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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笔麈卷之七 ~~~~ 谷山笔麈卷之九

 新用户4541Ay47 2023-08-11 发布于上海

谷山笔麈卷之七  经子

易「本隐以之显」,由隐而显也,是以天道合之人事;春秋「推见至隐」,由显而隐也,是以人事本之天道。易理从内向外说,春秋是从外向内说。「见」字读作「现」字,与「显」字同。今世读者,以「推见」见字作「见物」见字,而谓春秋能推见至隐处,左矣。只将本文添一「以」字,云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显以至隐」,即知之矣。

「神以知来,智以藏往」,神属目为明,智属耳为聪。「神以知来」,即人之悟性,谓之明,「智以藏往」,即人之记性,谓之聪,世所称聪明者是也。有悟性者,资质发扬,属阳魂之精也;有记性者,资质儁颖,属阴魄之精也。有一等术数,能推人已往,洞见纤毫,而不能知前,所谓藏往;有一等术数,能推未来事多验,而已过事不能悬晓,所谓知来也。大抵神可兼智,智不能神,智则圣人以下有几之者,神则非圣人不能也。

易九厄曰:「初入元,百六,阳九」,谓初入元百六岁有厄者。历法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为阳九,谓旱九年也;次三百七十四岁为阴九,谓水九年也,其后又为阳九、阴七、阳七、阴五、阳五、阴三、阳三,此一元之内水旱阴阳之大数也,故曰:「阳九之阨,百六之会。」律历志云:十九岁为一章,四章为一部,二十四部为一统,三统为一元。则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一百六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三百七十四岁,阴九,谓水九年;以一百六岁并三百七十四岁为四百八十岁;(注云:六乘八之数。)次四百八十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七百二十岁,阴七,谓水七年;次七百二十岁为阳七,谓旱七年;(注云:七百二十者,九乘八之数。)次六百岁,阴五,谓水五年;次六百岁,阳五,谓旱五年;(注云:六百者,以八乘八,八八六十四,又以七乘八,七八五十六,相并为一千二百岁;于易七八不变,气不通,故合而数之,各得六百岁。)次四百八十岁,阴三;次四百八十岁,阳三。除入元至阳三, 【「除入元」,「除」疑当作「从」。孟康注汉书律历志「经岁四千五百六十,灾岁五十七」句谓:「经岁,从百六终阳三也,得灾岁五十七,合为一元,四千六百一十七岁。」】 除去灾岁,总有四千五百六十年,其灾岁总有五十七年,通为四千六百一十七岁, 【原作「四千六百一十岁」,脱「七」字。】 而一元之气终矣。此阴阳水旱之大数也。

礼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此天也,郑玄以为,天皇大帝者,耀魄宝也。礼曰:「兆五帝于四郊。」此五行精气之神也。郑玄以为: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黄帝含枢纽、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纪者, 【「汁光纪」,「汁」原讹作「叶」。据周礼小宗伯郑玄注改。】 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说。纬书之凿,视道家图箓之文殆有甚矣。唐初,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圆丘;正月上辛,祀感生帝灵威仰于南郊,感生帝者,东帝也;季春,大享明堂,祀五天帝。显庆元年,以高祖配昊天于圆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明年,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而玄说尽黜矣。显庆二年,又诏礼官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五人帝者,东方帝太昊,西方帝少昊,南方帝炎帝,北方帝颛顼,中央帝黄帝也。六天之说,即汉之五畤,使五行之吏进而并于有昊,说之最谬者矣。

翼奉曰:「诗之为学,性情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观情以律。」解五性者曰:「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六情者,「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狠也」。

予读焦氏易林,其词古奥尔雅而指趣深博,有六经之遗,非汉以下文字,然世徒以为占卜之书,学士弗诵也。及读京房传,房受易延寿,延寿尝曰:「得吾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京生谈易主于占气候卦,流于谶纬,而焦氏明于易理,得圣人之微,宜其不相逮也。

东京诸儒,以七纬为内学,六经为外学。七纬者,易纬稽览图、干凿度、抽灵图、通卦验、是类谋、辨终备也;书纬璇玑钤、考灵耀、刑德放、帝命验、运期授也;诗纬推度灾、记历枢、含神雾也;礼纬含文嘉、稽命征、斗威仪也;乐纬动声仪、稽耀嘉、仆国征也;孝经纬援神契、鲍命决也;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购、运斗枢、感精符、合诚图、考异邮、保干图、握诚图、潜潭巴、说题辞、汉含嘉、佑助期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此两节是一串意,总论慎独耳。盖云: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则非道也,君子知道之不可离,惟恐见闻不及,至于离道,故戒慎乎其不可睹,恐惧乎其不可闻,而慎独如此。然君子何为必慎其独也?政以不睹不闻,若是隐也,而天下之最显见者在焉;不睹不闻,若是微也,而天下之最昭著者在焉。君子必戒慎恐惧而慎其独也以此。戒慎恐惧即是「慎」字,不睹不闻即是「独」字。注分动静,非是。

「道不远人」章意亦一串,只是忠恕。盖云:道不远于人,人之为道而远人,则不可以为道矣。何也?「执柯伐柯,其则固不远也」。以人治人,正是「则」字。其则维何?忠恕是也。忠恕违道不远,非则而何?何谓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而已。何谓施诸己不愿亦勿施于人?譬如为臣而忠,己之所求于臣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君,则臣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君可也。为子而孝,己之所求于子者,吾所愿也,而未能施之于父,然则子之所施于己而不愿者,亦勿施于父可也;至于兄弟朋友,亦莫不然。盖以责人之心责己,即以恕己之心恕人,又不啻如执柯以伐柯者矣。然则人之为道,岂必远人以为之哉?惟于庸言庸行之间致其进修而不为虚伪之学,即已矣,所谓不远人以为道也。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以贯之,正在此处,不可以忠恕为下学,一贯为上达也。曾子一唯之功,全在此章。解者自「执柯」以下分作三段,误。

「衣锦尚綗」一章与首章相应,亦是一串说去。盖云:衣锦尚綗,恶其文着也,是故君子之道不必着见于外,惟用心于内,「闇然而日章」,正尚綗之意也,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其闇然日章如此,故知远之出于近,风之出于自,则知微之必至于显,微即闇然,显即日章也。然则入德之方,其必由慎独乎?人之所不见者,独也,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也,而君子于此慎之。慎独之功何如?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是矣。不动、不言,正人之所不见也,君子之谨微如此,诚之所感至于不赏而劝,不怒而威,则百辟刑之而天下平矣。然其机始于笃恭不显,笃恭不显,正慎独之功,所谓闇然者也。至于天下平,则圣神功化之极,位育之荐臻焉,所谓日章也。夫微之显如此,微乎?微乎?声色伦类不足以拟之,其殆与天合德乎!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上天之载,天命之性也。三节即二节之意,皆慎独之事也。五节即四节之意,言天下平由于不显也,六节但形容其至耳。注以动静分体,变化分用,失本旨。

