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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

 牧野 2023-08-09 发布于江苏

南宋,广东中秋,赤日如火。衙门深处,宋慈正与夫人甄氏在凉亭内纳凉,欣赏刚刚觅得的一幅米芾真迹。仕途十数年,疏食缊袍,清风两袖,公事之余,宋慈别无所好,惟喜收集异香名帖。

忽然,一位衙役由曲径之间匆匆奔将过来:“启禀大人,塘桥村民张贵横尸田野,请大人前往勘验。”

宋慈余兴顿消,把米芾真迹往夫人手上一递,吩咐衙役:“传话下去,立刻出发!'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1)

宋慈,南宋人。晚年收集有关法医检验的资料,并结合本人四任提刑所得经验,编写《洗冤集录》。

刚到城门口,宋慈一行便被一簇迎面而来的人群挡住了去路。一位店主模样的人趋上前来:“大人,有个蛮汉在小人店内寻衅闹事,砸破酒缸,打伤小二。小人正欲将他扭送衙门,候大人处置。”

宋慈仔细一瞧,果然有一个粗壮汉子被人捆绑着,旁边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店小二,便道:“酗酒闹事,委实可恶。你们将他送去收监。”

“谢大人作主。”店家赶忙趴在发烫的尘埃中,连连叩头。

一出城门,空气顿觉清新。宋慈想起塘桥死尸,不觉一阵心躁,连连催鞭。几匹马,飞驰而去。

张贵死在离村二里多远的南山坡下稻田里。宋慈一行赶到时,地方上也刚刚搭好尸棚,摆上公案。宋慈在公案后面坐定,唤问地保“何人最先发现死尸?”

“启禀大人,张贵的娘子王氏最先发现。”地保垂手低眉,答道。

王氏立刻被传到公案前跪倒。宋慈低头一瞧,王氏约有二十岁光景,虽然青丝散乱、泪痕斑斑,却依然透露出小家碧玉的俏丽本色。

“你丈夫因何到此?你何时发现他死的?依实说与本官听。”

“我丈夫今天一早就来这里割稻。晌午时,我来送饭,谁知一到这里,却见他已经死在血泊中了。求青天大人替小妇人作主……”王氏说罢,哀哀哭将起来。

仵作验毕尸体,前来禀报:“启大人,查尸体伏卧,项下有镰刀割的伤痕一处,起自项左,过喉二寸,痕深二寸,食气嗓断,口眼俱开。右手握镰刀,刀面有血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死者腰际左后侧插有旱烟管一杆。”

捕快也来报告:“启大人,离尸首十几步远处的一捧稻铺上,发现一个人坐过的印子,旁边还有烟末。”

听罢报告,宋慈问仵作:“你看是自杀还是他杀?”

“启大人,依小人之见,张贵当属自杀。”仵作见问,暗想这位大人的能耐大概也很一般,不由胆大起来:“从死者口眼俱开分析,似乎是他杀;但从死者手握带血的镰刀分析,当作自杀为妥。稻铺上的印子、旁边的烟末、死者腰际的旱烟袋,则表明张贵是在思虑良久之后决意自杀的。”

宋慈不置一词,径自起身走向尸体。死者约二十四五岁,很壮实;粗粗的脖颈上,一道凝血的伤痕横贯咽喉两侧;不知从何处赶来的无数红头苍蝇,正营集其上,恣意吞噬。死者右手握着一张锋利的镰刀;宋慈使劲抽拉出来,反复察看,随后,又弯腰将尸身翻转,从腰际拔出一杆短柄铜锅头旱烟管,并扒开裤腰仔细看了一会儿。验毕,宋慈又把王氏叫来跟前,问道:“你丈夫带了几张镰刀来田里?”

“只此一张。”王氏指了指宋慈手中那张镰刀。

“这旱烟管可也是你丈夫的?”

“是的。”王氏禁不住又哀哭起来。

宋慈又问:“与张贵家相邻的稻田是谁家的?”

“回大人,左侧是张贵的堂兄张仁家的。右侧是本地首富伍天禄家的。”地保对土地了如指掌。

回到尸棚,仵作等人也已经将尸体移了进来。宋慈指着尸体告诉众人:“张贵之死,不是自杀,是他杀。”

众人听说,议论纷纷。只听宋慈慢慢说道:“其一,大凡决心自杀,便当视死如归,口眼俱合。如今张贵口眼俱开,可见他不是自杀身亡。”

仵作暗笑,因为他刚才也曾向宋大人分析过这一个道理。只听宋慈接着又道:“其二,大凡刀割自杀,决心既定,必然不顾一切,重重下手。由于负痛之故,后又逐渐缩手。所以,倘若自杀,其伤痕理应下手处重,收手处轻。张贵右手持刀,自然是左面伤痕深,右面伤痕浅。可是,如今张贵项下的刀痕,恰恰相反,左浅右深。从这一点看,他决不是自割咽喉而死。”

众人听说,都挤上前来细瞧。果然,死者颈上的伤痕,右面的要比左面的深得多。大家不由得叹服宋大人的英明。仵作却忐忑不安。

宋慈又捡起镰刀,继续分析说:“这张镰刀柄有一尺半长,刀面与柄之间弯度较大。如果用镰刀自割咽喉,必须反握刀柄与刀面交接处才能贴近喉部。然而,死者却是正手紧握刀柄上部的。这也表明,张贵不是自割身死。

