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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传奇(3)

 昵称MJRlOV28 2023-08-12 发布于辽宁

​辞别郭先生,离开关帝庙后,胡雪岩信步来到自己经常光顾的十里香茶楼。这家茶楼位于清河坊新宫桥边。

杭州城的清河坊,在道光、咸丰年间是一条十分热闹的商业街。这里汇聚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商人、政客、闲士,还有走卒贩夫、杂耍艺人、落魄书生….

当时三教九流各路人物都喜欢光顾茶楼,十里香茶楼在这里也算小有名气。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非因为里面的茶特别香,而是这茶楼的位置好,属"近水楼台",人们往来方便。茶水倒很一般,大众化,但也很便宜。

胡雪岩担任"出店"后,每忙完一天,都会到这里来歇歇脚,通过人们的闲谈探听一些消息。茶馆里人们谈论的话题从街谈巷议到名人绯闻,从农桑收成到时事政局,无所不包。但谈得最多的是:今年大旱,乡下收成不好,而官老爷的浮利还要加一成,说是疏浚河道,可抓了那么多人干了一冬,漕船还不是趴在河里?再说南京闹了"长毛",路上也有风险,乡下不少灾民都跑到城里,稻田肯定荒了不少,世道这么乱,今年的蚕宝宝怕是生不出好茧了来了。

每次喝茶,胡雪岩都会竖起耳朵,收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眼光锐利,用心观察,才能看透对方隐藏的想法,听出别人讲话的重点。胡雪岩能有这套本事,正是平日不断磨炼得来的。

胡雪岩注意到,好几个月来,有个人也是天天来茶楼,但从来不跟别人交谈。此人30岁左右,相貌堂堂但面色不好,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据说他从福州来,是个读书人。他喝茶纯属穷泡,一壶"龙井"泡成白开水还舍不得走,四枚制钱买两个烧饼,算是一顿午餐。有趣的是,穷倒没什么,他的架子还不小,经常两眼朝天,所以伙计、客人都不爱搭理他。

这一次,胡雪岩正好与这个书生打了个照面,也许是今天的消息让他对世事有了另一番看法,胡雪岩突然觉得书生很有些与众不同,便有心结交。但书生还是那样冷漠,对眼前这个看似热情的钱庄伙计并没有好感,不太想接近他。下午的茶客特别多,胡雪岩趁机跟书生"拼桌"。他先去下了两盘象棋﹣﹣这是他最大的业余爱好,不一会儿便笑嘻嘻走回来对书生说:"走,走,我请你去'摆一碗'。""摆一碗"是杭州的乡谈俗语,意思是到小酒店去对酌一番。

"谢谢,不必破费!"

"自有人请客。你看!"他得意地开手巾包,里面有2两碎银,"第一盘'双车错',第二盘'马后炮',第三盘小卒'逼宫',杀得路断人稀。不然,我还要赢。"

今天书生因和一个客人争座位怄了气,加上胡雪岩一再邀请,盛情难却,便跟着去了。两人一路走到"城隍山"--"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吴山,挑了个可以眺望万家灯火的空旷地方,一面喝酒一面闲谈。书生见胡雪岩态度诚恳和善,而远山近水又颇有一番景致,不由得心情大悦,便一五一十地讲起自己的身世来。

原来,书生名叫王有龄,字雪轩,出身书香人家,其曾祖父系举人出身,官至户部侍郎,至父亲一代家道中落。为了替祖上争一口气,其父不惜卖掉房产,为他捐了个"盐大使"的官衔。

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清的卖官之风最盛,捐纳制度在大清是一个很重要的制度,与科举制度互相补充。捐官是一种无奈且下作的做法,其情形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做生意发了财,富而不贵,美中不足,捐个功名以提高身价,嘉兴、宁波、台州等地的盐商,个个都是花几千两银子捐来的道台,如此便可以与地方官称兄道弟,平起平坐,否则就不算"缙绅先生",遇事上了公堂,要跪着回话。另一种是官宦子弟,书读得不错,就是运气不好,三年大比,次次名落孙山,年纪大了,家境也困窘了,总得想个谋生之道,而改行也无从改起,只好卖田卖地,拜托亲友,凑一笔钱去捐个官做。

