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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宪章‖《文学图像论》二印琐记

 稷下问学 2023-08-10 发布于江苏

    《文学图像论》初版于去年9月份,印数2000册,不到一年便已售馨,出乎我的意料。就读者的反馈信息来看,主要问题是“太烧脑”,不少读者说他们不止读过一遍,仍然感到没有吃透。在此,我深表愧疚,尽管我已努力过了。就主观意图而言,我一直试图将学术著作写成美文。有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我的行文颇受骈文影响,得意处经常使用排比、协韵。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读者感觉“烧脑”呢?
    回想自己读书问学的经历,“被烧脑”也是常事;特别是当年攻读康德等现代西哲,被烧脑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在此,结合读者反馈和亲身经历,不妨假借郭熙“三远”说,对“烧脑”原因略作探讨。之所以假借“三远”说,盖因学术论域恰似画幅,无非是选取某一视点观察世界而已,创作(写作)与观看(阅读)概莫如此。在这一过程中,主客关系怎样,决定了“烧脑”与否以及“被烧脑”的程度。所谓“主客关系”,主要是指“读者”与“被读”之间的距离,即“主客间距”;主客间距之远近,导致“一目了然”拟或“烧脑”是也。

    先说“平远”。“平远”即学术视野之广狭,“跨学科”就可能导致烧脑。《文学图像论》涉及文学、艺术、哲学、语言学等诸多学科,“语图互仿”“语图漩涡”“顺势与逆势”“在场与不在场”“文学成像”“文学书像”……等等,都是跨学科产生的新问题、新概念、新表述。由于我们长期接受的是“专业”教育,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始终被某一“专业”所囿,也就不习惯、不适应这样的陌生问题、陌生语境。也就是说,“跨学科”之陌生,当是烧脑的原因之一。
    其次是“高远”。“高远”即理论本身的“形而上”品性。大凡抽象理论,非俯视可见者也,也不是平视可得者,必须“仰视”它,“自下而上”仰望方窥一二。对于理论的仰视,在面对历史上的大理论家时特别明显,如康德、罗素之流。这些理论家之所以“大”,盖因他们所关注的是人类终极问题,不是日常的、生活世界中可感、可见的“柴米油盐”,而是诸如“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以及“怎样来”“怎样去”等一系列世界终极问题。有心的读者可以发现,这也是“文学图像论”所关注的问题,因为它研究文学与图像的根本目的,是在其背后发现语言与图像的关系,后者就属于世界与人类的终极问题。“人之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但是,语言在图像时代遭遇严重危机,这不就是人类的终极问题吗?讨论这些问题,当然比讨论生活世界中的“柴米油盐”更抽象、更费劲、更烧脑。
    再次是“深远”。“深远”即对象世界的远景,或云遮雾障,或烟波浩渺,朦胧含混而没有具象。这当然不是理论应有的品格,更不是它的全部或大部,而是其中极少部分,是理论中的“非理论”。理论之所以存有“非理论”,盖因人类终极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或不可能说清、不可能道明的问题。就理论表述而言,至此往往戛然而止,不能继续再说。面对此类问题,理论的任务只是引发读者去想象,由读者自行去体悟、去感受,将主动权转嫁给了读者。总之,理论中的“非理论”,实质是“不可说之说”。既然“不可说”,为什么还有去说?因为它是有意义的,甚至比明说的部分更有意义。体悟、感受没有被明说的“非理论”,当然也就更费劲、更烧脑了。

