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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美文】麦子熟了

 青梅煮茶 2023-08-12 发布于江苏
麦子熟了,我的心飞回了故乡的田野,飞到了无边的麦田。我化身一株麦子,期盼与一柄锋利的镰刀,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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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一过,家乡的麦子就要熟了。
离开家乡后,我很少看到成熟的麦田,更不曾参与麦子的收获。然而,在青少年时期跟随父母收麦的经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纵然身在异乡,也总是惦记着那片辽阔的田野上,像海洋一样波澜壮阔的麦田。它牵动着我的心,直到颗粒归仓,才能安宁下来。
麦收前的几天里,我于千里之外的异乡,感受到了麦子最后的蛰伏。闭上眼,似乎在风中嗅到了麦田的清新,触摸到了麦粒的饱满和麦芒的尖锐。那片一望无垠的原野,被风吹起一波又一波的金色波浪,翻涌着令人欣喜的希望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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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来自网络,下同
在晴朗的日子里,烈日炎炎下的麦田,一天一个样儿。今天和昨天不同,上午和下午有分别。守着田野的农民们,每日都要在田野里晃悠,从麦田里掐一头麦穗,放在掌心里,温柔地揉搓着,嘴巴轻轻一吹,掌心里只留下饱满圆润的麦粒。捏一捏,闻一闻,嚼一嚼,心里就有了计较。
我知道,父亲早已取出搁置已久的镰刀,抚去上面的尘埃,蹲在水井边,耐心地磨着镰刀。镰刀与磨刀石发出碰撞的声响,单调又聒噪,却敲打着人的心弦,那是麦收的号角。即使有了收割机,镰刀也不可或缺。在收割机无法触及的边角,镰刀仍发挥着它原始的功能。当锋利的镰刀碰触挺直而沉重的麦秆,发出“刺啦———刺啦——— ”的声响时,刀耕火种的历史像一幅漫长的画卷,在我们头脑中蔓延,并将我们淹没。
等到刀刃发出冷清的光泽,与耀眼的阳光相辉映,父亲才满足地起身。他握着已然包浆的镰刀,期待着和他的老伙计大干一场。然而他知道,曾经披星戴月手握镰刀拼命抢收的情景,已经成为历史。科技解放了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辛劳一生的农民,他在感恩新时代的同时,却总是怀念那些累弯了腰的岁月。那时候,他身上有的是力气。那时候,他时常望着没有边际的麦田,期待着电影上出现的收割机“轰轰隆隆”地降临在田野上,解放他们疲惫又痛楚的身体,释放他们被土地束缚的灵魂。
那几天,母亲在忙着缝补蛇皮袋。她坐在飘溢着杏子芳香的庭院里,脚下堆积着各样各色的蛇皮袋。那些袋子,有买来的粮种袋、化肥袋、饲料袋……那些袋子,曾经承载着丰收的期望,如今,又要承载着丰收的果实了。一年又一年,来的尽管来着,去的尽管去着,就像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麦子,生生不息,轮回不止。
当我还是少年时,在割麦的间歇里,我时常拖着酸软的身体,眯着眼睛眺望无边的麦田,看着麦田上空的蒸汽像潺潺的清泉一样流动,身体在连绵的热风中炙烤着,我觉得迷茫又无助。无边的麦田像一张无形的网,总令我想起每日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我想要逃离这里、逃离麦田、逃离和麦田有关的一切。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弯着腰,用镰刀把儿支撑着疲倦的身体,顺着我的眼睛看过去,像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宽慰我,他说:“人这一辈子,割几十次麦子也就完了。可是每一年割麦子,总和上一年不一样。这不起眼的不一样,就让我们有了盼头。”
仿佛是洞穿了我们父女的心思,母亲也跟着说:“不种地,不收麦子,人们吃啥呢?”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母亲的问题,也不需要我的答案。
那时,年少的我,总想穿越麦田,看看麦田之外的世界。看够了一马平川的原野,我想见识一下高山和海洋。
然而,在外漂泊的光阴里,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无知、卑微和无措。在那些重复的繁华里,我像一粒漂泊的种子,却总是找不到可以扎根的土壤。渐渐地,我开始怀念故乡的土地,和土地上浩瀚的麦田,它让每一粒种子,都有立足之地,它让每一粒种子,都能实现颗粒归仓的愿望。自然,它也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在思念麦田的时候,我原本悬浮的心,缓缓地落了地。
于是,在远离麦田和收麦的日子里,我却时常惦记着麦子成长的过程。每到麦收时节,我的思乡之情越发浓烈。
我时常渴望甩开一切,飞回家乡,穿上母亲缝制的千层底布鞋,戴上与父亲同款的草帽,握着镰刀,听着它与麦秆    相触的声音“刺啦———刺啦——— ”等到累弯了腰,向前看去,仍是无尽的麦田,转过头去,身后安静地躺着一个又一个麦个儿。于是,我就在满怀希望的疲劳中,一镰刀一镰刀地,收割着父母用汗水浇灌的成果,收割着那些与我并不相识的人们的口粮。这样纠结的折磨与希冀,这样甜蜜的忍耐与痛苦,是没有割过麦子的人们,永远无法明了的体验。
在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我一边收割着麦子,一边想象着麦子磨出的乳白色面粉,被一袋袋运往天南海北,最后走进千家万户的厨房,做成馒头,做成包子,做成面条,做成点心,做成各式各样的食物,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充沛着他们的胃,撑持着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再转化成其他各样的劳动和成果、创造和作品。所以,我收割的麦子,最后究竟变成了什么呢?我觉得,也许是世界,也许是万物。
“民以食为天。”自然,祖祖辈辈都在田野里刨食的农民们,更加清楚粮食的来源和它们的价值。在一代又一代根深蒂固的传承里,他们把对土地深沉的热爱,也揉进了骨血里,传递给了后代。也许,这就是早就脱离了土地的我们,仍然对土地、对麦田、对麦收,怀揣着无法言明的热忱的原因吧。也许,这就是在外打工的农民工们,每到麦收时节,总要抛开一切返回家乡收麦,不惜一切、不计成本,亲自参与这项劳作才能心安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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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粮食呀!”这一句低沉而短促的言语,是一个个对土地、对粮食、对麦子爱得沉重的农民的回答,是他们对复杂的世界最纯粹最质朴的认知。是呵,一日三餐填补了我们的生活,也是我们热烈生活的原因。如此,麦收怎能不牵动万千人的心脉?
又到麦收时节,我渴望手中有一把镰刀,渴望镰刀与成熟的麦子的亲吻,渴望传承千年的劳动使我身心倍受折磨,渴望麦收后我对着小山似的麦子泪流不止,渴望下一个麦收我站在阔别已久的麦田……
麦子熟了,我的心飞回了故乡的田野,飞到了无边的麦田。我化身一株麦子,期盼与一柄锋利的镰刀,亲密接触。(原文刊登于2022年6月11日粮油市场报A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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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丨粮油市场报

总值班丨刘新寰  统筹丨刘超  编辑丨从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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