不过,纳捐获得的官只是捐得一个虚衔,相当于领到了一张吏部所发的"执照",取得了做某类官的资格;如果想补实缺,就要到北京的吏部去报到,这叫"投供";然后抽签分发到某一省,做候补,等这一省的在任官员调走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才有机会补上实职。

为了找关系给王有龄补个实缺,王有龄父子从福建一路北上,可惜天不遂人愿,当他们辗转来到杭州时,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再也无力继续北上了。这时王父又重病在身,真是雪上加霜。

以王有龄目前的状况,衣食尚且不周,哪有财力去替补实缺?"徐疯子"靠借贷捐官,竞落得个悲惨结局,这样的悲剧极有可能在王有龄身上重演。胡雪岩想到这里,深为王有龄的前程担忧。

交谈中,胡雪岩发现王有龄并非因愚笨考不中举人、进士,而是因为不喜欢八股文,又爱针砭时弊,所以才屡试不第。他有才华,志向高远,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胡雪岩觉得有必要劝勉他,于是说:"听你谈吐不凡,非平庸之辈,而且我也懂点'麻衣相法',看你是大贵之相,何以一天到晚'孵'茶店?"

王有龄说:"如今这世道,做什么都要本钱,我能做什么呢?"

胡雪岩问道:"那你怎么不再去打点一下,补个实缺?"

王有龄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这个官还是父亲代捐的,我自己哪有捐官的心思?再说,现在这处境,到哪里去也不会有人给我放款。"

胡雪岩心想,一个异乡人,举目无亲,两手空空,就是我,也不会放心放款给他的。不过,补了缺的"盐大使",一转眼就有可能捞个小"知县"做做,这么好的差使放着不用,未免可惜。

王有龄见胡雪岩良久不作声,不禁有点后悔告诉他太多,让人轻看了自己。

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慢慢地呷着酒,吃点花生米、豆腐干。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胡雪岩忽然抬头问道:"打点、补实缺连同来回盘缠,满打满算,要多少钱呢?"王有龄沉吟片刻,说:"四五百两银子吧!"

随后,他们又谈到时局、各自的抱负与打算。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胡雪岩对王有龄的状况有了大致了解,他觉得王有龄虽然现在落魄,但为人正直,谈吐不凡,又有忧国忧民之心,如果有机会做官,肯定是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官。他们谈得十分投缘,高兴之余,两人还互通生辰八字,结拜为兄弟,王有龄年纪稍长为兄。

此次交谈后,胡雪岩连续几天都在考虑一件事情﹣﹣如何才能帮助王有龄实现他的抱负,更具体地说,就是弄到一个真正的官做。

他还曾私下问过郭先生:王有龄此人将来如何?郭先生从旁观察了王有龄好久,然后说:"奇怪!奇怪!看此人骨法当大富大贵,观其眉目则有横死之忧……"

有了"徐疯子"这个前车之鉴,胡雪岩决心不让王有龄成为第二个"疯子",步入有"横死之忧"的末路穷途。但他自己也是勉强糊口而已,没有多余的钱去帮王有龄。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几天后,漕帮的人送来了替徐疯子还债的500两银票,胡雪岩拿到银票后,心想,现在有了这笔银子,不是正好可以让王有龄拿去打点吗。银子虽然是钱庄的,但可以缓一点再去报账,自己只是挪用一下;等王有龄补了实缺,有了银子之后再如数归还,大概丁掌柜也不会很生气。于是,胡雪岩攥着那500两银票,风风火火地跑到王有龄家中。

王父重病在床时日已久,今天终于撒手人寰,胡雪岩来得正是时候,王有龄正在那儿欲哭无泪呢。

"雪轩兄,请节哀顺变。当务之急,是让伯父入土为安!"胡雪岩劝慰道。

"潦倒至此,如今给父亲一口薄棺我也办不到!"王有龄悲哀地说。"别愁,别愁!你看我手中的是什么?"胡雪岩把那500两银票亮出来。

王有龄见状大惊,说:"你是钱庄的伙计,被掌柜知道就坏事了。此事万万不可。我是你兄长,再怎么为难也不能把你给害了!"

