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云横秦岭》之十： 我们的村子

《云横秦岭》之十：

我们的村子

红二十五军从华阳返回佛坪时，张明的游击队，正在何家梁休整，他们不知道红二十五军已经离开华阳去了商洛。一个月后，他们得知马召的保安团要派兵来剿灭他们，就提前翻过秦岭，经东河台到了三官庙。那五个重伤员在两个道长的精心护理下，生活已经能够自理。

“虽然他们生活已经能够自理，但不能走远路，如果想要行军打仗，需要再疗养一段时间。”文清道长说。

“你们是不是要去华阳找红军。”

“华阳有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去那里找我们的主力。”

“一个月前，有部队从这里经过，有人说是红军的部队。”汉清道长说，“他们经过的时候是晚上，悄悄过去的。前几天我去大古坪，听人说那是红军主力，有几千人。当时，你们这几个伤员伤势还是比较严重，不然，我会把这几个小伙子交给你们的主力。”

“如果我们的主力离开了华阳，他们一定是去商洛了。”王立平说，“商洛那里群众基础好，他们肯定是回商洛了。”

不过，情况到底如何，需要情报，需要人去华阳具体的了解一下情况。杨坤说，“不行我们就去华阳看一下，看一下华阳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五个伤员继续留在道观养伤。顺子和郭山林立即出发，去华阳探听情况。其他游击队员第二天出发，去大古坪，向华阳靠近。张明分析，如果红军离开华阳，肯定是认为那里不适合红军主力活动。但在华阳，就像那次在栗子坝一样，肯定要留下一个小部队打游击。

华阳虽然属于交通要道，但地处深山，人户稀少，红军大部队要想发展，存在许多困难。首先是部队的供给和人员补充无法得到保障，其次，在华阳没有战略纵深，如果敌人围剿，也没有退路。红二十五军领导经过研究认为，华阳不适宜红军大部队驻扎，只适合小股的游击队活动。他们在华阳各地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并留下一个连队的士兵和原来的华阳游击队继续在华阳打游击，大部队沿原路返回，准备取道佛坪回到商洛。在岳坝，得知国民党柳彦彪部两个团已经进驻佛坪县城。为了避开强敌，红二十五军走大古坪，经过龙草坪到上沙窝。在上沙窝住了一晚，第二天翻过天华山去了宁陕。

红二十五军走后，国民党四十七师两个团也进驻华阳，围剿那里的华阳游击队，破坏当地的苏维埃政权。顺子和郭山林到达茅坪时，国民党对华阳的清剿行动已经基本结束。华阳游击队的一个小队被杀，游击队剩余两个小队逃到了黄柏源一带。华阳苏维埃政府的成员大部分被杀，一部分随游击队去了黄柏源。苏维埃政府下属的农会会员和积极分子也被国民党政府和那些还乡团屠杀殆尽。

华阳周边的村子，都驻有四十七师的部队。红军来时，逃跑的那些地方土豪现在都已经返乡，组织起还乡团和民团，对分过他们财产的那些农户进行疯狂的报复。在华阳和茅坪一带，不论你走进那个村子，村口都吊着农会会员的尸体。这些杀人和搜捕农会干部的事情，一般都是还乡团和民团干的，他们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是熟人，知道谁是共产党，谁可能同情共产党，谁可能分了自家的粮食和财物，知道那些农会干部的亲戚朋友都住在什么地方，捕捉和杀戮更方便，也更容易。国民党的正规部队只是他们的后台。

许多村民为了活命，都逃进了深山。在九池坝后面的山沟里，顺子和郭山林遇到了几个村民，有三个村民是九池坝村的农会会员，其它几个都是分了地主粮食的村民。顺子和郭山林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着下山，为被杀的村民报仇。听到村民要下山报仇，郭山林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也是被民团杀害的，就说，“如果你们要去杀那些还乡团，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们有任务，不能去。”顺子对郭山林说。

