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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宫残照记 十一 ~~~~~ 十五

 新用户4541Ay47 2023-08-10 发布于上海

●一一、平津的留恋

溥仪在天津日本租界,先租住张彪花园;当满洲事变时,租住陆宗舆花园,他们叫做静园。溥仪到满洲后,一直保留至康德六年(一九三九),才又搬往宫岛街的协昌里,仍叫做静园。

静园中储藏,像图书、字画等等,还是很多,吾们可从下边四个来源得到一个证明:

(一)《行邸原存物品清册》

列记各项陈设共二百八十三款(据说溥仪离开天津时,把许多贵重物品都赏给他弟弟溥杰,这是剩余的部份)。

(二)《内廷司房函电稿粘存簿》

善甫叔平均鉴:敬启者,津园库内所有皮衣服及被褥等,如天清朗时,务必抖晾抖凉。专此,顺颂公安。(康德七年[一九四○]五月十日)

修二爷钧鉴:敬启者,见信祈将园中所存沥水炉大小二件拆卸装箱,将玻璃管包好,不要损坏。务在毓崇未至津之先,速为办理妥当,俟毓崇回京至津时,即带来为要。(康德七年[一九四○]十二月二十三日)

宝煦藻通:奉传谕:“令三额驸到园取老米,全数携归新京。”(康德七年[一九四○]六月四日)

(三)毓崇致溥修函

据侄佳二叔谓:“上用瓷器及玉器共计五箱,嘱办通关函,由我叔携带来京。”(康德九年[一九四二]一月九日,从毓崇文件钞出。)

(四)《收信簿》

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四月十五日收天津静园函一件,为园中养之犬小瘸子病毙事。

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七月五日收张宝煦挂号信一件,为园中喂养之黑马一匹,于本月二十六日因齿老倒毙事。

因为还有许多东西要保管,又因为溥仪在天津还有房产要经租,所以设置一个办事处。这个办事处不用满洲国名义,却叫做“清室驻津办事处”。派前面所说修二爷的做处长,其下有办事员四人、仆役十人,其开支以房租收入抵充外,更由溥仪逐月拨给。据《内廷汇款簿》所载,康德十一年(一九四四)一月至三月份:

静园经费每月一千九百三十四元;

静园房租每月三百五十元;

办事处经费每月九百七十八元。

按溥仪前住张彪花园,每年租金五万两,那时称为豪阔,而每月收支相抵,实亏短一万数千元。现在协昌里房租每年只有四千二百元,可说已省之又省,然仍入不敷出,据溥修康德十一年(一九四四)十二月间报告,光是员役薪津,每月已需五千二百四十元,而溥仪拨款,一限于本身来源,再限于汇款为难,又不能增加,须得另为筹画。怎样筹画呢?一是把天津二区十三号路房屋,向给醇亲王和载涛使用的,收回出租,每月可得租金一千至二千元;二是把天津正金银行存款提出,交其华帐房主管人魏恩甲男按四分行息出借,每月又可得息四千八百元(均据《溥修信件》第一册)。

溥仪因关内东西两陵需要照料,在北平设置一个“两陵承办事务所”,派载涛主持其事,其经费也由溥仪按月拨给。据同一《内廷汇款簿》所载,康德十年二月和三月份各汇四千元,其修葺陵寝费用则另由承济和筹备两库动支(参看第十三节)。

溥仪既生长平津,虽做了满洲国皇帝,仍有许多事物要在乎津采办,载涛和溥修等也便兼当了这种采办的差使。从《内廷司房函电稿粘存簿》,吾们可见药物要在平津买,例如:

康德七年(一九四○)七月十八日,电修二爷:“买制首乌三斤,来京带来。”

二十八日,又函大格格:“见信由京买制首乌五斤,买妥,交奎元回新京时带来。”

八月二十九日,函毓科长:“见信由北京天津买强力男性贺尔萌安达罗司镇西药五十打。今寄去空瓶一个,照样买。注意不要女性的。”

再像康德六年(一九三九)八月有一批丸散膏丹:选料珠衣霍香正气丸一料、万应菩提丸一料、二母宁嗽丸一料、内方荷叶丸一料、清金膏一料、二冬膏一料、归元琼玉膏一料、枇杷膏一料、七味地黄一料、朱砂安神丸一料、人参固本丸一料、雷击散即雷公救疫丹一料、雷公救急散一料,虽在长春达仁堂订购,也仍在天津达仁堂提货。食物要在乎津买,例如:

佳二爷钧鉴:顷奉上传,由北京买白梨、虎拉车、沙果、玫瑰葡萄、牛奶葡萄、槟子、鸭广梨、柿子、枣儿、石榴、红白海棠、酸梨、沙果梨、芡实。以上果品,每样多买些。(康德七年[一九四○]八月二十七日函)

善甫叔平钧鉴:见信由津买茶叶六种,计龙井、香片、大方、白鹤、普洱、碧罗春。以上茶叶六种多多买,要买顶好的。买妥,有便人即带来,或去人取。(十月四日函)日用品要在天津买,例如:

修二爷钧鉴:敬启者,见信由津买沃度儿牙水六打、沃度儿牙膏六打、固龄玉牙膏六打。又买忠勇牌靴油,黑、紫、白、黄四色,每色买些,买妥,有便人即带来。并再买擦漆皮鞋油。(康德八年[一九四一]一月五日函)

修二爷钧鉴:敬启者,祈由津派人买膳盆几件,外面青花加紫华冠鱼长云罗伞着,里面青花加紫五蝠捧福,碗底“大清康熙年制”。如买妥,有便人即带来为要。专此,敬请台安。(康德八年[一九四一]八月二十三日函)厨役要在北平找,例如:

大格格、涛贝勒爷:顷奉上传,由北京找做中国菜厨役、做番菜厨役、能做果盒茶役。如找妥,速来回音。(康德八年[一九四一]六月二十三日电)女仆也要在北平找,例如:

连禄姐台鉴:兹启者,今奉上传,在北京急速找妈妈三四名,岁数在三十以上、五十以下者均可,找忠厚守旧根本人家才好。如找妥,急速来信为盼。(康德七年[一九四○]二月五日函)