众人听罢,都在自己颈上一比试,恍然大悟。

“还有——”,宋慈待议论之声平静下来,又缓缓说道:“如果死者用这张镰刀自割咽喉,且痕深二寸,那末,刀尖部分的泥土应该早被皮肉揩去。可是,这张镰刀的刃部,不仅泥土犹存,且有稻根处败叶粘挂在上。可见,这张镰刀上面的血迹,不过是凶手为掩人耳目所作的假象。张贵被人用另一镰刀割死,是很清楚的。”说罢,宋慈放下镰刀,又拿起旱烟管,道:“张贵死前并未吸烟;吸烟者,别有人在。此烟锅头插入张贵后腰时,由于连烧几锅烟之故,铜头极烫,以致将张贵皮肤烫伤。张贵本人当然不会有此举动。由此推知,坐在稻铺上吸烟者,非凶手莫属。”

众人听得都呆住了。宋慈抬头看看天色,烈日依然炎炎生威,遂吩咐地保:“你快去通知村上各户,速将所有镰刀统统拿至村庙院内,集中呈验。倘有私藏一张不交者,即作凶手论处!”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2)

《洗冤集录》是我国历史上,也是世界历史上第一部法医学专著,自南宋以来,一直被奉为法医检验的经典。

地保回到村里,四处鸣锣告示。宋慈一行,也随后来到村庙。庙堂内,细细盘问王氏:“你丈夫平时与何人结过仇?”

“我夫平时忠厚温良,从不与人争长论短,并无结仇之人。”王氏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不妨再仔细想想。”宋慈和蔼地启发着。

默然良久,王氏忽然失声道:“哎呀,我怎把这事忘了。”说完,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下裁来

原来,半年前的一天,王氏正在内房做针线活,伍天禄员外突然闯进来,见张贵不在家,欲行无礼。王氏拼命反抗,掴了他一巴掌,伍天禄趁势扯住王氏,往床边拖。恰巧张贵挑粪回转,一听声音不对,赶入内房,见状大怒,举起手中扁担便打,伍天禄挨了几扁担,负痛逃出门去,跑到篱笆门外,回头恶声说:“张贵,走着瞧吧!”

宋慈听罢,暗暗点头,把门口一名捕快唤至面前,附耳数语,捕快点头而去。

不一会,全村大小各户都已将镰刀悉数拿来。宋慈吩咐捕快们,把这些镰刀布列于阶前地上,任太阳曝晒。乡民们围观如堵。一名捕快走到宋慈身边,细语道:伍天禄家仆人已将镰刀统统拿来,第三排中间数张便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宋慈才走下台阶,转来转去细验镰刀。他先是注意第三排中间几张,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神色;接着,又一排排仔细验看,突然发现末后一排有一张镰刀上,叮着几只红头苍蝇。他慢慢踱过去,捡起一看,刀柄上刻有“张仁办用”几个小字,立刻转身上了台阶,沉下脸,大声喝问:“张仁何在?”

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浑身直颤抖:“小妇人是张仁之妻,大人有何吩咐?”

“哼!张仁杀害张贵,你可知情?”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呀?”

宋慈掂了掂镰刀:“这镰刀可是你家的?”

张仁的妻子走上去认看,点头称是。

“你看,这许多镰刀,都没有苍蝇飞上去,唯有你家这镰刀,却有苍蝇停住不去。可见血迹虽然抹去,人的血腥味犹在,岂容抵赖!”

众人一听,失声叹服,方才明白提刑大人晒刀的用意。张仁的妻子却大呼冤枉。

“你丈夫何在?”

“这几天一直发寒热,在家躺着。”

不多一会工夫,两名捕快已将嗦嗦发抖的张仁押来村庙。

“张仁!今天上午你去过何处?”宋慈喝问。

“回禀大人,小人一直在家躺着。”张仁红着两眼,有气无力。

“谁可证明?”

一位小老头儿挤出人群:“小民是张仁的堂叔,与他紧邻。今天上午张仁在家,我可作证。”

“就你一人作证么?”宋慈不能完全相信。

张仁急了,道:“还有人的。今天上午伍员外家的管事伍能来叫我去城里喝酒,说有几位朋友相邀。我因为连续几天寒热,浑身乏力走不得路,没有去。”

“伍能何在?”

伍家一位仆人上前禀道,“大人,伍能进城还没有回来。”

“这张镰刀,你放在家中何处的?”宋慈又盘问张仁。

“屋檐下的芦壁上。”

宋慈又问张仁之妻,从何处取下拿来的,张仁之妻也回说是芦壁上。宋慈皱了一下眉,便向众人道:“这张镰刀留下,其余的镰刀,你们各自拿回去吧。”好容易查到了凶器,谁知又断了线。回到衙门,宋慈一筹莫展。转眼之间,六天过去了。这天上午,宋慈升堂,发落一些在押轻犯。谁知第一个带上堂来的,就是那天在衙上遇到的闹事酒徒。宋慈喝问:“叫甚名字?”“回大人,小的叫伍能。”

“何处人,作何生理?”

“小人是塘桥村的,在伍天禄员外家做事。”

呵!此人原来就是张仁提起过的那个酒肉朋友。便问:“一起喝酒的还有谁?因何寻衅闹事?”

“小人独自喝的酒,并无他人。那天因为多喝了几杯,被酒力所驱,糊里糊涂地便打了人,砸了缸,确实是小人不好,情愿赔偿店主的损失,望大人开恩。”伍能说罢,连连叩头。

宋慈一听伍能说“独自喝的酒”,疑心顿起:咦!不是与张仁说还有几位朋友么?转一思量,猛然醒悟过来,不由得冷笑道:“明明有人说你同几位朋友一起喝酒,怎么在本官面前谎说一人独饮?欺蒙本官,着实可恶!来人哪,给我拖下去打!”