“我们的任务就是打听红军主力到那里去了，现在这情况已经清楚了，我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我们还要回去给张政委他们汇报情况，张政委他们知道了情况，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你说就他们这几个人，只有四条破枪，怎么对付那些还乡团，我们应该帮他们。”郭山林说，“这汇报的事情，我们帮完他们后，再去汇报也不迟，不然你看，他们这些人都会死，你想看他们都去送死吗。”

“就我们两个人加入他们，不一样是送死吗。”顺子说，“我们应该劝他们不要回去送死，等我们给张政委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后，再做决定。我们的任务是搞清楚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张政委，如果我们和他们一起去打还乡团，都死了，这里的情况谁去给张政委汇报。如果张政委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们的游击队就可能有危险，这情况你应该清楚的。”

“你看他们会听我们的吗，他们现在就想着下山报仇，肯定不会听我们的。再说了，听他们说，这还乡团也就三十几个人，我们说不定能干掉他们的。你记得前面我们两个人，不是把民团七十多个人都打跑了吗。”

“这能比吗，那时候有红军大部队，他们以为遇到了红军大部队，所以我们一开枪，他们就跑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他们知道红军大部队不在这里，就不会害怕我们。而且现在情况正好反过来了，他们有了军队给撑腰，我们反而没有大部队撑腰了。他们不会一听到枪声就吓跑的。”

看到顺子和郭山林争论，九池坝村农会会长说，“你们两个我们也不认识，我们也没有要求你们去，如果你们害怕，不想去，就回去找你们的部队吧。反正我们就是这村子里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我们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我们要活下去，得下山去把那几个恶霸地主杀了。我们这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必须要去。”

农会会长叫李建民，四十多岁，是村里的铁匠。他说村里有五百多口人，这还乡团回来，一下子就杀了三十多人，村里有一个关帝庙，里面还关着五十多人，他们不单要杀那些地主恶霸，还要把关着的那五十多个人救出来。

看着面前这十几个村民，一个个想要拼命的样子，顺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虽然胜算不大，但只要方法得当，虽然这三十几个民团没法消灭，但那五十个被抓的村民总是有办法解救的。顺子和郭山林商量，把村民分成两组，一队由顺子带领，从村子正面进行佯攻。另一队由郭山林带领，趁天黑摸进村子，先想办法解救那些村民。然后等顺子在前面打响之后，再从后面发动突然袭击。

逃出来的这十几个村民，都是农会的骨干分子，也是村子里比较精干的村民。他们有红军离开时留下的四条长枪，还有上十条打猎时用的土枪。红军留下的那四条长枪和七把猎枪让郭山林带着，因为郭山林那里是主要的进攻方向。顺子这里只留下五条猎枪，他这里只需要制造响动，吸引民团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行动要成功，必须要统一指挥，听从命令。”郭山林说，“在我们没有接近他们的时候，不能随便开枪，我们人少枪少，要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才可能取胜。如果随便就开枪，没有了隐蔽性，我们就不能取胜。如果不能取胜，我们就可能会死在那里。所以一定要听从命令，不能随便开枪。”这郭山林虽然只有二十岁，但参加红军已经一年半时间了，战斗经验丰富，他知道这战斗的重点，就是突然性和隐蔽性。这些村民没有打过仗，必须要在战斗打响前，给他们叮咛清楚。

“在正式开打之前，可以用刀和棒，但不能有太大声响。”顺子说，“我这郭兄弟说的非常重要，你们去村子里的人，在我们开枪后，把那些民团吸引到村口的时候，你们再从他们后面开枪。这样，即就是他们枪比我们多，但当你们从后面突然开枪后，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肯定就慌了手脚，会逃跑，这样，我们的损失就会少一些。”

“不行，要把他们都杀了。”一个村民说。

“我们要有那实力才行，我们现在没有那个实力。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解救那些被关押的村民。如果我们在那里纠缠时间长了，让他们发现，我们只有这几条枪，他们肯定会和我们对着打，我们就没有了胜算。”

