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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庆:何处江水可濯衣

 新用户1534Bpiv 2023-08-16 发布于陕西

何处江水可濯衣

黄文庆
 
几年前去四川旅游,行至乐山,拜过大佛,远远看见青衣江边有几位妇女在洗衣裳,江宽,人小,她们以江石为捣衣砧,橐槖橐地捶打着,捣出了广阔的幽静。江上有几只白鸟,起起落落,也有几只青鸟,站在沙渚上,好像自前世而来,在等今世的谁。我停下脚步,被此般诗情画意所吸引,回头再回头地张望,想把那画面多在眼里、心里停留一会儿。
 
江边、河边、湖边、溪边洗衣,已然成为曾经式的时态。所以,青衣江边的景象,我时不时地会记起。同时,我也总是回想起我在那些远去的年代所见到的水边洗衣的场景——
 
五十多年前,我老家洋县贯溪还配得上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从秦岭余脉的万千丘陵里流出的一条小河绕过贯溪短街的背后,在我们村东面潺潺湲湲,长流不息。河边上长着一些柳树、苦楝树、构树、槐树之类的杂树,有大有小,姿态不一,间或会有一片蒹葭或红蓼,粉红或黄或蓝的碎花花上,明明灭灭地飞动或漂移着蝴蝶、蜻蜓。母亲那时还很年轻,和翠云姨、菊子婆她们说说笑笑在河边洗衣裳。她们把洗好的衣裳晾在一片片草地上,红红绿绿、黑黑白白、斑马色、豹皮图案。衣裳洗完了,就在浅浅濑濑的河水里洗腿,看谁的腿白。太阳在天上缓缓地移动,白云堆在天边,风把洗好的衣裳吹得抖抖索索。干了的衣裳会轻些,被风撩起来,或随风吹移。等到衣裳都晾干了,她们款款地叠好,装在荆笼里回到村庄。
 
我们村南边就是汉江,有一里多远。江边大片大片的蒹葭随风起伏,一浪一浪的。我们常常去江边玩。人小,江面就觉得宽。江水平平缓缓,水流声时高时低,那是风把把江流声吹来吹去、吹近吹远。江边有人饮牛,有村妇洗衣裳,以江水做背景,他们就是黑黑的版画、剪影。到汉江里洗衣裳的,大多洗些被单、铺盖里面之类的大件。
那些年,村里的人是织布的,洗线、洗布都在江水里。记得我们家的织机上每织出一茬布,有的留着白,有的要染蓝、染黑。母亲用膏子(染料)染好布,要在大水里漂洗,透去浮色,母亲担着一挑布,有时我们跟着,去江水里濯洗。透掉的染料随水而去,染蓝了长长的一绺江水。母亲站在水里,身子时直时弯。母亲的头发随风飞扬,布匹仿佛是她更长的头发,拖得很远很远。
布匹要晾晒,就铺在蒹葭开阔的地方,太阳仿佛在体恤母亲一年半载的辛苦,把光亮赐予得更加充沛铺张。母亲洗毕了,望着她日日夜夜纺线、经布、织布、染布的收获,有些满足,得到安慰,就撩起江水,耍一会儿。然后,坐在江岸较高的地方,望着远处的南山冥想。那南山属于巴山,一群一群地连绵着,都不高,起起伏伏,蓝蓝的,淡淡的。母亲一定是在想我去世多年的外婆。我母亲不到十三岁,外婆就教她纺线、织布了。母亲刚刚学会,外婆便撒手远走,一去不返。母亲到了大姨家,身体还小,就站在织布机上咯吱咯吱地织布,许多年过去了,嫁给我父亲后,又在我家的织布机上咯吱咯吱地织着漫长的岁月。
 
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考学离开农村的,毕业后来到了秦岭深处的佛坪。绕佛坪小城而过的河流叫椒溪河。佛坪山大人稀,椒溪河清净而寂寞。河上多巨石,沿着河走,从树的缝隙里,可看见河石或如牛、如马、如驼、如鳖,星星点点地散了一河。我们洗衣服都是去河上洗的,且洗且玩。河流仿佛就是一个搁在山间的大型玩具,我们玩得不亦乐乎。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后来和后来的后来,全不是这样了,山里山外的一条条河流都失去了它们的自然属性和生态之美,江上、河上淘金船、挖沙船,凿石机等等破坏了一切,河滩被翻了一遍又一遍。生态坏了,河水就泛滥,出现一次次水灾,人们又用水泥来加固河堤,河流不再是河流,只是巨型的沟渠,临近城镇的河段成了垃圾场。河岸的树少得可怜,河病了,水脏得如同恶梦。
 
每当读到唐诗关于捣衣的诗句,关于浣纱的故事,关于江边洗战袍的传说,关于饮马长城窟的典故……就禁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山河养育了愚者,更养育了智者。山河终于等来了盛世,江水、河水、湖水、溪水、泉水不再遭殃,大地上的水爱到了爱惜、尊重,渐渐也渐渐回归到了它们的碧蓝、清澈和安静。
大地疗恙,山河治愈,需要假以时日。我常问,何处江水可濯衣,何处湖水可濯缨?然后就喃喃地自语:不远了,不远了!衣不必濯于江,缨不必濯于湖,江安湖定、海清河晏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20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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