王有龄的话语虽不多,但是字字都讲到了胡雪岩的心坎里。

而胡雪岩回答得更妙:"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有难处我心里也难过,不拉你一把我于心不安!"

王有龄听了不禁热泪盈眶,说:"这笔钱定要派上大用场,决不可辜负了雪岩弟的一片挚诚之心。安置父亲之事,我自己另想办法。"

胡雪岩说:"雪轩兄,我还凑了些散银,原本是供你路上花销的,如今小弟孝敬老人家一口寿材、一身寿衣总不为过吧。"

王有龄感激涕零,泪如泉涌,哽咽着说:"雪岩弟,我王有龄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定当与你同享荣华,天地可鉴……"说完他"咚"的一声跪下了。

胡雪岩忙也跪下,说:"何必,何必?这不是大丈夫气概!"

他们二人一起对天立誓:"苍天在上,运河作证,王有龄和胡雪岩相知相交,患难与共,生死同心,情义与天齐老,与日月共长……"

随后,在胡雪岩的精心策划下,王有龄穿着孝服,到福州商会、同乡会中磕头跪求,多少筹到了一些银两。他把父亲简葬在杭州郊外,只等光宗耀祖之时再风风光光地迁葬。

事不宜迟,王有龄揣着那500两银票,乘京杭运河上的一艘便船前往京城求官。他在第二天五更时分上船,竟来不及与胡雪岩见面话别。

王有龄北上之后,胡雪岩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话说,胡雪岩自进入钱庄以来,一直安守本分,对掌柜、同伙从不虚言假语,也不贪图小利、占人便宜,所以大家都非常信任他。丁掌柜对他也格外器重,使他工作起来如鱼得水。正因为如此,这次私自借款给王有龄,他内心感到十分不安,觉得对不起掌柜和同伙。但他转而一想,反正这笔款子对钱庄来说已是死账,如今转借给王有龄,将来能还最好,不能还,钱庄也没有损失。再加上他近来为钱庄收回了不少"死账",这样一来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

胡雪岩的想法很明确: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伙计,但是总有一天要创业,自己当掌柜。而单打独斗难成气候,必须要找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才能成事。所以他常常告诫自己,一定要找到可以相助的人,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胡雪岩心想:像王有龄这样的,如果已经当了官,我再去求他根本没用,他会很冷漠。如果他将来没能出人头地,我在他身上做这样的投资就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但胡雪岩坚信王有龄前途光明,只是眼前这关过不了而已,如果现在能帮他渡过难关,将来他一定会知恩图报。

从表面上看,胡雪岩是在赌博,而且赌注下得很大。他赌的不仅是借给王有龄的500两银子,更是他那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对此,胡雪岩是经过认真考虑和仔细分析的,经商不可能没有风险,而且风险越大,回报越高,关键在于投资者的眼光和对风险的把握。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他将此事和盘托出,而且写了一张经王有龄签名画押的借据送到总管店务的"大伙"那里。这事在同行中传开后,大家都说他胆大妄为,擅作主张,长此以往,岂不把一爿店都弄"倒灶"了?

这天一大清早,胡雪岩伺候了"掌盘"张胖子茶水,又帮丁掌柜倒掉夜壶,然后拿起大扫把,打扫庭院。开店营业之后,有客户来办业务,他便立在一旁见机行事。这时,张掌盘说丁掌柜让胡雪岩马上来见。

胡雪岩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任何过渡,他一进屋,丁掌柜便指着桌上王有龄的那张借据问:"这500两银子,是不是你讨回来的?"

胡雪岩一看就明白了,坦然道:"是,掌柜!"