一声吼,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围了上去,急得伍能直喊:“大人明鉴,小人委实是一人喝酒,店小二可以作证。”

店小二被传上了堂。

“小二,此人是独自一人喝酒,还是与他人共饮?从实讲来!”宋慈指了指跪在一旁的伍能,问道。

“回大人,小人见他一人走入店中,独自坐着喝酒,后来,嫌我送菜慢了一些,便和我打了起来。”

“他何时进你店中?”

“将近午时。”

“可曾见他进店时脸上已有酒色?”

“小人见他急急进店,满脸汗水,并无酒气。”

跪在一旁的伍能,似乎因为店小二的证词与自己刚才的供词一般无二而放了心。不料宋慈竟一拍公案,厉声喝道:“伍能,速将杀人之事从实招来!”

顷刻之间,伍能面色大变,结舌道:“大人,小人不明白。”

“嘿!好一个刁滑之徒,既然一人独饮,为何与张仁说有几位朋友相邀?既然一人狂饮,为何走得这般急促?午时进店,片刻之间便酒力发作,挥手打人,岂有此理?”“这…”伍能语塞。

“你明明是辰后杀人,午时进城,寻衅闹事,以图躲进监房避几天风头。还不赶快将借刀杀人之事从实招来!”伍能一听,更是六神无主。可是,嘴里却还在硬撑着。“大人,小人真是没有杀张贵……”

“哈哈!你怎么知道张贵被杀?谅不打不招!”

四名衙役一拥而上,一个揪头,一个按脚,另两个各拖一条板子,一五一十地打将起来,直痛得伍能哀嚎不止。正在此时,只见早晨去塘桥村察访的一名捕快匆匆奔上堂,凑在宋慈耳边低声禀道:“大人,张贵之妻王氏于昨夜缢死。”宋慈不由一怔!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3)

宋慈的影视形象

张贵的家在村西首。三间瓦舍,一向东,两向南;朝东屋是灶间,朝南屋是内房、堂屋。东、南屋之间,是一宽阔的弄堂。屋子四周,一围篱笆;篱门外是一条东西向的人行道,道的另一侧是泯泯见底的沟渠。

宋慈赶到现场,便问地保:“谁先发现王氏缢死?”

“张贵的姐姐、姐夫。”

张贵的姐姐跪启道:“今日是兄弟'头七'祭日,因惦念弟媳一人,我们一早赶来。因见门窗都还严严实实地关着,我们便大声喊叫,敲门,弟媳只是不应。我丈夫感到不对劲,遂敲掉内房窗户上嵌着的一块贝壳片,往里一瞧,只见弟媳悬吊在二梁上。待我丈夫奋力撞开窗子跳进房里,将弟媳放下地时,身子早已僵硬。”

宋慈听罢,便带领作作、捕快进屋验尸。只见王氏身穿白布孝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条白束腰带,还悬挂在前面那根二梁上。

仵作边验尸边喝报:“尸身发髻散乱,口眼俱合,脖下散见缢死印痕一条,斜向耳后朝上,八字不交。”

宋慈端坐一旁,微闭双目,仔细听着。仵作斜视了一眼,又继续喝报:“死者手指尖端有淡红血痕,....腹部下坠……脚尖向下,脚趾有淡红血痕。”验毕,站起身来,道:“大人,据小人看来,王氏自缢身死是无疑的。”

听完喝报,宋慈也有此意。但是,他对王氏这样一位生命力旺盛的妇女竟然会走绝路,又难以置信。他站起身,走到二梁之下,抬头仔细察看了一会;又走到尸体旁,俯下身来,从头到脚复验了一遍,并无新发现。沉思有顷,又用手将死者的眼皮翻开看了看,随后,又用手翻开死者的嘴唇皮,仔细察看,发现两颗门牙缝隙之间有几丝很细的白色绸丝,用手按拨,牙根也有些松动,且有紫红瘀血。连忙双手配合,将白绸丝拉出来,托在手掌中,与仵作、捕快看道:“这一定是从衣服上扯咬下来的。昨夜有人来过这里,企图侮辱王氏,遭到了激烈反抗。这个歹徒,身穿绸衫,定是富裕人物。”

一位捕快道:“大人,照您这样分析,王氏是遭人欺侮、自寻短见了?”

“还不能这样结论。”宋慈摇摇头,走到一张沾满鞋印的杌子边,仔细观察了一番,便吩咐将张贵的姐姐、姐夫叫来,问:“你们是怎样将王氏放下的?”

张贵的姐夫指着那张杌子道:“是我站在这张杌子上,把弟媳从绳套中放下的。”

“你从何处拿到这机子的?”

“就在弟媳身下,当时翻倒在地。”

“把你的鞋子脱下!”宋慈一声喝,将夫妇俩吓了一大跳。呆了一下,张贵的姐夫便把一双草鞋脱下,呈交宋慈。宋慈接在手里反复看过,便放在杌子上比量一阵,仍还给他:“你们出去吧。”

接着,宋慈又脱下王氏的鞋子,在杌子上比量,随后告诉仵作、捕快:“现在可以断定,王氏并非自缢身死。”众人闻说,都十分惊讶。作作问道:“大人,尸身所呈现的迹象都表明王氏系自缢身亡。您说不是自缢,如何解释?”

