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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随笔:理查德·费曼传(5-1)

 书虫小记 2023-08-08 发布于北京

一本物理学家写的20世纪后半叶物理学界传奇人物理查德·费曼的传记。难得。

理查德·费曼是美国物理学家,诺奖得主,主要贡献是创立量子电动力学,1988年去世。

此人之有趣,甚于爱因斯坦。他还是个作家、画家,可以弄开各种类型的保险箱。他更擅长物理教学,以最有趣的方式进行科普,比如用冰水和夹子解释航天飞机的原理,因此被称为科学顽童。此人是典型的美式教育下,从普通小镇青年成长为启发了一个诺奖,拿到一个诺奖的学者,以好玩和明星的方式走进了普通人群中。

时至今日,学界对他的评价都是神奇、逗和创造力。

此书的专业性很强,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科普,属于硬科学传记,部头不大,为了看明白,我还得查阅一些相关资料,才能得到科普化的解释。

科学教会人们,事物是如何被理解的,什么是未知的,我们对已知事物的了解达到了何种程度(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知道全部),如何对待疑惑和不确定性,我们的证据依赖怎样的法则,如何思考并作出正确的判断,如何透过骗术与表象来看清事实

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买了一套费曼物理学讲义,至今这套讲义还在书橱里。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费曼是在用物理学角度欣赏这个世界,是在解读一种文化

费曼本人的成长经历,也是一个完美学人之能成型,并影响人类科学史进程的最佳状态诠释——那种教育和成长的环境,毫无学业压力的童年,总是鼓励他用另类眼光看待世界的父亲。

一个在制服公司工作的普通工人父亲,就懂得引导儿子区分事物的名词和真正的知识——要通过观察事物的运动和行动,而不仅仅是名字,来了解一个事物的性质

比如,小费曼看到装球的小车被推动时,小球会向后滚,小车被拦住,小球又向前滚。他的父亲并不是告诉他这叫“惯性”就算了,而是告诉他,继续观察其他的事物类似情况,会发现,运动中的物体总有保持既有运动趋势的性质

这可不是普通的知识灌输,这就是在培养好奇心和研究角度。他父亲并不是教师,也不是学者,而是普通的美国人,一个天性厌恶权威,总是从质疑开始,强调独立思考和独立意识的美国工人

我们今天说的教育和科技的差距,从这里可以管窥一斑。

他几乎就是在自由自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地从天性中发掘出来了兴趣,然后也是在没有任何强制、竞赛和灌输的条件下,进入到了科学殿堂。这一切,与在农场里长大,靠自己动手做玩具走出来的克劳德·香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氛围、环境。

正因为总倾向于自己寻求答案,而不是接受答案,费曼早在高中年代,就在自学高等数学之后,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来重塑所有学过的知识。

找到答案背后的过程,这是费曼的习惯,他用记事本把微分求导值的分析过程,正弦值和余弦值的计算过程都自己写了出来——联想到当初在本科学习微积分时,我们只是靠记忆来记微分求导表格的方式来学习

他的方法是不知疲倦地从不同角度,从零开始解决已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到麻省理工之后,他本来想学数学,不过又觉得数学太理论,于是就转向电气工程,接着又觉得工程太现实,唯独物理学,几乎是在应用和理论之间最佳的平衡点上,就转向了物理。

激发他核心思维方式的是一名叫巴德的高中物理教师,某天他把费曼叫去,说觉得费曼看起来挺无聊,就告诉他一些有趣的东西——其实就是开小灶——告诉了他最小作用量原理,用这个很简单的原理,可以解释很复杂的事情——物体运动的轨迹是怎么来的

最小作用量原理,举例说,一块在高处的石头下落,我们说,在任一一个点上,石头都具有两种能量——其一是动能,这是速度和质量造成的,其二是势能,是隐而未发的能量,与物体的位置有关。

如果石头下落有很多可能的轨迹的话,那么把任意轨迹上任意点的石头,所具备的势能与动能的差值都累加起来,那条轨迹上这个累加差值最小,那么石头就会按照这个轨迹运动

奇妙吧。

奇妙的不是石头怎么运动,而是这种用现象来解释现象,用运动来解释运动的方式——我不去追寻到底是什么本质性的原因,我只是用现象来解释,推导出定律。

最小作用量这个定律,来源于伟大的拉格朗日,就是那个对拿破仑说,我不需要上帝这个假设的那个牛人拉格朗日也是这么重新解读牛顿定律的,他不管什么引力作用和物体运动状态,他只注意“拉格朗日量”,也就是最小作用量,找到这个作用量,那么使作用量最小的那条路径,就必然是物体运动的路径