    注意:我们在这里挪用郭熙的“三远”,旨在说明理论及其表述的品格,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并不局限在拙著本身。就拙著本身而言,似应补充以下几点:
    一、我这儿所说的“跨学科”,并非仅指内容涉及多个学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将多学科的知识融会到了一起,进而生成了新知识、新论述;这些新知识、新论述,对于习惯了“专业”语境的我们,当然是陌生的、烧脑的。否则,仅仅“涉及到”多学科,而这些来自不同学科的知识依然独立存在,它们之间并没有“化成”新质,不能算是现代意义上的跨学科,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史一家”,后者讲究的是“兼通”而非“化成”。换言之,相对传统的“文史一家”,现代“跨学科”的知识域不仅涉及多学科,更重要的还在于不同学科的知识已被熔于一炉,不再单独存在而生成了新质。那么,这一“新质”是什么呢?就是以“文学遭遇图像时代”为背景的语图符号危机。这是此前没有被学界所充分关注的,因为此前并不是“图像时代”,“语图符号危机”也没有发生。
    二、《文学图像论》之所以“烧脑”,也与我的学术表达理念有关。窃以为,“学术研究”与“文化普及”完全是两码事,前者面对的是专家、学者,没必要交待他们所熟知的东西。我所坚持的理念是,学术论文应当直奔主题,力戒枝蔓,删繁就简、惜墨如金,目的在凸显主题、减少干扰;特别是在讨论新问题、深刻问题时,尤其需要如此,也不得不如此;不如此就不得深入,流于浮泛而不能弄清任何问题,或像散文那样任马由缰。例如,我们在小D的文章中,经常可以看到类似这样的句子:“伟大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认为……”,在我看来,简省到“鲁迅认为”四个字就可以了,如此这般的修饰语不应出现在学术论文中,因为你的读者本身就是专家、学者,何况学术论文的目的是揭示真相而非表彰客体。当然,如果是从事文化普及、学术普及,那就可以另当别论了,不仅可以添加许多修饰,还可以添油加醋,多放佐料,以迎合大众口味为己任,“寓教于乐”是也。小D的问题是,他总是以学术的身份与口吻,叙述学界(读者)人所共知的常识,或为江湖哥们摇旗呐喊。
    三、相对而言,我最近主编的《中国文学图像简史》(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倒是一种“大众读本”,至少这是我们编撰团队的初衷。该《简史》以多卷本《中国文学图像关系史》为母本,调整视角,提取精华要义,面向通识教育重新编撰而成,以致于我们按照教材的要求与格式,每章后附了思考题和延伸阅读。即便如此,在大众媒体看来还是“不够大众”(确有其事)。此事使我幡然醒悟:大众媒体之“学术明星”,将“学术”通俗化是另一番功夫,与学术研究本身完全不同;任何人都无法将康德、罗素之流大众化,“通俗”只能相对而言。
    总之,非常感谢2000位读者的厚爱!每每想象你们在忍受“烧脑”,我都感动不已。据说,出版社二印又是2000册,我想,这合计4000册,应该是它的“天花板”了!我并没有如此奢望。“文学与图像”研究尽管已经产生了较大影响,但我主观上决无“引领学术”之企图。“引领学术”是小D们的自诩和标榜。

    难得《文学图像论》第二次印刷,乘机修改或更正如下:
  • (一)目录i第一章中的第二个小标题:“'语图’关系史及其诸问题”,修改为“语图关系史及其诸问题”(删除“语图”的引号)。
  • (二)P.24倒数第4行:“炙手可热”,修改为“热火朝天”。
  • (三)P.30标题:“'语图’关系史及其诸问题”,修改为“语图关系史及其诸问题”(删除“语图”的引号)。
  • (四)P.72第七行:“五言题画诗”,更正为“七言题画诗”。
  • (五)P.93注①:“《哲学研究·94-95》”,修改为“《哲学研究》”。
  • (六)P.93注②:“《哲学研究·57》”,修改为“《哲学研究》”。
  • (七)P.95注②:“《逻辑哲学论·201-203》”,修改为“《逻辑哲学论》”。
  • (八)P.98注①:“《哲学研究·79》”,修改为“《哲学研究》”。
  • (九)P.114注①:“形正有名”,更正为“形正由名”;“方圆黑白”,更正为“方圆白黑”。
(十)P.115注(接上页):“名之于事物”,更正为“名之与事物”;删除“上海师范大学”六个字。
(十一)P.117注①:删除“新编诸子集成(第一辑),王琯撰,《公孙龙子悬解》”;在后引号之后、“中华书局”之前,插入“王琯:《公孙龙子悬解》”。
(十二)P.120最后一行:“非徒膳食有补充”,删除“充”字。
(十三)P.305第一行:“深调和”,更正为“深调合”;“情多拂郁”,更正为“情多怫郁”;第二行“从横争折”,改为“从(纵)横争折”(“从”与“纵”通)
(十四)P.311倒数第三行:“本书研究”,更正为“本研究”。
(十五)P.313最后一行:“不是从那部古书中”,更正为“不是从哪部古书中”。
(十六)P.319第五行:“语图互访论”,更正为“语图互仿论”。
(十七)P.336第4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更正为“上海大学美术学专业”
(十八)P.337表格:删除刊名后的“人文社会科学版”或“哲学社会科学版”;第二章英文刊期“VOL”,改为“Vol”.
(十九)P.338第一至第二行:删除“(哲学社会科学版)”。
    以上修改或更正,有赖于责编王松景女士,特此致谢!

    另有第301-302页,关于书体分类,也有不妥之处。一方面,古代书体概念并不严格,交叉、混用情况时有发生;另一方面,我们也应当尊重历史,没必要强行改变固有内涵。例如“真书”和“正书”,前者通常指楷书,而楷书又堪称正书典范。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尽管混乱,但也没必要强行规定书体之真、草两分;如果一定要“两分”,首先应当是正、草之别,以便与传统概念接续血脉。由于这次是重印而非再版,涉及到的这一理论表述并非“勘误”,所以只能保留原文不变,算是我识书途中留下的脚印。

稷下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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