“顺子说的对，我们没有那个实力。我们先把他们赶走，救了那些被关押的村民再说。”李建民对村民们说，“我觉得这两个红军同志说的都非常好，非常重要。他们都是红军游击队的，打仗有经验，所以我们一定要听他们的，按他们说的做。”

这里的每一个村民，家里都有人被民团杀害或者关押，每一个都苦大仇深的样子，让顺子有点担心。行动前，他再一次强调了行动纪律和隐蔽的重要性。“你们进村的人，一定要听郭兄弟的指挥，进村以后不要回家，等我们把民团赶走之后，你们再回家也不迟。在我们村口没有打响之前，如果你遇到民团的人，即就是他是你的仇人，你也要忍着，躲着他，不能提前暴露目标。如果提前暴露目标，我们这十几个人的性命，还有那关着的五十几个人的性命就都有可能丢掉。你们一定要知道这问题的重要性。”

“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把还乡团从村子里赶走，解救那些被困的村民。如果在解救的过程中，顺便能杀了他们几个，当然也没有问题。但我们不能因为要报仇，想多杀几个还乡团，而影响了我们打这一仗本来的目的。”郭山林说，“我们就这几条枪，要把他们全部消灭，也不现实，所以，我们要给他们留下逃走的通道，让他们能逃走才行，要不然他们发现无处可逃，和我们拼命，我们也不能达到我们要达到的目标。”

这些村民都是本村人，晚上偷偷地摸进村子，当然是小事一桩。只是让十个人一起摸进村子，而且不能让民团的人发现，就需要有严格的纪律。

虽然顺子和郭山林一再强调了战斗前的隐蔽性有多么重要，但在顺子在发起佯攻前，提前进村的村民还是被民团发现了。好在顺子他们已经在村口准备好了，当村子里响起枪声的时候，顺子就在村口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村民杨六娃，今年三十二岁，家有七十岁的老母和结婚两年的媳妇。前几天还乡团进村的时候，杨六娃本想让媳妇回娘家躲几天的，但由于老母生病需要照顾，就留在了家里。杨六娃的家就在离村口不远处，那天晚上郭山林他们进村后，就隐蔽在杨六娃家房侧的一片树林里。当时是午夜时分，他们刚藏在那里不久，发现了两个还乡团的人来到了杨六娃家，先是敲门，然后是打门，最后进了屋子。其它什么都能忍，这事情当然不能忍。杨六娃便要冲了过去，其它村民知道这是杨六娃家，不好阻拦，郭山林一个人也没有办法，他们就一起冲了过去。他们进门时，一个还乡团看到了他们，就开了枪，这枪一响，郭山林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就开枪打死了那两个还乡团的人。

进杨六娃家的两个还乡团，一个是村里的地主李明发的儿子，叫李显龙，另一个叫张狗子，是村里的一个地痞。两个人知道杨六娃逃了出去，提前商量好了，准备那天晚上要来强占杨六娃的媳妇，想不到瞬间就丢了性命。

村口共有十一个还乡团队员，派了两个岗哨，其余的都在一个草棚里休息。顺子正在想，这还乡团虽然人多，但疏于防范，他们肯定没有想到会有人来袭击他们。如果先把那两个岗哨悄悄地灭了，再把草棚里那十几个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这战斗就容易多了。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村里却响起了枪声。顺子只好让那些村民开打。村民们手里的土枪都是打猎时用的，枪一响，那两个岗哨就都倒了下去，死了。听到枪声，草棚里冲出两个人，也被顺子两枪解决了。其余的人，从草棚后面出来，向村里跑去。

听到村口的枪声，集中在祠堂里的还乡团就冲向了村口，两队还乡团在村子中央会合后，又返回村口。根据他们原来的计划，这个时候，顺子他们已经进村，埋伏在村子左边，准备还乡团出村时，和右边郭山林他们一起，左右夹击，把还乡团赶出村子。