宋慈道:“从尸身的表面迹象看,当然都属于自缢一类情况。但是,我们不妨作这样一种假设:如果王氏是被人掐晕厥之后再被挂吊致死,那末,由于人尚未死,血脉尚在流动,死后的情况亦可与自缢致死相同。”

“两眼俱合,又作何解?”仵作复问。

“挂吊之后,凶手完全可以将其合拢。”

“既是被掐晕厥,为何不见指痕?”

“倘若垫有布物,或掐而未死,都可以不留指痕。”宋慈见仵作等人对自己刚才的假设还是满腹狐疑,遂又释道:“我之所以断定王氏并非自缢,主要是因为杌子上的足印。如果王氏自缢,那末,翻倒在吊尸之下的这张杌子,当然也就是死者踏着它系带子于二梁上,然后自缢的垫脚之物了。从二梁高度看,王氏即便踮着脚也难以将带子贯穿过梁。现在权且作她自缢来看,则王氏留在这张杌子上的脚印,就必须有前重后轻之状。可是,这张杌子上的王氏足迹,仅此一双,且很平行,无踮足而引起前重后轻之状。这分明是凶手被王氏咬痛之后,一怒之下将王氏掐昏,怕事情败露,索性又将王氏悬吊致死的。凶手为了制造假象,便将王氏的鞋子脱下,在这张杌子上按了一双脚印,继后又将鞋子穿在王氏脚上。”

宋慈又指着那根还悬挂在二梁上的白束腰带说道:“当然,王氏被人缢死的另一个重要证据是在二梁上面。倘若自缢,因初时寻思搭绳,继则吊后挣命,因而梁上系绳处的尘土必然滚乱;倘若先勒死、后作假自缢挂吊,因其人已昏死不能动之故,梁上只有一路无尘。刚才我观察二梁上的尘土仅仅一路无尘,并无滚乱之状,由此可知王氏决非自缢而死。”

众人抬头一瞧,果然如此!

宋慈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至于杌子上的另外几个脚印,刚才对照了一下,确实都是张贵姐夫留下的草鞋印痕。”一位捕快悄声与作作道:“杀人凶手莫非就是张贵的姐夫?”

仵作点头:“是呵,谋财害命!”

另一捕快嘿然冷笑:“凶手可是穿绸着锦之人!泥腿子何来丝绸衣服?”

宋慈不置然否,却命这两位捕快,在三间屋里寻找一下,将所有杌子全部拿来。捕快忙了一阵,只找到两张杌子。宋慈一看,连同翻倒在王氏吊尸之下那一张,一共只有三张杌子,精神一振,命捕快再去仔细搜寻。捕快们又翻箱倒柜找了一会,终于在大床下面发现了第四张杌子。拖出来一看,众人呆住了:只见油光锃亮的杌子面上,有几只非常鲜明的鞋印。

宋慈指着这几只鞋印道:“这张杌子上的印子,乃是靴鞋底纹,这与白绸丝,当然源自一人了。”接着,又细细地指给众人看:稍浅些的印痕,是凶手第一次上去系带子时的:稍深些的印痕,是凶手第二次上去吊王氏时的。众人边看边听,无不折服。

“既然张贵的姐夫不是凶手,他们的话也就可信了。宋慈继续分析道:“这就是说,王氏被悬吊起来后,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凶手却出了这间屋。凶手是怎样出去的呢?”

大家屏住呼吸,听着宋慈的严密推理,谁也不敢再插嘴。宋慈环视了一下房间,分析道:“凶手出屋的可能性只有三种。他或者从前门出去,或者从窗口出去,或者从通往堂屋的那扇边门出去,到了堂屋后再从堂屋前门或窗子中出去。除此以外,别无出路。但是,歹徒出去之后还必须从里面把门或窗关牢,因此,没有工具是不行的,而不留下任何痕迹也是不可能的。”

说着,宋慈首先走到那扇通往堂屋的边门处:“从一般道理而言,凶手不会选择这一条出路。因为,从这扇门出去之后,仍然在张贵家中,还得启闭堂屋门。而启闭堂屋门,又容易被人发现,因为堂屋的门窗正对着前面那条路。”宋慈随后伸手拨拉门栓,并仔细验看门缝。因是室内之门,缝隙极细,并无痕迹。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4)

宋慈画像

验毕边门,又来到窗前。窗户开在前面那堵墙中部,分左右两扇。如今,其中的一扇斜挂在框架上,摇摇欲坠。插在窗框下部的一个木销子,连同下面的插座一起朝里翻着。将两扇窗门扶正合拢,阴阳垫隅,更无半点缝隙,窗门上的木格极小,嵌在格中的贝壳片,除张贵的姐夫敲破的一叶以外,其余都完好无损。凶手不可能从这扇窗子中出去。

“看来,两条出路都已排除。”宋慈指着前门口,“凶手从这门出去,当然无疑了。”

宋慈将门半掩着,上下前后细细观察起来。这扇门上的缝隙,比屋内那扇边门的缝隙大得多。只见上下两道门栓的缝隙中,各有两道一寸见宽的印痕。相应部位的门栓上,累累刀痕隐约可见。宋慈指与众人看道:“凶手不但出屋后撬拨了门栓,将门关牢,而且在进屋时也是悄悄地撬拨了门栓的。”

沿着夹弄,宋慈一边低头走到院子中,一边暗忖:“昨天下午有过一场大雨,凶手在屋外难道就不留一点痕迹?”