原来溥仪是在天津两处长养的,所以生活上的需要,还要取给于平津。同时,也可见得所说新京的长春,还是一切匮乏,不足供给皇帝的需要。

●十二、手足间的温情和谐趣

溥仪弟溥杰和妻弟润麒同在日本留学,溥仪妹三格格嫁润麒后,也到日本读书。他们三人起先都住在千叶。溥杰和日本嵯峨实胜侯爵孙女浩子结婚后,独自搬往稻毛住。他们常和溥仪通信,后来浩子也加入。信封上都用“宫内府奏事处毛永惠”名义(当然这是指毛永惠在宫中时说,毛永惠不在时该有别个名义)。吾们在同德殿楼下一大堆字纸中,发现溥杰等东京来信,封面都开“毛永惠收启”字样,其中已空无所有,仅注明“信已呈上”字样。友人又拾得这批家书两册:一题“溥杰三格格润麒信第四册”,一题“溥杰润麒三格格信件第十本”。第四册粘信二十四通,第十本粘信四十三通。各信都没有记明年份,但考按内容,可以得知第四册是从大同二年(一九三三)七月到十二月,第十本是从康德三年(一九三六)十月到四年(一九三七)五月。信中具名,溥杰有时用假名金秉藩,润麒用假名郭继英,三格格用闺名韫颖或用莉莉(也写利利)。在这些信中,所说多半是家常闲话,没有重大关系。可是他们兄弟妹的友爱,却很自然流露于字里行间。有时夹着一二故事,很有趣味,但这也许是为迎合溥仪的嗜好,借此作为他们的一种慰藉。下面选钞几件,格式一仍其旧,错字、脱落的字也照写不改,希望能尽量保持真相(惟自称名字偏写的,排字不便,一律排正)。

莉莉谨禀敬禀者:

月之十七日,连奉大小照片数帧。只惜(小照相)如蚂蚁的小人,看不清了,用望远镜细看,尚可分辨出一个一个小黑球是穿军衣的护军。

皇上为什幺那幺懒,总不写信?太可气了!莉现于暑假,终日无事。昼间因热气蒸人,直不能读书。夜间尚属凉爽,每日在夜间自习两钟头。

皇上每日做何消遣?千万来信示莉。王爷之目疾,闻甚剧,两个眼球均变大红色,莉闻之浑身起鸡皮疙疸不停。莉未与王写信月余矣,前日造些谣言,给王寄去言:莉本欲写信,因偕友滑冰,跌折右腕,不能执笔也。写毕,不觉自己好笑。现后身体如何?是否仍如从前?白井太太已于前日起程赴新京矣。莉处之老仆人每见皇上来信,必与莉索皇上所书之信封,彼欲宝藏之,莉均未与之。溥恍携其宠妾雪艳琴来东京,日前万嘉熙遇彼于银座,欲为之绍介,万狼狈而逃。恍之事,皇上定知道。如恍、(溥)佳、裕(哲)者,败类实为之减色,莉甚优之,务请皇上想相当办法,以免贻羞于他人也。日前之手谕,已交藩,英观之。昨日做梦与皇上在静园打高尔夫球,醒来时,益增想皇上之心矣。回忆去年之今日,实如幻梦一般。

来年又应变成何种局面,实非莉所能推测者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彼邻,这句话不啻为皇上与莉等所写。现天气炎热,务请随时珍摄,俾可慰远人心也。谨此恭请圣安。

按此信未记年月日,就“回忆去年之今日”语气观之,当为溥仪出关之次年,即大同二年(一九三三),其时则在八月间。信中所说“护军”便是皇宫近卫队,“王爷”便是指醇亲王载沣,他们的父亲。

利利谨廪敬禀者:

手谕俱已奉到,途中并无遗失之虑。此次之照片四幅,亦收到。上次皇上赐(溥)杰、(润)麒、(祁继)忠、(张)挺四人之密谕,询之于杰,彼云已交伊等矣。利日前患面雀(译音),中国所谓之为疔。利初以为系普通之疙疸,并未加注意。后日见痛痒,速延银座之本田耳鼻科病院为之诊治。因彼医院并非专门,后又聘庆应之外科医生为之诊治,据云:此病确系疔,不可迟延。所幸并非急性疔,当时并无任何危险。但家中诸为不便,与病不宜,非住医院不可。利闻此语,于十二日晚七时入院,今日已四日矣,危险期已过,不日可出院,务请皇上放心。利本想待退院后,再为禀告。无奈非常想念皇上,所以不得不写。但利向不言谎语,均系实情。如皇上稍有不放心,便对不起利。如利又一句谎,便对不起皇上的。本来不想写病院地址,因在病院令看护妇发信,非写院中地址不成。有一件最可笑的事,现报告皇上:

利在前二日自以为病很重,非常骇怕。但彼时医生嘱令绝对静养,写信等事均不许可。利在晚睡觉时偷着给皇上写信(遗书的意思),写毕藏之于枕下。那信已无用了,利已在厕所焚烧。现在想起来真可笑。但在那时,心中的难过如刀绞一般,一面流泪一面写(也是利神经过敏)。现已大好了,想不到又能见最亲切的皇上。此信愿看完烧了,因为太难了,如此的小胆,太羞耻。现午餐时已到,赶快发信去。务请皇上对于身体多加珍摄。谨此恭请圣安。

(大同二年[一九三三])九月十五日按此信右边大书“至诚感人”四字,上下加();上边又横写“请勿惊,现已痊愈”,下加……。韫颖谨禀

敬禀者:今又奉六号手谕一件,敬悉一切。高宗御题石碑、宣宗御题石碑之照像,切请赐颖一份。

皇上谓近用打像匣照许多像,为何不赏颖数张?(颖极愿得到皇上近日之御影)ㄨ买的是什幺首饰?请一一示颖,并乞告赏颖一共有几件?都是什幺东西?千万请皇上公平的分配,别教犯夫把好的都拿走。千千万万请快赏颖一信。东西如命溥佳带来,颖太高兴了。颖求皇上把东西快快赏下。不然,还有一年的功夫,太长了!皇上能不能允许颖的要求?ㄨ鼓一号才动身,还有一天的功夫呢。如佳已动身,就糟了,看颖的运气如何?电影一卷,照得洗去了。颖等看一遍,立刻寄上。今天太冷,栗山到东京买炉子去,并买些香肠、火腿、花生,预备今晚吃薄饼。谨此恭请圣安。