九池坝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村口是离开村子最便捷的一个通道。郭山林他们杀了那两个还乡团之后，听到顺子在村口也打起来了，就没有退回，仍然埋伏在那片树林里，等待还乡团过来。当还乡团到达村口的时候，顺子和郭山林他们就同时开始射击。虽然村民们的枪少，但这是在晚上，而且是左右夹击，还乡团不知道攻击他们的是谁，有多少人，就拼命地向外逃跑，一会儿，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一次，他们共打死了十五个还乡团，另外还有五个还乡团受了伤。这受伤的还乡团也没有活成，很快就被村民们乱棒打死了。听村民说，还乡团不是他们开始估计的三十几个，而是四十五人。这样看来，死了二十个，还有二十五个还乡团都逃走了。

还乡团逃跑时，留下了差不多二十多条枪，李建民想把村民组织起来，防止李明发回来报复。

这显然是不行了。

“你们不能在这里呆了，就你们这二十几条枪，根本守不住这里。”郭山林算是一个老红军了，他见过许多这样的村子，最后都被国民党带人屠了村。“你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这还乡团还会来得，而且他们来的时候，会带来正规部队，会来屠杀你们。这事情我见得多了。国民党政府知道是你们把还乡团打跑了，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应该在三天内离开这里，不然就迟了。”

“我们能到那里去。这是我们的村子，我们不想到别处去。”

“一定要离开，去那里都行，投亲靠友，或者到深山里面去。反正，不能再呆在这村子里了。”顺子说，“我们必须要去给我们的队伍汇报情况。”

顺子和郭山林给游击队汇报了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后，也讲了他们在九池坝和村民一起攻打还乡团的事。张明听说他们打了还乡团，就担心起来，“让你们侦察红二十五军的的消息，谁让你们去打还乡团了。”

“上一次也是我们两个人，打了民团，你不是说打的好吗。”

“这能一样吗，上一次就是你们两个人，而且是在半路上偷袭，民团会认为是红军打了他们。这一回是你们带着村民打的，而且是攻进村子里打了还乡团。这还乡团肯定认为是村民打了他们，他们回去报告国民党政府，国民党政府肯定会派出军队去屠杀九池坝的村民。”

“当时他们一定要下山去报仇和救人，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而不管他们吧，而且当时村子里还关着五十几个人的。”郭山林说，“我们走的时候，也给他们说了，让他们赶快离开那个村子，不能在那个村子里呆了。”

“那你看着他们离开那个村子了吗。”

“没有，他们还要埋被还乡团杀害的三十几个人。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个村子里，那能那么快就离开那里。再说了，我们还要回来汇报情况，就赶快回来了。”

“这样看来，你们对村民们说的那些话，是白说了。”张明说，“我们现在立即赶到九池坝，说不定还来得及。”

游击队从大古坪到九池坝，要翻过观音山。在观音山上，他们遇到了杨六娃和几个村民。杨六娃说，因为杀了李显龙，他有点害怕，第二天就带着母亲和媳妇来到了观音山上。他说，李明发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必须要逃，他不能在那个村子里呆了。

“这观音山上有一个地方，我过去打猎的时候去过，我准备和母亲及媳妇先住在那里。”杨六娃说，“那里有一个山洞，我们可以先住在山洞里。周围再开垦一些荒地，种上庄稼。虽然可能苦一点，但安全。”

“村里其它人呢，是不是都还在村子里。”

“我们离开的时候，有三户人家也离开了，现在已经过了四五天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离开。”

游击队到九池坝的时候，村口有士兵把守。村口的大树上，横着绑了三个木棒，上面吊着二十多个尸体。顺子看见了李建民的尸体，还有几个他们一起打还乡团时村民的尸体。村子里除过士兵，再看不到其它人。这村民都到那里去了，难道被他们杀光了不成。

