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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父亲

 玲珑君 2023-08-14 发布于天津


我的老父亲

作者:甜枣


在父亲的追悼会上,单位的领导宣读了他的生平,好多亲朋好友都感到非常吃惊,除了知道他是个平凡的医生以外,不知道他竟然还是一个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革命。

第一次去父亲老家,看到两进两院的雕花木楼,从小在矿山上长大的我都惊呆了,父亲居然出生于一个小有财产的地主家庭。爷爷奶奶去世很早,我没福气见到他们,可无论是母亲,还是村里的人,对他们都有很好的评价。父亲生于一九二八年五月十三日,爷爷奶奶送他到省城读书,他接触到进步思想,1949年参加了边纵游击队,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父亲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又稍有文化,被安排在宣传队里。一次夜行军中,踢到了一块牛屎耙,他捡了起来,装作吃东西的样子,后面的战友见状问他:老晋,吃什么呀?父亲说:粑粑。” 老百姓的确在部队行军时送过粑粑(粑粑(bā bā)是方言,指的是饼类食物,是广西贵州安徽江西昆明最著名的名特小吃之一,也是大理地区及萍乡地区常见的传统食品之一,制作方法众多,风味各异,十分美味)给他们。后面的人一听都向他要,父亲就将牛屎粑粑分给他们,故意留了一点,还仰头做了个吃的动作,有滋有味地砸吧了嘴。第二天休息时,父亲就挨了战友们一顿好克。

父亲诙谐幽默的性格还让我吃过苦头,当时的我只有四五岁,在外面玩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对他说:爸爸,我要喝口水。” 父亲不紧不慢地拿起我的小口缸,啪地吐了口口水,递给了我。我气得直哭,他还笑着说:你不是要喝口水吗?

父亲参加了抗美援朝,在战场上成了军医。对于这场战争,父亲讲得很少,讲得多的是朝鲜人民的善良。他教我们讲朝鲜话,唱朝鲜歌,关于这一点,我是不太懂的。现在我懂了,战争太残酷了,不堪回首,父亲不想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战争残酷的阴影,希望我快快乐乐地长大。战争结束后,父亲既没有入党,也没有留在部队,而是转业回到了家乡。父亲如果留在部队,会有更好的前程,我问过父亲,他笑而不答。现在的我懂了,历经了生生死死,父亲看得明明白白,名也好、利也罢,不过是过眼烟云,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转业后的父亲,分到了地质勘探队,也因此认识了母亲。有了姐姐后,父亲自编了一首歌瑶教姐姐唱:小流浪、小流浪,五星流到矿山矿。父亲一直在矿山卫生院做医生,兢兢业业钻研医术,谁家小孩儿病了,去找父亲,一两分钱的药就医好了,因此在当地成了小有名气的名医。当时最好的药是青霉素,被主管的医生锁在柜子里,老乡的孩子发烧急用,父亲撬开了锁拿出针水来用。父亲对每一个病人都一视同仁,从不因为是官还是百姓就厚此薄彼,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身为院长的父亲没放在心上,却在接踵而至的运动中埋下了苦果。那时我刚刚出生,父亲没像其他医生一样跑出去搞派系斗争,一如既往地上班,照顾家庭。医院已经没有了医生的踪影,父亲就把产包拿回家,谁家孩子出生,他就去谁家接生,依然履行着医生的职责,这也成了后来挨整的祸根。

父亲在监督劳动中被打伤了后脑,一直得不到医治,得了脑外伤精神分裂症。肋骨被打断了三根,手也麻木了,感觉不到冷暖。我知事时,父亲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病人,人们都说他是疯子。让我疑惑的是父亲眼中根本容不得母亲,一见就打。父亲打母亲时,小小的我曾经冲过去,抱住父亲的小腿就是一口,肉都快咬下来了。父亲放开了母亲,抱起了我,后来再也没当着我的面打过母亲。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其他人,为什么他就容不下我母亲呢?