走到篱门口,宋慈止住了脚。前面是横路,路面虽经半天日晒,低凹之处依然有些湿润;然而,篱门转弯处却有一个颇深的低凹处已经完全干涸了。蹲下身来仔细一看,只见一道滑脚印痕,起自干涸了的低凹处,旁边还有几个也已经干了的脚印。宋慈把捕快等人唤近前来分析道:“这滑痕之上,已有许多足迹,可见是刚才许多乡邻踩上的。那道滑痕虽深,却已不大新鲜;滑痕源自于凹处中部,故不会发生在白天。因为雨过之后,凹处多有积水,光天化日,不会有人往水坑里踩。所以,从时间上推测,乃是有人于夜间过此,滑了一跤。从滑痕方向看,此人是从篱笆内出来往外走,左转弯时左脚向内一滑,左倾倒地的。”

见众人茫然不解,宋慈便指着凹处前面与左面的两只脚印解释道:“这可以从两只脚印的深浅说明。左边那只脚印,当然是左脚印,印痕较深,乃是由于浸了泥浆的缘故。左半边更深一些,是由于滑跌贴地的一面泥浆比另一面厚的缘故。凹处前面那只脚印,几乎看不大出来,那是右脚印。这只脚印很浅,看不清楚,是因为鞋底上几乎没有沾到泥水的缘故。”

众人听着如此细腻的分析,全怔住了。

宋慈继续分析说:“王氏乃年轻寡妇,一般路人经过此地,唯恐避之不及,谁会去院子里转一圈呢?更况昨夜明星亮月,走夜路之人只要略加小心,就不致自陷泥潭。这个滑痕,当是凶手杀人之后心虚慌张,只留心左右有否路人,以致脚下不及留神所致。如此看来,他那个撬门工具,可能塞在袖管内,因这突然滑跤,两袖一展一扑之故,而从袖内脱落出来,丢在附近未及拾起。你们不妨在此周围仔细搜寻一下,倘获此物,对破案大有益处。”

众人遵命,在篱旁、沟边细找。不一会,一位捕快果然从滑痕前方的沟沿边一株芭蕉树根部,捡到一块铁片刀,乐颠颠地呈交宋慈。这铁片长约三寸、宽约一寸,极薄但极硬,非一般铁皮可比。宋慈返回西屋,将它插入门缝中比较,竟吻合无差,便藏入袖内,并低声嘱捕快:将那张有靴印的杌子仍旧藏好,侯天黑之后再悄悄带回衙门,以免打草惊蛇。

回到衙门,宋慈立刻从监房内提出伍能,继续审讯:“伍能!这张镰刀,你可认得?”说罢,宋慈将张仁那张镰刀丢在堂下。

伍能自上午受了一顿饱打,深知宋大人板子厉害,如今又见杀人凶器已经到堂,更是惊恐,便一五一十地将主人伍天禄如何授意,他又如何杀害张贵之事,全部招了出来。

原来,伍天禄自从挨打之后,一直怀恨在心。数月之前,他将伍能唤去,叫他找个机会除掉张贵,并以赏赐重金相诱。伍能一口应承。杀张贵那一天清早,伍能瞧见张贵一人去南坡割稻,以为时不可失,便告诉了伍天禄。伍天禄一听很高兴,并嘱他事成之后速去城内,寻事争闹,坐几天班房,避一下风头。伍能依计而行,悄悄潜到张仁家,将那张常年插在屋外芦壁上的镰刀取下,径奔南坡。张贵见伍能手持镰刀而来,以为是去隔壁稻田里割稻,不以为意。伍能以抽烟为由,向张贵借用烟管;待铜锅头发烫,又以奉还为由,突然插入弯腰割稻的张贵后腰。张贵猝不及防,哎呀一声,伸腰抬头,伍能便乘机左手揪住头发,右手伸出镰刀,往他脖子上狠劲一抹,张贵当场气断身亡。伍能随后又制造假象,并以邀请张仁去城内喝酒为名,顺手将镰刀插回原处。紧接着,便一口气奔往城内,闹事坐牢。因为明知张仁正在生病,不能去城里吃酒,所以信口胡扯说有几位朋友相邀。岂知一时胡谄,留下了漏子,被宋慈察破。

宋慈听罢,微微冷笑,又从袖内掏出铁片:“伍能,你可认识此物?”

伍能一见铁片,不禁愕然:“这是我家主人之物,因何也到了大人手里?”

“伍能,怎说此物也是你家主人的?”

“大人在上,此铁片刀乃是一个月之前主人叫我请城内沈铁匠定铸的,故而认识。”

宋慈喝问:“伍能!你究竟想死还是想活?”

伍能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人想活。”

“本官限你明天早晨将伍天禄常穿的一双泥靴子,以及左面有泥浆的一件白绸衫悄悄取来。事成之后,即可免你一死!”

伍能一听很纳闷,心想:如果主人家里有此两件东西还好办,倘若没有,我这条性命岂不完哉!便壮着胆子回道:大人,如果主人家没有这泥靴泥衣,小人….…”

宋慈一拍案桌:“放肆!本官说有,岂会没有?”

见提刑大人发火,伍能只好硬着头皮应诺,回塘桥村去。伍能前脚刚走,四名捕快后脚就跟了出来,远远地随着。

第二天上午,宋慈在衙门里等着伍能归案。左盼右等,却见昨夜去塘桥的一名捕快空着手回来了。宋慈预感到事情不妙,问道:“伍能呢?”

“启禀大人,我们在伍府四周候了一夜,只见伍能进去,却不见他出来,只好由我先回来禀告大人得知,请令定夺。”

宋慈思索良久,忽然问道:“昨天伍能进门之后,还有谁进去过?”

“回大人,伍能进门后大约半个时辰,城内'天源'布庄的帐房伍发也进去了。”

宋慈一听,便命捕快头目:“你速去打听一下,昨天下午有谁去'天源'布庄找过伍发?”