“肯定都被杀死了。”郭山林说。

“也许被关了起来。”

“我们得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躲在村口的树林边。

“从这些士兵的服装来看，他们应该是正规部队。这里面有多少人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楚。”

“抓一个士兵过来问一下，就清楚了。”

“这有点冒险。”杨坤说，“我刚才看村口那里有个当官的，那人我认识，我直接去问他行了。”

“那是个什么人，你这样去太危险了。”

“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我救过他的命，他不会杀我的。”

“你什么时候救过他的命，这事情必须要确定，而且你要确定他不会杀你。”

“三年前的春天，我们货队走到龙草坪，他正被几个土匪追赶，见了我们货队，那几个土匪才没有追他了。想不到他现在当了兵。是我们货队救了他，我想他应该不会对我不利的。”杨坤说，“我就说，我是来九池坝找人的，这也应该很正常，他不会怀疑什么的。就是他有所怀疑，也不至于杀了他的救命恩人吧。”

“如果人家问你，你要找谁，你怎么说。”

“九池坝有我们过去货队的一个挑夫，叫王大海。我就说是来找王大海的。”

“还是有点冒险。”

“那你们说怎么办。”杨坤说，“我认为这是现在最好办法了。”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什么也不管。”

“我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这事情一定要管。而且我们进去侦察一下，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对我们今后的行动也有好处。”

杨坤认识的那个军官叫刘云山，城固人，前年春天随父母去西安的路上，土匪杀了刘云山的父母和随行的几个挑夫，抢了随身的财物，只有刘云山一个人逃了出来。当然，如果不是杨坤他们的货队，刘云山就逃不出来，肯定会被土匪杀掉。刘云山也算是一个富家子弟，父母本来是送刘云山去西安读书的，却遇到了土匪。那次杨坤的货队救了他以后，本来想带他一起走的，但他没有和货队一起走。他不是不想和杨坤他们一起走，他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突然之间，没有了父母，没有了钱，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当时想到了寻死，但他是一个读书人，感觉自己还不能死，要努力活下来。他要活下去，寻找报仇的机会。

埋掉父母的遗体后，他化了三天时间寻找杀死自己父母的那伙土匪。他这行为太天真，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那伙土匪，他就是找到那伙土匪，还不是送死，何况，那伙土匪作案三天后，就已经到了宁陕三官坟，他就在龙草坪附近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等到货队送他的干粮吃完后，他只好沿路乞讨。乞讨到西岔河的时候，遇到抓兵的，就被抓了兵。到了国民党的部队后，因为他有文化，半年时间就由一个士兵成了士官。一年后又升了尉官，今年年初又升了中尉。现在的刘云山，是国民党三十八军属下的中尉连长，今天早上带着自己的连队刚来九池坝换防，说是配合当地民团剿灭当地的共产党游击队。

刘云山当然还认得杨坤，杨坤是他的救命恩人。

剿灭共产党游击队是天大的事情，刘云山还是认真地盘查了杨坤的来意。虽然刘云山对杨坤有怀疑，但杨坤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就亲自领着杨坤进了村子。

在一排房子前面，有一棵大树，大树上也吊着几具尸体。

“这村口吊着死人，这里的大树上也吊着死人。这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是还乡团的事情，我们只是保证，共产党的游击队不再袭击村子。”

一个老头坐在门口，看到他们过来，就进了房子。

“我去问一下这个老头吧。”

杨坤站在老头的门口，他问老头，王大海家在那里。

老头刚进屋，准备关门，转身看到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但看到杨坤不是军人，老头眼里的惊恐才消失。

“你找王大海干什么。”

“我是他的朋友，我们是一个货队的，现在货队缺挑夫，想找他去货队挣钱。”

“他家在村子后面，就碾盘那里。”

“他在家里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看看。”

