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的五个琉璃花瓣，晶莹剔透，透出下面的洒满金星儿的一点白底子。粉红仿佛闻得见香气。花心是一颗透明水钻，在夕阳的光线下幻出七彩。镶在一圈银白之上，是一枚多好看的戒指啊。我举起它，给含看。在西校区门口的地摊上，我一眼看中了它。套在食指上，虽然我的手指枯枝般细，但却有一种春的妖娆。那时候有毕业季特卖专场，除了毕业生，好多小商贩也来凑热闹。我蹲在卖饰品的地摊前，含像个亿万富翁，一脸的大方：“妈妈，随便你挑吧，我有钱！”是他十二岁那年的母亲节，他执意要送我礼物。本来他看中一枚紫水晶的，但是我不同意，嫌俗气。这之前，他曾送我一枚两元钱的大“黄金”镶“绿宝石”的戒指。那枚戒指是他在便利店买东西中的奖。那几天，他每天都跟他父亲念叨：“怎么妈妈还不过生日啊。”后来实在忍不住，距离我生日还有半年时就送了生日礼物。 我是胸无大志的地摊爱好者，爱这世上一切的便宜货，每个摆满便宜文创品和小饰品的小摊儿都会令我流连忘返。含的慷慨，更让我开心不已——那天我真的口袋里没有装一文钱。 回家的路上，戴着五块钱的花开如意戒指，我觉得我这洗衣服被洗衣液浸过、烙饼被热油迸过、擦地被抹布磨过的手格外漂亮。自认为报偿巨大，我得意洋洋。含还说：“我想给你先买出一百年的母亲节礼物来。现在科技发达了，也许你能再活一百年呢。”我听了，美美地笑。 花开如意，既有好口彩，也满足我爱漂亮的心，更让我感觉到一个做母亲的人所能体会到的幸福。而送礼物的习惯，他坚持多年。于是，我的周身，增添了许多廉价的服饰。回力白帆布鞋、黑色双肩包、葡萄紫色盒子斜挎包、素白T恤，有齐天大圣图案的白T恤、灰色束口运动裤......看样子，我能将地摊爱好坚持终生了。我们都不喜欢拍照，所以很少留下合影。我刚刚意识到，仅有的几张，如果不赶紧收藏，恐怕也很快就散失了。当他是个小小少年时，戴眼镜和牙箍，有人忍不住告诉我觉得他丑。当他长得和父亲一样高大时，终于摘掉了一千多度的远视镜和矫正牙箍，我却老眼昏花戴上了眼镜。谁成长之路上没有沟沟坎坎?蜕变之前，那些隐忍挣扎，没有任何人可以代为承受。谁迈向老年时可以逆生长青春永驻?有无子女都将向死而生，衰老如影随形，子女面对母亲的晚景恐怕只有更心酸。所以我选择不再含蓄地表达爱。他十六月大时，有一次找不到人看护，我带他到学校。我去会议室做记录，把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还不会说话，也不哭不闹。一个同事告诉另外的同事，这孩子是个弱智。我听说了，也并不介意。生而为人，为人母子，不过是一场生命的相互陪伴与见证。我们也许只能关注荦荦大者，以代替无可摆脱的细枝末节的纠缠。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弱智，我都一样爱他。而他其实更多地继承了爷爷的优秀基因，在长大成人后意外实现了逆袭，魔法般给我惊喜。反而是我如此不堪，需要处处被他呵护，也许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后代。
那枚花朵戒指已经不知去向，但从它开始的美好体验却一直没有停滞。如今，我无数次梦见他小时候的样子。岁月不居，关山迢递，回不去的旧日，多么令人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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