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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蒋畈人的记忆中，曹聚仁的祖父曹永道的这条命是从长毛刀下捡回来的，从此屈服于命运，成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也正因为他这棵种子，留下了蒋畈的根，一代一代地往下传。曹聚仁的父亲曹梦岐虽然也是独苗，却一反曹永道软弱的性格，终究不能屈服于一亩三分地，成为叛逆的一代。特别是在他幼时，看到父亲为了田里放水向别人跪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他一把拉起父亲的手往家走：爸爸，你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从此暗暗发誓要活出个人样来，独身一人赴金华考了个榜首，成为刘源溪第一个秀才。当官衙里的人敲锣打鼓地送喜榜到这个“三不管”村来的时候，整个通化乡都震惊了。把那句传唱了几百年的“刘源溪，直笼统，没个秀才种”也改成了“刘源溪，直笼统，半个秀才种”。何为半个？因为蒋畈位于金华、兰溪、浦江三县交界处，而三县都天高皇帝远，心有余却力管之不及，故曰“三不管”之地。而曹家祖上从金华洞井迁至蒋畈，曹梦岐后来却在浦江的考场被赶了出来，然他不屈于命，借了金华的宗谱才得以在金华考上秀才，所以只能算上半个。1950年蒋畈归属到兰溪，这样算来，这个秀才属于兰溪的也只有三分之一了。
曹景行好几次跟我谈起这个事，虽然以前从没来过兰溪，却从父亲《蒋畈六十年》中能感受到这里的点点滴滴，在脑子里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梦中也见过无数次，血液里也一直流淌着蒋畈曹不屈的基因。2022年正月，他的突然离去，让无数的媒体关注到了蒋畈曹，关注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有媒体称他祖籍兰溪，而他生前在自己的微博里，却一直视兰溪为老家的，都说“兰溪老家怎么怎么地”，从经济、文化、甚至一家电影院的票房，无不关注，但他更想探寻的是自己祖上的文化基因。他曾跟我说： “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蒋畈这块穷山区，百年前竟然会冒出曹家为代表的新文化种子。要把这块地方的历史吃透才行。” “曹梦岐只是一个农家子弟，梅江周边社会对他成长一定有重大影响，这才值得研究。我想当年梅江或许比今天更多接受外界影响。” 他有一次还让我去查他外太婆的根脉，就是曹梦岐夫人刘香梅的祖上，是不是刘备的皇家血统。后来我让他们查了，据说宗谱上确实有一些蛛丝马迹的记载。难怪刘香梅这样一个农家女，照片中却流露出一种贵族的气质。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是育才学堂里人人尊敬的算术老师，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十分得体的。后来育才学校被日本鬼子炸平之后，刘香梅痛惜地以为蒋畈再也立不起来了。结果几年之后，在曹聚仁兄弟三个的一起努力下，育才学校不但重新建了起来，而且第一次有了初中，他们梦想未来还要办到高中、办到大学。  这个大学在曹家手上永远成了一个遗憾。但是这个遗憾在二十一世纪来临的时候，兰溪人民为曹家完成了这个心愿。在兰溪城区，不但有了聚仁小学、聚仁初中、育才中学，还第一次有了大学，叫行知学院。学院的校训“行以求知，学以致用”与蒋畈村育才的“即知即行，学做真人”不谋而合。难怪同是曹梦岐与陶行知的得意弟子王琳要说：“曹梦岐是乡村生长、带着泥土气息的陶行知；陶行知是漂洋过海、吃过洋面包的曹梦岐。” 2017年，浙师大行知学院在兰溪落成，学院里的几条路分别以李渔、郎静山、范浚、胡应麟、金履祥和曹聚仁的名号命名，其中南门最宽的一条路留给了曹聚仁，命名为聚仁路，也算是了了蒋畈曹的一个大学梦。