好恶拂人之性者,非拂人之性也,乃自拂其性耳。人之所好好之,人之所恶恶之,此人已同然之性也,好而不知其恶,遂至好人之所恶,恶而不知其美,遂至恶人之所好,此乃昧其好恶同然之性,即失其好恶本然之真也,岂但拂人之性已哉?曰:「然则『乡人之好恶必察焉』何也?」曰:「此正流俗曹好曹恶而各失其同然之性者也。凡同者,同以理而已矣。理所当好,举天下之所好而好之可也,如违道以干誉,则乡人之所好,理所不当好矣,岂可乘人不察而失己真好之理乎?理所当恶,举天下之所恶而恶之可也,如负俗以致毁,则乡人之所恶,理所不当恶矣,岂可乘人不察而失己真恶之理乎?故必以理察之,得其好恶本然之真,即得乎人己同然之性矣。能察,则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不作好恶以自违其性,而又何拂人性之有?惟仁者能之。」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也,不言「忧惧」二字,何也?七情虽出于心,而已役于物,忧惧虽动于情,而实关于思,故「思」字从心,忧惧皆思也,故诗之言忧,不曰「疚如疾首」,则曰「维忧用老」。夫至于疾首且老,其思深矣,七情之发有如是之深者乎?故不可以例论。

人生而静,性也,感物而动,吉凶悔吝生焉。吉一而已,喜怒哀乐之未发,情之正也,发而不中节,忿懥恐惧忧患好乐生焉,乐一而已,人欲于未发之中,存所谓生而静者,则吉凶之兆泯而喜怒之萌遏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助、勿忘,所谓「当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也;忿懥、恐惧、忧患、好乐之不得其正,则有所住而心不在矣。夫有所,即住也,情之离性而乖于心也。「之其所亲爱」云云,情之由心而施于物也。此二节「所」字即「能所」之「所」。

「学而不思则罔」,渐教之流弊也,「思而不学则殆」,顿教之流弊也。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盖可语以何事?「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其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至何时可闻?知其所以闻,则知其所以语矣。博学、审问是问,慎思、明辨是思,笃行是修,其理一也。儒谓之知,佛谓之闻,儒谓之行,佛谓之修,所以贯之者,思也。

孟子「何以异于教玉人」节,旧解未明。盖以虽万镒为小,「何以」「以」字解作「其」,皆非本旨也。「教」字当作「教悔」之「教」尔。大意谓:王有玉,虽万镒之多,必付之玉人而已,不与琢焉,未尝诲玉人而为玉者也。然则王之国虽万乘之大,亦必付之贤者而已,不自治焉,未有诲贤人而为国者也,今用贤人为国矣,而顾欲其从我,则是诲贤人而为国,何以异于诲玉人而雕琢玉哉?夫诲玉人为玉,玉必坏,诲贤人为国,国必危。任之可也。

「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注云:「非因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此解甚是。然即其偶合时,即是掩袭时,非待偶合之后而方掩以为取尔。今人平日立身行已无所积累,见有一事可以立名,惟恐不得到手,急忙袭取将来,掩人之不备以自为名,此正袭而取之耳,虽意气盈溢,如何算得浩然之气?少时露出头角,依旧是本来局面,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譬如人腹中不饱,袭取箪食壶浆以救目前,少顷依旧饥馁,如何充养得肌肤?所以下个「馁」字,极有意在。

「舍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盖惟取人为善,正其舍己从人也,故下文只接取人句说去。注分人已非。「与人为善」,即善与人同,犹言和人为善也。批注「许」,又解「助」非。即「天下归仁」,亦止言同归于人也,解以仁与我非。

目之于色,吾可得而见,人亦得而见之,耳之于声,吾可得而闻,人亦得而闻之,惟口之于味,甘苦温凉得之于我耳,人不得而与焉,故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贵其自得之也。夫士君子穷平生之志虑以为富贵纷华、宫室舆马、钟鼓帷帐,尽心力而求之,不过为傀儡人,供他人之玩耳,求之于身,何尝有所滋益?故君子必有自得于心而人不知,乃为贵也。

孟子说齐、梁之君,其抑扬捭阖,大有策士之风,即如齐王问卿之对,虽道理自如此,其实有为而发,世儒不察耳。考史,宣王之时,靖郭君父子厚招游客,权倾一国,孟子甚危之,故直言贵戚之权以悚动齐王,使其惕然知惧,有所裁制之,此其微指也。厥后,愍王之世,孟尝得罪宗国,遂连五国之师攻齐七十余城,斯极重之势矣。然此可想象而悟,难以文字中求之,迂儒见此转语,徒一笑也。

孟子「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小体,即佛经色身;大体,即佛经法身。夫人于饮食起居之节而调护其肢体者,从其小体也,养生之说是已;于身心性命之蕴而勤修其行业者,从其大体也,无生之说是已,而吾儒之道兼焉。今蚩蚩之氓,汩没于声利以成其天和,?酣于嗜欲以伤其元气,是尚不能从其小体矣,况大体乎?

孟子曰:「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夫所谓怀利者,非必利于己而不利于君,利于家而不利于国也,剥民以奉上,损下以益上,利于君而不利于国,利于国而不利于民,皆谓之怀利,如周之荣夷公,汉之桑弘羊是也。故曰:「亦有仁义而已矣。」

老子「天地不仁」四句,解者皆误。此设词也,欲言天地圣人以无心顺物,故两设险词以耸人之听耳。若曰:天地一何不仁哉!以万物为刍狗,然则天地非不仁也,顺万物而无心者也,若以有心为仁,则天地不仁矣;圣人亦何不仁哉!以万民为刍狗,然则圣人非不仁也,顺万民而无情者也,若以有情为仁,则圣人不仁矣。以天地圣人之仁,且必以无为为理,又何煦煦然以多是为哉?

「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解者谓:蓬累者,头戴物两手扶之而行。此解非是。「蓬累」「累」字,当是「果」字,言蓬首裸体衣不盖身而行也。不然,则蓬累者,转蓬相累而行,如萍飘梗泛之意耳。奈何云云。

商君曰:「凡民难于虑始,可与乐成。」此真见也。然但就凡民言尔,士大夫则不然,可与虑始,而难与乐成。何也?民之疑在始,而士大夫之忌在成也。

人有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者。彼之患难,则号伯助予,彼之安乐,则弃予如遗也。人有可与共安乐而不可与共患难者。我之安乐,则侧肩争门,我之患难,则掉臂不顾也。嗟夫!非涉世之深,孰可语此!

管子富国之法,大要在笼山泽之利,操金谷之权,以制民用,而不求之于租税。使民之器用服食皆仰足于上,而上无所求于民,第以市道交之,使其轻重之权在上不在下,而富商大贾无所牟利,此其大略也。汉时,桑、孔之徒法其微指,以为均输、平准之法而不知合变。何也?管子之法,霸道也,可施于一国而不可施于天下,一国之地有限,智数法令可以周匝,而四海之远,惟精神意气潜移默运,非智数法令所及,一也;霸其国者,不顾邻国,可以利吾国则为之,邻国虽害,不恤也,可以利吾民则为之,邻国之民虽敝,不顾也,故常以我国之财操其轻重,以御邻国之敝,其势然也,若夫为天下则不然,此有余则彼不足,不足者,亦王土也,此向其利而彼受其敝,敝者,亦王民也,譬之一身,血脉周流,无所不贯,疾痛疴痒,不谕而知,安有损手而益足、刳肤而实腹者?故管子之说不行也,二也。是故桑、孔用之汉而耗,王、吕用之宋而乱。然则王天下者不理财耶?曰:大学之十章备之矣,此王道也。