拉格朗日用这个定律计算出了著名的拉格朗日点,也就是各种引力作用下,差值最小可以抵消太阳引力的点,今天我们的卫星都在这个点上运动。

拉格朗日从来不管引力是什么,从哪里来,怎么作用的,他只看现象和规律

而拉格朗日这个思路,其实还有一个四百年前的来源——也就是敝号随笔过的《费马大定理》中的费马,他在解释光的折射现象时采用的方法。

光从一种介质进入到另一种介质时,会发生折射。从低密度的空气,进入到高密度的水中,光在水中会偏向进入点的垂直面,这就是折射现象。

先是斯涅耳总结出了折射的数学关系,高密度中的光总是会折向入射点的垂直面,在我们看来,就是向下偏折,所以我们叉鱼的时候总要比目标向下一点去叉。

接着就是大家开始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先是牛顿的光是粒子说,进入到高密度介质,光粒子会受更大的阻力,但无法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恰好是这样的偏折;惠更斯采用波动理论,声波在变慢时会向内弯曲,比粒子说更好解释。

到了费马这里,觉得你们都太费事,哪有那么多猜想假设的你去管光的本质干啥。费马认为,就是最短时间原理——光总是沿着传播所需要的最短时间那个路径行进

在高密度介质中,光的速度变慢,所以就要寻找比在低密度介质中更容易穿透介质的路径——那当然是越垂直越快啊!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嘛

这就是伟大的费马。

费马的最短时间,就是拉格朗日的最小作用量。

巴德的启发,几乎奠定了费曼一生研究的基石思路——最小作用量累加,路径累加

也让费曼看到了,同一件事,真是可以有不同的理论和模型去解释,一方面,可供解释的理论和模型越多,说明这件事越简单;另一方面,不同的理论和模型中,一定是简洁者取胜。

就像很多擅长数学的人刚进入物理学领域一样,费曼也同样喜欢仅从数学理论出发来构建物理模型——这样当然省力,只要思考就可以了。他在大二的时候,花费巨大精力和时间,把薛定谔波动力学方程,与广义相对论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新的方程,用于解释氢原子的电子能级。结果模型预测结果与实验完全不符。

他再回过头来查阅文献,才发现他得出的新方程,其实前人早已研究过,就是克莱因·戈登方程,而且已经被证明是个失败的猜想。至此,费曼才慢慢懂得,物理学研究与数学思维的差异性,理论需要预测出可检验的结论,然后接受实验的检测

因此,费曼在大三开始,选修了冶炼和实验课程,专门加强自己的设计能力和动手能力——到了最高深和生僻的领域,很多实验器具是需要学者们自己设计和制造的。

麻省理工大学的环境之强悍也体现了出来,像他这样出色和主动求学的学生,不需要任何花费和申请,就能被教授们邀请到自己的私人学术团体和实验室,参加最顶尖的课题研究,与最聪明的合作伙伴一起研讨。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即便是在麻省理工这样的顶尖研究机构,也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教授们从来不赞同最优秀的学生一直留在麻省理工,他们都会给这些学生找到其他的研究机构去延续相关研究——既可以打破麻省理工圈子造成的局限性,也可以让他们去获取其他地方不同的思路和做法。

1939年,费曼从本科毕业之后,去了普林斯顿大学。假期里,他代表麻省理工本科生参加了帕特南数学竞赛。这是一个难度最高的面向本科生的全国数学赛事,从来没有人能解出所有的题。费曼却拿到了惊人的高分,这个分数意味着,大四毕业的费曼已经具备了世界一流数学家的能力。

费曼在普林斯顿跟随的导师是一位年轻的助理教授约翰·惠勒,此人就是个粒子物理学界的狂想者,几乎与费曼是一拍即合。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费曼开始他研究生生涯的第一个问题,就要解决带电粒子的作用力问题。这是一个非常基础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得到解决,那么很有可能电磁理论中的场论就可以扔进故纸堆了——一切都是带电粒子的直接相互作用,而无须假设有“场”这么一种东西的存在。

不过费曼当时遇到的问题是带电粒子相互作用非常复杂,而且如何存在一定距离的话,作用力相互之间还会有时间上的延迟性——电磁作用几乎都是同时发生的,这无法解释。

当费曼告知惠勒这个问题之后,惠勒居然让他继续延续这个思路计算下去,看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有必要,惠勒提出,你干脆假设存在一个反向时间的作用,即作用力的施加和反馈都是同时发生,而不是先后顺序。——这是违背因果律的假设,但惠勒就这么干,当他看到费曼有一个新颖的想法,他就会建议去除掉既有的存在矛盾的其他假设和定律的约束,先试试看

为了鼓励费曼,惠勒申请让费曼参加普林斯顿的物理学研讨会。参加这个研讨会的人物太恐怖了——有当时刚拿了诺奖的维格纳,有不相容原理创始人诺奖得主泡利,有冯诺依曼,最重量级的,还有爱因斯坦本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刚提出了一个在后来被证明完全错误的理论,就有机会拿到全世界Top5的牛人面前展示,这也只有在美国,只有在普林斯顿大学才能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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