"讨回来的钱,有没有入账?"丁掌柜的目光比他瓜皮帽上的琥珀还要明亮。他可是一个精明透顶的商人。

"没有。"

"为什么不入账?"丁掌柜陡然提高了声音,瞪大眼睛问道。

胡雪岩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如实说明自己的想法:"掌柜,这笔款子,钱庄早已把它打入'死账',从账本上一笔勾销了。现在起死回生,把它贷给一个可靠的人,可以为钱庄带来更多的利益。"

丁掌柜站起身来,说:"你这小聪明不会是对我耍的吧?没有入账就转贷,这笔意外之财岂不是落入了你自己的腰包?钱庄借贷的程序你很清楚,明知故犯是何居心?"

胡雪岩小心地说:"掌柜!雪岩岂敢中饱私囊?这笔账追讨回来,理应归还钱庄。只是我把这笔钱派上急用,周转借给了朋友,将来由我负责归还。这些我都跟张掌盘说得一清二楚,并无半点含糊。"

"掌盘"就是掌握全盘,是掌柜的助手。张掌盘觉得胡雪岩没把他放在眼里,才故意在丁掌柜那里告了他一状。平时,胡雪岩把这层关系照顾得很周全,但这次却疏忽了。

胡雪岩坦白了事情经过后,丁掌柜心想:这小子倒挺仗义,为了朋友铤而走险!但丁掌柜是久经世故之人,深知"行出于众,人必非之"的道理,张掌盘明显是出于嫉妒,可胡雪岩确实有错,此事若处理不当,会给钱庄管理带来很大麻烦。于是,他敲着桌子,声色俱厉地说:"你违反店规,藏偷借据,坏我信和声誉!银两既已讨回,就是钱庄公款,你未经张掌盘许可,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借与他人,错全在你。国有国法,店有店规,如果店里的人都像你这样'倒灶',钱庄还办得下去吗?"

胡雪岩目光黯然地承认道:"掌柜,我错了。"

"雪岩,蒋老板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把你送到我这里当学徒,学做生意,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反而对你信任有加;你跑街讨账,勤勉努力,我很看重你,曾想提拔你做掌盘,做我的得力助手。没想到你这次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钱庄恐怕不能再留你了,请你另谋高就吧!”

丁掌柜做出这个决定后,内心也有几分难受,更有些惋惜,像胡雪岩这么聪明、敬业、勤快的伙计实在不好遇啊!

胡雪岩抬起头,本欲辩驳几句,但他看到丁掌柜踱着方步进了金库,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便不再说什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妻子兰姑正在堂屋门口的绣花架上一针一线地绣牡丹,胡雪岩立在旁边看了一阵,默默把手中仅剩的一点碎银交给她,并故作轻松地解释道:"这是历年的红利加奖酬。"

为了生计,一连数日,胡雪岩跑了好几个钱庄,想找点事干,但毫无结果。钱庄规矩甚严一个在钱面上犯了行规的小伙计,出于信誉方面的考虑,是没有哪个钱庄愿意雇用的。不久,胡母也察觉到儿子的工作出了问题,痛骂了他一顿。胡雪岩向母亲解释说这笔钱并非自己私吞了,而是贷给了一个急需帮助的人,这才得到了母亲的谅解。

进钱庄是没有希望了,无奈之下,胡雪岩只得另谋他业:米店、油坊、庄布、南广杂货,等而下之,还有跑邮、缫丝、茶博士、各类作坊.…然而时世维艰,百业不振,民生凋敝,杭州城里早就觅食难于登天了!

不过,胡雪岩并没有因失业而丧气,仍然每晚在家中勤练算盘。妻子兰姑抱怨家中没米了,并责怪他说,都已经丢了工作,还练什么算盘?胡雪岩却说,说不定哪天自己会成为胡掌柜呢!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目前市场上最需要粮食,做粮食生意岂不是很好?危机里通常都蕴藏着机遇,只要有善于发现的眼光和转危为安的才干,总能博得一片天地。兴奋之余,胡雪岩立马去找一位姓赵的同乡好友筹划此事。双方一拍即合,此后,胡雪岩开始做起了粮食生意,常年往返于杭沪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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