(康德三年[一九三六])十月廿九日润麒谨禀敬禀者:谨奉

谕示,敬悉一切。ㄨ鼓来,交下胶卷二个,现英已照得一卷,(尚未洗得)尚有一份未照得,因英每日由学校回家,辄在午后五六时,非得休息日,不能照也。ㄨ鼓在此时,有种种有趣之事,想其当已面禀矣。其中最有趣之一幕,即是一日ㄨ鼓来访麒及溥杰,当时因电铃不响,无人开门。ㄨ鼓在外等候,约三十分钟,实在无法。最后心生一计,扒上门去,用手将小门开了,一跃而入。当时栗山及下女等皆不知也,后来见客人已入室,彼乃大惊,以为ㄨ鼓精通旁门遁甲也。再一日,邮政局忽给麒寄来一大木箱,封钉甚固,且甚重。麒初以为是炸弹,置之未敢开视。后闻其中忽吱吱作响,愈觉其奇怪。正彷徨莫知所措之间,忽见其大动不止,若有物蹲其中然。下女等惊惶失措,面如死灰,以为决无活路也。此时,栗山大告奋勇,遂以斧劈之,木箱裂一小缝,不忆由其中掉出两只小狗来,诚可谓怪中之怪也。后来见信,始知系奥大佐送荣公爷之犬,给英寄来者也。近日英学校甚忙,每日五六时归家后,尚须作宿题,短者至夜间十二时,长者非至翌早三四时不能完也。肃此谨禀,敬叩宸安。

(康德三年[一九三六])十一月五日按信中所说“荣公爷”就是荣源,以国丈资格,照例封承恩公。

敬禀者:屡奉

谕示,实因学校功课过忙,未克即时上禀,怆惶不知所措。令吉冈带来赏英等之拉炮大箱,打开一看,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有如聚宝盆。溥杰忽然大喊一声,几乎跌倒。究其原因,盖溥杰只顾夺掠拉炮,未看见自己脚已绊在捆箱绳中矣。韫颖一心搜索首饰,欲火上升,拼命大撕拉炮,十只手指快如闪电,不忆撕碎数个拉炮,终未看见一个首饰。而所得者,除非肥油,即是卷烟头。尚有一物,色黑黄而微臭,大家研究多时,不知为何物,想大概不致是○也。箱底之糖,不知是那国之糖,包纸虽是呵呵,而其中却非呵呵,色白而灰。英以为一定是新发明之糖,于是赶紧连吃两块,并未有何奇味,不过稍酸耳。乃告之溥杰,溥杰不信,亦尝一块,楞说不酸而爱吃也。后得上电话,始知是旧糖,而呕亦不及矣。赏英等之表,太好了,因英之表已于前日碎破,正无表也。再昨日往见吉冈,相谈甚久。彼问英此次归国,愿在何处服务,抑仍希望新京。英答云:听军政部之命令,在何处都愿意,未云除非新京不可也。肃此谨禀,敬叩圣安。

润麒跪禀(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一月十二日溥杰谨禀。昨晚谨奉我君赐杰等萨其玛三匣、炉条一匣,谨此谢恩。方点心之来也,杰及莉莉正言满洲锅子如何美、酱肉如何美等,正吞涎诉谗时,适由邮局送来小包四包,详观之,有点心字样,不觉喜跃欲狂,不俟剪刀破缝,即由杰等撕碎其布,其时且开且猜,有言系奶饼者,有言系炉肉丸子者。逮匣盖一开,原来为意想不到之萨其玛。当时皆决意不吃晚饭,而饱餐点心。后又思一二顿吃完,其乐也暂,不如徐徐食之,反可享味较大。于是皆以自治克欲相励,尝四块,即严加包盖。并约好:如存耆之子来时,切勿相劝。当杰等食时,皆瞑目澄心,细玩其味,如油之香、糖汁之甜,真有飘飘登仙之感也。莉莉且食且作“喝!喝”之声。是时万籁俱寂,除闻“喝!喝”之外,只有唇齿相接声而已。杰等是时之感激,诚非笔墨所能状其万一也。谨此谢恩。溥杰跪呈(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一月二十七日韫颖呈禀敬禀者:

顷奉到萨其马三匣、炉条一匣,颖太高兴了。现每日早晨起来必吃。不过想到宫里一定没有很多吃时,真觉不忍。说实话,由北平寄来实在太不容易,请以后千万别寄太多了。现在写信,忽接吉冈电报,溥杰结婚事已得皇上允许,现杰太高兴了。现皇上好多日未赐颖信,颖太惦念,请以后多多赏颖信。今日接信说,现身体很好,颖听很放心。杰现仍迷糊,忽然“呀”一跳,觉已过王爷生日,一个人跑到东京,买了五块钱信封(太像他做的事了)给王寄去,又忙着写一封拜寿信发了。回家一看月份牌,还差好多日,又要写信去更正,颖好容易才拦住他。本庄之妻说:过几天,带杰未婚妻来访。他说:头一次见面,千万送一件东西。颖有一个戒指(共有四个翠戒指,把其中之一送他),实在想不出相当的东西来,不知皇上觉得好不好。现已到晚九时,颖太困了,今天早晨五时半起来的。杰已由校归家,麒演习去了,这里太没有新鲜事了,余俟再禀,谨此恭请圣安,并叩大喜。(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一月廿九日晚韫颖谨禀敬禀者:

顷奉到(十五、十六、十七、均已奉到)手谕一件,颖太高兴了。皇上说肘花、肘棒、小肚、酱肉等,通通赏颖等,颖实实在在太不忍了。颖真是心里太难过,吃着反不舒服。由北平带到东京太不容易,皇上一些也不留下,颖觉自己太有罪了。点心皇上留下一半,也太少了。请以后别这样了,颖真不知道说什幺好了,给皇上叩一万万个头。晏森现在太可怜,他的肝气好了没有?他实在太倒霉了,──上次在电话里,他还说:“我给你请安。”颖以为他比颖辈大呢。颖也说:“我给你也请安。”杰在旁大笑说:“他是孙子辈的。”颖也笑了。他还问颖:“你猜我多大岁数?”真是怪人,和颖还没有见过,就这样熟。今天正是旧历年,宫里不定多幺热闹,颖太羡慕了。毛永惠寄的月例,刚刚收到,敢请皇上告他已收到,别催邮局了。现在奎垣夫妇来,颖明日再继续上禀。谨此恭请圣安。(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二月八日溥杰谨禀:连奉手谕,我君所形容诸事,皆维妙维肖,事事出杰意想之外。闻北京之小肚、肘花事,杰等皆嗒然,大有迎头一盆冷水之慨。尤其莉莉,因不能出门,终日闭门家居,无事时辄独自沉思:炉肉何味?酱肘子何形?故此次闻不及购求之讯,所有打击,较杰等皆烈也。(现杰洗澡去,颖偷着添几句:麒演习去了,十三日方归千叶。颖虽馋,也没有杰形容那样馋。图章顷奉到,颖太爱了,想不到新京刻的如是好。颖谢恩。杰昨日又在本庄处见浩,明日仍到他家去,因休息日,实在太羞了。近日连奉手谕,颖大感激了。宴森的像太丑了。杰说太像,颖因没见过他,所以不知像与不像。今天正是除夕,宫里现定正揪拉炮,一定有许多好吃的,堆成山一样。杰快回来了,颖要偷着走,谨此恭请圣安。)

莉莉太淘气了!杰回来一看,大吃一惊。欲撕去另写,莉莉起誓,非令杰续写不可,精神上不觉又受一打击,真可谓太恶作剧矣。我君赐杰之千元,已敬谨拜受,谨此谢恩。再五千元之款,系交本庄者,杰不知其详,由国务院所拨,更可谓怪事也。谨此跪请圣安。溥杰谨呈。(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二月十日韫颖谨禀敬禀者:

奉廿二三号手谕,敬悉二月廿五日举行册封贵人典礼,颖谨此谨叩大喜。今日是杰之结婚日,连日奉到电话,颖非常高兴。杰等之披露宴,在八时闭宴。润麒大约九时可归千叶。明日下午三时,仍到富士演习去。杰等明日到神奈川旅行去,七日回来。皇上赏的别针,颖太爱了,谨此谢恩。

皇上赏颖的像匣是什幺样?请画一图样,颖太想现在就看,不知皇上能不能等谁来时命带来。如能,颖太高兴。颖近日常累,真不是病,千千万万请皇上别惦念。王爷又来信说:任于某月某日结婚。颖现打算给王写几个字道喜。余俟再禀,谨此恭请圣安。(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三月三日按溥杰结婚是四月三日,这里“三月”两字,分明是误笔。韫颖谨禀敬禀者:

顷奉手谕,敬悉一切。颖近甚懒,多日未上禀。但身体很好。杰结婚电影,颖尚未看。闻杰和本庄等均看过。本庄等看麒电影亦大笑,尤其麒举杯时,大家说非常妙,与一般人不同,一定是假做庄重的样子。前日晚上有地震。因颖处房日本式,所以门特别响,颖很骇怕。上次颖请皇上画像匣样,千万请画一个寄下。麒每天必说像匣事,像匣盖丢了,但没多大关系。杰结婚日,麒拿像匣去。回来时,他交奎垣替拿着。没想奎垣向来有忘东西的毛病,把像匣忘在汽车里。车是在外雇的,号码及开车的姓名也不知,无法找。所幸匣里加一麒名片,第二日早晨,大家在没有发觉丢像匣前,警察署来电话问:“有没有丢一个像匣?”告昨晚确是丢在车里,警察令去取。栗山去,警察问:“值多少钱?”栗山说:“四百元。”警察仍不大信,因在日本买须七百元。后告说是满洲买的,所以便宜。用二十元取回家,不然,他一定要八十元。皇上这次赏的,一定不教麒随便带出去,实在危险。今晚麒有夜间演习。颖现要挟头发,余俟再禀。谨此恭请圣安。

牛肉汤四罐已奉到,谨此谢恩。(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五月二日

三格格的信,写得格外轻松。她常在信尾添上几句,记述她当时饮食起居的报告。除上边所钞外,再摘钞几段:

莉莉现将午餐,今日吃酱汤、破鱼、烂虾。(大同二年[一九三三]九月九日函尾)

数星期前,购一犬,名ヶノリ。丁哆嗉到医院看病,耳聋眼花。闻丁言:恍与琴(坤伶)同卓用功。莉日前偕英摄一影,大糟特糟。莉病时,栗山(莉所用之老头)大哭。退院时,看护妇恋恋不舍。(大同二年[一九三三]九月十九日函末另注“琐事栏”)

现在利一个人坐在日本式的室子里写信。下女在旁用熨斗熨衣服,老头在院种花扫地,ヶノリ(小狗)瞪着小圆眼睛看着一匣糖果。请皇上闭上眼睛想想现在利的情形。现在没词了,谨此恭请圣安。(大同二年[一九三三]□月□日函尾)

现在正是下午六时,晚餐已预备好。今天吃一个熬白菜,菜虽不多,但适口,颇合卫生也。肚子已饿得咕咕乱响,不能再往下写了。(大同二年[一九三三]□月□日函尾)

现在报告一样最要紧的事,务请注意:香焦和白黍(按当是白薯)合在一起有毒,切请勿一起吃。如不信,莉敢起重誓。(前函后)

现颖刚吃完饭。今天晚上吃多了,坐在椅上弯不下腰,有些出不来气。改日再禀,谨此跪请圣安。(康德三年[一九三六]一月十八日函尾)