捕快头目领命而去。一会儿,转来道:“大人,昨天下午有几位江浙布商找过伍发。另外,据对门茶馆老杨头说,我们这里的作作也曾去过'天源',与伍发说了一会儿话。”

“唔?”宋慈一愣,随后吩咐捕快头目:“你去把仵作等人唤来,马上就去塘桥村验尸!”

“啊?”捕快头目一惊,“谁又死了?”

“去了自然会知道。”

宋慈带着十几名捕快,一名作作,快马如飞,来到塘桥村,在伍府大门口翻身下马。一名隐伏在附近的捕快连忙上前,悄悄禀报:“大人,伍能尚未出来。”

捕快头目走上台阶,对惊愕的看门人说:“快传报你家员外,提刑大人到了!”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5)

影视剧中宋慈勘察现场

不一会,只见一位三十六七岁光景、高大身材、白净面皮的人,绣衣束发,从里面飘然而出。此人便是当今吏部尚书伍天福的看家小兄弟伍天禄。一见宋慈,便连连打躬作揖:“呵呀,提刑大人光临鄙舍,小民万幸!请进,请进!”

在大厅里落座之后,宋慈便单刀直入,说明来意:“伍员外,本官今日到此,特为捉拿一名杀人凶犯!”

伍天禄闻言,不由一怔:“唔,不知大人所说凶手是谁?”

“就在贵府中。”宋慈微微一笑,“员外不必紧张。”

“此话怎讲?”

“贵府内的伍能,前日已经招认,张贵是他用镰刀割死。不料狱卒疏忽,让他逃跑了。有人见他在昨天傍晚回到了员外府上,故本官冒昧前来,讨这伍能归案。”

“大人弄错了吧?”伍天禄稍稍定神,“伍能昨天确实从城里回来过。据他说,前些天因为喝醉了酒,打了酒家,结果被大人关押了七天,昨天才赔了银子、放了出来。大人怎说是杀人被押、越狱逃跑?”

宋慈嘿然一笑,从袖内取出几张纸一晃:“杀人的供词俱在,员外岂可轻信奴才之言!”

“呵哟!那我被他骗了。”伍天禄急了起来,“不瞒大人说,昨晚我已打发他到江浙一带采购布料去了,不知何日方能回转。待他回来,我一定亲手绑缚,送交大人惩办!”宋慈笑道:“伍员外,据本官所知,伍能尚在府内!”“既然信不过伍某,宋大人看着办吧。”伍天禄动气了。宋慈一步不让:“那好,我要捕快们在贵府之中搜一下。”

“倘若搜不到人呢?”伍天禄猛然站起身,怒气冲冲。

宋慈也站起来,用手一指乌纱帽:“宋某无颜再做官!”

“宋大人,请便!”

宋慈一声令下,捕快们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既不见伍能踪影,也不见原先叫伍能回来取的绸衫、靴子。伍天禄袖手旁观,只是冷笑。

只剩下后花园未搜寻了。宋慈等人进园门,过曲桥,一处处仔细搜寻。走到一座凉亭处,宋慈朝里面观察了一下,便问伍天禄:“昨夜月明风清,员外一定来此赏月了吧?”

伍天禄闻言一惊,脱口道:“宋大人如何知道?”

“石桌之上有几只苍蝇驻足,可见美味犹存;桌下虽是新鲜打扫过,却有几枚鸡骨、几根鱼刺未尽,引来蚂蚁成群。”宋慈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哎呀!酒还真饮了不少。伍员外,酒多可要伤人哪!”

伍天禄听出宋慈话中有话,却佯装不知:“宋大人,此话怎说?”

“这不是乐极生悲的见证么!”宋慈指着一个隐约可见的呕吐遗迹,笑道。

伍天禄松了一口气,也笑道:“不瞒宋大人说,昨夜一时高兴,过了量。”

“呵,员外也吐了?”宋慈紧追不舍,“不知同饮的还有谁?”

“只因伍能马上要去江浙采购布料,就叫来喝了几杯。”“就你们主仆两人?”宋慈刨根究底。

“是的。”

“请问员外,饮酒时你坐哪面?”宋慈边问边走入凉亭,指了指石桌。

“小民坐在此面。”伍天禄一指地上有呕吐痕迹的一面。“伍能有否过量?”宋慈问得十分仔细。

“他是上路之人,喝得不多。”

宋慈笑了笑,转身走出凉亭,独自穿过卵石小径,走上曲桥。他时而抚摸红漆栏杆,时而探身观察池面上的荷花枝叶。忽然,向岸上的捕快招了招手。捕快们赶紧走上曲桥,宋慈指着一段扶手道:“粗看此段扶手,与别处无异,可是用手一摸,就有了差别。你们看,别处的扶手,总有一些灰尘要沾手,惟此段扶手,竟无一点灰尘沾手。”

捕快们用手一摸,果然如此。

宋慈又探身指着下面的荷花枝叶道:“桥下这些荷叶杆茎也与别处两样。别处的杆茎挺直向上,惟此处的荷叶杆茎,却有些斜度;几张荷叶,也有新鲜伤痕。”宋慈环视一下众人,指着曲桥下面,“以某之见,伍能当在这下面无疑!”

两名捕快自告奋勇,脱衣下水。他们先将荷叶等拉断赶开,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摸到了一具尸体,托出水面一瞧,正是伍能!