正值举办第十一届浙江中小企业高峰论坛，校方很想请曹景行先生回乡来为聚仁路揭牌。当时，我与曹老师有微信联系，但一直没有见过面。第一次与他联系的时候，刚好与他的行程有冲突。他一年到头都在世界各地跑，难得有空，这也是意料之中，只好遗憾地给学院里回复。不想事有凑巧，学院的活动时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由十一月推迟到了十二月份，这样学院又让我再一次联系他。真是上帝安排要他回来，这次定的时间他恰好有个空档，马上就答应了。
在这之前，他回过兰溪两次。第一次是在2009年5月，他带着《城市名片·景行浙江》栏目组到家乡拍摄。第二次是2010年7月，得知老家育才学校停办消息后，他和姐姐曹雷、曹艺的女儿曹汛等一起回兰溪，拜访相关领导了解情况，后来又考察了市区的聚仁学校和一所在建学校，当时他们正为征集不到好校名发愁，最后决定把这所在建学校命名为育才中学，以将育才精神予以传承。曹先生觉得非常好，高兴地在学校留言册上写下了“百年育才再百年”的题词。那一年，正是曹聚仁诞辰110周年、育才学校成立108周年。2021年，聚仁小学、育才中学因为聚仁集团的调整，要修缮校大门，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要我请曹先生题字。我联系后，他都婉拒了，说自己的字不好。后来我就给他们出点子，用曹聚仁的集字，他们都觉得好。后来我又托请曹先生，曹先生立即答应，让姐姐曹雷把相关字体找出来，集成校名，非常的大气、古朴、厚重。 2017年的这次兰溪之行对我来说也是与曹先生的一次缘分。之前从没见过他，因为很少回兰溪，总觉得他对家乡的情感可能不是很浓。但这次接触之后，完全不是这样的。定下时间后，他主动提出来，说以前回兰溪都匆匆而过，这次要多看几个地方，好好地走一走。同时，他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多安排几堂讲座。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我立马把这个好消息与相关方面作了沟通，三天时间安排了三场演讲，行程安排了梅江、芝堰、游埠等，兰溪的每个方向都安排了代表性的点进行考察。
2017年12月15日上午，曹先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兰溪。我到金华高铁站里去接，他一出站，高高的个子老远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有客套话，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打招呼、握手、上车、寒喧。他来之前就吩咐过，不要麻烦领导，就自己到处看看。所以在三天的行程，除了我之外，没再安排其他领导陪同。就在他抵达的中午，当时的市委书记安排请他吃了个便饭，聊了聊兰溪的情况，双方都很开心。 那天我记得下着很大的雨，中饭后，先安排学校的行程，聚仁初中、聚仁小学、育才中学，在雨中，他健步如飞，神情凝重，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好像都散发着父亲曹聚仁和祖父曹梦岐的气息。他曾经跟我提起过好几次，关于曹梦岐的塑像问题。因为在2010年的时候，曹先生一行曾提起过在育才中学能够有一个曹梦岐塑像的愿望，但一直没有实现。这一次，在育才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还送给了学校一套曹聚仁的作品。育才中学聘他为校外辅导员，并颁发了聘书，他欣然接受，脸上流露着笑容。但在三天后离开兰溪的路上，言语中还是向我流露出一些遗憾的意思。