申、韩刑名之学。刑者,形也,其法在审合刑名,故曰:「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又曰:「君操其名,臣?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盖以事考言,以功考事,所谓施于名实者耳。形,或作形,或作刑,其意一也。今直以为刑法之刑,过矣。所谓本于道德者,韩子之书有之,其言曰:「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原,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又曰:「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又曰:「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又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至如解老、喻老诸篇,大抵本虚静无为之指,第其言专主于用,非道之本体也。

汉儒以反经合道为权,此驳论也。至陆贽始正其非,谓权之为义,取类权衡,若重其所轻,轻其所重,则非权矣。程子曰:「权只是经字。」正此意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较量其亲疏,权也;修身而齐家,齐家而治国,斟酌其厚薄,权也。近日高少师发策会场,论轻重之义,极为了彻,可为万古不磨之见矣。

典籍

刘歆典领五经,总群书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才技略,凡书五百九十六家,万二千二百卷。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纵横、曰杂、曰农。

汉灵帝诏诸儒校定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太学门外。古文,蝌蚪书也;篆,大篆也;隶书,今之八分。今关中郡学有十三经石刻,非其旧矣。

洛阳三字经石经,五胡之乱未尝损失,至元魏冯熙、常伯夫相继为洛州刺史,取以建浮图精舍,大致颓落,间有存者,委于榛莽,其后,侍中崔光尝请遣官守视,补其残缺,竟不能行,而古迹泯矣。视焚书之惨,轻重不同,其为吾道之阨,一也。

隋炀帝好读书著述,增秘书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以至蒲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妙,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余卷,可谓富矣,惜其不传于世,无可考索耳。又西京有书三十万卷,炀帝除其重复猥杂,得正本三万七千余卷,纳于东都修文殿,亦不知兵燹之后所存几何也。古时书籍甚多,如历代艺文志所载,后世所见者,十之一二。世徒恨三代之书烬于秦火,不思自汉至今,其为秦火者,又不知其几矣!可胜叹哉!

唐文宗以宰相郑覃判国子祭酒,竖立石壁九经,即今陕西石经也。

后唐长兴三年初,命国子监校定九经,雕板印卖,至后周广顺乃成。而蜀人毋昭裔亦请刻印九经。故虽在乱世而九经传布甚广。及后周,和凝始为文章, 【「始」,天启本作「好」。】 有集百余卷,尝自镂板以行于世。雕印书籍,始见于此。不知隋、唐以来,雕板之法已有行之者否?

宋徽宗时,立书、画、算学,当时留心艺文,厚昭忮巧, 【「厚昭忮巧」,天启本作「厚招技巧」。】 故缥缃翰墨至今珍之,亦一时之盛也。书学,即今文华直殿中书,画学,即今武英待诏诸臣。然彼时以此立学,时有考校,今止以中官领之,不关艺苑,无从稽其殿最。故技艺之精,远不及古耳。宣、宪二宗,雅好画品,武英待诏,精者颇多,然皆工画也。秘殿书法,皆以姜立纲为宗,类如文奏之书,视宋时书、画二学,相去悬绝矣。

元人破宋,用杨琏真珈之言,将宋故宫殿郊庙悉毁为寺,复欲取高宗所书九经石刻为浮屠台,为杭州推官申屠远所拒而止,此亦秦火之再见者也。远,寿张人,素有文声,书画甚富,号为「墨庄」。

人主好文章书画,虽于政理无裨,然较之声色狗马,雅俗不同,且从事文墨,亦可以陶冶性灵,简省嗜欲,未必非养身进德之助。世儒动云,人主之学与韦布不同,不必寻章摘句,必使何所依据,何所函养,而后为人主之学?求而不得,无所用心,则声色狗马玩好游娱杂然进矣,孰与寻常摘句以收束其身心耶?然供奉左右,必得通经博古之士参备顾问, 【「通经」,天启本作「通今」。】 不可以技艺下流干预其间。如汉灵帝时,召诸生能为文赋者,待制鸿都门下,诸为尺牍、工鸟篆者,皆加引召,一时无行趣势之徒,多置其间。蔡邕上书言之,不能用也。此等小人,虽有文技而不本于经训,其进身之途多出私门,不由公辟,故经生文士羞为伍耳。

自古兴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表章经训,劝学崇儒,如汉武、唐宗是也;败王之主有好文者,多是耽精技艺,善画工书,如陈叔宝、李煜是也。然使陈、唐二主留心国政,忧勤万几,即耽精文艺,政自何妨?惟其庶政怠荒,万事不理,而一于流连光景,弄笔染翰,与雕虫之士争长短于尺寸,斯其所以败耳。

欧阳修游隋州,得韩愈遗稿,读而慕之,苦心探赜,至忘寝食,遂以文名天下。彼时韩公之文犹未盛行于世,欧公从断简遗编,遂受正法眼藏,可谓天授。今韩、欧之文布满天下,有能苦心探赜而得其玄珠者几何人哉?苏氏之文出于孟子,其时孟子之书未列学宫,固侯鲭之一味也。乃今举世服之,如布帛菽粟,人人厌饫,而无知其味者矣。自古艺文经籍,得之难则视之必重,见之少则入之必深。何也?得之易则不肯潜心,见之熟则忘其为贵也。今夫墨池之士临搨旧帖,多于残编断简得其精神,不以其难且少耶?试使为文者如搨帖之心,则兰亭数语、峄山片石用之不竭,何以多为?不然,即积案盈箱,富于武库之藏,亦不足为用矣。

女真初无文字,及获契丹、汉人,乃以汉人楷字合契丹字体制为女真字,及元入中国,又作蒙古字,今元朝遗碑多用蒙古字体,而今之遗刻无用女真字者,正不知其状何似。今辽东女真表文字与北虏相近,不似汉字契丹所合而成,鞑靼馆字体又都不似蒙古,岂蒙古字体亦非其国人所通用耶?

汉、唐、宋开国之初,皆尝博求遗书,故其时内府之藏,尽天下之有,若史籍所志,何其富也!本朝则不及远矣。永乐间,亦尝遣使四购,不知所得几何,乃今秘阁之藏,不及士人积书之半,天禄石渠之奥,空虚等此,亦大缺典也。南昌张直阁位在翰苑,尝上疏请令史官行人奉使四方,各求遗书一部,送国学翰林收藏,业已允行,而久之竟无应者,政之因恬,亦已极矣。都下所当积书者有五:其一,内府监局当储其全,以备御览:其一,内阁秘书当储其全,以备顾问;其一,翰林院库当储其全,以备考订;其一,两京太学当储其全,以备颁行;其一,礼部库房当储其全,以备参核。五者即不能兼得,一二焉可矣,而今皆无之,徒使坊肆讹刻日滋月盛,毁瓦书墁,寝失旧本,其去秦火之灾一间耳。