“哎呀,这不是伍能么!”伍天禄也从凉亭里奔了出来。他再不能袖手旁观了。

宋慈见状,微微冷笑。他仔细观察着尸体:身上穿着一件白绸长衫,脚上穿着一双青面白底的靴子;背上用细麻绳紧扎着一个硬绷绷的包裹。打开包裹一看,全是白银,整整三百两!

“伍员外,这是怎么一回事?”宋慈转身问伍天禄。

“这银子是我给他去江浙一带采购布料用的盘费。”

“那么,这衣服、靴子大概也是你给他的罢。”宋慈意味深长。

“是…是的。”伍天禄有些失措了,“我见他出门无甚好衣服,便送给他这衣服、靴子。”

“伍能怎么江浙不去,却到了池底?伍员外既与他把盏饯行,料必也知情吧?”

“宋大人何出此言!伍能想是酒后失足。”伍天禄信口雌黄。

“想是?伍能走到曲桥时,员外在何处?”

“小民呕吐之后,浑身乏力,伏在石桌上竟自睡着了。他以后是否又一人喝了酒,以后怎样离去,我就一点儿都不知了。只是醒来之时,见月已西斜,仅我一人独处,方知伍能已走,时候不早了。”伍天禄仗着死无对证。越吹越玄。

宋慈吩咐捕快,仔细脱下伍能衣衫、靴子。然后,命仵作验尸。仵作边验边报:“验尸身发胖……脑后有伤一处,……骨裂。”

宋慈嘱道:“仔细验看口鼻内有无泥沙!”

仵作忙启开尸身的口腔,割开鼻孔,细看了一会,禀道:“启禀大人,死者口鼻内均无泥沙发现。”

“开膛验尸!”宋慈又命道。

仵作取出刀具,起自喉部,往下逐一开启验看。但见肠胃空虚,仅见少量未化食物。宋慈俯身察看了一下从肠胃中取出的未化食物,随后起身对伍天禄道:“伍员外,刚才仵作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宋大人,小民对此类事情一窍不通。”伍天禄苦笑道。宋慈见伍天禄装糊涂,不禁冷笑道:“伍员外昨天晚上用的什么饭,总该知道吧?”

“大米饭。”伍天禄这一回可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只得照实说。

“是先用饭,后来此园中饮酒的吧?”

“是的。”伍天禄暗暗吃惊:奇哉!他缘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好呵!”宋慈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我问凉亭里的呕吐之迹,你说是你过量所致。我又问你坐在哪一面,你便认定了这有吐迹的一面。既然如此,伍能当然坐在你的对面了。那一面的地上干干净净,表明伍能并未呕吐。可是,仔细观察地上这些尚未扫尽的呕吐之物,却不是出自你的腹中。何以见得?刚才你说吃的是大米饭,而这呕吐之物中却有玉米粉做的饭,恰与刚才从伍能肠胃中的那些未化之物相合。这不但说明,你们是先自分别吃了晚饭,然后来这里饮酒的。而且也说明,这呕吐之物不是你的,而是伍能的。”

众人听说,连连点头。伍天禄方寸已乱,口中还很硬气:“宋大人可别信口开河!”

“信口?你自己说,昨晚只有你与伍能两人在此饮酒。那么,这呕吐之物既然不是你的,当然是伍能无疑了。这说明,你坐的位置恰恰与你刚才所说的相反,呕吐之物那一面坐的不是你而是伍能!你坐的一面,地上无呕吐之迹,可见你并未呕吐。”顿了一下,宋慈又徐徐说道,“那么,你刚才为何说谎呢?目的是显然的,这就是想掩盖伍能呕吐这个事实。因为按照常情,既然伍能连夜要去江浙一带采购货物,一定身带重金。天黑路远又有重金在身,岂有让他饮酒过量的道理!正因为如此,你才谎说自己饮酒过量,呕吐云云。”

伍天禄无词可对,脸色开始发白,汗水直淌。

“现在再说说伍能的情况。”宋慈指了指尸体,向捕快等人道:“花园内既然只有两人在,一个喝醉了酒,昏昏沉沉,一个有心留量,头脑清醒,那么,走路时当然是醉者在前而醒者在后了。从这凉亭到曲桥之间,所经卵石小径,路旁尽多石块。清醒者顺手抓一块石头在手,醉者是不可能觉察的。曲桥之中,后者以石击昏或击毙前者,然后推其入水,亦属易如反掌之事。刚才验尸的结果,也与此推论一致。尸体后脑有伤,正是石击之故;口鼻内无泥沙,说明伍能沉入水中时已经停止呼吸。刚才伍天禄谎称自己酒醉呕吐、伏桌而眠,故不知伍能以后情况;如今既已确证呕吐者是伍能,伍天禄却是清醒者,那么,伍能被杀,就舍他莫属了!”说着,即命捕快们将伍天禄绑了起来。

伍天禄虽然已绑,众人却还想继续听宋慈的精采分析。一位捕快问道:“大人,伍天禄既然要杀死伍能,把他推入池中,却还让他背着这许多银子,岂不可惜?”

宋慈笑道:“这是伍天禄的匠心独具之处。他给伍能背上这么多银子,一则可以麻痹伍能,使其失去戒心;二则伍能落水之后有重金压身,便可长沉水底,事情不致败露。”

“他给伍能穿这绸衫、靴子,用意何在?”

“这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宋慈从一位捕快手里拿过那件水淋淋的白绸衫,抖落开,指着左肩部一个不太大的裂口道,“秘密就在这里!”说毕,走至伍天禄面前,伸手扯开他的衣领,左肩胛处顿时露出一牙齿印,已经有些红肿化脓了。众人一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伍天禄是想借尸灭证!