为了曹梦岐的塑像，我多次沟通未果。2019年，是曹梦岐逝世90周年，清明前后有个机缘，我陪同曹景辉的儿子曹兆吉参观育才中学，曹景辉曾是王春翠当育才学校校长时的教务长。我向曹兆吉先生提出向校方捐献梦岐铜像的建议，曹先生欣然接受。我作为委托人，立马联系了制作方，半年时间后，制作成曹梦岐半身铜像，同时经与校方沟通与努力，建成了曹梦岐事迹陈列室，这也是兰溪第一次真正全面展示了曹梦岐与育才的历史文化。2020年1月12日，在育才学校举行曹梦岐铜像暨曹梦岐事迹陈列室揭牌仪式。就在前一天，还是冬雨蒙蒙，这一天却突然晴空万里，校园里洒满了阳光，到处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几位老育才的学子迈着颤颤微微的步子也来了，还唱起了育才校歌。我把这消息告诉曹景行老师，他也很高兴，只是不能来到现场，便与曹雷两人联合署名发来了贺信，曰： 欣闻祖父曹梦岐的事迹陈列室今天开馆。百多年前的中国，以他这样一位山村文弱书生，敢于挑战旧势力，迎接新时代，要有怎样的见识、勇气和心胸。他开创的育才教育事业融入了这样的精神，至今仍然可贵，更望年轻一代继承发扬。 曹雷、曹景行 2020.1.12 曹先生的贺信既是对育才精神传承的一种期待，更是对兰溪教育事业的一种鼓励。我期待他能有时间再来兰溪走走看看。可随后春节的一场新冠疫情爆发，让整个世界改变了格局，打乱了许多计划，包括曹景行老师的计划，他的世界之旅也定格在了这一年，直至离开这个世界。 思绪回到2017年的12月15日，这一天，绵绵的冬雨没有挡住曹景行先生探寻兰溪的脚步，他除了去学校，还去了李渔的故里夏李、郎静山的故里游埠，兰溪古村古镇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他感到新奇，边走边看，边拍边想。当天晚上，又不辞辛劳地在科华文化中心举行了一场题为《我和我的世界》的演讲。第二天，又去了芝堰、蒋畈，和万舟纺织企业，让他暨感受了兰溪古村古镇的风貌，又感受到了兰溪从传统产业到现代企业的飞跃。第三天，全天参加行知学院的中小企业论坛活动，并作了两场分别题为《世界看中国，中国看世界》《看清今天世界，是为了看清未来》的演讲。第四天上午，去看了芥子园，中午我带他吃了兰溪的特色牛肉面，之后，送金华高铁站返程。
这短短的三天半行程，我至始自终作了陪同，切身体会到一位七旬老人的激情与才识。期间，他在自己拥有四百多万粉丝的微博上以“初冬兰溪行”专题先后发了17条微文，150张图片，其中在蒋畈的内容最多，充分表达了他的老家情思。那是抵达兰溪的第二天，下了一天的雨略微停了，我们先来到了梦岐陵园，祭奠了蒋畈英灵。
东山之麓，茂密的松柏丛中，由《神笔马良》作者、原育才学校老师洪汛涛亲题的“曹梦岐纪念碑”庄严矗立，地上厚厚的落叶好像无尽的思念散落一地，让整个氛围都显得肃穆起来。曹先生亲自点起了香烛，对祖父英灵进行了庄严的祭拜。他在微博上写道： “浙江兰溪，蒋畈村原育才学校三间旧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二楼昏暗光线下，仍然看得出当年墙上画着的世界地图，大概保存不了多久了……翻过山就是义乌，公路已经开通，蒋畈村将旧貌換新？” “回到父亲出生的蒋畈村。很难想象这么偏远的小村子里，百多年前竟会出现一位敢于点燃现代文明火把的文弱书生，我的祖父曹梦岐。” “终于见到父亲好多次写到的通洲桥，挂钟尖。冬天傍晚的阴冷中，漂着淡淡的伤感。”
这一丝淡淡的伤感在蒋畈村的上空徘徊了四年之后，2022年2月11日，在蒋畈村举行的曹景行先生追思会上显得更加浓厚，天空也变得阴沉起来，雨雪交加，气温突降，让我们不仅感受到身体的阴冷，更加感受到内心的沉痛。
2017年的初冬，在他的微博上，除了播发蒋畈之行的内容外，还发了3条在游埠所见所闻，有老街、贯休祖庭、酱坊等，他对酱坊的年轻店主印象深刻，因而在微博上写道：“浙江兰溪游埠镇，摄影大师郎静溪故居对面。古法制酱油晒两年，面上浮起白色盐花。百年老店有了年轻的店主，可喜。”  在兰湖发了3条，写道：“浙江兰溪，老乡吴志強设计的兰湖景区，不同凡响。他是上海世博会总规划师，同济大学副校长，建筑学院院长，新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兰湖规划中的一草一木都由他定夺。”“期待明年春天樱花开，怎一个美字。”我记得，在兰湖，我们还曾约定，待明年樱花盛开的时候，他带一帮退休教授到兰溪来，一则可以与行知学院作学术交流，二则可以体验兰湖樱花之美。不想，这个约定一拖再拖，乃至错失此生。