谷山笔麈卷之八  诗文

学术不可不纯也,关乎心术;文体不可不正也,关乎政体。

今之文体当正者三,其一,科场经义为制举之文;其一,士人纂述为著作之文;其一,朝廷方国上下所用为经济之文。制举著作之文,士风所关,至于经济之文,则政体污隆出焉,不可不亟图也。然三者亦自相因,经济之文由著作而敝,著作之文由制举而敝,同条共贯则一物也。何者?士方其横经请业、操觚为文,所为殚精毕力、守为腹笥金籯者,固此物也,及其志业已酬,思以文采自见,而平时所沉酣濡胾入骨已深,即欲极力模拟,而格固不出此矣。至于当官奉职,从事筐箧之间,亦惟其素所服习以资黼黻,而质固不出此矣。雅则俱雅,敝则俱敝,己亦不知,人亦不知也。故欲使经济之文一出于正,必匡之于制作,欲使著作之文一出于正,必端之于制举,而欲使制举之文一出于正,反之于经训而后可也。

夫诏令制敕之文,朝廷所以御臣民也,体在庄而且简,昭如日星。乃或组织求工,聱牙为古,铺衍太烦,奖借过当,既亵上体,亦淆下观,此训令之体失矣。夫建白题奏之文,臣下所以弘献纳也,体在详而且明,较如指掌,乃有猥鄙杂陈,隐约无绪,藏头露尾,绘绚雕章,正使朋辈读之了不可解,何以仰孚高听,纳众上心?此奏对之体失矣。夫纂述纪录之文,史局所以传信也,故必质而且赡,可以传远,乃或借古之奇字、奇句以饰今之事迹,或改今之官名、地名以就古之成语,平实则以为俗,明切则以为朴,而欲以必不可解之辞纪必不可磨之事,欲以昭示万世,比隆二京,不已左乎?此纪述之体失矣。符牒檄命之文,诸司所以喻官守也,故必整而且实,致在必行,今者颁布下吏,或修鞶帨之词,申请上官,或作雕篆之语,故有钱谷士马之数以文而不明,比谳讯鞫之条以文而有害,是以三尺为儿戏,民命为木偶也,此文移之体失矣。夫训命之体失,而朝廷之政不宣;奏对之体失,而臣下之志不达;纪述之体失,而一代几于无史;文移之体失,而百司几于无法。此其所关者政也,非文也。

文体之弊,大端有四:曰谲而不平,曰驳而不粹,曰巧而不浑,曰华而不实。此皆生于不足,非有余也。夫文者,取裁于学,根极于理。不足于学,则务剽剥以为富,纂组以为奇,而谲与驳之弊生。不足以理,则以索隐为钩深,淡虚为致远,而华与巧之弊生,卒之有跂而及,无俯而就,有鼓之而出,无按之而应,心力尽于此矣。世方慕为瑰玮之声,卓绝之调,举脚趋之,何哉?

夫不称御马而称御龙,谩以所不习也,不学画人而画鬼魅,欺以所不见也。文之敝亦然。

先年士风淳雅,学务本根,文义源流皆出经典,是以粹然统一,可示章程也。近年以来,厌常喜新,慕奇好异,六经之训目为陈言,刊落芟夷,惟恐不力。陈言既不可用,势必归极于清空,清空既不可常,势必求助于子史,子史又厌,则宕而之佛经,佛经又同,则旁而及小说,拾残掇剩,转相效尤,以至踵谬承讹,茫无考据,而文体日坏矣。原其敝始,则不务经学所致尔。

夫狂澜横发,汹涌滔天,是水之奇观,而决之兆也;开颜发艳,耀日从风,是花之缛彩,而落之端也。故文至今日可谓极盛,可谓极敝矣。川不可障则疏其源,华不可敛则培其根,亦反经而已矣。诚令讲解经旨,非程、朱之训不陈,敷衍文辞,非六籍之语不用,此培根疏源之方也。

两汉文章,莫盛于武帝时,然其文有三种、如枚、邹、相如、庄助、吾丘之流,皆以词赋唱和,供奉乘舆,是词赋之文也;太史包罗诸史,勒成一家,是记事之文也;淮南宾客,摄诸家之旨,发明道术,是著述之文也。顾武帝所好,不过词赋夸靡之文,子长本为史,不以文称,其时书亦未出,至于淮南之言,山东大儒所不能道,而八公者流,曾不得一至人主之前,称说往古,曳裾侯门,卒成不轨,则不用之过也。尝谓此三种文章,至今为世所宗,淮南论道术,其言有识,不可磨灭,上也;史记不号为文,而其文之妙为千古绝唱,次之;至于夸丽求工,曲终奏雅,薄于技矣。

苏、李二诗,千古流传,为五言之祖,其风骨遒劲,气调雄浑,十九首之外无可彷佛者,信风雅之正宗矣。然考其始末,则有甚可疑者:苏建、李广二传,在马迁时,二子终身履历尚未及详,时则然矣,至班氏汉书,紬绎国史而成,在百年之后,诸人传中,有文字、诗篇无不记载,而李陵传止载短歌一曲,乃垓下、大风之体,使五言赠答之诗流传世间,岂有舍而不载者?至于苏武传中载报任安,而李陵传中亦无报苏子卿,则此书亦非真也。窃意,五言古风起于枚、邹,在苏、李之前,而苏、李二诗,必两汉士人设为赠别之辞以咏其情事,若报子卿书,则晋、宋、六朝所为,亦不似汉人语矣。

选诗所载,无诸王诗,法帖所集,无诸谢字。古今才士,亦无兼长如此。

蜀道难一篇,解者谓为章仇兼琼而作,又谓为杜甫客蜀而作,皆非也。察其语意,乃为明皇幸蜀耳。远别离篇亦尔。

李诗似放而实谨严,不失矩矱;杜诗似严而实跌宕,不拘绳尺,细读之可知也。然皆从学问中来,杜出六经、班汉、文选而能变化,不露斧痕,李出离骚、古乐府而未免有依傍耳。

宋文之浅易,韩文兆之也;宋诗之芜拙,杜诗启之也。韩之文大显于宋,而宋文因韩以衰;杜之诗盛行于宋,而宋诗因杜以坏。虽然,宋文衰于韩而韩不为之损,未得其所以文也;宋诗坏于杜而杜不为之损,未得其所以诗也。嗟夫!此岂可为世人道哉!韩、杜有知,当为点头耳。

古人之诗如画意,人物衣冠不必尽似,而风骨宛然;近代之诗如写照,毛发耳目无一不合,而神气索然。彼以神运,此以形求也。汉、唐之古风,盛唐之近体,赠送酬答,不必知其为谁,而一段精神意气,非其所与者不足当之,所谓写意也;近代之诗,赠送酬答,必点出姓氏、地名、官爵,甲不可乙,左不可右,以为工妙,而不知其反拙矣,此所谓写照也。

古人之文如煮成之药,今人之文如合成之药。何也?古人之文,读尽万卷,出入百家,惟咀嚅于理奥,取法其体裁,不肯模拟一词,剽窃一语,泛而读之,不知所出,探而味之,无不有本,此如百草成煎,化为汤液,安知其味之所由成哉?今之工文者不然,读一家之言,则舍己以从之,作一牍之语,则合并以成之,甚至全句抄录,连篇缀缉,为者以为摹古,读者以为逼真,此如合和众药,萃为一剂,指而辨之,孰参,孰苓,孰甘,孰苦,可折而尽也。乃世之论文者,以渣滓为高深,汤液为肤浅,取古人之所不为,谓其未解,拾古人之所已吐,笑其未尝,不亦鄙而可怜也哉!