三格格很受溥仪宠爱,所以写信一味天真,没有顾忌,有时还不免闹小孩子气,所以大同二年(一九三三)十月二十二日一函道:

第七八号手谕亦奉到。哎呀!皇上说话太肉麻了!什幺小孩别撒刁了!太烦……也不(知)谁是小孩!金圣叹在此,定当批说:“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一三、和关东军的关系

满洲国成立,把溥仪和关东军间的联络付托于侍从武官石丸志都磨。因为此君太跋扈,闹得双方反多隔阂,于是要另选一人使通声气,最后着落在吉冈安直身上,给他一个名义,叫做“帝室御用挂”。吉冈和溥仪在天津时便很相熟,此刻又是关东军的参谋,恰好相当。吉冈周旋宫廷和关东军间,溥仪还能得他多少帮助,而在关东军方面却嫌他太过和平,几次要把他赶掉,因为溥仪不表同意,于是从大同二年(一九三三)直到康德十二年(一九四五)为止。吉冈的官阶,先是大佐,最后已升做中将。吉冈要在长春时,每天总有一次或多次入宫,和溥仪相见。溥仪接见外宾,吉冈照例以御用挂身分在旁陪侍。吉冈在勤民楼中有一个房间,供他住宿。吉冈并不会说中国话,和溥仪相见,常是笔谈。吉冈会绘几笔画,把他的作品送给溥仪(据《日本手卷册页挂轴簿》载,吉冈安直先后进自己作品,共有五件),溥仪也给他摄影印出(据《像片玻璃版簿》载,吉冈安直画照片共有三张)。吉冈在为溥杰婚事回日本时,曾有两个信写给溥仪,一件是出发日所写:皇帝陛下:

安直暂时旅行不在,本早朝起床,特沐浴净身,心对十方之神,奉祈陛下之御健康。七日出发之际安直十日一件是归途中所写:小官每朝于东京参拜神社,祈陛下之御安泰。不知道是否出于真诚(两函原本,在《溥杰润麒三格格信件》第十来中)。据说溥仪给苏联军队虏获时,吉冈也是随着去的。

吉冈在溥仪方面的权力,可从下面两个侍从武官长的折奏,略得概念:

康德七年(一九四○)十一月十六日,臣张海鹏奏。为奏请事,窃查新任关东军参谋长陆军中将木村兵太郎着京,恭请钦派侍从武官,传旨欢迎,业蒙裁可在案。顷据关东军参谋吉冈安直面称:此事查无前例,请勿庸出迎可也,等情。据此,理合具文奏请圣鉴。(溥仪批:“知道了。”)

康德九年(一九四二)十月一日臣吉兴谨奏。为奏请事,窃据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少将通知:此次日本闲院宫春仁王殿下来满,系偕妃殿下同来,恭请钦派侍从武官长吉兴出迎宫殿下之时,对妃殿下同时致欢迎之意。所拟是否有当,理合奏请圣裁(溥仪批:“可”)。

而从下面一件溥亻间给溥佳的信中,也可见到吉冈对于满洲宫廷的事情,怎样仔细:

二弟惠鉴:久别为怀,前因大兄由京归来,藉审动止安善为慰。敬恳者,因大兄此次晋京会见吉冈阁下,对于永济、筹备两库租款使用方法,有所询问。查该款每次动用,均由兄函请两陵承办事务处呈由宫内大臣奏请裁可,然后动支。其每次经过手续,均皆有案可查。兹检同永筹两库收入支出表一份,函请吾弟分神饬人逐项将原案查出(如不能查全,兄处存案亦可随时调阅),持向吉冈阁下详细说明,俾释怀念。至于有何指示,务希速复为感。专此,即请近安。兄溥亻间谨启。九月一日(按信封邮印是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九月二日)

按收支表,从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度到九年(一九四二)度,永济、筹备两库租款收入每年计一万三千元,用于东陵修缮后结存一万四千二百零八元四角五分,为数可说很小,而就这样还引起吉冈注意,其他也可推想而知了。

溥仪身边还有一个日本顾问,叫做林出贤次郎。他是东亚同文书院出身,久在日本驻中国使馆服务,中国话说得很好,真可说是一位中国通。他曾随溥仪到日本,写成一本《扈从访日恭记》。他和溥仪感情不差,但是关东军也嫌他太和平,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就曾不要他,植田谦吉便把他仍调到中国服务。

在宫中通常驻着四个日本宪兵,其中一人是曹长,约经半年一调。他们住在宫内府对过一所平房内,在勤民楼下也有一个办公室。由溥仪发给钱米,附在宫内府食堂进膳。他们在宫中做些什幺事,没有可考,只在《传差草记》第十八册中见到下面一个故事:

康德五年(一九三八)二月十五日 下午一时,叫东京二格格电话。由日本宪兵叫接楼上三四一三八(按,这是缉熙楼上西前间电话)。下午一时半,宪兵来电话:东京电话一次时间计七通话。我曾把这条记录问过司房旧人,宫中接到市外的电话,是不是必须经过日本宪兵?他们答说并没有这种约束。所以这样做,一是表示没有什幺秘密,二是希望便可接通,减少麻烦。

日本驻满大使(实在就是关东军司令,因为两职规定由一人担任,同时还就是关东厅长官,三位一体)照例每月要有三次入宫,和溥仪见面。武藤信义时期,定为每月之一日、十一日、二十一日;菱刈隆时期,改为每月之二日、十二日、二十二日。在勤民楼上有一贵宾室,便是为这位大使特设。大使每次入宫,必先到贵宾室稍坐,然后和溥仪晤谈。

关东军参谋长照例每星期上午要向溥仪作御前进讲,实在是报告世界大势。

溥仪也到日本大使和关东军司令那里,据毓崇康德七年(一九四○)日记载:

二月十一日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行幸大使馆。下午三点三十分还跸。

四月六日 行幸大使馆。午前十一点三十八分启跸。午后三点十二分还跸。

六月二十日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临幸大使馆午宴。

七月十三日 上午十一时三十八分启跸,临幸关东军司令官邸。下午二时二十分还跸。

七月二十八日 下午十一点二十八分启跸,临幸关东军司令官邸。四时五十八分还跸。似乎往来也很频繁。

溥仪本人对于日本人的感想怎样,吾们还没有什幺资料可以说明。不过在溥仪亲近的人,显然表示不满。溥佳日记里边有下面几段记录:

康德七年(一九四○)七月十五日十时余,因有诏书涣发侍班,擦屁(股)纸一张,毫无所益。

七月十六日 十时,由宫相恭读诏书,即所谓立庙而发之者。又胡乱训话之后,即礼成。十二时二十分侍班,见大屎并其幕僚等,后即开宴冷食。

十月十七日 十时许,齐集候见室,消毒后,至同德殿门前侍候。此时狂风怒吼,尘砂蔽天。予等大有弱不禁风之势,竟不能立稳。如此大风,亦殊罕见。十时半,上同大使至神寺致祭,上帽亦被风吹去。正当防疫(按,此是鼠疫)紧张时,如此恶天亲行,真不知何所防也。奇怪至极(又眉批:“满洲称为尝新祭,此所谓东施效颦者是也。所差强人意者,即放假是也。”)。

十月十一日 十时四十五分进府,因日本二六○○年奉祝式,我国何敢后人,亦于兴运门外由鹿次领导,向东方遥败,并唱伴灾及国革。未有准表,故冒场二三分,大大可噱。及解散,步行而归。

第一条所说“大屎”原是把“大矢”谐大使。第四条所说“遥败”便是遥拜,“国革”便是国歌(“伴灾”也是两个谐音字,但未明其真义)。盖有心写别字,以泄其愤慨。毓詹日记也有这种表示:

康德十二年(一九四五)四月三日 本日放假,缘故见四月之头一篇。按前页“四月行事”载,三日为神武天皇节,盖不屑明写也。

五月二日 到六时,又诏书涣发,今日十周也。

按康德二年(一九三五)四月中,溥仪访日,回来后,于五月二日宣诏称颂日本,以后每年此日定为纪念。毓詹在这里下一“又”字,也是皮里阳秋之意。

●一四、和日本贵族的联姻

溥仪弟溥杰和日本侯爵嵯峨实胜孙女浩子结婚,可说是吉冈安直秉承本庄繁意旨,一手作成,就可引吉冈亲笔信为证(按,原信在《溥杰润麒三格格信件》第十本中):极秘皇帝陛下:

安直一月十日到东京,于东京驿会见溥杰中尉。

同日,溥杰中尉同直、本庄大将会见,商议结婚之件。关于嵯峨侯、中御门侯、毛利男、高仓子等之令娘,诠议溥杰中尉为嵯峨侯方一候补。

右之结果,关于结婚之件,对嵯峨家商议。嵯峨侯父母关满洲国精细质问,本庄大将与小官对质详细答解。

一月十八日,溥杰中尉与嵯峨家会见。在会见之后,下官东京发,途中与南总督会见,归京之立定。

右奏上。

时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嗣后在二月十八日订婚,三月三日结婚。两人订婚前后情形,三格格有报告给溥仪:

皇上不是问杰、浩韵事幺?颖特报告:彼二人每日通信,浩的信,杰均与颖看。他说:“我真是最幸福的人。我向来看见什幺人都不羡慕。我最喜你的纯洁的心。我为满洲国死了也愿意。我到神社,赶快把我的惟一快乐的事报告了。”还给颖去信说:“我是一无所长的人,什幺事情请你不客气的教导”等等。等他结婚后,颖打算把满洲的礼节一一教给他。颖还打算做一件满洲衣送他,使他完全像满洲人一样。(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二月十九日)溥杰也有信给溥仪自白:

我君谕示云云,对杰实可谓对症下药,谨当铭心识之,决不愿再踏太阿倒持之覆辙也。幸浩之为人,较诸前者,显明大义。当言及我君时,辄肃然正襟;当瞻拜御容,辄立起瞻仰。即对莉莉,亦有礼有情。如莉莉穿鞋时,立将鞋把子递过。诸事皆怡声请教,总自惧有失我国之礼等。杰睹之,殊觉痛快也。现时常向杰通信,有时亦常见,然绝不似时下摩登轻佻之流,作肉麻态,如电影然。总是情礼并重,如规杰少饮酒,保身体,及勿吸最贱之烟等,皆使杰得一种精神上强有力之安慰。且常识绝不似奎垣之妻之流,卑俗俚野,如老妈子然也。每事必请示于杰,得允许,始行之。又如上次见时,谈笑颇畅,次日即来函告罪,言:“昨夕因过于愉快,致骚笑过度,务请勿怪,此后当作淑静态度,再不敢如此轻浮也”云云。似此等事甚多,皆前者所绝无之处也。(二月十日函)

近日每当纪念日及慰劳休假日,杰时至嵯峨家。因杰欲使浩知杰为何如人,杰亦可藉知其性质如何、思想如何、知识如何,免重蹈前次之失也。现浩对杰之心理颇理解,亦颇服从。在订婚以前,其父母及吉冈等嘱杰勿言曾与怡莹结婚事。后杰因思既欲彼此真能互相了解,自须事事相见以诚,秘之不言,与骗人何异。最近遂将一切经过详告诸浩。渠初闻此言呆若木鸡,半刻不能言,后痛哭终夜。至次日始对杰言: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犹若今日生。从此彼此誓以至诚,相信相依,以前之事譬如恶梦,彼此誓忘之无余,更誓彼此至死皆绝口不谈此事。现已和好如初矣。(三月五日函)

当将结婚前,溥杰又有一函述其遭遇,可作这一个故事中的插曲:

日昨有名涩谷正吉者(年八十余岁)访杰言:欲将家藏之佛塔(三百余年前物)一座进贡我君,据云为日本第一者,高丈余,周围五尺余,重千余贯。杰比告以可向我大使馆议定正式手续,彼亦首肯。自言年虽八十,尚能举米一,且行走亦不拄杖,真是鹤发童颜之概。且意极诚恳,言自信可活至百岁。因不能赴吾国,故献此塔,以祈圣寿无疆、国祚无穷而已。对杰之结婚,且有所赠,且致勉励之词。杰当时真不觉感激泣下,当与坚固握手而别。杰现在虽当婚期日迫,仍通学如故,悠闲如故,身未尝办一事、未自备一物。杰之友人等皆讶怪不已,这真可谓溥杰式的办事法,皆掩口葫芦,笑杰之憾也。(康德四年[一九三七]三月十九日)

结婚典礼系在东京军人会馆举行,溥仪特派宫内府大臣熙洽代表主持。事后,溥杰有函报告溥仪:

杰之结婚时,辱承圣谕谆谆,勖以修身齐家之道,复由宫内府大臣传以优渥圣旨,杰等仰沐殊恩,惟有感激,誓副圣意所期二人相勖相砺,致力于修身齐家二事也。杰等于四日即赴伊豆之川奈旅馆住泊,至八日始回稻毛新居,次日照常入学校矣。……浩对于家中诸事,事无巨细皆亲自操作,甚至蓬首蔽衣,收拾一切。杰不在家时,自以简单食物果腹。杰归时,将撙节之余,丰馔为饷。诚杰生以来初次尝到此种家庭之幸福也,较之怡莹,实不啻有天壤之差之感。(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四月十二日)浩子也有一函:

浩自此次与溥杰订婚以来,即立志(为)满洲帝国之人。虽言语、礼节尚未熟谙,矢当努力从事练习。三日结婚时,拜听御赐数语,不觉感激涕零。此后更当努力奋勉,决不敢稍违圣谕所期也。(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四月十二日)三格格另有一函:

昨日溥杰生日,请本庄夫妻及嵯峨家的人并麒、颖二人。颖因现易感疲劳,所以没去。晚上,本庄等送麒归家,大家很高兴。颖告本庄:杰这次结婚,皇上非常满足,三号那天,赏二次电话,问这边的情形。本庄很感激的。(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四月十七日)其后浩子更有一函:

恭聆圣谕,感激无已,惟有谨遵依旨意所在,竞竞业业,莫敢或渝,一息尚存,矢死靡他。惟翘首九月早临,得早日瞻仰天颜,敬承圣训,实浩毕生之大幸也。各种家庭之照片等,候洗出当早日进呈。惟因僻居乡间,无照像馆之故,较诸东京,实不可同日语也。即鱼肉等物亦无可购求,实不便也。不过面海之故,风景颇佳。有时同杰赴山中采仙蘑,更有时至海滨拾蛤类。星期之日,亦殊可乐。现搜集奇异贝壳多种,不日可装潢成匣,当即日付邮,恭呈御览也。浩对于对对字一事,因不谙平仄之故,不克属对。满文(按,满洲国文字便用汉文,彼方自称满文,并不是从前的满洲文)之信,只克写出大意,请杰改饰,尤其不谙奏牍样式,更不敢率尔执笔也。(康德四年[一九三七]四月二十日)

溥杰与浩子,后生二女。据《记事簿》载:“康德五年(一九三八)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八时,二爷来电话:今早五点钟得一女,母子均平安。”该是他们生于长春的第一个女儿吧!

●一五、宫中的建筑

溥仪初到长春,住旧吉长道署。稍后,迁入地处市区西北之旧吉黑盐务稽核所。把北部房屋叫做勤民楼,为治事之所;南部房屋叫做缉熙楼,为膳宿之所(俗称寝宫);西部房屋叫做西花园,有植秀轩、畅春轩,为游息之所。是为执政府。称帝以后,就勤民楼布置东、西两便殿(东便殿一名健行斋),并设奉先殿。又于康德元年(一九三四)在勤民楼东,增筑怀远楼一座,楼上叫做清晏堂,为赐宴之所。三年(一九三六),在缉熙楼东增筑同德殿一座,溥仪常在这里憩息和进膳。九年(一九四二),又在怀远楼东增筑嘉乐殿一座,从此赐宴改在这里,而放演电影等则在怀远楼。这就是宫廷的规模了。

外围宫门有四,南部东侧为来薰门,西侧为保康门;北部东侧为含宏门,西侧为体乾门。内部宫门,试以民勤楼为中心,则其南为承光门,相对为中和门,门外便是缉熙楼;其东为迎晖门,门外便是怀远楼;其西为迎运门,门外便是宫内府,府西为兴运门。通常系从保康门、兴运门和迎运门出入。