父亲释放出来以后丧失了工作能力,一直病休在家。单位每月只发30元的工资给他,母亲又是家属,没什么经济收入,家里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可父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吃饱。读小学时,我晚上看不清路,也看不到天上那灿烂的星星了,父亲很着急,把我带到院子里,指着大树问我能看到树上的叶子吗?我摇摇头,父亲沉默了,我得的是夜盲症,是母亲遗传的,哥哥姐姐都有,我一样也没幸免。父亲让我们吃鱼肝油,可是没有效果,父亲很难过,仿佛是他害了我们。

病中的父亲带着我们姊妹四个生活,母亲躲了起来,最小的我非常得宠,常常骑着父亲的丫丫脖上山砍柴,回来时自己还背一小捆柴,坐在父亲背着的大柴捆上!有时骑着父亲的丫丫脖去商店买东西,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或者是一角钱一个的小粑粑都给我带来极大的快乐。父亲在砍柴回来时曾经带回了一只雏鸟进行了调教,居然会听人话,我说小鸟来,小鸟就会飞到我的肩膀上站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次和父亲上山砍柴,父亲撑起一把大黑伞给我遮阳,就近摘了些野果子给我吃着,自己钻进山沟里去砍柴。不久一阵大风刮来,伞跑了,我拼命去追,抓住大伞时,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好险!赶来的父亲刚好看到这一幕,忙跑过来合起伞对我说:伞把你带到悬崖下你就没命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去追,伞丢了就丢了,不可惜!” 可我心里还是舍不得大伞丢失,那以后父亲带我上山找柴就再也不带伞了,而是找个阴凉的地方安顿我。

在家里,姊妹们不小心打烂了碗碟,从不会被父亲喝斥责备,更不会让我们去收拾碎磁片,生怕碎片扎了我们的小手。看到父亲呵护的眼神,我们打心眼里内疚,以后就小心又小心,不再慌慌张张打破碗碟了。

父亲爱我们,更爱那些孙男孙女。他鼓励侄儿:好好读书,长大了考北京的大学,老爹买匹马让你骑着去!” 侄儿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考到了中国人民大学,父亲给了侄儿足可以买一匹马的钱以示奖励。侄女想要买什么,我们只要逗她说没钱,她就会嚷嚷说:爷爷有钱,爷爷脖子里有钱!”小小的她看见父亲顺着脖子从上衣口袋里拿钱所以留下这个印象。我生产的时候不顺利,特别着急的是手术室外的父亲,我从产房出来,父亲忙着去给我买收腹带。看见女儿头上有个水肿,他嘴上安慰我:不怕,不怕,慢慢会自己吸收了的。其实他心里很着急,天天跑来看孩子。他经常给女儿带椰子汁,女儿会说话的时候,对着父亲不是叫姥爷,而是叫椰子汁。

图片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年老的父亲有更多的病痛折磨着他,2006年他得了心肌梗塞,多亏姐姐送医及时。在重症监护室外,我们姊妹四个束手无策,就到寺里为父亲烧香祈福。小哥把父亲的老衣一件件在自己身上套齐,据说这样可以不让死神把父亲带走。不知是我们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还是父亲的命大福大,父亲慢慢度过了危险期。这以后,父亲基本就是在医院度过了。他记挂小哥,我们把他从昆明接到曲靖住在小哥家的新房子里。我就对他撒娇,说他不喜欢我,就喜欢小哥。他分辨说:去你家要爬十层楼呀。问他哪来的十楼?他说:小昆家四楼,你家六楼,不就十楼?”

父亲病重时正是隆冬,他忍着痛一声不哼,问父亲冷不冷,他说“不冷,没在朝鲜冷。”他去世时我们都忍住眼泪没哭,父亲生前就告诉我们,他要是哪天死了,别哭!父亲捡来的小狗憨憨也和我们一起,守了一夜不吃不喝,趴在父亲的遗像前埋着头一动不动。

父亲在苦难和屈辱中度过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走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沟沟坎坎。我人生中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时,小哥就安慰我说你谁都不用看,就学父亲,要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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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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