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我读杨志军《雪山大地》 杨志军,当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大悲原》《藏獒》《伏藏》《西藏的战争》《海底隧道》《潮退无声》《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三江源的扎西德勒》《最后的农民工》《你是我的狂想曲》。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出版政府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当代》文学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入选台湾十大畅销书排行榜等。作品多次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青少年推荐的一百本优秀图书”。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作家出版社有限公司董事长路英勇认为,杨志军始终葆有一种理想主义情怀,他关注时代变革中普通人的命运遭际,又关注人与自然、生态与发展等比较宏大的问题。在西部大草原书写方面,杨志军和他的作品有独特的文学地标性意义。 《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说,这是一部诚意作品,写出了作家对岁月、对西部、对人性、对社会进步的一种深情,它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的,作家对雪山大地的热爱,饱含着对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和父辈所经历生活的由衷敬佩。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说,《雪山大地》是一部深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草原史诗,能够感受到我们当代文学现场比较少见的壮丽之美。她注意到,“杨志军从'我’的父亲母亲角度书写如何建设我们的家园,但是他没有用家族史的方式,而是将家庭变迁和国家的变迁非常巧妙地联结在一起。” 令人关注的是,小说既有强烈的面对草原问题的忧患意识,更有在真实反映草原人民解决问题、建设新草原的字里行间难掩的激情和乐观。诗性的语言形成独具个性的叙事风格,作品既真实呈现草原生活的严酷,又具盎然的诗意。 杨志军说:我的祖籍是河南,父亲是解放前的一个大学生,1949年跟着部队往青海走,青海解放以后就留在了青海,参与创办了《青海日报》。我出生在青海,在青海生活了有差不多四十年,我热爱这片土地,其间做过很长时间的农牧记者,有很多的机会深入到生活的底层去了解一切,都是我最初的积累。后来虽然定居在青岛,但我几乎每年都会回青海生活一段时间。我觉得只要把自己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而不仅仅停留在釆风和体验上,就一定会有更加丰厚的回报,那就是认知和灵感的纷至沓来。 这些年青海的变化特别大,以往水草而居、常年迁徙、毡房里几乎没有家具的牧民有了定居点,膳食变得均衡,寿命也增加了……他们不仅富裕了,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提高。有一次我还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我跟一个曾为牧民的老人聊天,他说不知道医院在哪。这其实是一个玩笑,他的意思是他身体特别好。而这些都来自于大半个世纪以来我们政府和干部坚持不懈的努力,带领青海藏族人民艰苦奋斗,与自然共生,最终使青藏高原发生了沧桑巨变,改善了居民的生活条件。《雪山大地》的故事便是基于多年来我在青海的所见所闻及父辈的经历创作而成。 在当下风格多样的文学语境里,能以生活的原色为父辈们树碑立传的写作并不多。在我看来,正是父辈们的生命史,构成了青藏高原发展史举足轻重的一部分。“父辈们”这个词从来都是一种诗意的表达和故事的象征,它堪比经过磨砺就会发光的钻石,而非风吹即散的灰土。 父辈们的故事开始于1949年。譬如我父亲,作为一个从洛阳来到西安西北大学读书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有着生命危险的“护校”任务结束后,便和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一路西进,来到西宁,在一家破破烂烂的马车店里开始创办《青海日报》。母亲其时正在贫困中求学,听说有一所卫校又管饭又发衣服,便立刻从这边退学,到那边报名。就这样,她成了由第一野战军第一军卫生部管辖的卫校学生,之后又考入医学院,成了青藏高原上第一批国家培养的医生。我的岳母更是激情澎湃,其时她正在河南开封读书,面临的选择是,要么赶赴昆明,跟已经离开家乡汝阳的亲人团聚,然后同去海外;要么西上比传说中更荒凉的青海,跟已经先期到达的未婚夫见面。她没有过多犹豫,选择了后者。 在《雪山大地》中,在青藏高原出生并长大的杨志军,深情回望父亲、母亲与几代草原建设者的艰辛探索足迹,书写着高海拔地区的时代巨变与草原牧人的精神心路。小说中,角巴、桑杰不遗余力甚至是豁出性命地支持父亲的重大行动:父亲白手建起小学、中学,牧人的孩子得以开蒙;牛羊泛滥,父亲成立贸易公司,说服牧人出售牲畜以减缓对草场的冲击……年轻一代才让、江洋、央金、梅朵等也在父辈祖辈的荫护下成长起来,勇挑建设大梁,合力拯救草原危机。 黄发有教授称,《雪山大地》写的是作者父母一代在草原上的奋斗历程,有作者个人深切的生命体验,作品非常打动人心。“《雪山大地》最独特的地方是它对草原建设者、草原生活的描写没有浮在表面上,更不是新闻信息的拼接。那是作者杨志军魂牵梦绕的东西,与其生命息息相关,创作者的真情实感非常触动人心。比如说,作者写自己的母亲在麻风病院医治病人被感染等,写得很克制,但读者能感受到那一代青藏高原建设者们的奉献精神,他们与藏族同胞真正的水乳交融,建学校、建医院,真正为牧民尽心尽力,这些故事很感染人。同时这部小说的细节描写也非常生动。不断地深入阅读这部作品,会发现作品中更多非常独特的东西。” 