宋慈带领捕快搜抄伍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塘桥村。当宋慈一行人牵着伍天禄走出伍家大院时,门外已密密地围了一圈人。众人见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伍天禄被缚,无不拍手称快!

宋慈正欲牵马回城,忽然从人群里窜出一个十五六岁、衣衫褴褛的少年,扑倒在宋慈面前,放声大哭。宋慈不觉一愣,忙问道:“小小年纪,有何冤枉事,竟如此悲伤?”

少年见问,慢慢收住了哭:“大人,我祖父死得冤枉呵……”

原来,这少年姓伍名清,若论辈份,还是伍天禄的同宗侄子,自幼丧失父母,与祖父伍云鹏两人相依为命,所幸家中有祖传良田二十多亩,生活略有裕余,伍清七岁便入村塾读书。两年前的一天,伍天禄将伍云鹏老人请去喝酒,席间硬逼着要买老人的二十几亩良田。老人坚执不依,吵了几句,便气咻咻回转家中。一个月后,时值秋收。伍天禄突然带着家丁、长工十几人,来到伍清家的稻田里割起稻来,说是一个月前就已买下此田。老人闻讯赶去,与他评理,却被伍天禄抬起一脚,踢倒在地。老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与他拚老命,结果又被当胸几拳。后来,邻居将老人抬回家,老人在床上翻滚呼号了整整一夜,吐了不少血,便一命归天。伍清人虽小,胆却大,见祖父惨死,便哭着跑到城里告官。当时的提刑王大人带着仵作来验了尸,说是天热人老,中暑之故。从此,伍清孤身一人,过起了乞讨流浪的生活。今日,听说来了一位新的提刑大人,正在伍天禄府里抄检什么凶手,赶来一看,正遇伍天禄被捕快们五花大绑押出大门,不觉喜出望外,顿时又升起了为祖父鸣冤报仇的希望。

宋慈听罢,便在人群中唤出几位老人,问道:“刚才伍清所说情形,你们可知道么?”

“回大人,伍清所说句句是实。”

宋慈又将地保唤来:“伍云鹏之死,你可否知情?”

“启大人,伍云鹏老人被打,第二天死去,小人知道。后来王大人等验尸,说是未发现伤处,因作中暑论处,小人也知道。”地保很圆滑。

伍清在旁听说,跪在地上哭道:“我祖父小腹上青肿得十分厉害,右胸也有一大块青肿伤痕,怎说是无伤!”

宋慈将站在捕快后面的仵作唤上前来。伍清一见,便喊起来:“大人,那天就是他给我祖父验伤的!”

“是么?”宋慈问作作。

“启大人,那天确实是小人跟着王大人来验尸的。”仵作从容答道:“死者胸部、腹部都有青紫印痕,实是死者活时的火罐之痕,当时王大人也亲自验看过。”

宋慈看看日影,已近中午。遂吩咐捕快头目:“你带人将伍天禄押去衙内,下午再带一把红油伞来。”又转身向地保道:“你去准备一下,中午我们在这里用饭,下午再开棺验尸骨!”

众乡民听说宋提刑能验二年前的尸骨,不由得惊声四起。仵作在旁暗暗好笑:哼!腹下之伤,早已化为乌有,你还验个屁!

下午,宋慈等人冒着烈日,带着冷开水,好酒、酸醋,以及簟子、藁荐、柴炭、锄头等物,来到伍云鹏老人的墓地。合村男女,也都赶来观看。

众人挖出棺材,打开棺盖,里面已是一具淡黄色的尸骨。宋慈命一位细心的捕快,用干净的冷开水把这具尸骨洗刷一遍,然后,用细麻线穿定形骸次第,以簟子盛定;同时,又命几名捕快,用锄头掘了一个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的地窖,掘好之后,又捧来许多柴炭,堆放在地窖内,引火燃烧。约半个时辰,把地窖四壁的泥土也烧得通红了,便又命人将炭火除去,连忙将二升好酒、五升酸醋泼在地窖内,顿时热气腾腾、酸香扑鼻。说时迟,那时快,两名捕快扛着盛尸骨的那一张簟子,迅速安放在穴内,并以藁荐遮定。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候地窖内的热气渐渐退去,宋慈便命取出藁荐,扛出骨殖。

宋慈指着尸骨道:“众位听了!据伍清所说,老人右胸及腹下均有严重伤痕,因而致死。倘若如此,则尸骨之上均将有所显示,尤其腹下之伤。”

说毕,宋慈走出凉棚,从捕快头目手中接过一把崭新的红油伞,对着西斜的太阳撑开,遮住尸骨细验起来。众人屏住呼吸,静观宋慈动作。

古今奇谈之洗冤录(奇案大观洗冤录)(6)

红油伞验尸

宋慈先是细细观察右胸部位的肋骨。看了一会,取出一根。捕快头目凑近前去一瞧,一块暗红色的瘀血斑迹显然可见。宋慈道:“老人右胸受伤是实。这一条肋骨被打得骨裂,血都渗透其中了。当初验尸之事,定然是伍天禄买通衙门、仵作作弊所致。”

仵作听说,两脚一软,趴在地上:“宋大人饶命,小人该死——”

“伍天禄给了你多少银子?”宋慈斥问。

“一百两。”

“那么,你昨天主动报信,又从天源账房伍发手里拿了多少?”宋慈冷笑道。

“啊——”仵作惊住了:宋大人如何知晓?

“小人该死——”仵作从惊恐中醒来,拚命打着自己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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