短箫铙歌,汉之黄门鼓吹也。汉曲二十有二,存者有十八,务成、玄云、黄雀、钓竿四篇,其辞已亡,魏、晋以下,准其曲数,各制铙歌一部,汉曲多不可解。盖乐府传写,大字为辞,细字为声,声词合写,故致错迕。魏、晋所制,如以某曲当某曲,皆各效其开创功德,与汉曲本辞绝不相蒙,体制亦复不类,而谓其当者,想祖其音节,或准其次第然耳。宋何承天私造铙歌十五篇,皆即汉曲旧名之义而以己意咏之,与其曲之音节不复相准,谓之拟题。自是以后,江左、隋、唐皆相继模仿,惟取其名义,而乐府之法荡然尽矣。近代一二名家,嗜古好奇,往往采掇古词,曲加模拟,词旨典奥,岂不彬彬,第其律吕音节已不可考。又不辨其声词之谬,而横以为奇僻,如胡人学汉语可诧,胡不可欺汉,令古人有知,当为绝倒耳。

汉铙歌二十二曲,盖骑吹也,其中多言登降山陂、弋射鸟兽之事,而其词旨所寓,又多感遇伤时之叹。魏、晋以降,不能传其声谱而拟其曲数以修鼓吹。齐、梁以来,又不能拟其篇数,而取其篇名以模乐府。总之其体绝矣。近世王、李诸公,好古钓奇,各模拟铙歌十八曲,历下之词旨颇近,而不能自为一词,娄东稍脱落,即不甚似,然其旧曲之名与其辞不可解者,即二公亦不知也。惟寄性深远, 【「寄性」「性」,天启本作「兴」。】 可以发难抒之情,则君子有取焉耳。

古乐府之题,盖今之曲名也。其古词有与其题相涉者,有与其题绝不相涉者,则用其曲也,然其节奏不可考矣。后人拟之者有二:有拟其曲而为之,而辞不相蒙;有拟其题而为之,而曲不相中。大体唐人多取题目字面为古歌行,而不用其曲节,则世变远而音节异也。

古人用韵有不可解者,即四声亦与后不同,如韦孟诗云:「微微小子,既粗且陋。岂不率性,秽我王朝。」又云:「我既迁逝,心存我旧。梦我渎上,立于王朝。」「陋」「旧」去声,而以?「朝」,则四声亦不同也。

宋、元词曲有出于唐者,如清平调、水调歌、柘枝、菩萨蛮、八声甘州、杨柳枝词是也。朱温归镇,昭宗以诗饯之,温进杨柳枝词五首,今虽不传其词,彼时曲度多是七言绝也。以全忠之凶悍而能为歌诗,可与青陵嗣向矣。

史、汉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文如欲复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当日, 【「官名」下,天启本有「地名」二字。】 而但记其实耶?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予素不工文词,无所模拟,至于名义之微,则不敢苟,寻常小作或有迁就,金石之文,断不敢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辈名家亦多如此。

将军裴旻请吴道玄画东都天宫寺壁,道玄请裴将军舞剑以助之,裴为舞一曲,道玄奋笔立成,若有神助。夫舞剑之于挥毫,不相及矣,然能助之者,以神会也。文章亦有神会,大而天地,小而虫鱼,耳之所闻,目之所见,无不可以发人之精思,而鼓人之神魄,何必方尺之函,数寸之管哉?古之制器者,见转蓬而为车,闻风鸣而制律,岂拘拘于形声之中耶?盖必有以神契者矣。

选举

汉世用人之法,皆自州县补署,公府辟召,然后升于朝廷,当时未设选部,百官进退,属之丞相。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及唐亦然,犹分东西两铨,使左右侍郎分领。及东都、岭表复别有铨选,不尽领于吏部,而吏部侍郎魏玄同上言铨选之弊,犹谓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后世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一郎之手,不尤舛耶?

宋法文选属审官院,武选属枢密院,王安石欲夺枢密之权,乃以文选、武选皆属吏部,尚书左选主文,侍郎一人主之,谓之审官东院;尚书右选主武,侍郎一人主之,谓之审官西院。盖文彦博为枢使,安石为此以阻之耳。

唐天授元年,武后亲策贡士于洛城殿,此殿试之始也。长安二年正月,初设武举,其制有长垛、马射、步射、平射、不同射、马枪、翘关、负重、身材之选,此武举之始也。

宋时临轩策士,本用诗赋,熙宁三年,用吕公着之请,殿试进士专用制策,至今遂为定制。

熙宁四年,更定科举法,罢诗赋、帖经、墨义,令士各占易、诗、书、礼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本经,次兼经,次论一首,次策三道,此即今科场之始,而四场不同耳。殿试则专以制策,罢去诗赋,分为五甲:第一第二等赐进士及第;第三等赐进士出身;第四等赐同进士出身;第五等赐同学究出身。此即今殿试之法,而五甲不同耳。盖宋初学校之制原未大备,而科举试士,惟以明经词赋为主,安石以为,古之取士必本于学,请兴建学校,讲三代教育之法,专以经术取士,而科场之法遂为近代剏始矣。此岂可以新法少之哉!

熙宁四年,广太学斋舍,增置官师,分生员为三等:始入太学为外舍,定额七百人;外舍升内舍,员三百人;内舍升上舍,员百人。每月考试其业,以此升舍。上舍免其发解,及礼部试,召对赐第。此即近代积分之法也。至于免解、免试、径召廷对,则上舍生即礼部进士矣。荆公此法甚善,宋人行之,甚着得人之効,恨今不能举尔。

司马光在位,尽变安石之法,惟经义取士则不以为非也。光谓:「神宗颛用经义论策取士,乃复先王令典,百世不易之法。但安石不当以一家私学,欲盖先儒,令天下师生讲解。」此大公至正之论,安石复起,亦当心服也。经义之法至今遵用,安石于选举之制,可谓一开窍矣。

宋初用词赋取士,安石变为经义。及元佑初,吕大防、范纯仁当国,乃立经义、词赋两科,凡诗赋进士,习一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诗赋、论策,凡四场;经义进士,习两经,试本经、论孟义及论策,亦四场。两科通定高下,而取解中分之,各占其半,此亦调停之法也。绍圣初年,尽复熙、丰之政,又令进士纯用经义,而改置宏词一科,于进士登科后试之,所取不过数人,即今之馆选也。

宋自熙、丰以后,经义、词赋二科更为废兴,已而合为一科,至绍兴之末,复分而为二,盖宋时取士之途惟此两科,而离合不一如此。本朝以经义为主而尽黜词赋,则学醇而路狭矣。

元时,科举之法至仁宗始定,从李孟之请也。其制,三岁一开科,以八月郡县乡试,明年二月会试京师,中者策之于廷,赐及第、出身有差,即今制所由始也。但彼有两榜,以蒙古、色目为右,汉人、南人为左,各命题耳。