在行知学院发了2条，他写道：“浙江师范大学行知学院，兰溪新校区。投资16亿，一年多一点完工。二千多一年级学生开始在新而美的校园中开始大学生涯。”“兰溪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所大学。在许多大学的聘书中，这份有着特别意义。”对他来说，这样的聘书已有不少，他习已为常了，但他对兰溪第一所大学的这一本鲜红的聘书却异常地看重。
在芥子园也发了2条，他写道：“浙江兰溪芥子园，为纪念李漁而建。李漁生于明，殁于清，一生坎坷。他的戏曲至今没有都拍成电影、电视剧，可惜了。”这个遗憾也是兰溪的遗憾，虽说前些年也曾拍过《讨饭国舅》《三女休夫》等根据李渔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但有影响的实在太少，不是因为李渔的作品不行，实在是我们对李渔文化的理解太肤浅了，不能读懂李渔文化的时代性、思想性与艺术性。
最后一天临行前的中午，我们一起前往溪西老街吃了牛肉面，他大加赞赏，对着老街与那个小小的店铺拍个不停。他在微博中写道：“浙江兰溪溪西老街。老街老街，老人的街，过去的生活静悄悄。”“兰溪有好多牛肉面小铺，各具特色。这家夫妻店干干净净，味道不错。”这是一对夫妻开的牛肉面小店，我多次前往，店小却很清爽，店主也是很热情、很朴实，与兰溪几百家牛肉面店一样，是一家有着故事的小店。
在他的微博上，除了这次兰溪之行，我还搜索到他曾经在2016年1月3日的微博“老曹之见”专题中发过兰溪一家电影院《老炮儿》的票房情况，写道：“今天中国电影票房越来越依靠中小城市。【浙江兰溪，老炮儿票房不错】”。在同年4月20日的“老曹之见”中写道：“原来，浙江老家兰溪的粽子是嘉兴五芳斋的祖宗。图中的粽子为金家表嫂的手艺，色香味皆绝。端午节近了，到兰溪寻找真正的美食，满足各位的舌尖。”他说的金家表嫂是曹聚仁妹夫金式的儿媳，他的女儿金慧在上海开过一家名叫“殿前金”的私房菜。殿前金是她老家的村名，曹先生多次在自己微博上推介。后来因为上海的城市管理等原因，她把私房菜迁回了兰溪，开在离溪西老街不远的地方。2017年曹老师回兰溪也曾前往用餐，再一次品尝了当年父亲请鲁迅吃的小麦铃的味道。金慧女士对食材的追求非常苛刻，都是自己亲自采购与清洗，所以在上海有口皆碑，但是在兰溪却开得并不顺利，没几年后就关掉了。
在2017年2月25日的微博“老曹之见”上他写道：“如何解决冬天取暖，成为纯电汽车的一大难题。浙江兰溪老家一朋友的空调企业正在研发取暖空调，希望早日成功！”他说的这家空调压缩机企业老总姓陈，是一个很朴实的企业家，从零起步，却做成了兰溪最有发展潜力的一家未来企业，当人家羡慕他的成功之时，他却又在进行新的研发。那时候，电瓶汽车刚开始起步，但是电瓶能解决汽车行程问题，却对空调耗电问题无法解决，以至于当时刚启用的一些出租车在夏天的时候，开半天就得回家充电。当时陈总正在致力于这方面的研发。期间曹景行老师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与帮助。这一年年底，曹景行回到兰溪，特意在间隙时间会晤了陈总，关切地询问一些研发的进展情况。陈总对他说，已经有了进展。他表示很欣慰。2021年的夏天，我有一次拜访陈总，问起此事，他告诉我，已经试验成功了，他正在试运行，效果非常好，如果一旦推广开来，市场将是无限宽广。我想，曹老师如果在天有灵，得知此消息，定当为兰溪老家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到无比欣慰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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