,原来阔大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狭小起来,院子里的小菜园便不能种南瓜了。母亲在自家承包地的边塄旁畔种上南瓜,没有让南瓜在我家的饭桌上失去踪影。
后来,随着父亲工作单位的调动,我家也从村子里搬到了城里。一开始,住着父亲单位的两间公房,整排房子的大院是共用的,吃菜都得去市场买。勤快的母亲闲来无事,满城街溜达。有一天,在城外的河畔发现了一块无主的荒废地,天天拿着铁锹去开荒。前后用了一礼拜的时间,开出一块足有半亩大小的一块地。那年,我们在城里又一次吃上了母亲自己栽种的蔬菜和南瓜。
全家搬进城里的第三年,父亲买下了一块地基,在那块地基上盖起了10间房子。母亲当年的“淘荒地”也因城市建设被占用了。此时,母亲看着10间房子的院子,心中又有了种菜的打算。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结婚生子后,另外购置了一处住房。后来弟妹也先后成家,我们都搬离了母亲的大院子。原来热热闹闹的一处大院子只剩下了父母亲居住。好在,我们的住处离父母的家都不远,隔三差五的我们就相聚在一起,和父母亲吃一顿饭。
我们搬走后空下的大院,母亲让我们帮忙,开垦成菜园子。每年春季,母亲都会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芹菜、生菜、葱、韭菜,每年换着花样种,年年唯一不缺的就是在菜园边种的那十几棵南瓜。每年,收下的十几颗大南瓜,母亲分给我们兄妹几家,并告诉我们各种南瓜饭的做法。
今年春天,接近八十高龄的母亲早早便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院子里掏栽种南瓜的“窝”。没种过南瓜的人可能不知道,栽种南瓜前,先得给南瓜“打窝子”,窝子里施足底肥,一般用羊粪,然后用地膜把窝子覆盖住,静静地养窝。然后,母亲便挑选去年留下来的南瓜子,拣那些颗粒饱满的瓜子,泡清水里催芽。一个礼拜后,南瓜芽顶破外壳露了头,这时就能往打理好的南瓜窝里移栽了。
我瞅个星期天,帮母亲给南瓜打好窝子,顺便把南瓜架搭好。母亲笑眯眯地站在我的旁边,一会给我递绳子,一会递剪刀。待我忙完这一切,母亲喃喃地自语道:“这下你们兄妹们秋天又有大南瓜吃了。”
母亲说完这些,把头转向老家的方向,略显沉思状,我知道母亲又在想老家的那个大院子,想老家院子里曾经长出来的那一颗颗大南瓜了。母亲栽培南瓜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母亲用那一颗颗的南瓜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直到如今近八十高龄了,母亲仍然忘记不了南瓜,忘记不了我们吃南瓜“水果”时满足的样子。母亲现在干不动其他活计了,只能在院子里打理那几棵南瓜苗,把南瓜作为维系我们母子深情的纽带,不让我们的亲情因互相远隔而割裂。
哦,亲亲的南瓜,亲亲的母爱,时时翻滚在我睡梦里的乡愁,让我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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