嘉靖壬戌,一甲三人皆至宰相一品,隆庆戊辰,一甲三人,一为元辅,二为正卿,自世庙以来所未有也。戊辰会魁五人,张、沈、陈三公同时为相,亦往时所未有也。

嘉靖己酉,浙江举人内唐公汝楫为状元,陶公大临为榜眼,赵公志皋为探花。南直甲子举人焦公竑为状元,余公梦麟、刘公瑊皆为榜眼,一榜三及第,亦异事也。

万历丙戌、乙酉以后, 【「乙酉」,天启本作「丁亥」。】 内阁三公俱南直人;申瑶泉状元,王荆石会元,许颖阳解元。内阁三公应三元之数,皆出南直,又大奇事。

国家以科举取士,视为重典,其中得失去取,皆有成数,非人所能为。姑举一二事于左:嘉靖丙午,浙江省试,主者已如额取足九十人,每十卷一束,置之榻上。偶主者困卧,梦一朱衣达官,自称杭州知府,直入卧内,云:「尚有一卷未取。」主者寤而疑之,少间,又梦如前,寤而案上有一卷,不知所自来,因于九十卷中拈取一卷,以较案上卷,良不及也,遂以易之。其后所梦者得第为显官。又浙中士夫相传:嘉靖初年,浙江省试,主者灯下阅卷,不中者皆掷地下,忽见一披发妇人取地下一卷返置案上,主者不惊,取而复投之者再,妇人长跪而泣,主者感动,即取中。此卷乃余姚一生名田麟者。榜后,问田生以状,生哽咽久之,乃对:「母本侧室,为嫡挝杀,死时状正如此。」即此二事, 【「二事」下,天启本有「可见」二字。】 场中皆有鬼神,主者亦不得与也,可不畏哉!

万历己丑,科场覆试,予获与事。先是,戊子,京兆都试黄宫庶洪宪主考,黄游申、王二相君间甚欢,而太仓公子雅有家学,即非黄典试举首,亦其分内,徒以出于黄,所为众指目,而榜中复多黄所厚士,关节居间,都人悬书于衢。及京兆试卷呈送礼部,宗伯朱公命郎吏检阅,于仪郎孔兼因摘其两卷以呈,其一李鸿者,吴门之婿也,朱公语予其状,予谓:「郎吏既闻,公即当奏,不奏,即当密止,亦不可向予道也。」朱公犹豫久之,密以白吴门,因寝其事。于复封送礼科,令其参劾,礼科苗给事朝阳,吴门之客也,亦寝不奏。于见形骸已露,不可中止,因风郎中高桂,桂,抗直人也,遂上疏劾黄及太仓公子、吴门东床,凡八人。诏下礼部查核,且会都察院及科道覆试。御史大夫吴公、中丞詹公皆为二相、宗伯称病,亟不出,右堂田公转自祭酒,以八人皆国学所选,避不阅卷,惟予及台长司其事。试毕阅卷,予先阅毕,稍定次序,以送吴公,吴公即送台省诸君,令其校定,而所指屠大壮者次为第八,与予所定相合。予因谓吴公曰:「甲子举场覆试,丙戌午门覆试,皆分二等定去取以闻,今奉旨覆阅,虽不定去取,亦宜分作二等,请自上裁。」乃召郎吏具草,以七人为「平通」,一人为「亦通」,其人即屠也。旧例,「亦通」者黜。吴公见屠在黜例,惧无以复二相,即起取卷再阅,曰:「此卷之文义甚优,老夫亦不能作,奈何弃置?就不作官也罢,要全天理。」揖台谏诸君共阅。都谏黄县王君指卷对曰:「卷内数语老先生所称者,以某观之,正是极不通处。」都谏苗君取视,指曰:「如此数语,那亦甚好。」都谏张君曰:「数语若是秀才,可居五等。」于是吴公大愤,噤不能语,而仪司吕正郎兴周与高直前力争,请落其二三卷,予因谓吴公曰:「郎官所请黜落太多,惟此卷差下分别不妨,既奉旨品阅,岂得尽无可否?」吴公犹欲持之,予即厉声命吏书奏,即可印封,俟阙门开即上,时已三鼓矣。予甫抵舍盥漱,即入候讲,黎明在文华直庐,三相已至,延予问状,相顾失色,新都曰:「奏可追否?」曰:「已上矣。纵未上,戳印封,亦不可改。」二相公曰:「然。」退而大怒,谓予曰:「如屠生文义,可作程序,奈何黜之。」予笑谓曰:「郎中云不通亦过,老先生云可作程序亦太矫枉。总之,非甚不通,但要京兆中式,亦属滥进。」二相默然。自是,高、吕、王、张诸子皆二相所切齿,而吴、詹、黄、苗诸君皆为公论所扼腕。其持二相或末次于黄,而衔予者次于高、于矣。覆试奏既上,次日,即以查核疏奏,大略云:连日查访,关节未有明据,事属暧昧,遽难指名。但科场去取原凭文艺,今诸生试卷既经多官会阅,无甚相悬,可知当日科场未必有弊云云。二相以其辞微,亦不悦也。而吴、詹二公以不能全胜,复有从臾,滋不见与云。

唐时牛、李之党起于对策,成于覆试。盖宗闵对策讥切吉甫,为德裕所恨,又与元稹争进,平日有郄,及杨汝士、钱徽知贡举,不受段文昌、李绅之属,为其所嗛,而宗闵之婿及第,故德裕、文昌、绅、稹皆以科场之事攻击主司,而宗闵亦谴焉。由是宗闵、德裕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其机括所发,惟借科场一事以倾之耳。古今事体,大略不远如此。

唐渭南尉刘延佑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李绩谓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独出人右也。」此时风俗尚淳,后进少年为长者所诲如此。近时,年少甲科,出为令长,稍有一二荐疏,视台省要津如持左券,长年先辈降颜抚接惟恐不及,有以是勖之者,其肯受乎?且亦长年先进无绩其人耳。诚有如绩者,亦必不俯仰假借以媚少年也。

宋大观三年,集英胪唱,执政林攎当传姓名,不识「甄盎」字,以寡学被黜。近世士人,以经义致身,不暇博览,误书误读者不可枚举,设令古人见,何如为笑?记在朝时,有一台谏上疏,曾以草相示,内有「窃鈇」二字,盖以「鈇」为「铁」也,予难于面质,第曰:「此字莫是误写。」渠愕然不答,及奏牍已成,鈇已写作大「铁」字,不可复正矣。甚悔当时不曾明告,使陷于可笑如此,亦与有责焉。

谷山笔麈卷之九  官制

汉时,有中书,有尚书。霍山录尚书,有上书言其罪者,山屏不奏其书,后上书者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不关尚书,可见尚书是士人,中书则宦官也。及江左以后,乃以中书、尚书列为两省,中书传命,尚书受而行之,则尚书外廷吏也。又设翰林学士于禁中,专掌制命,而中书亦少疎矣。及元设中书省,而以尚书隶之,则中书外廷臣也。今之内阁,则汉之尚书令、唐之中书省,而司礼中官,则汉之中书令也。

汉制,大将军位三公下,及窦宪伐匈奴还,位次太傅,而在三公之上。自是,东汉官制:太傅第一,大将军次之,太尉次之,司徒故丞相也,又次之,司空故御史大夫也,又次之。

东汉以三公为三司,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自是,江左以来有「仪同」之名。西汉有三府: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也。其后增二将军,谓之五府。东汉有五府:太傅、大尉、司徒、司空、大将军也。

