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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院:迢迢青山路(组诗)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庚子秋分

因读《一窗青山》和《秦岭有生灵》

亦遗憾两过佛坪而未得其真面貌

在佛坪自然保护区专家、《秦岭有生灵》作者梁启慧

和佛坪文化学者、《一窗青山》作者黄文庆的陪同下

翻过凉风垭,到丛林深处的三官庙、大古坪

沿着一条草路走向上游——

水和时间的上游

一路上,听梁兄讲解受到保护的生灵和它们的家园

讲述保护它们的人

和我们对待自然的态度

听黄兄演绎青山的文化与宗教意义

行不尽,行不尽

一路青山

凉风垭 

这里是秦岭的心

我对这片心海一无所知

所以我需要一个引子

于是,梁兄和黄兄带我向南

那边有座瞭望塔,四周望去

风雾迅疾

青山隐现

爬上二十多米的塔

我看到了《一窗青山》中的青山

无数层、无数脊线逶迤向天边

最后混沌一片

下来后一颗石子

在我经过的地方滚动,一脚踩滑

我跪了下去

林海深处

从垭口的熊猫眼

向下无数台阶

每一级都降下一个分贝

秋未入深,深的是林

古木直向云天,落叶三三两两

听不到虫叫,也没有鸟鸣

我们谁都不讲话

从这根主血管游进来

原以为会听到它磅礴的心跳,但

每走一步,都踩着无边的深寂

时光之外

心在止息

苔林忘了岁月久

只跨过一座索桥

就跨进了苔藓纪

视线及处,一册画本正在打开

苔藓蔓延

洪荒走后留下的石头

寂寞而死依然直立或

曾轰然倒下的树干

我们走过的石径、石桥

都在这纪里被隆重包装,在这里

时间也是有颜色的

那些裹在厚厚苔藓被下的石头

正在酣睡

我不知道它们何时醒过,何时醒来

正如我不知道它们睡了多久

还会再睡多久

我对黄兄说,我也想裹一床苔藓被

在林下睡去

黄兄未及回应,我却分明听到了

石头躲在苔藓里窃笑

洪荒的石头

在苔藓纪的路上跋涉

一不小心,就会跌入左或右边的白垩纪

看得见瀑布奔腾而下

却看不到它从哪里来

沟里全是被它和时间打造的石头

奇奇怪怪趴在那里

假装无欲

假装绝望

假装虚无

出苔藓纪记

一场雨后

从苔藓里迈着小步舞曲的菌子们

盛装出场,定格

那些死去的树干

梁兄说他最喜欢这些小精灵

拍了很多

他拍的时候,我们就看他拍

然后我们站在他的角度

可拍出来总没有他的好

后来他不看照片,看我们拍的姿势

说你们的高度不对

要蹲下来,甚至跪着

有时候还要趴着

与它们平视,才能拍出最好的

果然我们后来用这种姿态拍出了

好看的各种菌子,还有

四照花果、五味子、野梅果的图片

烟火地名

走着,走着

就走过了一些地名

蒸笼厂、骡马店、纸厂坪

火地坝,牌坊沟、三星桥

这些被烟火燻过的名字,只剩下

石磨、碓窝、墓碑……

在这条遗世的沟里

是并不太平的太平年号遗下的流民

我想掀开厚厚苔藓下的

断石残垣

寻觅烟火的痕迹而烟火已在

次生林的年轮之外

穿过竹海

秦岭箭竹

巴山木竹

高海拔与低海拔

两个家族边缘者,瘦弱、矮小

在中海拔的边缘处和平相处

互不干扰

梁兄在科普熊猫食物分布的时候

我心里想的是,会不会奇迹出现

能看到一只大熊猫

但我想的更多的是,它真会挑地方

这无边的竹海,无边的安静

归它一个人,我也想卧在竹下

我想了好多年

找了好多年

三官庙

三官庙不是庙但曾是庙

当我们走过苔藓纪

到三官庙已近黄昏

隆重迎接我们的是

保护站护卫组成的仪仗队

——四条狗狗

这是半山坡的一个院坝

三排房子品字分布中间偌大草坪

我们坐在北房的檐下

梁兄没来由吐露了一些心迹

他大学毕业就来这里直到退休

我心里想,他不是对我们说

是每次回到这里他的仪式

三官庙的夜

据说三官庙曾供奉三尊神——

天官、地官、水官

替人接通天、地、水诸神

三官庙东排房子中间的窗台上

坐着两尊神,还有一尊丢失了

只是天官地官好理解

我宁愿相信丢失的那尊是山神

今晚,我住在窗台上有神的一间

读过离骚,隐约印象

山神是男的

山鬼是女的

今夜,三官庙无边的深寂

只有东河的溪流声

今夜,我睡在磅礴山的心里

今夜,思公子兮徒离忧

过曾周墓

路过曾周墓时

一阵凉风吹来

我们一悸,那一瞬

我心痛于那一句谶语

又欣慰于他如愿以偿埋在了这片山中

我感伤于他的孤独

又欣慰于他的墓前山花从未断过

他的孤独才开始,以后

这条沟里的人迁完了,他的墓上

荒草会不会越来越深

做一会儿山妇

做个山妇

白天干点农活

晚上什么也不想

从今天起,养蜂、喂马、种菜

从今天起,打核桃、摘茱萸、晒苞谷

我有一所房子

就在山里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大古坪有酒

出山了

并不热烈的阳光

已眩晕了我的眼睛

借口袜子褪向脚趾

在路边石头上坐下

袜的褶皱上,满是山路印迹

这时,有声音跟过来

是那条溪河

我赶紧闭眼挡住

当我再睁开眼睛

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

这张脸和喂熊猫的大爷

和路上遇到的山民何家

和山的面貌,何其相似

他大笑着

肌肉瘦削有力

而说话则2字节、3字节

说喝点酒、玉米酒、自己酿的

你们走了两天了

好,我是想喝点酒了

一只素身酒桶

一盘黄色的菌子

一盘似渴笔画出的南瓜

端起杯,一饮而尽

再端起,一饮再尽

想起那些与山同归、同貌、同行的人

诗人说

酒是黄昏时归乡的路

心留青山

回到扬州

恍惚中

红尘在左

青山在右

黄昏的通扬河边

西天总会升起巨幅的云层

阳光投射下

磅礴、逶迤,层层叠叠

像凉风垭远处的青山

高高低低的线

深深浅浅的蓝

而夜晚,我的梦长满了青苔

简到只有线

素得只剩蓝

2020.10.6于扬州


梁明院,江苏扬州人。曾任扬州市江都区旅游局局长、文联主席。现为九三学社江苏省文教委副主任、扬州文化研究所研究员、扬州艺术馆馆长,江苏省作协会员。出版有文集《梅岭听琴》、《唐大和上东征传校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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