九池坝祠堂前面，有一个广场，几个村民在士兵的监督下，正往牛车上搬运尸体。整个广场的地面都被血水染红了。广场边有一个石头垒成的排水沟，沟沿上有血迹，杨坤想，这些村民被屠杀的时候，排水沟里肯定血流成河了。

“这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这是昨天还乡团那些人干的，我们早晨才过来。”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都干了什么。”

“你不知道，说是前几天，共产党的游击队和村子里的农会联合起来，杀了还乡团十几个人，把还乡团赶走了。然后政府就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民团都召集起来，血洗了这个村子。县上怕民团和还乡团不是游击队的对手，就让我们前来协助。我们本来是驻扎在洋县城边的，离这里远，今天早晨才赶到，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这也太残忍了，你看这，我看这都是一般的村民，根本不是什么共产党游击队。”

“这主要是报复。”刘云山说，“在铁河乡也有一个村，和这里的情形类似。共产党在那里成立了苏维埃政权，杀了几个财主，分了财主家的田地和财产。然后，红军走了后，民团就回去屠了那个村子。全村三百多人，杀了三分之一，逃了三分之一，现在那村子里基本上没有人了。”

碾盘那里，有一个老妇人正在碾玉米。看到刘云山，老太婆显得很害怕。老太婆说，王大海逃走了，家里已经没有人。杨坤问，他逃到那里去了。老太婆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刘云山说，这老太婆肯定知道王大海去了那里，只是她不给你说。

“也是，这王大海本来就是逃命去了，她给我说了，当然就是害了王大海。她看我们在一起，当然不肯说，如果你们知道王大海去那里，还不是要让人把他给捉回来。这捉回来的人，按照你们的规定，是不是都要杀头。”

“上面是这样说的。”刘云山说，“不过，在我手里，我尽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样吧，你去祠堂前面那个广场一会，我再去问问她。”

刘云山去祠堂前面的广场，督促手下的士兵搬运那些尸体。杨坤来到碾盘那里。老太婆已经碾完了玉米，正在用簸箕收拾碾下的玉米皮。杨坤给老太婆说明来意，说自己是王大海的朋友，现在有工作想让他去做，想知道他的去处。

“你和那个军官不是一伙的。”

“不是，我当然和他不是一伙的。”

“那他昨和你在一起。”

“那个军官认识我，他是来给我指路的。但我们绝对不是一伙的。”

“大海应该是逃走了。”

“逃到那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村子里能跑的人，都跑了。”

“祠堂前面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都是你们村的人。”

“都是我们村的人。”老太婆说，“真是作孽呀，那李明发回村里后，把还留在村子里的农会会员和会员的家里人都抓了过去，全部杀了。就昨天，杀了七十多人。我们村里也就五百多人，这现在村子里除过那些当兵的，几乎没有人了。”

王大海家是三间草房，房门大开着。进了门，堂屋后墙处帖着一张神像，神像下面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两边是两张椅子。桌子上的香炉，已经倾倒。左手有一道门，进去后是一间卧室。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已经死了，是被刀砍死的，胸口和脖子上各有一道伤口。老太婆说，“这是王大海的父亲，我以为他和他儿子一起逃走了，原来他没有走，被李明发他们给杀了。”

杨坤想，就这种老头都被杀了，看来这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虽然自己认得刘云山，安全应该没有问题的，但也不能在村子里呆的时间长了。如果碰到还乡团的人，肯定会有麻烦。

“村子里只有士兵，怎么不见还乡团的人。”

“还乡团出去抓农会的人了。早晨这些人来了，还乡团就出去了。”

说到还乡团，杨坤就想到那些尸体，村口吊着的尸体，广场上堆积的尸体。还有村子里随处可见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他感觉有点恶心，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杨坤对刘云山说，这王大海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老太婆也不知道。刘云山说，这兵荒马乱的，你还是不要找了，你也赶快离开这里，虽然我在这里，但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