西汉所谓三公者,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而已。其后,以大将军代太尉,而以大司马号冠之,然犹一官耳。东汉承元、成之旧,以司徒代丞相、司空代御史大夫、司马代太尉为三公,而大将军位三公之上,与司马为二官矣。曹操为丞相,位三公之上,而丞相与司徒亦为二官矣。东汉之末,以太傅总百揆,为首相,太尉次之,司徒次之,司空次之,而大将军号或在太傅之下、太尉之上,有五公矣。晋初,以太师、太保、司徒、司空为文官公,而以左右光禄大夫开府者为从公;大司马、大将军、太尉为武臣公,而以骠骑、车骑开府者为从公,有八公矣。已而齐王冏之徒又自为丞相,不在八公之数,则又冗矣。官制之滥,至于公孤盈朝,安所称治体也。

汉顺帝时,武都太守赵冲平羌有功,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节度之义昉此。质帝时,以参抚为中郎将,督扬州军事,都督之义昉此。

汉灵帝时,以黄巾之乱,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首,诸校尉皆统于硕,即大将军亦领属焉,此后世监军之始也。

六朝官制不甚可知,惟梁武帝定九品十八班,粗可考识,然亦滥矣。十八班者,以丞相、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为十八班;其次,开府仪同为十七班;其次,尚书令、左右光禄大夫为十六班;其次,尚书、左右仆射、中书监为十五班;吏部尚书为十四班;中书令、列曹尚书为十三班;侍中散骑为十二班。当时三司以下,尚书令、仆射皆号为宰相,而其品乃如此。太尉、司徒、司空谓三司,三司常置,大将军以上不常设。仪同者,诸将军以下体与三公同也。然以三公、卿、监、尚书为外朝,门下省为内朝。盖门下已重矣。是时南北官制颇同,北朝重门下,三公令仆非冠以侍中之号则不得筦枢,盖门下乃真相也。

江左自陈氏受禅,国之政事,并由中书,有舍人五人分掌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并为上司,尚书听受而已,此中书之重也。北朝则重门下,三公、尚书非带侍中衔不得闻政,此门下之重也。唐则并重,已而递重,已而重中书云。

北朝官制,自大丞相以下,有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也,准古,上公非勋德不居,大将军、大司马谓之二大,二大之下乃为三公,三公者,太尉、司徒、司空也。夫三公古之极品,其上乃增如许,其滥而不经如此。皆由僭窃之臣位宠已极,递相崇称,遂为定制耳。

唐时,文官五品以上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日赴朝,号常参官;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号九参官;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号六参官;其文武官九品以上,则朝朔望而已。

唐初,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及裴炎为中书令,始迁政事堂于中书省,盖两省共聚一堂也。其制度不可晓。

唐初三省之制,尚书省有令、仆射,以太宗尝为尚书令,避不复设,以左右仆射为长;中书省之长为中书令,即隋之内史;门下省之长为侍中,即隋之纳言,皆正宰相也。武后初年,改尚书省为文昌台,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侍中为纳言,中书省为凤阁,令为内史。中宗复辟,乃复旧名。玄宗即位,又改中书为紫薇省,门下为黄门省,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然仆射虽改丞相而不同中书、门下,即不称为宰相。及天宝元年,又改侍中为左。

唐高宗以郭待举、岑长倩、郭一正、魏玄同为相,以其资任尚浅,未可与诸相同名,且令预闻政事,与中书、门下同受进止平章事,此平章之名所由起也。此时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为真相,同三品者次之,同平章者又次之。至宋时,遂以同平章事为正相,而以参知政事为次相,然则宋之参知政事即唐之平章也。

萧梁有寿光殿学士之号,殿学之名始此。

唐初设弘文馆,有学士、直学士之号,中宗在位,用上官昭容之言,置大学士四人,以象四时,直学士八人,以象八节,学士十二人,以象十二时,每游幸禁苑,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昭容第其甲乙,文采流传虽有足观,其实非士流之荣也。大学士之名起此。至宋时,即以为宰相兼官矣。

唐时学士院在禁中,凡十厅,南厅五间,北厅五间,中隔花砖道,承旨居北厅第一间,其任最重。

唐制,中书、门下二省皆供奉外官,随朝士入见,谓之内供奉,随翰林院班者,谓之翰林供奉。盖今两殿、两房皆翰林供奉之遗法也。

自唐中叶以后,学士之权重于宰相,如陆贽之在奉天,郑捆之在贞元,裴洎、 【「洎」,原讹作「拍」,兹据旧唐书裴洎传改。】 李绛在元和之初,皆以帷幄密谋决军国大计,用人行政,惟所献替。及其为相,宠遇反不若焉,即有所建白,视在北门亦若少减。地之亲疎不同也。汉所谓不任三公,政归台阁,政如此。

唐时,铨选之法,三品以上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敕授,皆由尚书省奏拟,文属吏部,武属兵部,尚书曰中铨,侍郎曰东西铨。神龙、景云之间,嬖幸用事,选举混淆,无复纲纪。睿宗即位,乃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义、卢从愿为侍郎,姚崇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而文武二选皆称公平矣。彼时尚书侍郎分主选法,品藻甄识,各尽其察,故称平也。后世以天下士人之众委之一人,责既太重,明亦难周,士之不得于仕者必多矣。

景云元年,薛讷为幽州镇守经略大使,此节度使之名所由起也。天宝以后,其任愈重,受命之日,赐双节,专制军使,行则建节,树大纛入境,州县筑节楼,迎以鼓角。宋时,其权虽轻,而拜节之礼犹重,节出,拆阁毁屋以示不屈。本朝制臣,各赐旗牌制勅,虽名器不同,而意象相似,然其权任则不及远矣。

唐制,节度使掌兵事,观察使掌民事,故租、庸催征皆牒观察使司,此初制也。两河藩镇各据疆理,租、庸贡赋不入三司,不知观察之权亦复何在。盖亦有节度兼其职者矣。

天平节度使。天平即淄、青,淄、青即平卢也。平卢在永平。安禄山既平,肃宗干元元年,节度使王玄志死,朝廷遣中使往抚将士,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于是裨将李怀玉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使,朝廷因而授之,此军中废立之始也。未几,希逸渡海而南,据有淄、青、沂、密、青、齐六州之境,犹冒平卢之号。已而怀玉复逐希逸,复并、登、莱、棣四州,赐名正己。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兖、郓五州,乃自青州徙东平居焉。正己即怀玉也,传师道、师古,及纳而诛,因赐郓号为天平军,故淄青、平卢、天平,其地不同,其为一军之名一也。

高宗仪凤元年,遣大臣分道巡抚,以宰相来恒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为河北道大使,左丞崔知悌、司业郑祖玄为江南道大使。后又谓之存抚,即今巡抚之所由起也。

唐初,遣御史按察十道,即今之巡按。立二十四府都督察所部刺史以下,即今之巡抚。都督旋废,按察复停。其后,改为五十四道,各置采访使,以刺史领之,又一变也。

宋时,宣抚之体甚重,即今之总制也。郑刚中为宣抚副使,大将吴璘官至少师,请讲钧敌之礼,刚中曰:「少师虽尊,犹都统制耳,倘变常礼,是废军容。」璘乃惶恐听命。近日边帅有爵至三公者,于制府大臣皆用属礼,即此体也。