《雪山大地》的人物塑造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黄发有教授表示,《雪山大地》的人物很丰满,比如对牧民部落头人角巴等人的描写让人印象深刻。“从美学境界上来讲,小说写出了非常质朴的人性,呈现出了崇高的美,整部作品非常厚重,达到了雄浑的境界。” 黄发有教授还认为,《雪山大地》有自身的语言特色和独特写法,有的类似主题的文学作品,往往在抒情上近乎滥情,缺乏克制,《雪山大地》的文字很克制,但又充满诗意。“在语言方面,这部作品还把一些藏语元素、藏族当地人的表达方式等,引入了汉语写作。这部作品以这种形式,丰富了当代汉语文学。这是一种很重要的探索。” 小说主要的故事线索非常清晰。父亲作为县上的工作人员,在沁多草原蹲点时遇到特大洪水,是一名弱小的藏族妇女牺牲自己的性命,把他拖出洪流。从此,父亲与这个藏族家庭有了某种难以割舍的亲情关系,几十年来风风雨雨,世事变迁,他们的情感却越来越浓厚,完全融成了一家人。父亲一生就生活在沁多草原,生活在“雪山大地”护佑下的西藏,并且有了一个藏族人的名字:强巴。日晒风吹里,他把自己变成了藏族人的模样,也变得和藏族人一样健壮。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像藏人。 为了保护受冤枉的角巴,父亲承担了“瘟牛肉”一案的责任,被免去了刚刚任命不久的副县长职务。经过千辛万苦,在前头人、现公社主任角巴的帮助下,父亲在沁多草原的“一间房”建起了全县第一座小学,自己当起第一任校长,为沁多草原培养出第一代读书人。从这个时候起,“强巴老师”的名字四处传扬,牧人们把他当作草原上的“神”。不可思议的是,父亲的人生理想只是要做一名草原上的牧人。 他当了老师,心里却还想着骑马在广阔的草原上放牧。这所草原小学不仅是孩子们的天堂,在特殊年代里还成了一个避难所,一些在城市受到“文革”冲击的干部被“强巴老师”收留在这里当老师,躲过了人生的一大劫难,其中就有省府的副秘书长李志强。正是因为正义感和良知,父亲莫名其妙成了“强巴案”的主角,被判入狱。等他平反出来后,世界发生了大变化,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他的学生都成了现代生活的积极创造者。自己的学生洛洛担任沁多学校校长,每年都有大批学生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沁多教育事业成了全州教育事业的亮点。 父亲凭着自己的聪明劲儿,开始学做生意。他带着有恩于自己的牧民、角巴的上门女婿桑杰和几个志同道合者,办起了“沁多贸易”公司,动员牧民把牛羊卖出来,由“沁多贸易”统一运到西宁的市场,换些钱来改善牧民的生活。毫无商品意识的牧民很不理解“强巴老师”的做法,州县领导最初也不支持发展商品经济。“沁多贸易”生意做得很困难,只能一点一滴地启发牧人们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以和外面精彩的世界同步,进入商品社会。多年以后,经济发展了,生活发生变化了,老百姓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 其实,当时父亲想得更多的,是对沁多草原未来的担忧。大承包解放了生产力,草原牛羊数目快速增加,但草原的资源却过度消耗,出现了退化现象。如果不改变牧民们的传统观念,发展商品经济,后果将越来越严重。他办“沁多贸易”并不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因为一种超前的忧患意识。但父亲天真了。后来的实践证明,光靠经济的方式根本无力改变这种局面,反而会扩大草原的风险。必须有政府的力量、国家的力量介入,才能真正改变草原的环境生态,进入良性发展。于是父亲放弃了所有的生意,接受了组织上的任命,担任副州长、副书记的职务,后来又接任了州委书记和州长。 在工作岗位上,父亲做了两件改变沁多草原命运的大事。一是请老州长才让出山担任无人区管理局的局长,把那些还看不到更多经济效益但严重挤压草原资源的马群引入无人区,并把无人区提升为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二是为沁多设计更好的经济社会发展前景,力主并着手按照现代城市的要求和水准重新规划沁多县,建造一座生态城市,让牧民离开草原,进入城市生活,还原草原生态环境。这两件事也许并不是最科学的解决方案,却是解决当前沁多草原困境、开辟沁多草原美好未来的根本性大事。父亲毫不犹豫选择了这条可能是最艰难的道路,就像他选择自己当牧人一样坚定。 母亲苗医生的故事是父亲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她本在西宁当外科医生,收入固定,生活相对稳定,却阴差阳错到了父亲工作的沁多草原,一来就再也走不了。因为这里医疗资源严重不足,尤其缺少西医,母亲苗医生几乎成了这里唯一的西医。她的医术并不算特别高明,却治好了许多病人,一下子成了当地的美丽传说,成了草原上的“神”。然而一次惊心动魄的医疗事件,揭开了一个几近恐怖的秘密——大量麻风病人都被抛弃在一个叫“生别离山”的地方,无人照管,没有医生,没有药品,几十年里,病人自生自灭。外科医生出身的母亲承担起麻风病医生的职责,拒绝去大医院当院长,自愿留在生别离山,组建麻风病研究所并担任所长。因为长期与病人接触,母亲染上了麻风病,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一边搞科研,一边当医生。20多年里,她与父亲的联系全靠“两地书”,通过写信来交流,以保持和增进两人日益浓厚的情感。然而母亲最终还是死于麻风病,父亲则在几年后平静地死在考察的路上,面对的是雪山大地。
可以看出,作品从故事走向到人物的情感基调、性格基调,以及对沁多草原风物的描写,都透着一种浪漫的情怀,都透着一种如“雪山大地”一般伟大而神秘的自然神性。也许浪漫主义式的描写才真正抓住了沁多草原的灵魂,这样的小说今天已非常鲜见。
我希望雪山大地的故事能讲给更多人,希望在讲述父辈们和同辈们的故事时,能有共情者跟我一起歌哭而行,流连忘返,希望自然之爱也是人心之爱,在广袤的故乡厚土上,延续一代比一代更加葳蕤的传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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