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这个人物,在小说《红楼梦》中的地位很特殊,她特殊在她是为数不多的,由作者给出了明确结局的人。 晴雯的结局,那是宝黛钗纠结的感情悲剧的预演;更是整部《红楼梦》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结局的铺垫。 晴雯被撵出大观园后,在她死前,宝玉曾探望过她:
作者为什么要为晴雯留下这样的笔墨,让她枯瘦如柴的手上还戴着四个银镯? 这四个银镯子自然是重要的道具,读者可以顺着它联想到晴雯的一生,再顺着它看到作者铺垫的人性之恶、亲情之恶。 晴雯临死之前感受着毁谤,承受着人性之恶,她死前睡在腌臜的炕上,这是被人安排的,她无力也无法反抗。其实晴雯的一生就是这样,晴雯的人生之惨被绝大多数的读者严重低估,她在不断地被算计中最后香消玉殒…… 顺着晴雯的悲剧,顺着晴雯的四个银镯的折射,读者也能清晰的看到整个荣国府的亲情之恶。 大部分《红楼梦》的读者,都只看到了晴雯这个人物形象的小部分,他们要么赞美晴雯的勇敢忠贞;要么羡慕晴雯的刻薄有个性,可情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物,那四个银镯就仿佛是一个锁链一样,扣住了晴雯这个囚鸟,锁住了她整个人生。 一.人性之恶 其实晴雯从一个小女孩起,她的人生就处于被摆布、被算计的过程,这种摆布、算计从未停止,只是读者从没注意过罢了。 读者都知道晴雯曾经是贾母身边的丫鬟,因为她受到了贾母的喜爱,被贾母安排在了凤凰公子哥贾宝玉身边工作。 可晴雯是怎样走到贾母身边的呢?
从这个细节中读者可以看得出来,裹挟、控制、影响晴雯一生的人,就是这赖家人。 《红楼梦》是一部细节控才能品出韵味的小说,这赖家人在荣国府的地位可不一般。 赖嬷嬷这荣国府地位最高的仆妇,她一家人的地位都不一般: 她的两个儿子: 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 赖二是宁国府的大管家, 她的孙子赖尚荣更是受荣国府的提携,成为了州官,彻底进入了新的阶层! 赖嬷嬷有本事让子孙彻底改变阶层,她的心机和手段有多厉害自然不言而喻,用不着我做多分析。 此时读者再品品晴雯的人生,是不是能品出些新的滋味来? 谁能在荣国府做管家,就能得到巨大的利益和资源,赖家那可是连自家的花园子都有,管家这份工作那是荣国府的下人挤破头都要争的,赖家凭什么独占而且占了两代人的时间? 赖家一定在贾母的身边早就备下了人脉网,这个人脉网时刻帮助他们探听消息…… 晴雯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赖嬷嬷放在了贾母的身边。赖嬷嬷为什么常带着晴雯去见贾母,其实这一切都是有备而来。贾母的嗜好,赖嬷嬷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贾母喜欢聪明、灵巧的女孩,赖嬷嬷就把这样的一个女孩晴雯总带在身边,一旦贾母看中了晴雯,那赖嬷嬷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贾母身边安插了一个自己的人脉。 在荣国府其他人的眼里,晴雯是赖家人脉圈的人,这是晴雯永远摆脱不掉的标签。 赖家在荣国府太风光了,这一份风光会让其他的人嫉妒、眼红到发狂,他们一时间拿赖家人没有办法,可他们却可以拿晴雯当靶子泼脏水,晴雯不受人待见那是必然的…… 晴雯会被人毁谤,这和晴雯个性中所谓的风流灵巧关系都不大,利益才是个大染缸会扭曲人性中的善,很多读者在分析晴雯这个人物的时候,从源头上就错了。 晴雯就是一个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典型形象。读者在抠细节的时候才会发现,晴雯这个人物其实和紫鹃差不多,她们除了被主人吩咐的工作之外,其实极少出门的。 顺便说一句,怡红院最长进行社交的那就是八面玲珑的袭人。 紫鹃为黛玉守着那清幽的潇湘馆; 晴雯替宝玉看护着大观园中的一个矛盾中心怡红院。 晴雯的身上有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的那一面,可她几乎都不在外面社交,正常应该很少有婆子去议论她。她只在宝玉的庇护下张扬个性,为什么口碑却那么差? 这都是人性之恶所造成的,那些被嫉妒和眼红冲昏了头脑的婆子和丫鬟,就是想把晴雯从高地位拉扯下来,把这可怜的姑娘当成了他们针对赖家的出气筒。 这才有了王善保家的这段话:
晴雯有机会得罪王善保家的吗? 答案是没有,晴雯没有嚣张到连大太太身边的心腹婆子都敢得罪的地步,别说晴雯,就连贾宝玉本人,见到王善保家的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姐姐。 读者不要怼我,虽然王善保家的年纪大,可 公子哥贾宝玉也只会尊称她一声姐姐,比如对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贾宝玉就是叫姐姐。 那王善保家的为什么如此针对晴雯,作者就是在揭露人性之恶,嫉妒这东西真是丑陋。 贾宝玉是荣国府的凤凰公子哥,他的丫鬟也可以跟着他享受到大观园中的一流待遇,比如可以在小厨房中点菜等等。 可其他的丫鬟,比如王善保家的亲外孙女,贾迎春房里的司棋却不可以。其实从那个时候,王善保家的和司棋,就因妒生恨极为看不惯宝玉房里的丫鬟。 同时呢? 晴雯已经被盖上了赖家的标签,而王善保家的,眼睁睁地看着赖家一家人在荣国府内风光无限,而她自己只能随着邢夫人偏安一隅,她岂能心安,又怎能善罢甘休! 当王善保家的终于找到机会时,一定会疯狂地去整属于赖家的人脉。 晴雯就在荣国府的宅斗之间被挤兑死了,人性中的恶,腐朽的豪门公职场中的恶在这个姑娘身上深深地体现。 晴雯的四个银镯是谁给的,这不可能是她自己买的,是赖大家的、是贾母、是贾宝玉? 也许都是,这些人共同给晴雯套上了银枷锁,而这枷锁最终指向的还是荣国府的凤凰公子贾宝玉。 贾母欣赏晴雯的聪明灵巧,她把晴雯放在宝玉的房里,那就是按照宝玉通房丫头来培养的。 对于这一点,晴雯心知肚明,她的心里、眼里就只有宝玉一人。 而宝玉是如何看待晴雯的? 宝玉深爱世外仙姝林妹妹,也喜欢山中高士宝姐姐,这两个姑娘在宝玉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宝玉的心能分给丫鬟的,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就是那么一点点的位置,宝玉也要分给他的初试袭人,老员工麝月,极富灵性的芳官等等。 晴雯在公子哥宝玉心里的位置,其实没有多少。晴雯什么时候得到的高评价? 这个答案非常残酷,只有在荣国府落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后,宝玉成为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看见了人世的势力与白眼之后,他才会反过来看清晴雯曾经给了他什么。 晴雯曾给过宝玉毫无保留的关怀,为宝玉她愿意扛下所有的压力,把偷东西的坠儿直接撵出去,让宝玉有一个平静的家; 晴雯愿意为宝玉付出生命,她病得半死的时候,还要一整宿地工作只为宝玉补一个孔雀褂子。 晴雯对宝玉的付出,无人能及。 可那又能如何?凤凰公子哥贾宝玉能回馈给晴雯的,只有娇宠和好的物质环境,剩下的他什么也给不了。 情感的承诺和保护,宝玉都不敢给。 当王夫人把晴雯从大观园中撵出去之后,宝玉的应对方式是就当晴雯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中过。 那一刻,宝玉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哥,更让晴雯感受到了人性之恶:
灵性极强的晴雯,也许早就感受到了宝玉的冷漠无情。不过这可怜的姑娘还一直怀念着在怡红院的日子,她还睡着旧铺盖、要了宝玉的旧衣服,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回到怡红院中,可怡红院中真的有一个男人会保护她吗? 答案会在晴雯的泪水中模糊,这个男子不存在的! 晴雯临死前叫了一夜的娘,那是她多么痛彻心扉的感悟。她只有梦中的母亲可以依靠,而现实中呢? 晴雯多么渴望可以依靠贾宝玉,可她明白,这个凤凰公子哥是不会来的。 晴雯叫了一夜的娘,从天黑等到天亮,却还是没有等到贾宝玉的身影,那一刻她真的绝望了。 宝玉会来吗? 不会的,宝玉根本不想看到那被病折磨得形销骨立、肮脏不堪的晴雯,晴雯的手腕儿枯瘦如柴宝玉都已经接受不了了,这个凤凰公子哥只能无限欣赏女孩子的美,却不会给女子任何的担当。 宝玉长篇作的诔文,那是去惦念一位美得如芙蓉花神一般的姑娘。 而现实中的晴雯呢? 晴雯临死前的一声声凄厉的控诉; 她的指甲上会沾满炕上的污泥; 她的头发枯乱,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只有腕上那四个银镯会陪着晴雯,它无言地告诉着读者,它的主人曾有过多么灵巧的手,有多么珠圆玉润的手腕儿。 读者顺着这四个银镯的折射,还能看见什么? 二.亲情之恶 晴雯被撵出荣国府的时候,王夫人是命几个婆子把她架出去的,同时还吩咐了:
这个时候如果婆子不怀好意,把晴雯的四个镯子从他的手腕上撸下来,晴雯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王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 可实际上呢? 婆子们还保持着起码的人性,给晴雯留了最后的尊严。荣国府的婆子都能给人留着尊严,可荣国府的豪门贵妇在利益面前早就撕破了脸。 亲情在荣国府的豪门贵妇之间,那是最奢侈的东西。 晴雯和很多丫鬟被撵出去,都和一场引发荣国府急速衰败的事件有关,这就是抄捡大观园事件。 而抄捡大观园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那就是荣国府的大房、二房离心离德造成的,两房离德的根本原因,就是利益这个东西。 荣国府是二房当家,时间久了必然引起大房的极度不满,当大房的贾赦有了把管家权夺回来的心思时,荣国府的两房的宅斗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绣春囊事件,正是大房向二房发作的导火索: 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正是方才是他送香袋来的。 邢夫人那是盯紧了绣春囊事件,准备穷追猛打不给王夫人喘息的机会。 很多读者都低估了绣春囊事件的意义,以为这不过就是在大观园内发生了一起风化事件而已。 其实事实远不会这么简单! 大观园是贵妃游幸过的地方,这里有无限接近于皇家园林的属性; 大观园是荣国府实际意义上的闺房,这都导致了,这里面的安全性不容有失,否则的话对荣国府的荣誉是一个大震动。 可邢夫人早就不管这些了,绣春囊是谁的? 我认为绣春囊是王善保家的自导自演的闹剧,并不是大观园其中任何一个人的。 可如果调查绣春囊事件,那嫌疑最大的人首先是大观园中唯一的成年男子,荣国府的凤凰公子哥贾宝玉。 邢夫人先是要内涵绣春囊是贾宝玉的,然后借由王夫人教子不严,彻底打击掉整个二房的尊严,来达到大房接手管家目的的。 什么骨肉兄弟、什么血缘亲情,这些东西在利益的面前都变得扭曲不堪一击。 这就是亲情之恶。 顺便说一句,为了洗清贾宝玉的清白,王夫人弄了抄检大观园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这是荣国府内部从衰败到彻底败落的一个分水岭。 这种荣国府的亲情之恶,就在晴雯的镯子中折射出来,那晴雯自家有亲情吗? 答案同样是残酷的,宝玉要面对亲情之恶,晴雯同样也要面对残酷的亲情。 晴雯是个重情之人,她都已经被父母卖了,在得到机会的时候,还给表哥多浑虫在荣国府也找到一个工作。 多浑虫算是有了庇护之所,在晴雯的眼里,也许她也算安了一个家…… 可重情义的晴雯真的失算了,她把表哥当亲人,表哥可没把她当亲人,只把她当成摇钱树。 晴雯在贾母、宝玉身边风光的时候,多浑虫自然没少仗着这一点捞好处,一旦晴雯被撵出了荣国府,多浑虫的本性就暴露了,对于病重的晴雯,那表哥多浑虫不会为晴雯请医问药; 表嫂多姑娘也从不关心晴雯的饮食起居:
晴雯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等死。 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关心晴雯呢? 要追究这个答案就残酷了,晴雯在贾母、宝玉身边的时候,自然没有少得过赏赐,她有颇为值钱的首饰和衣服,这些东西难免引起她表哥多浑虫夫妇的觊觎。 多浑虫夫妇想得到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答案简单又残酷,他们夫妇尽快把生重病的晴雯耗死就行了,只要晴雯一死,他们夫妇就是那些东西的主人…… 在这样的表哥表嫂的“照顾”下,晴雯很快就没了活路。晴雯刚死:
她哥嫂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们不仅贪了晴雯的东西,还不愿意给情人花一个子儿的钱。 晴雯已死,她哥嫂期望王夫人出这个费用,那等来的又是一个对情人来说无比残酷的结果:
可怜的晴雯就这样被王夫人挫骨扬灰,彩云易散…… 而这时贾宝玉呢? 贾宝玉这个纨绔子弟、完美地错过了晴雯每一个重要时刻。晴雯被他母亲撵出去,宝玉不敢劝一句;晴雯被他母亲挫骨扬灰,宝玉还是不敢说一句话。 这是人间最残酷的亲情之恶。 本来宝玉是没把晴雯太当一回事儿的,那他为什么能为晴雯写下长篇的《芙蓉女儿诔》? 这个答案更残酷,只有当荣国府彻底落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时候,只有当宝玉看尽人世间的势力和白眼之后,他才会发现,当年的晴雯给了他独一无二的情。 那时候,他才惋惜、痛恨悔不当初,而一切都晚了,宝玉的身边再也不会出现晴雯这样的姑娘。像晴雯一样的女子,本就可遇不可求。 那时候的宝玉在想起晴雯时,可会想到晴雯其实就是荣国府的一只囚鸟,他会想起晴雯明艳动人的时候,那四个银镯环佩叮咚的美好,还是会想起晴雯的手腕枯瘦如柴时的痛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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