缉熙楼后有平房一列,是内廷司房和侍医等所在。

同德殿前土山下有御用防空洞一所,据云深可三丈,外装三道铁门,内装换气设备。在兴运门西边,本还在筑一个防空洞,规模很大,可容全部宫内人员二三百名,没有完成。

同德殿后有楼屋一所,这是储藏溥仪所有图书、字画之处,称为书库。

嘉乐殿东有平屋一列,为警卫驻宿之所。

兴运门对过平屋一列,为御车库。

在宫门东南角有一座日本型式的神庙,祀天照大神。

如上所述,宫中建筑轮廓已明,再把我几次去看时所得印象,作一概括的叙述。保康门口,空中用竹杆斜挑着一面苏联国旗,那鲜红色已变成暗紫色,旗上图案也已模糊不清。第一次去时,门岗上还站有一名警察,以后去时就不见站岗,只藏在里边卧室中,偶然出外巡逻一回。宫门是斜掩着,听游客马车直驶到兴运门外,或者更进门停在民勤楼前,没有丝毫拦阻。宫中到处是垃圾堆,凡是稍值钱、可以拆取的,大都已搬运一空。据说最初抢劫破坏的,正是溥仪的近卫队。当溥仪上通化时,宫中还保持着原有秩序,及至苏联盟军进入长春市,这一批近卫队尽先抢了东西,四散逃亡。以后无人管理,也就无形开放,任何人物可以进去,任何东西可以拿去。一次看见有某机关在专拆电话机和电线,又一次看见有某机关在专搬家具(当然已是剩下的)。一般游客──包括三三两两的盟友,只在垃圾堆中翻腾搜索,其情形很像上海弄堂口垃圾箱边的拾荒者。于是宫中情形,每去一回,只见空虚一回。最后所见最值钱而还完整的,只有三件东西:一件是白漆活动椅,起先以为是溥仪的理发椅子,后来才知道是给溥仪治牙用的;一件是屋顶大电灯,玻璃璎珞还在灿烂作光;又一件是丈把长、墨绿漆的人字形钢梯。这三件东西,好像都在嘉乐殿中。民勤楼外西边,有一列平房已局部倒坍,一片断垣,孤零零地、颤巍巍地站在雪地上。嘉乐殿上下各有一个房间曾经火烧,门楣、地板焦痕宛然。各殿御座都已撤毁,只剩门屏上兰花国徽(按,以兰花为国徽,取义于“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也就是象征什幺所谓的日满两国携手合作)。各室门窗,多数开着,碎玻璃散布其下,靴尖触处铿锵有声。靠近院子部分,一任雪花飘入,地板上也留着东一堆西一堆的雪。有两三个房间原是上锁的,大概因没法打开,便把门板戳穿一个窟窿,人们在窟窿中钻进钻出。

在缉熙楼某一个房间中,发现一只玄色缎子高跟鞋,想来是皇后穿的。那个假三层楼,宫中叫做“楼顶”,中间一室,架上还留有几种国药;东边一室,羽毛飞扬,似乎曾在这里撕破了一条鸭绒被;西边一室,放着许多笺纸,有的黄绢屏联已经写字,似乎是溥仪的手笔。不知怎样溥仪或皇后欢喜人体模型或假人,在缉熙楼、在同德殿各有两三架倒在地上,或已身首异处,或经五马分尸。据《像片玻璃版簿》,这种假人也曾上过镜头,有穿便衣的,有穿军衣、戴眼镜的,也有穿军衣、戴帽、戴眼镜的。

奉先殿中没有神牌,或许便像毓詹日记所载,还在防空室(参阅第二十二节),供台上只剩一二只拷栳椅,其模样恰像在北平太庙所见,只是小型的,好比小孩子所坐。殿前又有两间屋子,东边一间留着一个某皇贵妃的神牌,大概这里就是宫中所说的“四太妃案前”;西边一间留着两个福晋的神牌,便是醇贤亲王二侧福晋和醇亲王福晋。

同德殿前面廊中堆着沙包,屋檐悬着伪装网,这是宫中惟一战时景象。

嘉乐殿中有一间屋子,专放饮食用具,许多刀叉杯碟都已不翼而飞,只剩空匣空屉。据说这是溥仪赐宴所用,有的银制,有的名瓷,价值很可观。

书库中手卷、挂轴,都已把心子截去,光剩两端梗子。册页也光剩两面夹板,图书也光剩匣子和柜子。撕破的日本影印的《玉篇》手卷,长长地横眠在这里那里。

宫门名称有制成直行牌匾的,都已卸去,或还丢在墙阴壁角,或制成立体字形,横钉在墙头,多半已零落不全或倾斜不正。

总之,一切破坏很彻底。吾们看了,虽说不上铜驼荆棘之思,也不能没有华屋山丘之感。同德殿屋顶向被积雪掩蔽着,一次天暖雪融,稍稍露其灿灿之色,原来是还照清室体制,用黄色琉璃瓦装成的。

在长春新都建设计划中,规定为溥仪另造宫廷,其地址便是溥仪登极时举行郊祀典礼所在的杏花村。康德五年(一九三八)九月十五日(即日本承认满洲国日),举行兴工典礼,其节目饱含着神秘色彩。先由神官修祓,接着降神、献馔、读祝,更有刈初之仪,入锹之仪。终于把十三氏玉串奉奠,叫做纳宝之仪。康德五年(一九三八)十一月份《斯民画刊》对于这一个典礼曾有详尽的描写,现在把计划中的宫廷构造钞在下面:

新宫廷之营造用地,南北约一千二百米,东西约四百五十米,全面积约五十一万二千平方米。南面兴仁大路,东西则以东西两万寿大街环绕之。该用地系一前方后圆形状之地域,南方则为各官厅会社,建设于其两翼,顺天大街之北端则为国务院及政府中央各官署焉。

在宫廷营造计划上之宫廷用地,大要分为三部:南部即为正门外大广场,中部则系以正殿为中心之外廷,北部乃以寝宫为中心之内廷是也。

(一)正门外之广场面积约十二万五千平方米。在广场之内,筑以纵横直交之两大道路,并于正门前设约为三万平方米之空地,其余则全部植以花卉草木,以资保持宫廷之尊严而调和其风景,同时亦便于民众之遥拜。

再除大广场以外,所有内廷、外廷全部围绕以庄严之外墙,正门及必要之处所亦均配置以侧门及哨壕,并在墙外环绕万寿大街之全周设置绿树地带。

(二)外廷外廷之南侧,自其中央正门起,间隔约四万平方米之前庭,以回廊围绕之,可直达于正殿。正殿为有地下室之二层楼房,建筑面积约五千平方米。共占面积约一万五千平方米。在其内部,设以正厅、觐见室、候觐室、大小赐餐场及其他之各室。于正殿前庭之两翼,则配置以宫内府、尚书府之厅舍,及其他各办公室、侍官宿舍等。

(三)内廷内廷之中心为寝宫,亦为有地下室之二层楼房,建筑面积约三千平方米,共占面积约九千平方米,专供皇上日常之起居。距中庭,与正殿相对,以长约百米之步廊连系之。寝宫北方之后苑,在外墙内更设以内墙,使之为外苑及内苑。内苑之内,全面积约十四万平方米,利用地形之起伏,在中央浚以池塘,各处筑以丘陵,并于林泉之间适宜配置台阁树木等,以调和风景而备皇上之游览焉。

溥仪出走时,后部房屋底层已架起。我于一天清晨驱车经过,望见钢筋矗立,红墙环绕,偶有一二处已倾圮。后面小丘,树木修整,确有相当规模。所惜此时只有空虚冷静,邪许无声,偶闻寒雀啁啾,若助游人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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