唐制,御史台有侍御史六人,以久次者一人知杂事,谓之杂端,不出累月,迁登南省,故亦谓之南床,殿中监察以下,皆禀而随之。盖御史之长,即今之京畿河南道也。

监察御史里行, 【「唐之监察御史」,原作「御察御史」。兹据天启本改。】 以其资历尚浅,未正除御史,先令于御史班内行也。今之试御史,其原盖出于此。

汉之中书令,本宦官也,至江左而为宰相;唐之枢密使,本宦官也,至五代而属外朝。官名之沿革如此。

五代以枢密使为内辅臣,宰相为外辅臣,而枢密之权重于宰相,如宰相兼枢,则得颛大政,如罢枢密之权,但为宰相,其任反轻,亦如唐之左右仆射也。郭崇韬之于庄宗,安重诲之于明宗,皆以佐命元功入为枢密,刑赏陟黜,无不由之,其势然也。后晋太祖惩其横肆,遂废枢密,以印付中书,而宰相之任始专矣。二人勋名相似,际遇亦同,皆以刚愎自用,久擅大权,丛怨四海,以及于祸。总之,不学无术,未闻大臣之道已矣。

唐初枢密之设,盖于政事堂后列五房,有枢密房以总曹务,乃宰相文书之所也。宣宗以后,始设东西枢密两院,以宦者为使,而枢密之任归之,其权与宰相等矣。唐庄宗即位,以豆卢革、卢程同平章事,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则始以外官为之,而枢密之任亲于宰相,以其与闻密勿也。有宋建国,因五代之旧,以中书为相,枢密为将,谓之两府,而宰相之权重于枢密矣。

唐时,金吾卫属南衙,即今之锦衣,羽林卫属北衙,即今之东厂。李辅国欲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盖欲以北牙禁旅侵南牙之职,故宰相李揆急奏止之,辅国又置察士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察听细事,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鱼朝恩专权,亦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没其家赀,则成化间之西厂矣。

唐末,两枢密使及左右中尉柄事禁中,与宰相表里,号为中贵,亦称内大臣。枢密即今司礼,中尉即今东厂也。

元用御史台言,各路按察巡行郡邑之法,设官八员,二使留司,副使以下,每岁二月分巡按治,十月还司。已,又改为肃政廉访司,即今按察分巡之规也。其时,按察司官属御史台,即今御史巡历、分巡从行之法,然彼时行台官僚自大中丞以下全设如内,今惟以御史巡按,无行台之设,而巡抚中丞以保厘为职,虽有行台之号,其实不相蒙也。大要本朝之制,以行省为藩司,廉访为臬司,行司为都阃,而中丞同事一方,参有御史之体而不相统摄。此官守之因革于元者也。

元时风宪之制,在内诸司有不法者,监察御史劾之,在外诸司有不法者,行台御史劾之,即今在内道长,在外按台之法也。惟所谓行台御史者,竟属行台,岁以八月出巡,四月还治,乃长官差遣,非由朝命,其体轻矣。本朝御史 【「本朝御史」,天启本作「本朝风宪之制,御史」。】 总属内台,奉命出按,一岁而更,与汉遣刺史法同,唐、宋以来皆不及也。

今之指挥使司,即元之万户府也。元人既平江南,于浙东一道置三万户府,高邮、泰州置两万户府,扬州、建康、镇江置七万户府,杭州行省置四万户府。其体貌责任若今都阃之体而权力倍之。国初卫所之设,权力亦重,后稍陵夷,至于今日,其号为指挥者,以金紫之服,低眉俯首、奔走使者之前,若隶卒然,使折冲捍卫以展报国之猷,其将能乎?

春秋时,县大而郡小。秦并天下,郡大而县小。汉有郡国,皆统于州,然州乃分部之名,或十二,或九,及南北分裂,天下至百余州,而郡犹属焉。隋并天下,废郡而存州,州即郡也,炀帝又改州为郡,而州之名废。唐初,又罢郡置州,而郡之名废,其实一也。宋、元以来,设府于州,府即州也。本朝以州属府,则分而为二矣。此郡县名实之辨也。

宋时,大县四千户以上选朝官知,小县三千户以下选京官知,故知县与县令异。县令即古长吏之职,知县则以京朝官之衔知其县事,非外吏也。朝官、京官亦自有别。

元大德七年,郭守敬以先朝旧德,累请谢事,不许。自是,凡翰林、太史官不得致仕,遂着为令。彼所谓翰林者,兼有书画供役之流,所谓太史,即今之钦天台官,非词林也。今制,台官世业天文,不与大察,其年高自愿致仕则听,否,虽七八十岁不解其官,自郭太史始也。

唐、宋时,州郡有孔目之吏,亦谓之都吏,言一孔一目无不总也。后以之名官。

月俸

唐时,一品月俸八千,后以防阁庶仆俸银杂用,以月给之,总称月俸,为钱三万一千。比以今制,俸薪直堂筭之数亦相仿,然唐时犹有职田禄米,一品岁七百石,此为优尔。及至大历以后,权臣月俸有至九十万者,刺史亦皆十万,则不啻倍蓰矣。

开元二十四年,定百官月俸:一品月三十千,二品月二十四千,递至九品,月一千九百有奇。大历十二年,加京官俸,三公、宰相每月各一百二十贯文,中书、门下侍郎月各一百贯文,递至杂职,月各一贯九百余文。一贯当是一千。开元之制与今略相仿,大历则溢三倍矣。

唐时,百官皆有职田,其名有二:一谓之职分田,一品十二顷,至九品二顷而止,皆给百里内陆;一谓之永业田,一品六十顷,至九品二顷而止,即口分、世业之意也。永泰元年,军兴费剧,百官请纳职田以充军粮, 【「粮」,天启本作「饷」。】 而此不可复矣。宋时犹有公田。惟本朝官仰俸薪,别无给赐,郡邑所在,田皆起科,亦不闻有公田之名。惟边方大将有养廉地土,颇收其入,以代公费,有职田之遣耳。

唐世俸钱,自会昌以后,不复增减,三师二百万,三公百六十万,侍中百五十万,中书令、两省侍郎、左右仆射百四十万,尚书、御史大夫百万,节度使三十万,盖计一岁言之也。万当为十缗,二百万则二千缗矣。至北汉刘崇以太原一道正位建国,宰相月俸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较之唐末已为太减矣。乃今一统之盛,宰相月俸犹不能半此,则近代之俸可谓至薄也。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代宗命宰相置酒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准今银数当作十万两也。亦太甚矣。

代宗时,回纥以马万匹来市,有司患其太多,请市千匹,郭子仪恐违其意,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当时马价,一匹值四十缣,计马万匹当用四十万缣,子仪一岁之俸能市万匹,其时将相之富,可想见矣。史记子仪月入俸钱二万缗,缗为一千,一岁俸入,即今二十四万两矣。

长庆元年,王承元移镇,以钱百万缗赏镇州将士,刘总辞镇,以钱百万缗赏幽州将士。百万缗,当为银百万两也。唐之滥费亦太甚矣。使在今日,以二镇费二百万金,安所措给?第以前段月俸准之,当是十万耳。

唐自中叶以后,军士骄横,赏赉无纪。穆宗即位,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敬宗即位,力不能继,神策军士人赐绢十疋,钱十千,畿内军士又减五千。李逢吉之策也,稍能裁,时人善之,然较之往代已为滥矣。宋时,每遇南郊庆礼,大赉六军,至以费用浩烦,久虚大礼,此亦五代积习所致也。我朝养军之费虽不减于前代,而赏赉之格,所损不啻十倍,法可谓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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